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傻弟弟
秦佑回家的时候,正看到刘秀花鬼头鬼脑地从他家里出来,秦佑眉心一压,低声喊了句刘秀花。
“干嘛!”刘秀花做贼心虚,嗓门大了不少。
秦佑瞪她一眼,没多说什么。
他连车都没放好,歪歪扭扭靠在墙边,还没开门,只见大门便被人从里推开,秦佑他妈张小妮拿着把艾草和一盒洋火,一看秦佑便翻了个大白眼,接着,蹲在门槛擦地一声点燃了手里的艾草。
“妈,你这是干嘛?”
秦佑进门被挡住,只好站在门口问道。
“去去你身上的晦气!”张小妮边说边瞪着秦佑,拿氤氲冒着黑烟的艾草往他身上砸去:“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了?宋老四也是你能沾的?你命还要不要了?”
秦佑只知道自己这没读过什么书的老娘迷信,却没想到她和村里其他人一样无知,懒得理会,抬腿便想跨过冒着烟的艾草进去院子,张小妮见自己儿子如此不信邪,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一把拽住儿子的胳膊,将他推了半米来远。
虽说是个张小妮是个小个子的妇人,可再怎么也是个庄稼人,力大无穷。饶是一米八大个的秦佑也被推得没站稳,趔趄两步,差点摔倒在地。
“我说话你不听了?反了天了!那丫头克死人的孤命,害死你,再害死我们全家怎么办!”
越说越离谱,张小妮自己倒不觉得,手里艾草灰烬扬得漫天飞舞,惹得刚干完农活迎着夕阳回家的乡亲们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人围得越多,张小妮就骂得越起劲。明着是骂自己儿子,暗着却在骂宋老四不检点,勾引自己儿子,说她看中自己儿子是村里唯一一个读大学的,又看中自己男人是村长,前言不搭后语,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把宋依白活生生说成了个老少通吃的狐狸精。
秦佑忍无可忍,转身刚想走,只听人群后一个男声呵斥道:“干啥呢!”
众人回头,秦大江阴沉着一张脸,冲自己婆娘怒斥道。
看热闹的一看村长来了,纷纷扛着锄头脚底抹油地溜了,秦佑心里松口气,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下,喊了一声爸。
秦大江眉毛粗浓,不笑的模样威严,冲秦佑点点头,目光又移到张小妮身上,吵她吼道:“又作什么妖!”
“还不是你儿子!”张小妮的眼泪说来就来:“他把宋老四抱去卫生所了!”
说完一跺脚,一副家门不幸的模样捂住脸嚎得更大声了。
秦大江看向秦佑,后者一脸坦然,只是眉毛挑了挑,满脸无奈解释道:“我不把她送去卫生所,他都要被刘秀花打死了,爸,现在什么年代了,要破除封建迷——”
“说什么呢!”张小妮一听这话,还以为自己儿子给自己扣帽子,哇地一声又哭了。
“别吵了!”
张小妮不知道,自己今天撞枪口上了。
秦大江今天去县里开会,他们村有几个穷得没饭吃的小年轻去镇上当起了扒手,县长说是他管理不力,好一顿批评,他正烦着呢。
张小妮哪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自己男人冲自己嚷嚷,手里艾草狠狠往地上一甩,便抬腿跑了。
秦大江不会去追,秦佑自然也不会去。
“爸。”秦佑喊秦大江的时候,语气有些虚。秦大江当村长十几年,阅人无数,早就看穿秦佑找他有事,还是一脸不苟言笑的模样,冲秦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秦佑有些犹豫,几秒后,一咬牙又一鼓作气开口:“爸,明年夏天我毕业了,想回村里教书。”
“……”
秦大江在儿子对面虎着脸,表情没变化,也不知是不是没听清。秦佑太了解自己这父亲了,看他这模样八成是不会同意了。
秦佑嘴里含糊道:“你不同意就算了,我也不是来找你商量……”
“秦佑。”秦大江在秦佑转身时喊住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当年那么坚持要让你去考大学。”
秦佑愣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秦大江深深叹一口气:“上大学,不是为了走出去吗?”
走出去?
秦佑有些恍然,回头去看,秦大江已经转身离去,他手背在身后,那本来广阔挺直的背如今已经有些佝偻,脚步却依然迈的很大。
——
再去卫生院的时候,王天赐已经回了,他是卫生院的院长,也是榴花村唯一一个医生。
天色已黑,张巧丽不在,宋依白也不在,王天赐拿着根卷烟,一个人蹲在门口抽。
“看到老四没?”秦佑边问,边要往里走。
“老四?哪个老四?”
“宋——”
王天赐吐口浓烟:“她来过了?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刚回来。”
“那我先走了。”
秦佑没多问,退了两步要骑车,王天赐喊住了他:“你和巧丽打算什么时候办事?”
“什么?”秦佑愣住。
王天赐:“啊?你不娶她,给她买金项链做什么?”
“那不是我给她买的!”
秦佑声音提高,一抬腿骑上二八,带着几分愠怒,扬长而去。
——
宋依白跌跌撞撞从卫生院里逃出来的时候,眼泪流了满脸。她额头痛得麻木,半边额头肿得高高的。
路边一只土狗看她邋遢,扯开嗓子嗷呜叫了两声,惊得宋依白身子一抖,加快脚步,用两条近乎无力的腿,凭些许前身的记忆,往村东头走去。
宋依白吸着满口凉气到一座土房子前的时候,她看到了门口站了个男孩,约莫十六七的年纪,长得还算秀气,只是那双大眼睛里蹭蹭地露着种痴,宋依白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男孩便已经摆着双手冲上来,一把抓住宋依白的胳膊,声音憨傻:“妹妹回来了,嘿嘿。”
看来这就是宋老四一奶同胞的傻弟弟了。
村里传言宋老四出生的时候抢了宋老三的人气,让他生下来就是个傻子。
看来,以后在这世界里,只有他们俩能相依为命了。
“嗯,你吃了吗?”
宋依白说完了,才觉得自己问了也白问,可老三已经开口答了:“吃了,嘿嘿,玉华家的。”
“老三真有本事。”
宋依白牵强扯起嘴角笑笑,俩人迈过门槛走进屋里,一盏灯暗黄的在土方天花板吊着,炕上两床黑乎乎的薄被,除此之外,只能说家徒四壁了——
不,这家连壁都不是完整的。房子角落的天顶缺了一块儿,窗外秋风哗哗刮过来,扫进一些尘土。
“老三,家里还有吃的吗。”宋依白饿得难受,回头看向老三。
老三脖子缩了缩,头有些飘地摆动着,一字一句道:“有,在等着妹妹回来吃。”
宋依白臊眉耷眼的内心终于有了点光,拿着条挂在墙上的毛巾擦了擦额边的血渍,被老三扯着往灶房走去。
灶房在进院子的左边,土灶搭的台,做了个茅草天顶,十分寒酸。宋依白刚走进,便借着月光看到,地上赫然躺着一只还在淌血的死鸡。
“妈呀——”
宋依白差点吓得瘫在地上,把宋老三拉到前面躲在他身后便吼道:“老三!这是怎么回事!”
“嘿嘿。”老三自己乐得不行:“玉华家的鸡,嘿嘿嘿嘿。”
“你偷的?”
宋依白脸都要气歪了。
“嘿嘿,妹妹吃。”老三脑子不够用,读不懂情绪,真以为宋依白为他偷鸡夸他,双手合在一起,手掌碰着鼓起掌:“给妹妹吃!”
“吃个屁!”
宋依白知道这是什么年代,也知道一只鸡对一家人来说叫什么。虽说自己不过是个穿越过来的人,照理说和这二百五也并无真正意义上的连结,可宋依白毕竟是这世上唯一照顾他的人,她一巴掌拍在老三的背上,指着那只鸡:“去把鸡还了!”
宋老三读不懂人话,被打还是知道痛的,脸一瘪,眼泪哗哗便流了出来,哭得地动山摇。
这时,门口有人的动静。宋依白转头去看,一个提着油灯的女人正在推她家的篱笆门。
“谁?”
宋依白应着,走过去看。门外一个皮肤暗黄的女人,年纪不大,穿着件有些旧的棉袄。身后宋老三看到来人,泪还挂在脸颊上,蹦蹦跳跳冲了过来嘴里嚷着:“玉华!”
玉华?这就是被偷鸡的那家?
宋依白看看灶台下的鸡,算是明白这姑娘来干嘛的,她将老三往后推了些,脸上堆起笑:“有事吗?”
“嗯。”玉华点头,嘴抿成一条线,十分为难的模样。
“是为了鸡来的吧?”宋依白不忍看她这为难模样,心想这姑娘也定是个善良的人,先开口道。
玉华抬头,她的模样在油灯里显出来,那是一张秀丽纯朴的脸,让宋依白觉得有几分小小惊艳。
对方轻轻点点头:“老四,我爹说,你要是实在不想嫁给我叔,就把鸡还回去,这事就算了。”
“嫁给你叔?”宋依白一脸不解。
哪知玉华看宋依白一脸不解,那头也是一脸不解:“老四,这不是你和我家说好的事吗,你咋忘了?”
“有……吗?”
宋依白脸僵得不行,眼睛在眼眶里转了转,看了看目光灼灼看着玉华的傻弟弟,一时有些语塞。
所以,这只被宋老三弄死的鸡,是她的彩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