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情归何处(二)
二、女郎中
吴致远来找林秀的时候,一直到午时都跟她搭不上话,因为她忙得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更何谈去搭理他。
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忙?那还得从九年前说起。
自从那年在临安城悬壶救人,成为万人敬仰的桃医婆以后,林秀便在心中暗暗立下志向:此生定要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医者。可是,她与师父白冠子有约在先,在桃源不可将所学医术在外人面前展示出来。原本她还可以每月偷偷溜出桃源一次,去临安城做一日逍遥神医,只是,自打被父亲林墨发现以后,她便被禁止走出桃源。不仅如此,父亲还将走出桃源的唯一通道——万石林的石阵,设成了死阵。这下,纵使她再天赋异禀,也难以出去了。因此,她只好打消了走出桃源的心思。
百无聊赖之余,林秀便重又看起了白冠子临别之际留给她的那本《白式药经》。尽管这本书她已看过多遍,但经过此番诊病实践后再看,原先不甚明了的地方竟一下子通了,她对医理的认识似乎又精进了一层。
有一天,林秀在看书时因为犯困,趴在书上睡着了,醒来后赫然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她睡觉时不小心将口水流到了书的最末页上。这一页本是一片空白,不想沾到口水的地方竟隐约现出一些字迹。她猜到这大概是师父留下的手笔,于是在该页涂抹上清水,不一会儿,那空白的纸上便现出了几行挺拔有力的字迹——那正是白冠子留给她的一封信:
若水吾徒:
见信谨记:医之道,在于心,心存仁,见于行,信乎天地。以医之心证天地之心,以医之行证天地之行,以医之信证天地之信。凡为医,必先正己。然后正物。正己者。谓能明理以尽术也。正物者。谓能用药以对病也。然医者亦有下、中、上三等,下医治病,中医医心,大医使人归道。汝既为医,当做大医。切记!切记!
白冠子留笔
读完此信,林秀豁然开朗。原来,师父早料到她会行医,因此才留下这封信。如此说来,她以后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桃源行医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特地拜了悬济堂的张郎中为师,同他学医。一开始,她只充当助手,并未坐诊。没出三年,她已然能独当一面,成为了张郎中的得意门生。又过了两年,林秀的医术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因医治了好些个疑难杂症而盛名日甚,得了个“小医仙”的称号。因此,她虽小小年纪,但医术却极受众人认可。后来,张郎中身体逐渐抱恙,无力坐诊,林秀便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为悬济堂的首席医生。自从她开始坐诊以来,前来问诊的病人就络绎不绝。也因此,当同龄人还在嬉戏玩耍的时候,她却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这几年来,林秀一心钻研医术,和吴致远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很多。不过,他倒也理解她、支持她,在他看来,只要她开心,他就跟着开心。
吴致远看着忙得热火朝天的林秀,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焦急。他很想帮忙做点什么,可是,不懂医术的他只能是越帮越忙。因此,只得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她不知疲倦地忙碌着。
尽管此时已近九月,但天气还是有些闷热。豆大的汗珠时不时地从她的额头流下,打湿了衣襟,她却浑然不觉,依旧全神贯注地为病人诊治。
吴致远发现,林秀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了,简直美得不可方物。她就像被贬下凡尘的仙女,冰清玉洁,出尘脱俗。无论是谁,只要看见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睛,便无法转移目光。即使病得再重的病人,只要看见这么美好的人儿,疼痛似乎也减轻了大半。他不由得幻想起他们成婚后的美好生活,想着想着,竟有些痴了,以致林秀走到他跟前,对他说话时都不曾知觉。直到她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惊觉,眼前的这个对他浅笑的仙女的的确确就是他最喜爱的秀秀——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
三、陷入迷茫
“致远哥哥!致远哥哥,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林秀微笑着问道。
“哦……没——没什么。”吴致远发现自己方才只顾着愣神了,竟不知她何时坐到了自己身边。
“哎呀!好饿呀!刚才忙活的时候倒不觉得饿,这会儿只觉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嗔怪地说:“你呀!你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医治病人固然重要,但吃饱了才有力气治病救人啊!”说着他拿出一块桃花酥不由分说就塞进了她的嘴里。
她狼吞虎咽地边吃边说:“好吃!还是那个味儿!我就知道,只要你一来,我就保准不会饿肚子!咳……咳……”
“慢点!来,喝点水!别噎着!”吴致远连忙递给她一杯水,待她喝了水以后,忙又递给她另一块。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样子,他脱口而出:“秀秀,只要你愿意,以后我天天像这样给你送饭,保准不叫你饿肚子。”
林秀脱口而出:“那怎么行!我哪能天天麻烦你呢!再说你也要忙自己的事情的。”
“不,秀秀,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跟我这么见外?”吴致远面露失望。他握住她的双手,温柔地说道:“我对你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看着他炽热的双眼,林秀就是再傻也早已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不由得红了脸,心中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得低下头,以躲避那含情脉脉的目光。
吴致远抬起她的下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接着道:“秀秀,你看着我的眼睛。有些话憋在我心中很久了,我今天一定要说出来……说来也怪,打从第一次见到你对我笑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你。我喜欢和你一起玩,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我都觉得心中很欢喜。你不知道,其实那一次你从悬崖摔下去,一连几日都不见你的消息,我心里空落落的,生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好在你终于平安归来了。从那以后,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护你周全,绝不让你再受伤。后来,随着你一天天长大,我渐渐发觉你不像小时候那样黏着我了。有很多时候,你有心事也不跟我讲,也更喜欢一个人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再后来,你开始学医,开始诊病,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就更是屈指可数了。似乎在你的心里,我还比不上你的病人。所以——我都有些嫉妒你的病人们。有时,我特别想走近你的心里,看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想知道你的心里有没有我……有时,我又觉得是我自己多心了。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专心起来就忘记周围一切的人。我原本想着,只要我一直默默守护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你会回头看看我,发觉我的心意。可是,就在昨天,我决心不再等待,我要让你看到我对你的真心!秀秀,我们成婚吧!嫁给我,做我的娘子,好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林秀只觉有些不知所措,她实在不知应该怎样回应他。她突然很想逃离这里,以避开他那炽热的目光,但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将她的双手紧紧攥在手里,根本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虽然她心里知道,在很小的时候,他们的父母早就为他俩定下了这门亲事,可是,林秀从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心里,他的确是特殊的存在,但她一直都是将他当作亲爱的玩伴、知心的好友和温厚的哥哥的,而从未把他当**人看待过,现在他却突然告诉她他喜欢她,并且向她求婚,这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令人猝不及防了!
“致远哥哥,对不起,我——”
许是看出了林秀的窘迫与为难,吴致远善解人意地说:“秀秀,大概是我太着急了些。没关系,你不用马上回答我。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他有些落寞地松开了紧握着的手,然后又习惯性地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冲她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可不会等你太久哦!并且——”他突然起身,不经意地凑近她,在她脸颊亲了一口,然后眨了眨眼睛,调皮地说:“我不想听到否定的答案!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个!”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秀惊慌失措地抚摸着刚才被他亲过的地方,身边仿佛还有他留下的气息,那是只有成年男子才有的气息。她只觉自己的脸红得发烫,生平第一次,有一个除父亲之外的男子亲了她,也是生平第一次,她发觉原来他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温柔的哥哥了。她跑到屋外的水缸旁,出神地望着水缸中映出的面庞,那分明是一副成年女子的面孔。她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胸脯,又想起每月光顾一次的月事,这才意识到,原来不光是他的致远哥哥已经长成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她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女童,而长成了一个妙龄少女。
可是,对于“结婚”这件事林秀还从未想过。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四、情不知所起
这是林晚第二次来到吴府。她本不愿再踏进这里半步,但心中强烈的想见吴致远的愿望可以抵消一切。
“这位小哥,烦请通报你家少主一声,就说林家大娘子有事找他。”她面色苍白,一脸虚弱地对门口的一个仆人说道。
“请稍等。”那人对着林晚上下打量了一下,见她身着华服,一脸病容,便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去通报。不想他走得着急,险些在走廊的拐弯处与迎面而来的吴夫人撞了个满怀。
“不长眼的奴才!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吴夫人怒斥道。
吴夫人一向强势,府中下人最是怕她。那人见她一脸不悦,连忙跪下,求饶道:“夫人饶命!小人实在是因有事要通告少主,走得着急了些!”
“你有何事要找远儿?”吴夫人问。
“方才在门口有一位自称是林家娘子的要找少主。小人怕怠慢了客人,便想着快点告诉少主。”
“哦?是吗?莫非是阿秀?”吴夫人一想到是未来的儿媳来找自己的儿子,瞬间满脸笑意,示意他速去通报。
吴夫人一向都极喜欢这个未过门的儿媳,想到距离上一次见林秀似乎已经有段时日了,便想趁此机会好好看看她。于是,又笑盈盈地折回客厅。却没想到,来人竟不是林秀。更没想到的是,那女子正躺在自己的儿子怀中。不禁怒从中来,大声喝道:“是谁家的女子,这般不自重!”
林晚见是吴夫人,想要从吴致远怀中起来,但终究因受了风寒,身体太过虚弱,刚起身却又昏迷了过去。吴致远连忙扶住她,将她抱到床上,然后连忙差人去请林秀。
要说林晚之所以不想踏进吴府的原因,其实还跟吴夫人有关。
六岁那年,吴致远过生辰的时候,林晚一家被邀请到吴府做客。也正是在那一天,吴家和林家为吴致远和林秀定下了亲事。所有人都围着林秀转,所有人都在夸赞林秀如何惹人喜爱。尤其是吴夫人看起来很是喜欢林秀,抱着她爱不释手,却对坐在一旁的林晚视而不见。这让幼小的林晚心里很不舒服,于是便从大厅跑出来,独自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生着闷气。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众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但她却报复似的躲在角落里故意不出声。过了一会儿,呼唤声渐渐远去,她又有些害怕,正待她想出来的时候,却听到了吴夫人和吴越的一番对话。
“林晚这孩子是不是因为跟远儿定亲的是阿秀而不是她,所以不高兴躲起来了?”吴越担忧地说。
吴夫人一脸不屑地说:“她不高兴也没有用!我心里只认可林秀做我的儿媳妇。要说这孩子也是,不光长了一张狐媚的脸,小小年纪,心思倒不单纯。害得这么多人找她一个。说实话,我打心眼里就不喜欢这个孩子。”
“你呀!积点口德吧!她还只是个孩子。”吴越有些不悦,指着另一条小道说:“再去那边找找吧!”
“哼!谁稀罕叫你喜欢!”林晚擦干眼泪,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踏进这个地方半步。自此以后,她果真再没踏进吴府。
只是,这一次,她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的情不自禁。
情不知从何起,一往而情深。林晚对吴致远便是这样。
自从那日她依偎在他怀中,感受到他那温暖的怀抱和无声的安慰后,林晚深知,心中那个一直以来被她埋藏得很深的盒子突然打开了。而它一经打开,盒子里的东西便像泄了闸的洪水,肆意奔涌,无法遏制。
林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吴致远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呢?她也说不清。大概是从他喜欢上林秀那一刻开始的吧。
从小到大,虽然他们三人经常一起玩耍,但林晚总有一种感觉,她是他们中唯一一个多余的人。致远哥哥的眼里永远只有林秀,他总是什么都以她为先。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先给林秀,然后才想到她。即便是她和林秀同时受伤了,哪怕她才是受伤更重的那个,他也依旧只会先关心林秀。他总是一脸温柔、一脸深情地望着林秀。而林秀呢?她似乎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的深情视而不见。林秀就这样有恃无恐地、肆无忌惮地享受着致远哥哥寄予她的温柔和呵护,而这些对她却是一种奢望。她多么希望,他能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但只要有林秀在,这一切就都不可能实现!如果林秀不是那么善良,如果她不是那么单纯,如果她不是那么天真,大概她会从林秀身边抢走他。可是,她不能!她们是好姐妹,她是她的妹妹,她那么信任她,她怎么可以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所以,一直以来,她只能将这种感情埋藏在心里。
爱一个人,在远处静静看着他也挺好,林晚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啊——可是!一切的美好都在那个清晨被打破了!
五、风林晚
林晚最初并不叫林晚,而叫风林晚。她的父亲也不是木匠林墨,而是风隐芒——一个抛弃妻女的懦弱文人。这一切都是林晚从父母的对话中无意间得知的。
那日的清晨,一切似乎早有预兆。林晚在梳妆打扮时,不小心弄断了父亲送给她的一个玉石手链,那是她最爱的一条手链,父亲只送了她一人。手链掉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的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念头,但她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林晚急匆匆地拿着断掉的手链,想要找父亲想办法为自己修补。刚要进门,却听到了母亲的哭声。她不忍打扰他们,便停住了即将迈进的脚步。同时,她又有些好奇,很少见到母亲哭泣,到底是什么事儿让她这样伤心?于是打算继续听下去——
“娘子,你是又想起伤心的往事了吧?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不要想它了。”林墨安慰道。
师霜夏哽咽着说:“我也不知为什么,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总会做同一个噩梦。我总会梦见一群人追着我和怀中的晚儿,我拼命地跑,他们拼命地追,我跑呀跑,一直跑到一个悬崖边,他们还不放过我。我跪下来求风隐芒,求他放过我和晚儿,他就是不答应。他要从我手里抢走晚儿,我不答应,他们就推我,然后我就掉下了悬崖……呜呜呜……”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人伤你伤得太深。可是,现在不是有我在你身边吗?”
“幸好后来遇到了你,不然我真不知道现在和晚儿过得是什么日子。那个人违背诺言抛弃我的时候,我刚生下晚儿,想到我一个未婚女子还带着个孩子,真的觉得没法活了……那时我好后悔生下她。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我遇到了你。你不在乎我的过往,一心一意地接纳了我和晚儿……因为有你,晚儿才没有变成没有父亲的孩子。也因为有你,我才觉得活着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谢谢你,夫君。”
“娘子,是我该谢谢你才对。是你给了我一个家。是你给了我阿秀和阿聪这么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
林晚如遭雷击。“什么?!我竟然不是爹爹的女儿……原来,只有他们四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原来,只有我一个是多余的……难怪——”
此时的她早已泪流满面,后面的话早已听不进去。她看了看手中断掉的那根手链,冷笑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恋地将它抛向了远方。她一个人衣着单薄,顶着清早的寒风在当年林秀掉落的悬崖边坐了很久很久。
想着这些年的种种,林晚觉得一切都恍如一场梦。现在,梦醒了,而她该何去何从?
‥
“姐姐应是感染了风寒。刚才我已给她服下了汤药。放心吧。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退烧。”
“那就好。那就好。”
林晚听得出来,这是妹妹林秀和致远哥哥的声音,可是此刻的她还不想睁开眼睛。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一个是自己至亲的妹妹,一个是自己深爱的人,而这两人会在不久的将来结为夫妻。想到这里,她的心中袭来一阵刺痛。
“秀秀,虽然现在说这个似乎不是时候,但我还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吴致远问。
林秀愣了一下。“我——我还有个急诊,就先走了!姐姐身子弱,不宜走动。这几日便有劳你照料她了。我得空了会来看她。”
吴致远无奈地笑笑,自言自语道:“秀秀,你还要逃避我到什么时候?要怎样你才能明白我对你的一片痴情?”
躺在床上的林晚看着致远黯然的背影,也在心中叹道:“致远哥哥,我对你的深情并不比你对阿秀的少,什么时候你才肯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就一眼?”
其实,林晚心里很明白,只要有林秀在,他永远都不会回头看她。永远不会!如果不是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或许她会继续将这份爱意深深地埋藏在心里,然后假装云淡风轻地祝福他们。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在这世上,她只不过是一个多余的存在,一个错误的存在。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浮萍一样独自飘零,孤苦无依。同是一母所生的姐妹,林秀拥有一切,而她什么也没有。凭什么她林秀不仅拥有爹娘的宠爱,还要霸占致远哥哥?不!这不公平!
“林秀,是你自己对致远哥哥的爱视而不见的。既然你不要他,那么,这一次,我会毫不客气地把他从你身边抢过来!”她狠狠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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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过去了,林晚的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还有加重的迹象。
林秀有些纳闷,按说喝了她配的药以后,姐姐的风寒差不多七日就会见好。可是,她哪里知道,这些天来,虽然林晚都是按时服药的,但是为了能在吴致远身边多待一阵子,她在每晚半夜时分都会偷偷出去在院中吹一会儿冷风。她得的本就是风寒,这样一吹冷风,病情自然就加重了。
这一日,林秀因心中记挂着姐姐的病情,一忙完医馆的事情,她便急匆匆地赶到吴府。她刚走至吴府门口,便迎上了刚回府的吴夫人。吴夫人一见到自己未来的儿媳,满脸亲切,非拉着她话了一会儿家常,才肯放她走。
等到林秀着急忙慌地来到林晚房中时,她看到了令人尴尬的一幕:在昏暗的房间里,病容憔悴的林晚正依偎在吴致远的怀中,而吴致远则抱住林晚,一边抚摸着她的额头,一边安慰道:“莫怕。莫怕。”
她满脸通红,面对这种情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晚瞥见了林秀的身影,却装作没看见,反而故意将吴致远抱得更紧了。她嘴里喃喃道:“致远哥哥,我好冷,我是不是快死了?”
“晚儿,莫要胡说。你不过是染上了风寒,很快就会好的。我这就给你拿药去——”他转过身,这才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林秀。吴致远下意识地松开了林晚后,连忙起身,颇有些慌乱地理了理衣服,待内心镇定了以后,笑着对林秀说:“秀秀,你来了!我——我正打算给晚儿喂药呢。你来了就好了。你快给她瞧瞧看,刚才她好像又发烧了,直喊着冷——”
林秀急忙走到床前,为林晚诊脉。她发现,她脉象浮紧,头热无汗,精神恍惚,病情似仍未见好转。看着又陷入昏睡的林晚,她沉思一会儿,对致远说:“致远哥哥,姐姐一连多日病情不见好转,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万一风寒袭肺,伤及脏腑就不好办了。”
“那可如何是好?”吴致远着急地问。
林秀思索了片刻,说道:“这样,我这几日便不去医馆了,从今天起,我就守在姐姐身边照看她,直到她恢复健康。”
“如此甚好。”吴致远宽慰地说。他走上前拉住林秀的双手,温情脉脉地对她道:“秀秀,谢谢你留下来照顾晚儿。这样一来,我也能时时看到你了。你不知道,你早已住进了我的心里。你不在身边,我总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总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这下好了,我们终于可以朝夕相处了。我这就派人去通知林伯父林伯母一声!”说完他便出去了。
六、意乱情迷
林秀摸着自己红的发烫的脸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袭上心来。她想起,方才看着致远哥哥温柔地抱着姐姐的时候,她的心里莫名地感到有些不舒服,就好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样,尽管那个人是她最亲爱的姐姐。
“秀秀!你的房间都安排好了,今晚你就在府上住下。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说!”吴致远跑进来激动地说。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耀在吴致远神采奕奕的脸上,他看起来似乎和往日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林秀也说不上来。只是,她以前从未注意过,曾几何时,印象中的那个消瘦文弱的致远哥哥已然长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看着他兴高采烈的面庞,她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刚刚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叫做“喜欢”。她其实是喜欢致远的。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林秀一旦确定了自己对致远的心意,就想到,是时候告诉吴致远答案了。
她有些含羞地对他说:“致远哥哥,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怎么?秀秀,不要告诉我你又改主意了!我可是跟父亲母亲都已经打了招呼了!”他有些焦急地说。
“不,不是这个。我——我是说,你说的那件事,我——我答应了!”说完她便笑着跑开了。
“你说的哪件事儿啊?”吴致远有些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在脑海里搜寻着什么,“难道是——”
突然,他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他连忙追出去,拉住害羞不已的林秀,柔声道:“你终于答应啦?”
她面颊绯红,默默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太好了!秀秀,你真好!”吴致远激动地一把将她抱起,在院子里转起了圈。
林秀吓得急忙道:“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小心叫人看见!”
“怕什么!你马上要成为我的娘子了!等晚儿病好了,我就让父亲母亲去你家提亲!哈哈……”
吴致远不知道,他们二人的打情骂俏,他们的欢声笑语吵醒了昏睡中的林晚。此刻她正倚着门槛,双拳紧握,满脸恨意地怒视着他们。
“林秀!是你!又是你!为什么致远哥哥的心刚靠近我一点的时候,你就出现!”她在心里发誓:“不,我绝不会把他让给你!绝不!”
‥
在林秀的精心照顾下——其实主要是由于林秀晚上一直守在她身边,她没法出去吹冷风——林晚不出七日便恢复了健康。这些日子,随着林秀和吴致远的朝夕相处,两人的感情也日渐升温。林秀第一次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以前,林秀很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喜欢一个人做做木工,一个人画画丹青,一个人研究研究医术,甚至是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虽然那时她也经常同致远一起玩耍。可是,她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美好感觉。现在,她似乎无时无刻都会想起他。只要一想到他,她便心生欢喜。只要跟他的目光相遇,她便想要跟他亲近。趁着没人的时候,他也会亲吻她,一开始她还有些矜持,有些少女的娇羞,后来,她开始享受他对她的这种宠爱。只不过,每一次,吴致远都恪守君子之道,并没有越雷池一步,因为林秀说想把这种美好留到成婚那一天。
林秀和林晚回到家的第二天,吴越便带着丰厚的彩礼来上门提亲了。两家的大人商议,将他们二人的婚礼定在下月初九。由于距离婚礼已无多日,两家都在欢欢喜喜地忙着筹备婚礼的事宜。似乎谁也没有留意到脸色阴冷、心事重重的林晚。
一日,林秀因有急诊出去了。林晚推说心情苦闷,便温了一壶酒,邀吴致远陪她喝酒。吴致远自从上次听说了她的身世,又见她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便心生怜惜。他本想借此次机会好好开导她一番,却不想,几杯酒下肚后,已是有些醉意。
原来,吴致远向来不胜酒力,而林晚给他喝的酒又极烈,想不醉都难。林晚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加之这一段时日她的身体渐好,气色红润了许多,在灯光的照射下,她显得格外明艳动人。由于林晚梳了同林秀一样的发髻,又特意穿了林秀的那件鹅黄色的衣衫,因此,吴致远在醉意朦胧间,似乎看到了林秀的影子。看着她勾人的眼眸和红润的双唇,吴致远再是柳下惠,也抵挡不住,到底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他终于忍不住朝她扑了过去……
等到吴致远清醒过来的时候,看着衣衫不整、默默哭泣的林晚,他悔恨不已。可是,大错已然酿成,后悔也于事无补。
林晚对他了一句“这辈子非你不嫁”就黯然离去。吴致远沉默良久,追上她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自这一天以后,每当林秀来找吴致远的时候,他便找各种借口躲避她。一开始,林秀只觉得大概是因为他忙,所以表示充分的理解。后来,她渐渐发觉她的致远哥哥对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亲切温柔了。每次,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满腹心事的样子。她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只是淡淡地摇摇头,露出一副落寞的表情。
林秀这时才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好难的事情。她原以为,她和他可以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有时她很想念他,想找他说说话,哪怕只是静静地陪他坐一会儿都愿意,可是,他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只觉得心里很闷,可是她又不知该向谁诉说。跟姐姐说吗?自从上次大病一场以后,她就发现姐姐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同爹娘说吗?这种事情又怎么好意思对他们说呢。跟弟弟阿聪说吗?他还那么小,远没有到可以一起谈心的年纪。每当这种时候,她就格外地想念师父白冠子。
“要是师父还在就好了!”她想。
“不如去云间谷看看。那里倒是个清净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