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边境老甲鱼是怎样炼成的？
话说锦衣卫指挥佥事苗一剑到访辽东总兵府，李成梁对他是公事公办的象征性接待。
他需要打理的朝中大员多了去了，小小苗佥事不在他的费脑行列。但事情总要有个交待的，这点政治头脑始终在的。
在接风酒毕后，李成梁诚恳地表示，万历皇帝梦中的东北潜龙，脚踩北斗七星的人，李成梁一定尽心尽力去寻找，哪怕把辽东每个人的脚底板都查个遍，一定会给朝廷一个结果。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请组织上放心！
对于这些官场套话，苗一剑也就心知肚明笑笑。他本来就认为解梦任务荒唐，这个万历皇帝实在是没事找事闲的。
所有朝中来人，必定不要使之空手而归。这是李成梁的生存哲学。
天下是老朱家的，自己只是打工人，高级打工人。龙椅不是自己的，但求自己在任职期间可以凭本事吃饭，对得住职责，保得住任免聘书。在这个前提下，能提高家族的生活水平自然是最好的。要保住自己和家将们的长期饭票，可不能傻乎乎蛮干，要动脑筋，要研究皇帝心理，要抓住朝中大员弱点，要在辽东布置成非我不可的铁板体系。嗐，可真够累的。不然怎么办？哪天皇帝不高兴，说杀就杀，说罢官就罢官，没有道理可讲。贵为张居正又如何？差点被鞭尸！还有，战神戚继光又如何？贫病交加中死去的啊！这就是他忠心耿耿为大明卖命的结局！我李成梁可没有那么傻！
想到戚继光，英雄相惜，李成梁悲戚不已。
大明王朝的军队早就没有战斗力了。嘉靖三十四年，曾有一支70人的倭寇从浙江登陆，一路烧杀抢掠，直逼南京。当时的南京是副都，有常驻军12万人。但是12万对70，竟然费了好大的劲才取胜。倭寇虽然被打跑了，但大明军民伤亡竟然有4000人之多。就是在这样一种局面下，时任登州指挥佥事的戚继光，被调往浙江任指挥使，负责东南沿海的抗倭事宜。东南的倭寇被扫灭之后，戚继光被调往北方，任蓟州总兵，负责训练新兵，并镇守大明的北大门。此后到万历初年，戚继光镇守的蓟州一直都固若金汤，北部的鞑靼多次进犯，却总是被打的落花流水。
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戚继光被调往广东，三年后遭到罢免。回乡不久，战功显赫的一代抗倭英雄，不久便在贫病交加中去世了。戚继光被罢官归乡之后的境况是“野无成田，囊无宿金，惟集书数千卷而已。”以至于他生病之后，连抓药的钱都没有。更凄凉的是，“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的一代大将，死后连棺材都是朋友凑钱买的。
同为一方名将，李成梁不得不去反思为什么戚继光的结局会如此不堪？从血淋淋的案例中总结经验教训，是智者所为。
作为镇守大明北大门的名将，万历为什么不怕戚继光的离开呢？
有好多军队之所以打胜仗，都是依靠主帅的激励和带领，一旦主帅被抓或者阵亡，部队就会群龙无首，变成乌合之众。
而戚继光的队伍虽叫戚家军，却在戚继光调离后保持训练有素的战斗力，如果不是后来北方将领对戚家军的恶意排斥和区别对待，不被人为逼到死角，戚家军依然是攻坚克难，战无不胜。
戚继光是实心眼，一心为大明江山着想，没有任何个人小心思。所以打仗总是全力以赴，对敌人往往形成毁灭性的打击。他抗倭，一直从浙江打到福建，联合广东的俞大猷，把倭寇消灭干净了才算。打蒙古，也是穷追不舍，一直打到鞑靼部落不敢来犯为止。
敌人都打完了，部队也训练出来了，万历皇帝还留着你干嘛？所谓兔死狗烹也。
李成梁自此形成了自己的生存哲学：辽东边境总有打不完的仗，我每年都能给朝廷贡献敌人的人头，你永远都需要我！辽东将士全是我培养的人，你空降任何官员来指挥都不好使，只有我李成梁的话管用！我输送我的儿子、家将成为大明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哪天要朝我开刀的话，你试试连锁反应是什么后果？我浑水摸鱼发点战争财，我有钱打通朝中大员，哪天文官要弹劾我了，试试看弹劾上疏会不会被扣押？会不会有很多人出面保我？我李成梁在任一天，我保你江山安宁一天。至于我死了怎么办？万历你只求多福吧！
李成梁不是简单的好人或坏人。他不像戚继光是单纯的好人，他也不像张居正是单纯的能人。他从好人和能人的结局中总结出一套应对策略，这是他的本能。他不想死得莫名其妙，他也不想贫病交加，他想在荣耀与富贵中寿终正寝。仅此而已。围绕这个目标，其他的都只是实现目标的手段。
应该说，锦衣卫千户陆文照是看透他的心思的，但李成梁不怕！陆文照在官方体系已经是死去的人了，再也不是当年威风显赫的沈阳侯！当年被白莲教嫁祸的里通外国之冤案，证据都在自己手里，秘密存放在随堂太监曹公公处。只要陆文照敢对自己不利，曹公公将亮出证据，把沈阳侯有罪认定铁案！至于当年证据怎么来的，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如果陆文照乖乖做他的锦衣卫千户，不对辽东边境的事情胡乱发言，那么，当的里通外国案子依然是“查无实据”的悬案。
这次苗一剑的到来，李成梁同样有洞察人性的手段。
苗佥事吐露说，工部尚书曾省吾被张居正牵连，说削职就削职。他手下有个得力大将顾广雄也被牵连，关在诏狱。苗一剑想要救他。
李成梁的爱妾如夫人懂很多旁门左道，易容，毒盅，催眠术，在诏狱中救出一个人不是太难办到的事情，何况，苗一剑自己主管诏狱。即便万一出了篓子，潞王不也会帮苗一剑圆场吗？曹公公也多少能配合着点。顾广雄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下层办事人员，料想万历不会有雷霆大怒，说不准早就忘记这茬。
顺手帮忙，成全苗佥事的英雄主义，李成梁何乐而不为？
当苗一剑回到京城的时候，他不知道申用懋已经先他一步汇报了辽东情况，结论和他一致：东北潜龙，查无实据。
而逗留在辽东办案的陆文照，再也没有返回京城，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