第3章 唯刀和我
石寒带着疑惑,越走越近,却发现,那是一个火把,一个插在山寨寨门外的火把。
而在火把的下面,插着一把刀,和一个拿着酒葫芦的男人,陈平。
陈平看着排开霜雾出现的少年,被冻得满脸发青的脸上咧开了一个笑容,就像看到了老朋友一般,笑着说道:“你来了。我,等了你两天。”
说完不等石寒发话,他就拔开葫芦盖子,开始往嘴巴里倒酒。
被冻得成了冰水的冷酒,灌入口中,他却畅饮不休,好像要把这一生的酒都要喝完一般。
‘嘎吱嘎吱’
陈平大口咀嚼着化成冰块的酒,一把扔掉酒葫芦,大笑一声:“爽!想报仇,速来!”
石寒眼神一冷,压下心头的一丝疑惑,缓缓抽出捂在怀里的短刀。
他将刀捂在怀中,只是因为怕刀太冷,会抓不紧。
陈平见状,笑得更开心了,嘴中却道:“你的刀,不行。”
“杀你,足够!”
‘石寒,你还要更狠,只有更狠,你才能活下去!’
‘为什么要手下留情!?是你害死了你的四姐!’
石寒的耳边,仿佛出现了三哥的叮嘱声,他双眼一狞,双手分握一把短刀,张开双臂如同猎豹一般朝着陈平冲去!
后者看着他奔跑的身形眼神一亮,大吼一声:“来得好!”
陈平孤零零的右手顺势拔出一旁的长刀,脚下轻点,整个人诡异地如同一条长龙一般,极速越过数米距离,朝着石寒反手就是一个大回斩!
他的身、行、刀,仿佛化为一条弹射而出的直线,带着一道冰冷的寒光,当头而下!
武者!
石寒何曾见过真正的武者出手?
突然飞跃数米的临头一刀让他大惊失色,全力前冲的身体根本无力闪躲。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他面色一狠,不退反进。石寒只来得及双手并拢横于身前反握短刀,用手臂各自抵住短刀,便直接迎着长刀撞去!
“噹!”的一声脆响,石寒感到手臂一阵钻心地痛,他的脸庞几乎是贴着陈平的刀锋!他甚至能在冰冷的刀身上,看到自己通红的双眼!
‘次啦啦’一连窜的火花之中,石寒奋力举臂将长刀推开,整个人踉踉跄跄地朝后翻滚而去!
石寒以刀代手,连扎数下,在冰雪之上稳固身形之后,他顾不得检查硬拼一记后身体状况,怒吼着再度朝刚刚落地的陈平冲去!
“给我死!”
石寒咬着牙,红着眼疯狂地朝着陈平挥出手中的双刀!
金铁交击之中,双刀豁口不断增多,碎片崩飞,他的双臂钻心地疼,飞溅而起的血丝越来越多。石寒却毫无知觉,只是咬牙狂斗,不死不休!
“没用的!毫无章法!”
眼花缭乱的疯狂进攻,却丝毫没有扰乱陈平的步伐和节奏,只见他单手持刀,挑、转、抹、卸将石寒的攻击尽数化解!
间或一个反击,却每每能在石寒的身上开出一道血口!
不过他的眼中,却诡异地越来越亮,心中暗暗惊叹:“好悠长的气息…”
一连数分钟,石寒愣是保持着高强度的攻击,双手如同失去痛觉一般,玩命地追砍着陈平。
他的脸色依旧充满坚毅和疯狂,但是内心,却满是苦楚和绝望。
砍不到!
一刀也砍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比对方多一只手,多一把刀,却那么无力…
明明仇人就在眼前,却如同被猫抓住的老鼠一样,被尽情戏弄…
我,好狠啊!
‘咔嚓’一声,劣质的短刀终究无法承受长时间的对砍,在清脆的破裂声中,齐根而断!
长刀袭身,石寒满脸悲愤,疯狂怒吼:“就算是死,我也要你付出代价!”
他迎着刀身直冲而上,让刀身贯体而过,左手顺势丢掉断刀,用尽力气抓在陈平的手上。与此同时,整个人手脚并用猛地扑在陈平身上,剩下的一把残刀,狠狠地朝其胸口捅去!
“好!好气势!好资质!好男儿!哈哈哈哈…”
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石寒,陈平翻身而起,单手撑刀放声大笑。
鲜血,从他的胸膛,滚滚而下,他却仿佛视而不见。
石寒飞快从地上爬起,摸了摸胸口,然后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正在大笑的男人,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幕。
他的破皮棉衣上,一道豁口从胸口一侧沿着手臂的夹缝贯穿而过,那是陈平长刀穿入的轨迹,却连一丝皮肉,都没有划破…
“为,为什么!?”
这一刻,石寒迷茫了,明明那么强的武者,却在最后一刻手下留情,甚至主动死在了自己刀下。这究竟是为什么。
石寒真的不懂。
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陈平双眼通红地盯着石寒,反倒是咧嘴笑了起来:“是你哥,你哥求我杀了他。并告诉我,你是个天生的武者。而我,原本是不信的。”
石寒整个人呆若木鸡,牙床紧咬,用冰冷的声音轻声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才说?
为什么哥,他要这么做。
“因为,你哥觉得,只要他活着。你一辈子都会觉得还不清欠他的。”陈平开始剧烈的喘息,但他依旧笑着:“其实,我们是朋友,虽寥寥数面,但他懂我,我亦懂他。”
“为什么!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陈平笑着,不答。
他扔掉手中的刀,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地从胸口掏出一本秘籍,盯着石寒问道:“我…有一本《御龙刀法》,你,敢练吗。”
石寒沉默了。
御龙山,是雪岭以南方圆数百里内最强的门派,弟子过千,杂役过万,下辖数十个大小城寨。凶威赫赫,声明在外。
御龙山的刀狠,人更狠。
传言如有人敢偷练御龙山的武功,必定不死不休,满门尽墨。
“我陈平,曾是御龙山弟子。”陈平双眼含泪,血红的双眼中蕴含着化之不尽的痛苦和仇恨。
“六年前,妻女被辱,而我武功被废成为废人。我恨!却无用!”
他的脸上表情在不断叙述中,变得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如同死人弥留之音:“你哥…说得没错…你天生就是武者,这刀,你练不练…”
石寒猛地抬起头,看着满脸血泪的陈平,他突然,一切都懂了。
陈平,报仇无望,自我放逐,整日混酒等死。当他从三哥那听闻石寒的神异,便将石寒当做他最后的希望。
而三哥,自觉无用,拖累石寒,加上积劳已久,兄妹尽丧。以及某些心灰意冷的事情,早已心生死志。甚至于将自己对人生的绝望的反抗,寄托于石寒身上。
他抬起头无语地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宣泄心口的苦闷和懊恼,像恨,却发现,一切都是空的。
三哥,你太傻,也太狠了。
最终,悲痛的石寒上前一把抓住了陈平手中的《御龙刀法》。
一拉,却没有拉动。
陈平的双眼已经失去焦距,手却依旧紧紧握着秘籍,嘴中无意识地喃喃着一个人的名字:“雪御人…雪御人…”
“好。雪御人,我必杀他。”
陈平松手,仰面倒地,含笑而逝。
石寒转身离去。
北国的雪,就是最好的葬礼。作为武者,有自己的刀作伴,足以…
一场黑色讽刺般的厮杀落下帷幕,但整个山寨之内依旧一片寂静,影藏在阴暗中的无数眼睛,只是那么麻木而惊恐地,看着少年孤独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霜雾之中…
等到石寒再次回到山上的石屋,三哥早已气绝多时,身边的鹿肉也已结出白霜,却丝毫未动。
石寒静坐一夜,第二天用鹿皮裹着埋葬了三哥之后,便带着留给三哥防身的最后一把短刀,离开了这片伤神之地。
一脚,踏入了属于他的江湖之中。
“从今天开始,就只有你陪着我了。这世间,只有刀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