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千里探响马
“在神经皇帝身边，太难。不做事，要死；做事，皇帝又起疑，也要死。又要做事，又要让皇上有安全感，难上加难。幸好皇帝身边有个分寸感极强的曹公公，内阁有个著名的和稀泥大王申首辅我啊。不要鄙视我们的谨小慎微或者迂回懦弱，换成你，不一定做得比我们更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不明就里的人们总在歌颂前任首辅张居正的大刀阔斧，也不想想张居正拥有的执政局面是皇帝年幼，太后不谙政务，朝堂上他说了算啊！”
申时行的内心戏是相当丰富的，他没有别的办法，对谁都不敢说真话，牢骚抱怨说给自己听就好。这段时间压倒一切的重任是为皇帝解梦，解梦特使锦衣卫指挥佥事苗一剑已经出发，解梦暗线兵部职方郎中申用懋也已经出发。他们明暗两条线的寻访会带回来怎样的结果呢？谁也无法预料，但相当值得期待。
话说申用懋其人，长得甚是风度翩翩，气宇轩昂，言行举止透露着贵气和才气。也难怪如意阁头牌夏如雪一见倾心，再见沦陷，死心塌地，满眼是他。和他深度相恋后更是“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申用懋背景显赫，地位尊贵，个人能力出众，前途锦绣，你说他有多爱夏如雪，倒不见得。毕竟还只是两情相悦的肌肤之亲，更何况在万历年间，性资源对于权贵阶层不是稀罕之物。这种环境下，要设定申用懋是多情才子是违背人性的。但确实，他很喜欢夏如雪，以他的清高孤傲，也不是一般的花花草草可以让他褪下华服的。迷恋夏如雪的身体是真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仅凭身体的魅力，几次亲近后也就不过尔尔。夏如雪能牵住他心神的是性情和才气。
她不粘人，无论她有多么思念他，见到他的时候，永远不会抱怨撒气，只是轻柔地揽住他的腰，靠在他背上，轻轻叹口气。她不贪婪，从不索要任何物品。如有赠与，无论礼物轻重，她总是礼数周全地一一道谢。她不八卦，从不问起朝堂之事。在夏如雪的世界里，申用懋就是一个她爱着的男子，仅此而已。她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其他扫兴的事情都无须提起。
申用懋教她画画，叫她写字，陪她抚琴，和她斗诗。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共度的时光成了最美的年华，恬淡温馨，身心愉悦。他们自比为李清照，赵明诚,。也幻想过是否可以做寻常夫妻相依相伴？至少，这是夏如雪心心念的信仰。在申用懋告知要远行后，她自顾自地关在房里，写了一遍又一遍：
《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写完一遍，眼角不自觉盈满了泪水。擦干，再写，再流泪，再擦干。
正因为夏如雪什么都不求，申用懋反而对她颇有愧疚，想为她做点什么事。临别那天晚上，激情过后，他拥着她：“雪儿，你给我一个任务，有难度的。在回京之前，我给你办好。“
夏如雪玲珑心思，岂会感知不到申公子对她的情意深重？久在风月场，见多了露水情。何为发自内心？她比谁都明白。被尊重被爱护的温暖令她的身子更柔更软，像猫咪一样躲在申公子宽阔的怀里，轻声说道：“奴家有一心事，公子顺便为奴家查访一人。如无踪迹，也不怪公子。这事情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本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雪儿，你说。我尽力。“
”奴家有个亲哥哥，一直杳无音讯。奴家7岁那年，全家遇到灾荒逃难，路上体弱多病的父母都惨死了。9岁的哥哥和奴家被陌生人带到另一个地方，她给我们馒头吃，给我们水喝，我们也不敢多问。后来到了山东地界，有一天晚上我睡得特别沉，第二天早上醒来不见了哥哥，大哭起来。带我们走的那个女人警告我不许哭，说哥哥被匪徒抢走了。如果我哭，也会被抢走。就这样，我和哥哥失散，再也没有消息。我被卖到如意阁一直到现在。“
我可怜的雪儿啊，身世如此不堪。申用懋交往的都是权贵人家，未曾见过民间疾苦。今日听雪儿轻轻地诉说往事，却令他的心重重地被击打了。他暗暗发誓要为雪儿找到哥哥，带回京城，给她一个温暖的亲情慰藉。想到这些，他揽住雪儿的手臂更用力了一些。
“雪儿，你和哥哥可有信物？“
“有的。母亲给我们兄妹一人一块玉佩。是找师傅定制的。我的玉佩刻着小蜻蜓，哥哥的玉佩刻着胖知了。母亲说我我小时候美得像蜻蜓，哥哥嘴巴聒噪，母亲叫他知了。“
”玉佩，是你片刻不离身的这个？“申用懋的手滑到雪儿的脖子上。他曾经很好奇这个做工粗糙的玉佩一看就是不值钱的东西，为什么雪儿时时刻刻不离身？原来有这么离奇的身世啊。
“就是它。如果你到山东一带，重点寻访响马群体，我猜哥哥有可能做了响马。如果有人知道小蜻蜓和胖知了的故事，还能拿出玉佩。那就是我的哥哥。“
”好。雪儿。这事交给我就好。等我归来。“
关于山东响马，申用懋有点了解。
一群壮士骑马尘嚣，民众大抵都会觉得他们很潇洒。可是在马上飞腾的人，不一定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士，也很有可能是刀头舐血的土匪。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后，百姓回过头来，看到马上的人，恨不得撒开脚丫子跑。好心一点的，还会大喊提醒旁人：“响马来了！”所谓的“响马”，就是土匪。古人有这样一句话：“山东出响马，河南出蹚将。”响马帮有名的是在山东地区，土匪聚集在一个山头上，时不时下山打家劫舍。
之所以将土匪称为响马，是因为他们出来劫掠的时候，会在马脖子上系一个铃铛，马儿跑起来时，就会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可能有人会觉得，都去干打劫的事了，还这么张扬？这不是等于提前告诉人家：“喂，小心点，我要来打劫啦！”确实，这就是他们的初衷。大部分响马很有行业道德，他们只会抢钱抢粮，不会对百姓做出更恶劣的事。向百姓发出告警提醒，就是让他们赶紧躲开，而百姓逃跑时，不可能带走所有财物，那么响马就可以“探囊取物”了。
那么究竟这些响马是怎么出现的呢，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会沦为土匪？申用懋听兵部同僚提过，明朝建立时，各地推行马政，也就是由百姓为朝廷养马供马。而山东还有上面给出的明确指标，每年必须按时缴纳足够的马匹，相当于缴纳征税。所以在那个时候，山东兴起了养马之风，山东人不仅善养马，还善骑马。百姓上交马匹，还能用马奶马毛换粮，生活还算过得去。可是到了荒年，百姓连自己都养不起，又如何养马交给朝廷呢？如果没有按时交马，就会被定罪下狱。所以有的人就会破罐子破摔，既然交不上马也是死，不如给自己找一条活路——骑马做马贼。
大明正德五年，一个叫刘六的人聚集了上千马户，在北直隶打家劫舍。其阵容浩荡，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得到朝廷“赐名”为响马盗。响马一词，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出现的。
申时懋爱雪心切，打算先经过山东探访消息，再去辽东边境办正事。这是他职业生涯中难得一次假公济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