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捕快
位于繁街华市中心——天香楼，脸上满是沟壑的渔夫，提着竹篓从后门走出。看他脚步轻快的样子，想来今日收获不错。
那渔夫身上满是鱼腥味与汗味，惹得路上的人纷纷避开，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这样，于是专门挑偏僻的巷子行走，如非必要，他是绝不会踏上主街的。
好在明月城灯火辉煌，即使是人迹罕至的狭巷，也比乌水巷子里要亮堂许多。那渔夫眼神虽不好，倒也行走无碍。
他侧着身子，行到一处颇为宽阔之地，便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张黑面饼子，就着葫芦里的井水，开始进食起来。
在他身前，是一条排泄废水的阴沟，既然是阴沟，散发的气味自然不会好闻。渔夫却是不觉，嚼着发硬的黑饼子吃得津津有味，眼珠滴溜溜的转动间，把周围都瞄了个遍。
眼见四周都毫无异样，别说人影，鬼影也不曾见半个，渔夫才放下心来。他伸手从裤裆里掏出一个油腻腻的钱袋，小心的把里面的钱倒在掌心。
借着微弱的灯光，能清楚的看见其掌心躺着十余枚铜钱，不过最惹眼的，还是那银光闪闪的一角碎银。渔夫双眼放光，三两下咽掉嘴里的食物，又喝了口水漱口，这才把那角碎银放进嘴里。
其下巴微微用力，随后用枯黑的手指从嘴里掏出银子，在砖墙上敲了两下。
叮叮！
听着清脆的声音传出，渔夫脸上的笑意满意到了极点，小心的把所有的钱放进钱袋，系在裤裆里，这才继续往巷子深处行去……
唰唰！
两道黑影落在渔夫休憩的地方，其中一人趴在地上嗅了片刻，便起身对身边的同伴道：“那老头刚走没多久，想来就在前面了。”
另一个蓬头垢面的人闻言，嘿嘿笑道：“这老头身怀巨款，还走这种偏僻的巷子，活该你我兄弟二人发财。”
“先别高兴太早，钱还没到手呢。”先前那人提醒道，不过话语里的兴奋劲，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两人悉悉索索的，耗子一样的穿梭在后阴沟中，沿着渔夫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龌龊的事情还摆不到台面上来说，一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坐在房间内，手里的银块在指尖飞快的转动，似乎在思虑某件难以决断的事。
忽然，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银块掉在玄石打磨而成的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银块跳动跳动翻飞，落在地毯上。男子眉毛一挑，并没有去拾那枚银块，而是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来人！”
房门应声而开，进来一位丰满白皙的女子，那女子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不过其声音倒是很好听，慵懒而诱惑。“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进来的女子，淡淡道：“不错，你可以回去了。”
那女子闻言，躬身施礼，露出胸前深深的沟壑，低声道：“遵命！”
中年男子看着倒退而出的女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脚尖一动，银块便被他踢进女子的胸衣里，冷漠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这是赏你的。”
“多谢大人赏赐。”
……
风钺一如往常，做事从不拖沓，径直赶到白日寄马的客栈，径直的推开自己的房门，径直的倒在床上。
作为一名剑客，很多时候，每一分多余的动作，都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显然，他深谙此中道理。
这人不知为何，连睡觉也不肯摘下斗笠，只是把斗笠斜过来，扣在脸上，或许是他不喜欢烛火太亮。
果然，他刚刚躺下，屈指一弹，咻的一声，一股劲气一闪没入远处的灯罩，烛火应声而灭。
房间里暗了下来，静悄悄的，青河城在夜色中沉睡，缥缈的歌声，白日自深夜也不曾停歇。
歌曰：
日辞西山薄，雾隐海潮生。
残月天边宿，星移斗转凝。
更声吹落梧桐叶，梦沉不知今何夕。
今夕何夕，作夕何夕。
作夕何夕，今夕何夕。
宿醉好似经年，人生几得清明。
昨日之事皆妄，笑看苍生愚期。
烛火香炉青烟淡，帝王将相与何干。
渺渺烟波舟泛海，自在于天酒赋歌。
歌声催人欢，也催人梦，和着风，飘落进房间。突然，风钺起身，推开窗户，喧闹声与酒气从楼下传来，打散了歌声。他目光扫动间，落至深巷，那里有淡淡的股血腥味飘来，很新鲜。
风吹进窗户，吹起他的一角面纱，其下巴微动，似乎在喃喃自语。话落，微风骤停，面纱落回原处，隔绝了人的视线，风钺锁上窗户，径直倒在床长，这一次，他没有再起身。
再漫长的夜都会过去，天色刚刚破晓，一队官差便闯进客栈，随即嚣张的敲门声响起。
“开门开门！”
“都站在门口别动，有什么要紧事，需得我们大人盘问后，才能离开。”
“违令者，当场拿下！”
声音虽然杂乱，风钺还是听得很清楚，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默然起身，头上斗笠已然戴好。
砰砰砰！
风钺打开房门，那官差本要大声呼喝，忽见眼前站了个斗笠男子，手持斑斓古剑，不丁不八的站在身前。其愣了片刻，咳嗽了一声，便去敲下一个房门了。
风钺微微侧头，楼道上站着十余名官差，四人守在楼梯口，两人叫门，其余几人则两两一组，一人盘问，一人记录。
所问的问题无非是些家住哪里？何处人士？来明月城干什么？昨晚子时身在何处，有何证人？
风钺想起昨夜的异样，面纱轻摇，不过却没什么动作，泥塑一样的站在门口。今日他有要事，不过现在时辰还早，倒也不用着急。
默然片刻，两位官差便来到其门口，一人微胖，生着一张国字脸，约莫三十来岁，腰间挎着朴刀。其打量了风钺一眼，眼光狭余之时，屋子里的情况也摸了个遍。
另一人责是普普通通，中等个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手中拿着官牒，负责记录问话之语。他身上没有兵器，只不过手中的判官笔精光内敛，看样子是用精铁打造。
这人是个点穴好手。
风钺不动声色的站着，国字脸男子微微咳嗽一声：“昨夜子时，不知阁**在何处，有何人证？”
“客栈！”
风钺似是有些意外，嘴里又吐出三个字，“无人证。”
男子凝视着风钺，似乎要穿透黑纱，捕捉斗笠下的那张脸。两道目光在空气中无形的碰撞，气氛有些紧张起来，好似猛兽扑从灌木林中扑向猎物的前奏。
旅人们嗅到了丝不寻常的意味，往屋子里退去，其余的捕快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开始向三人靠过来。
风钺对此熟视无睹，仍是静静的站着。
一股暴风雨前的宁静，已然开始蔓延……
“呵呵！”
气氛压迫之际，国字脸男子突然笑了一声，打破了这宁静，其嘴角抽动，却是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钝三刀，旁边这位是我的副手，风无语。”
判官笔抬起头看向风钺，微微颔首。
“风钺！”两个字从黑纱下透出，略带磁性。
钝三刀点点头，带着风无语转身离去，开始了下一位客人的盘查。其余的捕快也收回了目光，继续之前的工作。
风钺的手指在剑鞘上点了两下，似是在思量两个捕快的用意……
盘查很快结束了，客栈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有个别心思极细的人，自盘查中的小插曲，品出了别样的味道。
“三哥，我不明白。”风无语把判官笔别在腰间，眼睛盯在刚才的盘查记录，皱着眉道。
钝三刀拍拍其肩膀，笑道：“别老是皱眉，看看你眉心的‘川子纹’，说你比我大都有人信。”
“我可没打算讨媳妇，老点就老点，而且这样，你不觉得很有威严吗？”风无语没有舒开眉头的意思，反问道。
“呵呵！”
钝三刀摇摇头，走到一家包子铺前坐下，笑道：“今日拖了这办案的福气，终于可以吃上一口热腾腾的包子了。店家，三屉包子。”
此时天色刚亮，晨曦透亮，阳光只停留在西边高山峰顶。虽不是春寒料峭，但也颇冷，江南水乡的青河城，在炊烟与白气的笼罩下，宛若仙邸。街上来往的人只有三两个，富足的生活，造就了所有人的慵懒。
喧嚣未起，确实是个吃早点的好时辰。
“来嘞！”
小二应了一声，麻利的准备好三笼包子和两碟酱醋，摆在两人桌前，道：“二位差爷，请慢用。”
钝三刀点点头，探手揭开笼盖，一股白气蒸腾而起，带着香甜气息打在人脸上。钝三刀笑道：“呼，这刚出炉的包子，白白胖胖的，看着都香。来来来，快动筷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风无语叹了口气，学着钝三刀的样子，夹了个包子蘸了蘸酱醋，大口的吃了起来。包子确实不错，汁水丰盈，葱香混合着肉香，让人胃口大开。
“好吃吧！”
钝三刀嘬了一口茶水，道：“这家包子铺可是有些年头了，乃是城中的老字号。你看这包子皮晶莹剔透，就知道做这个包子，光是揉面的技巧就不同一般了。”
风无语点点头，“是不错，那价格是不是也比别家贵些？”
钝三刀嗯了一声，道：“物超所值，这是应有之义。”
“三哥，你一向节俭，怎么今日如此大方，两个人点三笼包子？”风无语的动作很快，五六个包子在他的大嚼下，很快进了肚子，吃得又快又狠。
这是多年捕快生涯带来的后遗症，有时为追查凶手，他几乎两三天不得休息，奔行中解决吃饭之事，时有发生。
钝三刀把身前的一笼包子向风无语推推，道：“这儿还有。”
风无语摇摇头，饭吃八分饱，是他自学武以来，就恪守的人生戒律之一。他呷着茶水，目光游动间，似是每时每刻都在打量周遭的人或物。
钝三刀叹了口气，揭开盖子道：“偶尔随性一次，不是什么坏事，你以后的路还长，要学会享受一二，人生才不会觉得无趣。”
“我享受办案与追凶的过程，很有趣。”
“行了行了，别板着脸了，不就是死了两个乞丐吗？”
钝三刀见他一脸严肃的表情，劝解道：“你不能为办案而办案，这会让你忽视一些重要的东西。”
风无语追问道：“比如说？”
钝三刀一口气吃完蒸笼里的包子，用茶水漱口，叫过小二结了账。好一会，他吐出口气，这才拍着肚子无奈道：“老了，以前吃两笼包子还不饱，现在吃两笼包子就觉得撑，岁月不饶人啊！”
“三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小弟都急死了。”
钝三刀无声的笑了笑，抬头望着天空，笑道：“再过四天，今年的桃花汛便会到来，大雨连绵际，不知又会冲走多少泥沙。”
他话语里隐有深意，不知道在暗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