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战后的平静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
夕阳再次落于天际,余辉将天空染成了血红色。
冷风由北向南地袭来,夹带着极北冰原的寒冷,掠过山顶的青松绿柏扫向地面,卷起了阵阵烟尘。
烽火已熄,硝烟散尽。
经过一天两夜的厮杀后,一切生与死的较量都在此刻停止,唯有浓浓的血腥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上谷城的内外,无数的生命终结于此。
弦月山前,高大的城墙下,到处都是倒卧在地的尸体,每一具尸体都保持着最后姿态。
有的尸体侧躺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灰白色的面容上存留着临死前痛苦的表情。
有的则是跪伏于地,应该是想要乞活,可失去头颅的身子说明一切都是徒劳,对手并没有给予他想要的宽容。
还有的尸体仰面向上,一只手捂着咽喉处,黑色的血液凝结在他的周围,那双没了生机的眼睛直直地向上望着,恐惧中还带有着种种的不甘与难舍。
马蹄和战靴踏过北狄的帅旗,将最后露出的一角踩进了酱紫色的血泥浆里。
此刻,傲木嘎的人头挂在了半截的旗杆上,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的脸正冲向东北的方向。
那是幽都的方向,也是博日格德草原所在的位置,可他永远都回不去了。
★★★
夜幕再次降临,弦月山下燃起了篝火。
军营的帐篷连绵到了东城墙外,云州军的将士们相互倚靠地围坐在篝火旁,激战所导致的神经紧张,无法在短时间内放松下来,军卒们自然也就没有早早入睡。
另外,军中犒赏的酒肉不断,大家也都不愿错过大吃的机会。故此,即便是有些倦意,每个人也都闲聊着,嚼着手中的吃食。
此刻,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两个陶碗,碗里散发出香醇的酒香,那是有名的桃花醉。
“来,青甲的弟兄们,与我一起干了这碗酒。”
篝火旁,徐清砚站起身,向周围的青甲将士们端起陶碗。
今日,徐清砚坠马时,青甲步兵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军卒们拼了性命护住了自家的大将军。
晚上宿营时,徐清砚查看了各部的伤员,随后来到青甲军的营帐区,与这些勇猛的汉子们坐在了一起。
“兄弟们,是你们拼死救了我,徐清砚在此谢过啦!”
徐清砚说着,举起了第二碗酒,再次敬向周围的将士们。
“大将军,护住您的周全,是咱们弟兄们的职责,弟兄们就是战死,也不能让大将军伤到分毫。”
“青甲军誓死守护大将军...”
一名将领模样的人挺身站起,双手举碗敬向徐清砚,周围的将士们也纷纷起身高喊了起来。
徐清砚见状,对着不远处的普大个子喊道:“老普,再给青甲的兄弟们填上两碗酒。”
战事未完,本不应该饮酒。
然而,毕竟是打赢了第一战,所以徐清砚也就略微地放宽了军规,允许大家喝两碗桃花醉。
这是军规,无论是谁都必须要遵从,即便是青甲军主将普承豪也不例外。
他的两碗酒早就喝光了,心里一直痒痒的要命,听到大将军发话,赶忙派人去搬了几大坛子回来,笑嘻嘻地坐在了徐清砚的身旁。
“别喝太多,免得兄弟们醉酒生事,让其他的弟兄看到也不好。”
徐清砚见状,并没有斥责普承豪的自作主张,只是叮嘱了两句。
随后,他左右环顾了一下,没有看到那个胖乎乎地身影,转头问向普承豪:“章胖子呢?我一直都没有看到他。”
章建标,徐清砚对此人非常熟悉。
当年,徐镇翊跟随怀王康睿到北境云州时,胖子就从京城跟来了云州。
那时,胖子的年纪是近卫营中最小的一个,因为岁数与当年的徐清砚相差不大,徐清砚也愿意与他接触,常喊他“胖哥”,章建标也多称呼徐砚“三公子”。
“在那边,一个人喝闷酒呢,抢了我一整瓶的桃花醉。”普大个子说着,抬手朝东城墙根处指了一下。
青甲军的营帐靠近东城墙,却与城墙有些距离。
因此,城墙下黑漆漆的,只有一小堆篝火在燃烧,火光处有个身影坐在那里。
普大个子望着徐清砚,抿了一口酒,说道:“这些年呀,胖子的心里也挺苦,当年在岚殃口,是老将军替他挡了一刀,也就是那一刀...”
普大个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胖子的心里总是过不去那个坎,始终觉得是他害死了老将军。”
“少将军,您也知道,从京城跟着老将军来的那批人,多数都战死在了岚殃口,没留下几个。”
“没能护住老将军,胖子也觉得对不起那些人,所以也就觉得没有脸留在近卫营啦!”
普大个子抹了一把脸,红着眼睛继续道:“来了我这里,我知道他的心思,也就由着他的性子行事。”
“少将军,您别看胖子在平日里醉生梦死,可身上的本事一点也没有丢。”
“章胖子和我说过,他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等着报仇,今天也算是给老将军报仇啦!”
说完,普承豪大口地喝光了碗里的酒。
城墙根处,篝火的光影下。
一个身影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凉的城墙,一条腿平伸向前,另一条腿弯曲着,拿着酒瓶的手搭在膝盖上,随意地摇晃着握在手中的白色瓷瓶。
胖子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狰狞,漠然地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篝火的映照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有泪痕。
徐清砚走到胖子的身旁,靠着墙根坐了下来。
“砍了他的脑袋,痛快啦?”
徐清砚的声音将胖子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睁开眼睛,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砍了,他的脑袋算个逑,我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胖子发狠地说着。
继而,他又低下头,哽咽地继续道:“可...傲木噶的贱命又怎么能换回老将军呢?”
“三少爷,是建标无能,我对不起老将军,我当时真的是怕了,我怕得要命。”
“我就是一个孬种,要不是因为我犹豫,没有快点砍出那一刀,那个王八蛋就不会将刀劈过来,老将军也不会为我挡下那一刀,老将军也不会......”
章建标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脸上满是泪水,望向徐清砚的目光中皆是愧疚之色,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此刻,谁也不会相信这个痛哭的汉子,是一个抬手便可杀人的悍将。
“胖哥,一切都过去了,咱们不提了。”
徐清砚向胖子的身边靠了靠,搂住了他的肩膀,说道:“今天,你替老将军报了仇,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会知晓你的情义。”
徐清砚说着话,目光透过篝火望向了漆黑的远方。
山峦与险峰都悄无声息地掩藏在夜幕中,只是在星火之间闪现出极难分辨的影子。
“两军相博,博的就是胆气,博的就是命。”
“不到最后,谁都无法掌握自己的生死,你不能,我不能,我父亲也不能。”
徐清砚收回目光,转过头望着泪流满面的章建标。
“沙场埋忠骨,马革裹丹心,咱们这些军伍之人就是这个命,没有谁对谁错。”
“还是那句话,疆场无将帅,生死皆兄弟,我父亲将命托付给了你们,你们的命也同样托付给了我父亲。”
“所以,老将军不会怨你,我也从没有怨恨过你,我就希望你的刀快一些,再快一些,和我一起去杀光那些北狄人,这也是我父亲所希望的事。”
徐清砚说着,将身旁的一根薪柴扔进了篝火里,继续道:“胖哥,我小时候叫你胖哥,现在我还叫你胖哥,咱们只是赢了第一仗,还没完,还要继续打下去。”
“平阳和临梓那边,还有更多的北狄军等着我们。”
“还有幽都,我们要杀到幽都去,在那里...我们的刀不封,刃不闭,直到这个天地间再也没有北狄人。”
徐清砚的语速轻缓,凛然的杀意却是陡然而起。
“刀不封,刃不闭。”
胖子念叨了一句,继而喝了一大口酒:“好...三少爷,不...大将军,我章建标不是孬种,我会跟着您杀到幽都去,我也一定会砍了乞颜忽图的脑袋,祭奠老将军。”
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又喝了一口酒,将手中瓷瓶递给了徐清砚。
徐清砚接过瓷瓶,笑道:“我跟老普说了,你跟我一起去平阳,你的刀快,我要用你这把快刀。
“老普暂时先留下,收拾一下这里,我让他把将士们的遗骸都埋在解甲寨后山,让他们和老将军在一起。”
说完,徐清砚举起了手中的瓷瓶,刚想喝一口,却发现酒已经没了。
胖子见状,脸上丝毫没有一丝囧态。
继而,他猛地站起身,对着营帐方向大喊道:“普承豪,普大个子,大将军要喝酒,让你拿几坛酒来。”
月过中天,一片银白将整个大地笼罩其中。
那般地轻柔,仿佛是怕惊醒了沉睡的人,那般的圣洁,似乎是想要用这圣洁的银辉拂去杀戮的痕迹。
在这月色中,上谷城外安静了下来,唯有巡逻的马蹄声在“哒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