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吃汤面
转过两个巷子口，王小二便看到了推着独轮车的张老汉，他大声喊道：“张伯，下一碗面，要大份的。”
那老汉闻言，停下推车，麻利的卸下炉子，打开风门烧水。一条细板凳放在推车旁，推车上空出来的部分，就当做是桌子了。他刚刚弄好，王小二已经到了其跟前。
“张伯，生意不好啊！”王小二打着招呼。
虽然他算不得好人，不过在这乌水巷子里住的人，对邻里都还算客气，也不会出现什么坑蒙拐骗，欺凌弱小的事出现。
毕竟本就是弱势群体，大家抱成一团才能活下去。张老汉也是因此，才会夜晚出来摆摊，相比于外面的繁华街市，这乌水巷子晚上虽然如同鬼蜮，却是要安全很多。
“是啊，姑娘们这时都在忙着做生意，倒便宜了你小子，这第一碗汤，可是油水最足的了。今日的猪骨汤的漂汤油，配上煮好的面，着实香呐。”张老汉笑着回道，见锅里水已经烧开，开始下面。
“哈哈，那小子今日可有口福了。”
两人说些荤话，唠唠家长里短，倒也算得上其乐融融。张老汉年轻时参过军，后来因伤，瘸了一只腿，官府照拂他，给了个更夫的差事。老汉无儿无女，日子虽然过得清苦，身体还算硬朗，看上去隐有几分精神矍铄。
“张伯，看你这样子，年轻的时候想来也一定是个俊俏郎君吧！”王小二往嘴里刨了一大口面，不想心急，舌头被烫得不轻，只好不停的用筷子扒拉面，散散热气。
张老汉顺了个矮板凳坐在炉火边，堵上火门，热气在昏黄的火光中乍现。他扇着蒲扇道：“那是当然，告诉你啊，张伯年轻是可是十里八乡里有名的后生，长得俊不说，还有不弱的本事。当时啊，我就想着参军，搏一个马上封侯。可惜，上了战场才知道，自己除了当炮灰，还是炮灰。好在伤了腿可以修养，这才没有死在战场之上。”
“回来之后，您就没想过成亲，生他个一儿半女什么的？”王小二追问道。
张老汉一扇子拍在王小二头上，胡子一歪，骂道：“然后便宜你这个无赖子是吧？年纪轻轻的，心眼倒是挺多。”
“嘿嘿，我就是问问，没有其他意思。”王小二挠挠头，见面冷得差不多了，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他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年轻人呐......”张老汉拖了个长音，不知道是要表达什么。
火炉的火门被人堵住，火苗自然也弱了下去，微弱的火光在漆黑的巷子里，就像是一团鬼火。再加上旁边两人若隐若现的身影，胆子小一点的人见到此景，恐怕得吓昏过去。
这黑暗的一幕，似乎就是乌水巷子的写照。
如果有人从城池高空俯瞰，便能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在满是灯光璀璨的世界中，唯有一团黑影从中透出，像是一团处在灯火巨兽的嘴边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吞没。
这黑影如此显眼，又是如此的让人忽视。
“一碗面。”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略带磁性。
张老汉闻言，看了一眼来人，急忙起身，打开火门烧水。炉火重新燃起，点亮了周遭的黑暗，消瘦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坐在推车旁。他头戴斗笠，微微颔首，只露出满是胡茬的下巴，在昏黄的火光中若隐若现。
王小二瞥见此景，差点没咬断筷子，白日里那种无形的压力，又从对面之人身上压向他。他不得不低下头，似乎这样身上的压力就要小很多。
张老汉见新来的客人装束异常，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人从一开始坐下，便一动不动，手里的剑就那么提着，却没有半分突兀，似乎那剑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头戴斗笠的剑客，他不是没见过，不过像眼前这位这样怪异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可你非要说他哪里怪异吧，又说不上来。
“嗯，比别人安静些吧！”张老汉给出了自己的评价，或者说他觉得怪异的地方。
“面来了，客官慢用！”张老汉心思转动间，已煮好了面，麻利的放了一些调料，比平常的汤面要丰富许多，好似刻意给来人的优待。其实也就是多放了点盐和葱花而已。
“有劳！”
那人回了一句，任由汤面在桌上散着热气，反而微微抬头，道：“有笔生意。”
王小二起身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他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现在可以很明确的感觉到，对方藏在斗笠下的双眼，就盯在自己身上。
背后一阵酥痒。
王小二咽了口吐沫，明明只是这么一句话，他却感觉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人是要找我做生意？”王小二自认不笨，面对这个斗笠男子的一句话，却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盯得他浑身不自在，思虑再三，王小二还是决定坐下，听听对方怎么说。
细长的板凳坐起来很不舒服，王小二扭动着屁股，目光不时的落在对面，只是那斗笠男子，又成了泥塑雕像。
揶揄良久，王小二抓了抓发痒的脖子，硬着头皮道：“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先生？”
两个字从斗笠下传出，自有一股嘲弄之意，不知是嘲弄先生这一词，还是嘲弄他自己被人冠以先生这一称呼。
王小二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觉和这人谈话极为费脑，端起吃剩的面汤，慢慢呷饮起来。也许是他心神有所放松，这碗汤不再似之前那样无味，反而是有些香甜。
夜色本就沉，看不清的人脸隐在夜色下，更添了一分诡谲，张老汉似乎也察觉到丝不对劲，杵在凳子上打起了瞌睡。
排骨汤的香味自铁锅里飘出，王小二努力的嗅嗅，这样可以让他紧绷的心神放松一些。不过他始终提着心，眼角的余光，落在对面的斗笠男子身上。
男子忽地动了，他端起陶碗，搅拌了一下发坨的面，缓缓吐出两个字——风钺。
这个名字他似乎想了很久，以至于半天才回答。话音落入王小二中，自有另外一番滋味。“什么人会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太清呢？”
心里如此想着，王小二却不露声色，好心的提议道：“面坨了，风先生不如换一碗吧！”
“不用。”
风钺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叫我本名即可。”
王小二点点头，心神松了不少，眼前之人虽然有些奇怪，不知是什么来头。但自己只是个小角色，想来对方不会把主意打在自己身上，对方可能用到自己，所以找上门来。
王小二念头转动间，风钺已经吃完了面，一如他说话，简短利落。
“走吧！”
风钺摸出一角碎银放在桌子上，当先向前走去，王小二见此，掏铜板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即使大酒楼中，两碗面卖百十个铜板也是顶天了，这一角碎银，可值千余铜板。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乌水巷子，来到白日里的小桥上。这是此条巷子通往外界唯一的陆路，至于巷子的其他地方，都被高墙所隔。
当然，这是对于生活在地势低洼的乌水巷子中的人来说，若是站在高墙的另一侧，那只不过是一道约莫三尺来高的护栏罢了。
风钺突然驻足，转过身来，看着王小二道：“问吧？”
王小二被他这动作搞得心头一紧，愣了一下，拱手道：“不知风兄找我何事？”
虽然对方让他直呼其名即可，不过他还是有些不习惯，所以如此称呼。
“杀人。”
虽然王小二手上也沾过血，但对方就这么直白的把此事告诉他，还是让他抖了一下，挑挑眉道：“不知需要我做什么？”
一封信从风钺袖中飞向王小二，被其双手接住。信封微沉，王小二从硌手处能感觉到，那是一角碎银，看样子这便是订金。
王小二抬起头，看着离去的风钺，拿着信封的手不由出了虚汗。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或许凶险至极，或许平安无事，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已经没有机会拒绝了。
“你还有六日半的时间。”
那磁性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接着便消失了踪影，王小二微微恍惚，扶着桥栏稳住身形。他苦笑一声，那碗面汤真是好吃得过分了。
驻足良久，王小二把攥得发褶的信封塞进怀里，便往家里赶去，他要好好的睡一觉，养足精神后，再计划行事。
巷子里漆黑依旧，下弦月微弱的光起不了半点照明的作用，反倒是扰人视线。好在王小二熟门熟路，磕磕绊绊下还是寻到了自己住处。
“卖夜宵嘞，热腾腾的汤面嘞。”
张老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王小二顿了一下，又寻声走去……
“诶，张伯，生意如何？”
张老汉佝偻着身子，扭头看了后者一眼，笑道：“是你小子啊，还不错，比平常多卖出两碗。”
王小二假意的哼了一声，道：“您老那是多卖出两碗吗？”
“哈哈，托你的福，那客官出手大方，今日确实赚了个钵满盆满。”张老汉一张满是风霜的脸笑得极为开心，在炉火照耀之下，如同干瘪的柿子皮。
王小二翻了个白眼，拍拍肚子坐下，毫不客气的道：“刚才没吃饱，再来一碗，这碗面不要葱花，汤里有大骨，就盛两只给我。”
“哟，这口气听着是要吃白食啊！”
张老汉说着话，却是笑眯眯的开始下面，呵呵笑道：“也罢，托你小子的福，这碗面老汉请了。嘿嘿……骨头嘛，自然是有一些的。”
“您老可真会做生意。”
王小二调侃了一句，眼睛却盯着张老汉的动作，叹气道：“哎，这年头，肚子都混不饱了。张伯，等您干不动了，一定要把这差事交给我，虽然赚不了几个钱，倒是一门安稳营生。”
张老汉笑骂一声，“你个兔崽子，就不能盼我点好，老汉还指望这营生挣一副棺材板呢。”
王小二闻言，好奇的道：“您老的地买好了？”
“有什么地啊！”
张老汉把汤面放在王小二身前，锤了锤腰，叹气道：“活着有片瓦栖身就很不错了，死后么，往这青河底一沉，也算是种解脱吧！”
王小二呷了口汤，话在嘴里玩味了一会，才道：“乡下的地要便宜些。”
“抬棺不要钱啊？”
张老汉用勺子捞了两块骨头，加在王小二的汤面上，笑道道：“行了，不用你小子操心，有多大本事，睡多大棺材。喏，这两块骨头上可还有不少肉呢，要不是老汉牙口不好，怎么会便宜你小子。”
王小二嘻嘻哈哈的抓起骨头，啃了一嘴油。他舒畅的哼了一声，对着张老汉竖了竖拇指，便开始专心致志的对付两只猪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