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3
“嗯,不错!一看就是正宗农家小院里种出来的小油菜。这种菜,本地传统品种,施的有机肥,也没有农药或化工类污染,吃在嘴里虽然略微有点苦味,可无论营养价值,还是环保指数,同那种大棚产品完全不一样。”苏婧婧就像一位蔬菜专家,对着那堆绿油油的蔬菜,研究了足有十分钟。
三天内,黄一平已经两次前来阳江,专门给苏婧婧送这种阳城特产的小油菜。
廖志国出差欧洲了,是参加省政府一个经贸代表团,省长亲自带队,时间大约一个多星期。这一来,黄一平突然就清闲下来,有了自由支配的时间。
“婧姐真厉害,这菜是我父母在自家门前种的,施的全是鸡鸭粪肥,一点农药和化肥也没用,而且,我们老家远离城镇,周围十几里都没有什么工厂,浇水、施肥也是从土壤中间接渗透,不污染菜的表面。”黄一平笑笑说。
几次送廖志国回来,在这里就餐,黄一平看到苏婧婧食量很小,挑拣得相当厉害,除了鱼虾之类,基本上以蔬菜为主。对于蔬菜,苏婧婧也非常挑剔,只吃当地菜农自产的几个品种,不喜食大棚里批量生产的那些反季节蔬菜,尤其讨厌过量使用农药、化肥。说来有些神奇,从小在城市长大的苏婧婧,味蕾特别丰富、敏感,一盘熟菜端上桌,她只要品尝那么一小片,当即便能品出是否出自大棚、有无使用农药与化肥。
时间是在午后,苏婧婧照例留下黄一平喝茶聊天。这时,楼上传来动静,是苏婧婧父亲午睡起床了。黄一平从老家买了两百只鸡蛋带给老人,也是出自农家散养的三黄鸡,便提出到楼上问候一下老人。
苏婧婧父亲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了,曾经做过区、县的党政主官,行署副专员、市委副书记,最后从阳江市政协主席任上离休。苏老主席虽然长期在故乡阳江任职,可与一江之隔的阳城也有些缘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作为省里“四清”工作队的队长,曾在黄一平老家海北县工作一年,不仅足迹遍布全县的每个乡村,而且以其平易近人、踏实若干、实事求是的作风,在当地留下良好声望。据说,那时的“四清”运动声势浩大,工作队下来如同钦差大臣一般,苏老主席以其资历与队长职衔,在县里享有一言九鼎的权威。直至如今,但凡稍微上了些年纪的海北老人,仍有不少人记得当初那个苏队长,穿草鞋、抽水烟、骑辆破旧自行车。
眼前的苏老主席,表面看慈目善目、面色红润,整天张嘴乐呵呵笑,与平常长寿健康老人无异,可实际上脑子却不行了,整天坐在轮椅上要么顾自口中念念有词,要么流着哈啦子打长盹,与人对话答非所问、文不对题,其症状应是老年痴呆。平时,苏家请了两位中年妇女,都是廖志国的远房表姐,大表姐主要负责买菜、烧饭、日常家务,二表姐则着重照顾、料理老人。作为回报,两个表姐除了领取固定薪金,其丈夫、儿女也都在阳江市里安排了不错的工作,甚至买了房子安下家。因此,两个表姐就像家里人一样,活计做得尽心尽力、一丝不苟。
“苏伯伯,我是小黄,海北县来的小黄。”黄一平握着老人的手,大声问候。
他曾经听苏婧婧说过,老人脑子虽然不好了,可是也没差到那种程度,属于时好时坏那一类。而且,像所有年迈者一样,老人的记忆具有记远不记近的特点,尤其是对那些影响重大的陈年往事,还时常能从记忆深处清晰反刍出来。
“苏伯伯,海北县还记得吗?河南招待所,北大街,望仙桥的二麻子烧饼,县政府开水房的杨拐子,汤聋子豆腐脑儿......”黄一平一口气报了海北好多人名、地名、当地特产,意在引起老人的记忆与回应。
果然,老人的眼睛开始放光,嘴角慢慢扯动。
“二麻子的烧饼,酥脆,香!杨拐子烧的开水,烫!招待所的铺板,让雨漏烂了,睡在上边不舒服,要让马县长修一下。”苏老主席的眼睛盯着黄一平,以其独特的方式与之聊天——依旧顾自念叨,语句相当短促,跳跃性非常大。很显然,老人的思维并不顺畅、连贯。那个马县长,并非现任官员,而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海北县长,已经过世多年了。
“苏伯伯,那个二麻子不在了,二麻子的烧饼摊还在,是他两个儿子在经营,还注册了商标哩。下次我再来,一定带点烧饼过来给您尝尝,好吗?”黄一平一脸虔诚,语气恭敬,并不因为老人脑子不好就显得虚假、应付。
苏婧婧端只茶杯,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看着黄一平极尽努力的表演,不时抽张纸巾帮父亲擦拭嘴角的流涎。
其实,黄一平知道,廖志国在这个家庭里,之所以显得有些怯意,或者说如同外界传闻的那样怕老婆,表面看是忌惮苏婧婧的强势,实际上真正畏惧的,应该是面前这个老者。没有苏老主席,就不会有廖志国的今天。
像众多身居高位的官员一样,廖志国也出身于普通农家,父母都是农民,兄弟姐妹众多,家境相当清贫。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廖志国以复读三年的代价,才考取省农学院植保专业。其时,之所以选择这个学校与专业,除了分数限制,也有经济条件的制约——师范、农业、公安类院校入学费用相对较低,在读期间还有一定的补贴。毕业后,分到老家所在的乡里当农技员,一头扎在广阔天地,风里来雨里去,晒得跟农民乡亲没有二样,课堂所学知识也很快变成经验教训。不久,他便成为当地农业方面的一个小专家。
也是机缘凑巧,廖志国工作不久,正赶上全国范围整党,他所在的那个乡正是时任县委书记的联系点,而书记大人正是面前的这位耄耋老人。那时的县委书记,与时下同等职级的官员大为不同,衣食住行简单朴素,完全一副农村基层干部的作派;进驻乡里绝不似今日这般浩浩荡荡,一辆北京吉普,随行者只有司机加秘书;在乡里一住就是好多天,同周围普通干部群众马上就能打成一片。而且,彼时整党也不单纯是关起门来学习,或者在报刊上发表些空而无当的讲话、文章,而是走村串户深入基层,到了田间地头随便找个搁屁股处坐下,老汉的旱烟袋也抽,挑粪妇女的茶碗也接,说说笑笑间就把调查研究、宣传教育工作做了。浑不似现当今,不管多大级别的官员,但凡下到基层视察、调研之类,动不动就是黑乎乎、浩荡荡一字长蛇轿车阵,同级、下级、下下级,迎接的、陪同的、汇报演示的,电台、报纸、电视台,录音相、录像机,大材料连着小材料,不仅跨疆界迎送,而且常常动用警车鸣笛开道,用句时下流行的网络口号,叫作哥搞的不是调研,而是排场。
扯远了。话说当年苏书记刚到乡里没多久,就认识了年轻的农技员廖志国。起初,看着乡政府里这个小伙子满脸黧黑,一身朴素装扮,见面了也只是打个招呼,脸一红便远远躲开,只当是从下边村里借来的临时工。后来熟悉了一聊,才知道是省城正规大学生,了不得的知识分子哩。须知,在那个文革结束不久、刚刚进入改革开放的年代,大学生还是稀有人才,一个偏僻乡里居然藏龙卧虎,而且从小伙子外表、行止上不难看出,已然融入农村、与农民打成了一片,足令县委书记惊异与欣喜。当然,苏书记的惊异与欣喜,起初一直处于某种不动声色的状态。自此,他开始留意这个普通农技员,有事没事找他聊聊天,有时突然一个猛子扎到小伙子工作的田间,甚至“顺便”造访了廖志国的老家。这样的礼遇,不仅已经超出一般工作的范畴,也超出了县委书记与乡农技员的关系。
后来事态的发展,足令包括廖志国在内的所有人都非常诧异——苏书记直接通知组织部下来考察,任命廖志国为乡党委委员、副乡长,这在当时几乎是坐了直升飞机。整党结束离开时,苏书记悄悄指令廖志国:“以后凡是来县里开会、办事,必须到我办公室报到,汇报思想、工作、生活情况。即使没有出差机会,每个月至少也得专程来两次。”
苏书记生怕廖志国来时遇不到人,还把家里地址和电话号码交给了他。
在县委书记家里,廖志国自然见到了苏婧婧。
“你姐夫第一次来家里,我以为是下边哪个村里的村长来上访,完全是一副土包子模样,穿着装扮土气不说,从发型到眼神、说话语气等等,完全不能同大学生、城里人挂上钩。如果不是爸爸搞强迫命令,根本没想到日后会成为我的丈夫。”苏婧婧说到当初的情景,目光里除了温柔,依然有一丝岁月抹不去的冤屈。
苏婧婧说的确是实情。苏书记在乡里看上廖志国,除了想为党和人民培养一个有用人才,还有一个目的与愿望——为自己的独生女儿找一个好的归宿。他几乎半是强迫半是哀求,软硬兼施地促成了女儿的婚姻。事实证明,老人的眼光非常精准,廖志国这个女婿没有辜负他。当然,也正是这段婚姻,成为廖志国仕途上的一架云梯,护佑他平步青云,一步步坐上了直达快车乃至直升飞机。否则,眼前的廖志国,最多只是某个乡里的乡长、书记之类。
黄一平每次送廖志国回来都看到,只要踏进家门,廖志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楼问候老人。在生病的岳父面前,不仅有女婿的恭敬,而且有儿子般的柔情。尽管老人有时脑子糊涂分不清眼前为何人,女婿照样轻言细语与之交谈,甚至亲手帮老人清理嘴角的流涎。
14
陪老人东拉西扯了些闲话,苏婧婧将黄一平领到四楼,喝茶并参观她的工作室。
廖志国家的住宅,外观与周围普通公寓没有二样,其实进到里面才知道,却是精心结构、别有洞天,实际上不亚于单门独院的别墅。在这座环境优美的高档小区里,这座房子处于位置最好的东南角,廖家占据了最东边一个单元,东临一条清澈的小河,三面是偌大的公共绿地,栽种着进口草皮、高档树种。除了底层车库和顶层阁楼,主体四层,每层一百多平米,被分隔成不同功能的空间:一楼客厅、厨房和餐厅,二楼苏老主席和两位表姐的卧室,三楼廖志国、苏婧婧及其儿子的卧室,四楼则是书房和苏婧婧的工作室。顶层阁楼则为健身间、室内花房等。显然,这个特殊的单元,在建筑甚至设计时就已经定下主人。
苏婧婧的工作室,占据了四楼的一个朝阳房间。
黄一平虽然经常陪廖市长回来,却因每次行色匆匆,从来没有上到四楼参观过。
先是看了苏婧婧的书画。一张几乎有双人床那么大的画案上,搁着许多文房四宝,光是各种宣纸就有好几摞。
黄一平大学读的是历史,对书画之道虽然谈不上精通,却也不能完全说是外行。看了苏婧婧的那些作品,嘴上说着恭维话,内心里却也有个客观评价:一般水平,至多属于业余作者里的佼佼者。
苏婧婧的书法是那种中规中矩的颜体,一望而知,曾经花了些时间临帖,却没有把功夫用到点子上,或曰只描摹到颜体的形,而没有体味到其神,缺乏颜体外柔内刚、寓刚于柔的风骨,尤其是间架结构呆板有余灵气不足。她的画作则以工笔花鸟为主,外行人看了倒也不失逼真、细腻,可终究还是因为功力不到家,加之天生也不是做这行的料,耐不住反复琢磨与仔细推敲。
由此可见,她在书画院、文联里的那些职务,主要得益于官员亲属的特殊身份。
“婧姐真是了不起!像你这种能够在书法与美术两方面都造诣高深的艺术家,真是不多见。这些精美的作品,不论从哪个角度欣赏,每一张都是心血结晶,每一张也都是艺术精品哪!”黄一平煞有介事地指着那些散放案头的作品,惊叹道。
做秘书十年,黄一平最反感当面说这种肉麻话。用他的话讲,拍马屁可以容忍,把马屁拍在对方脸上却不能忍受。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环境变了,他也学会照人家脸拍了。
“艺术精品倒也说不上,可毕竟是花费了不少心血。你想想,从小家里刻意培养,会拿笔时就送到老师那儿学写字、画画,大学又读的这个专业,委实是吃了很多苦头。后来,要不是因为支持你姐夫工作,把主要精力放在家里,现在不说多么伟大的艺术家,至少在省内也有点名气了。你看时下红遍省内外的那几个大家,半数以上都是我的校友,有的师出同门哩。”苏婧婧掰开指头,点了几个省内书画界名人,忿然道。
“你的这些作品,如果办一个展览或出一本画册,社会反响一定非常热烈。我们阳城那边几个书法、美术界的人,虽说平时大多混迹于酒席歌舞场所,一心热衷于办班卖艺赚钱,实际水平与婧姐你差太远了,却还时不时结集办展哩。”黄一平说。
“呵呵,现在文化艺术界都有这个通病,阳江这边好多同行也是如此。至于我自己,本来早就想办个展览,顺便再出一本画册,展览场地和出版社都联系好了,可是你也知道,出画册、办展览都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自费出不起,公费不敢搞,加上你姐夫自我要求一向严格,也怕别人说闲话,所以就断了这个念头。再说,我对那些名利没多少兴趣,写字画画全当陶冶情操的爱好了。算啦,这种陈芝麻烂谷子,不说也罢。”苏婧婧解释道。
眼看苏婧婧对书画的谈兴渐淡,黄一平就不再多言。
工作室里边,还有一个房间。苏婧婧示意黄一平进去参观。
里间由红木屏风隔开,摆放着几只古色古香的博物架,全是货真价实的海南黄花梨。架子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好多工艺品,其中玉石居多,还有瓷器、铜镜、瓦当、陶罐以及少量书画、古籍之类。
看到面前这么多收藏,黄一平心里暗暗吃惊。对于收藏,他原本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可毕竟读过四年大学历史专业,各个朝代的艺术品知识多少有些涉猎,后来因与N大方教授交往密切,又帮冯开岭送过几次古董,算是略微知道些其中的奥妙与行情。从眼前这些琳琅满目的物品中,黄一平隐隐感觉到,这里也许才是廖家精华所在,也是苏婧婧投入精力最大的处所。
就在黄一平浏览那些藏品时,苏婧婧手里正把玩着一块精致的古玉珮。黄一平掸眼那么一瞟,便猜测眼前这方玉,仅就色泽、质地、雕琢工艺而言,不仅年代久远,且是玉中上品。
“知道怎样鉴赏玉石么?”苏婧婧把玉递给黄一平,问。
黄一平双手接过玉,诚惶诚恐道:“这个我是绝对的幼儿园水平,正好想跟婧姐学习哩。”
苏婧婧笑了,接过玉,凑到窗口阳光充足处,耐心讲解起来。
“这是一块宋朝佩玉,为官宦或商贾等富贵人家的女眷随身饰物,据说是从清宫中流出。现代一般人衡量玉的价值,主要是看材质、产地,比如,缅甸翡翠石啦,新疆和田玉啦,福建青田玉啦,等等,而且似乎色泽越纯净、杂质越少越好。事实上,真正懂行的收藏家鉴赏玉石,是要综合考量玉石的器形、纹饰、玉质、工艺、年代等几个要素。眼前这块玉,从器形上讲,属于饰玉类,除此之外还有礼玉等。不同功用的玉,因其社会功效的差异,便体现出不同的价值。你是学历史的,这个道理应该不难理解。所谓纹饰,是指玉石上的图案类型。中国古玉上通常雕琢云彩、五谷、禽兽等不同的图案。一方面,各种不同形状、功用的玉石,配以不同内容的图案,就决定了这块玉石的功效与意义;另一方面,这些图案的雕琢工艺水平,往往又决定了玉石的艺术高度。我国古代玉石雕琢工艺非常丰富,有浮雕、镂雕、透雕、圆雕等很多种,鉴定其高下优劣,除了看其图形的生动、逼真程度,还要看图案的圆润度,也就是这些雕刻线条的美观、流畅程度。这就像绘画、写字,外在优劣在外观,内在神韵则完全凭感觉。玉石年代自然就不必多说了,通常情况下,同一块玉石,年代愈久远历史与收藏价值就愈高。至于玉的材质,虽然不在首要位置,却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我手里这块,就是典型的新疆和田玉,属于一块上好软玉,如果摸在手里久了,就会感觉它有温度、有生命,甚至有一些与人体相呼应的脉动。”苏婧婧神采飞扬、侃侃而谈。
黄一平听了,渐被感染。他想,苏婧婧毕竟从小学过书法、美术,长期受艺术浸润,说起来还真是引人入胜。
“哦,婧姐懂得这么多,果然是专家!听说玉石造假很厉害,有时到了专家都莫辨真伪的地步,有这么神么?”黄一平问。
说到这个话题,苏婧婧更加来了兴致。
“玉石作假,古已有之。据说,早在唐宋朝时,就有关于玉石伪作的记载。到明清以来,慢慢就形成了一个产业链,有专门的人从事这个行当牟利。玉石最怕伪作,却也最容易造假,什么煨头、叩锈、提油等等手段花样繁杂,就是专家也难免上当哩。”苏婧婧把黄一平领到一具专门摆放玉石的架子前,打开饰灯。
灯光下,各式形状的玉石显得五彩斑斓。
对玉石作假的种种技巧,苏婧婧也是相当谙熟。她告诉黄一平,有些玉石,外观虽然光彩夺目,什么鸡骨白色、鸡血红色、土花斑纹、水银沁、黄土锈等等,乍看上去五花八门、年代久远,有的甚至像在地下埋藏了很多年,可实际上却是采取了种种障眼法。比如,造假者将玉石植入活羊腿或死狗腹内,经数年后取出,便产生血色纹理或土花斑纹,形似天然,几可乱真。再比如,对玉石坯料采取火烤、水煮、醋抹、土埋等不同的方法,或者再佐以各种特殊的“作料”,便能产生你所需要的外貌、纹理乃至精美图案,原本价值不高的玉石顿时身价百倍。
“唉,如此说来,市场上的那些所谓古玉,像我们这样的外行还真是不敢乱碰。”黄一平叹道。
“那是肯定。就是姐姐我也难免上当受骗哩。不过,我架子上这些玉,可都是上等正宗货,全部经专家鉴定过,有专门的证书哩。”苏婧婧说着,从底层柜子里拿出一叠证书,展示给黄一平看。
黄一平接过证书,颇有模样地一一阅览了,犹豫了一下才问:“问句号话不怕婧姐笑话,这么些好东西,得值不少钱吧?”
“唉!不瞒你说,这些东西都是婧姐花费几十年时间,从各地古董市场或藏友那里淘来,也有的是在地摊上捡漏,几乎花费了家里全部的积蓄。为了我的这个爱好,包括你姐夫在内,全家人都很宽容和支持。可是时下,姐姐也碰到一个大难题哩。你看啊,一方面儿子即将出国读书要花大钱,这座房子的货款没还清;另一方面,两家几个老人常年看病费用也不小,你姐夫家里几个兄弟姐妹条件都很差,还有一大帮乡下亲戚要扶贫。我们的负担这样重,这些藏品就成了一只沉重的包袱,姐姐我正为这事发愁哩。”苏婧婧说着,眼睛都有些潮红了。
黄一平心陡然向上一提,想,苏婧婧能够同他说这些,是拿他没有当外人。可是,他又有点隐隐担忧,生怕她接着说出什么,会让他无能为力或左右为难。
果然,苏婧婧接着诉苦道:“我现在也算是想开了,跟着你姐夫这样的清官,就得做好受穷受苦的准备,也不能有什么像样的业余爱好。现在,我已经决定忍痛割爱,把这些藏品出手,却又苦于一时没有合适的渠道。前一阵,倒是不断有文物贩子上门,可是这个便宜能让不认识的外人随便占吗?毕竟,这都是些货真价实的宝贝,不是金钱所能衡量和交换的,唉!说了也不怕你笑话,阳城那边要是有合适的熟人喜欢这个,你可以顺便帮助介绍一下,就当婧姐我卖你个人情呗!”
“啧啧!这多可惜!不过,既然婧姐这么信任和看重,我一定把这事放在心上。”黄一平没容自己有半点犹豫,赶紧接过话头。
15
利用难得的空闲,黄一平在阳江呆了大半天,与苏婧婧聊得相当投入,除了书画、收藏,自然再次听她聊了爱情与家庭。
这样的聊天,于黄一平而言,当然并非无意义的闲聊。作为一个曾经沧海的秘书,他虽然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存多少政治上的野心,尽量弱化仕途欲望,可是,眼下毕竟身在江湖,很多事并不能完全撒手,更不似流放党校时那样破罐子破摔。现在,既然重新回到市府,廖市长夫妇对自己又这么好,自然应当充分利用好这种关系,既是报答对方,同时也为自己的前途做铺垫打基础。
通过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闲聊,黄一平对廖志国夫妻有了进一步熟悉与了解,而这种熟悉、了解,不光是针对喜好、特点,也包括了弱点与软肋,有时后者甚至比前者更关键、更重要。廖志国的弱点是外表强悍,其实耳根子很软,听不得恭维话,其最大的软肋便是“妻管严”。说得直白一点,他的这个市长官位,有一半话语权被妻子掌握,苏婧婧对他具有绝对的制约。因此,黄一平靠近苏婧婧,实质上等于贴近了廖志国,重新进入了权力核心。
对于自己在夫妻关系中的强势,苏婧婧一点也不讳言。
“当年你姐夫那样穷困潦倒、土里土气,我能答应结婚绝对是他的福气哩!”
“别看他现在当了市长,在你们阳城几百万人面前人五人六的,当初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追到我的哪!”
“要不是遇到姐姐我,他廖志国能有今天这样的前途?充其量,不过是乡下的一个普通乡镇干部罢了。”
“为了他的前途,我做出了太多牺牲。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工作,我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嘛!”
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氛围里,苏婧婧屡屡对黄一平如此抱怨。这种抱怨的前奏,无一例外是从回忆当年的恋爱故事开始,如果将其标注一个新闻化标题,似可名之《落魄王子与白雪公主》。
关于廖志国与苏婧婧的故事,除了两位当事人的直接叙说外,黄一平还听过别的版本,是阳江官员在一起开会时的闲聊,虽然细节不尽相同,关键处倒也相差不多。据说廖志国当年发动爱情攻势时,苏婧婧正在大学里读书,前者底气相当不足。试想,一个艺术院校的女生,长相尽管不是十分出众,但由于从小在城市长大,又出身官宦家庭,清丽气质摆在那儿,身边终归少不了成群追求者。那些追求者中,自然不乏趣味相同、相貌堂堂、门当户对之辈,都是真正堪称白马王子的俊男。何况,苏婧婧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从小倍受宠爱,也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任性脾气。按说,对于父亲看好的这个土老冒,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然而,正如俗语所言:一家不知一家事。此时的苏家,也是一个特殊家庭。就在苏婧婧初中毕业那年,母亲因为一场大病不幸撒手而去。临终前,母亲最放心不下是女儿,直到咽气前眼睛都还瞪得老大。苏老主席知道妻子的意思,一手拥着女儿,一手握着奄奄一息的妻子,动情而坚定地表示:“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唯与女儿相伴,绝对不会给她找什么后妈,让她受半点委屈。”这一言,使老人终身未娶。
随着年龄的长大,苏婧婧慢慢体会到,父亲作为一个中年丧偶的男人,在外边政务繁忙、日夜操劳,回家后身兼父母两职,确实非常不易。其时,周围也有很多亲友、同事、熟人,甚至包括省、市领导,频频劝说老人找个伴侣,苏婧婧心里也渐渐能够理解与容忍,可父亲就是一直不答应。如此下来,她便觉得欠下父亲太多太多,更不知以什么方式才能回报。恰此时,父亲看上了廖志国,有意将他由下属变成女婿。为了力促此事成功,苏老主席一面动员廖志国主动进攻,一面苦苦劝导女儿不要被男人的外貌、家庭等表象所迷惑,选择丈夫应当具有长远眼光。正是在这种特殊情绪、心理、外力的影响下,苏婧婧慢慢接受了廖志国。不过,她觉得多少有点屈从的意思,因此从恋爱之初就对廖志国颐指气使,始终处于支配与强势地位。直到现在,苏婧婧经常当着家里人的面,公开数落丈夫,即使黄一平这样的秘书在场也不例外,廖志国则从来不生气。
看得出来,廖志国对于苏婧婧,或许觉得颇多亏欠,因而才百般迁就、言听计从,甚至有所畏惧。就黄一平亲眼所见,至少有一事足以为证——廖志国烟瘾很大,在阳城工作期间,每天基本保持在五十支左右,几乎达到烟不离手的程度。可是,苏婧婧偏偏怕烟,嗅到烟味就会不停咳嗽。为此,廖志国但凡进了家门,便坚持不抽烟,而且每次回家之前,必在阳城刷好牙,路上也不停咀嚼口香糖。有时,苏婧婧感觉丈夫情绪不对,也劝他到楼上找个地方抽一支过瘾,而廖志国从来没抽过。抽烟的人都知道,这种举动该要多大的毅力啊!还有,廖志国只要不出差或者没有重要会议、应酬,一般每个星期都会回去,有时中途还委托黄一平跑那么一两次,专程捎些阳城特产的芦笋、腐乳、麻糕之类,都是苏婧婧的喜爱之物。
对于自己的婚姻与家庭,,廖志国在和黄一平闲聊时也偶有提。不难看出,他对自己当年一路夺关斩将,好不容易获得的这个婚姻,感觉十分满足与自豪,毫不掩饰对苏婧婧的欣赏甚至依恋。
“什么怕老婆、妻管严,那都是扯淡!你说,这样艰苦努力来的爱情,你能不珍惜吗?没有爱,没有感情,你能怕得起来?再说,她那样柔弱一个女子,你忍心让她生气、难受?唔?”
黄一平听了,莞尔一笑,表示赞同。
当然啦,数落归数落,强势归强势,苏婧婧对廖志国还是非常体贴、关心,这从廖志国的衣着上就能看出。
廖志国虽然出身农村,却一点也看不出当年的土气,这全赖于苏婧婧的精心料理。现在的党政官员,虽然不像解放初期和文革前那样单调了,可除了西装就是夹克,领带不是大红就是纯蓝,还是难免古板。廖志国的衣着,因为有个艺术家的妻子,就显得与周围官员很不一样。譬如,身为市长坐在主席台上,穿着与大家都一样深色的西装,别具一格之处却在一条米色围巾或者鹅黄领带上,一下就使他从人群里跳了出来,气质、风度提高好几个档次。这种搭配,完全是由苏婧婧主导与操办,不可随意,更不容错乱。因此,苏婧婧时常会特别交代黄一平,记得提醒廖志国,什么衣服搭配什么鞋子,何种领带搭配何种衬衫,等等。
另外,苏婧婧还喜欢帮廖志国织毛衣,也喜欢亲自下厨做他爱吃的菜。有一次,黄一平应邀带着汪若虹、小萌到阳江玩,苏婧婧对汪若虹说:“一个聪明女人要想掌握住男人,关键做好三件事:一是管住他的钱,二是照顾好他的胃,三是装扮好他身上的衣。别看女人手里这一根针、一团线,看似织的一件普通毛衣,其实织的是却是天罗地网,最终网住的是他的心。”
汪若虹听了如风过耳,傻傻一笑了事,回家后还当笑话说与丈夫。黄一平听了,却感慨万端,不由对苏婧婧心生佩服与敬畏。他想,有这样的妻子,何愁丈夫不听话与就范。
正因上述特殊的历史背景,加之苏婧婧的精心经营,才决定了她强烈的干预、支配欲,而这种欲望不可避免地延伸到官场。
苏婧婧知道很多官场上的人和事,也喜欢谈论这方面的情况,而且,黄一平发现,苏婧婧的那些议论,并不是随便说说。但凡苏婧婧表示过好恶的事情,廖志国马上就会有直观的反映。那个“鲲鹏馆”工程,就是苏婧婧不满于冯开岭在阳江的表现,撺掇丈夫还手的结果。对此,苏婧婧对此也毫不讳言:“我这个阳江闲人,帮你们阳城出了不少点子哩,阳城人民可别忘记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哟!”
苏婧婧喜欢过问阳城的政事,却坚决反对廖志国在阳城收受人家的钱物。为此,她一再叮嘱黄一平帮助把关。感觉上,她的态度相当真诚,语气也很坚定。可是,有一点却令黄一平有些狐疑:苏婧婧一面担心廖志国在阳城交友不慎,一面又多次希望黄一平带人来家里做客。本来,他也觉得可能是客套话,没有在意,可是后来有几次,黄一平到省城出差途经阳江,或是趁着往阳江送东西的机会,顺便带过几个人上门,苏婧婧还真是非常热情,不仅留了吃饭、喝茶,而且一再邀请客人再来。如此,黄一平慢慢感觉到,苏婧婧并非要把丈夫置于至清水之中,她只是不希望丈夫在阳城惹是非,说到底还是控制欲在作怪。
刚才关于出让藏品的一番话,黄一平更是茅塞顿开,终于明白苏婧婧的意思了:她的那些宝贝藏品需要脱手,而且需要假自己之手寻找下家。
16
利用廖志国出国的机会,黄一平做了一件大事:“鲲鹏馆”的吹风、预热。
那天江大伟分工之后,黄一平马上拟定了一个关于“鲲鹏馆”工程预热的计划,经江大伟手里过了一下,送交廖市长审核同意。接下来,着手实施这个计划的重任,也就责无旁贷地落在黄一平肩上。
关于“鲲鹏馆”的名称及其具体计划,目前还只有廖志国、江大伟、黄一平等少数几个人知情。这么一个大家伙,所谓吹风、预热,并不宜直接端出直道其详,而只能先绕点弯子、兜点圈子,搞些声东击西、暗渡陈仓之类的迂回战术,慢慢将包袱抖开。
所好的是,廖志国在出国前,已经利用某个较为恰当的机会,分别征求过市委书记兼人大主任洪大光、政协主席丁松的意见,虽然采取的同样是模糊战术,可两位关键人物的表态还算积极。
“行,你是市长,政府那边的事你尽管放开手脚干,我肯定做你的坚强后盾!外边都说阳城市委、市府关系不睦,那是胡乱猜测别有用心嘛。我可以拍胸脯向你保证,今后的阳城委、府就是一个整体,必须保持高度一致!”洪大光说得非常诚恳。
“其实,加大文化体育项目的投入,我也早就有此设想了,只是迟迟无法落实。现在你搞,我全力拥护!政协这边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可做你的吹鼓手还是可以的呀。不过,我要提醒你,政府做事向来艰难,你说一他说二,想法再好也是枉然,一定要当心有些人做绊脚石哟!”丁松那边,表态也不含糊,只是没忘给老对手来一下。
洪大光、丁松等几个关键人物,由廖志国亲自吹了风,表面看顺风顺水。其实,廖志国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个项目,无论体量还是资金,都是阳城历史上最为庞大的工程,一旦真正启动,决不会一帆风顺,铺垫、准备工作一定得做到位,否则极有可能胎死腹中,或者煮成一锅夹生饭。因此,廖志国一再吩咐江大伟、黄一平:“基础工作务必做扎实,须充分利用多种手段、渠道,争取广泛的社会支持。有的时候,民意比领导层的意见更加重要!”
私下里,廖志国又撇开江大伟,个别叮嘱黄一平:“这个事情,其他人做不合适,我也不放心,只有你多挑些担子。对于工程的必要性与紧迫性,要开动脑筋多出些思路,把理论、舆论基础打牢固,关键是要为工程的立项找到合适的名目,名正才能言顺,言顺才能事成嘛。这个事情,你放开手脚大胆做,有什么问题一切由我负责。唔?”
有了廖志国给的这颗定心丸,黄一平便放开手脚行动起来。
当今社会,民意、官望、舆论三者关系甚为复杂。有时民意影响官望,有时官望左右民意,而舆论则常常既影响民意、又左右官望。因此,谁掌握了舆论工具,谁就拥有了绝对话语优势。可是,说到时下的舆论,如同大海里漂着的一叶小船,浪来追浪,波去逐波,东风东漂,西风西行,往往并无自己固定的航行轨迹。就拿廖志国的“鲲鹏馆”工程为例,说好了是民心工程、便民实事,反之,如果舆论导向偏了,则很容易被解读成政绩项目、面子工程。因此,这就需要恰当地制造、引导舆论,让民意顺着既定的方向前行,而其中的重中之重,是要给此工程寻找到足够充分的理由。换言之,造舆论与预热,相当于给这个工程从“形而上”的意义上先行奠基,理由找得越充分,基础便越牢固。
黄一平在阳城市府工作十多年,近年又跟着冯开岭这样一位极度重视舆论宣传的领导,这方面的路数自然相当熟悉。他花了些时间上网查询,选择近年具有全国影响的几大工程,下载了大量资料,很快便从几个不同角度,找到“鲲鹏馆”项目应该建、必须建、而且需要尽快建的若干理由——
其一,利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提案。
阳城是全省乃至全国知名的群众文化先进市,什么京剧之乡啦,绘画之乡啦,山歌之乡啦,几乎每个县都有类似荣誉称号,基层乡镇更有若干获得全国或省里命名。而且,阳城本身就是全国闻名的体育之乡,光是奥运冠军就出过好几位。可是,与此极不相称的是,全市文化、体育硬件设施却严重短缺。此前数年,市文化局、体育局已经多次出具报告再三申请,各级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纷纷提案反复呼吁,要求改建陈旧落后、拥挤不堪的演出和竞赛场馆。无奈,现有场馆多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且基本都坐落在繁华的城市中心区域,改造和扩建难度非常大。因此,每到人大、政协例会,收到的提案一年比一年多,疾呼的声音也一年比一年高,有些措词相当尖锐、激烈,到末了却依然束之高阁、无人过问。这次,黄一平特意从阳城人大、政协网上,把这些陈年提案下载打印出来,又让文化、体育部门提供一套数据翔实、论证充分、更有说服力的材料,证明阳城市区的文化、体育场馆之改善确已到了十万火急的程度。这样的呼声,自然极具民意性,更能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意见。
其二,巧打“协助省城办赛事”的旗号。
N省是东部有名的大省,近年省委提出了经济强省、科技强省、文化强省的口号。经过不懈努力,省城获得了五年后举办某大型国际体育赛事的资格,目前正在加紧建设场馆。按照国际通行规则,像这样规模的体育赛事,虽然是以省会中心城市的名义申办,却因为场地、时间、人流量的限制,不可能所有项目全部放在省城,有些比赛项目必须分散到周边城市。因此,省里提出了“全省办赛事”的口号,而周边好多地级城市也在摩拳擦掌,准备借此东风争办某个单项,一展各自的城市魅力。阳城距离省城只有两小时车程,又是闻名遐迩的体育强市,如果能够争取到更多竞赛项目,那将是一次展现良好国际形象的绝佳机遇,相当于借人家的鸡生了一窝金蛋。可是,争取此类赛事并不只是嘴上说说,也不看你拥有多少奥运冠军,关键要看你有无必备的硬件,其中最为核心的硬件便是场馆。话说回来,如果阳城有了“鲲鹏馆”这样的建筑,那么争办若干个比赛项目,自然在情理之中。
其三,抓住创建全国优秀旅游城市的契机。
阳城地处江北,与江南隔江相望。过去,南来北往的人、车、物但凡要从阳城过江,非得先在轮渡口排上半天队,而后通过驳船慢腾腾摆渡过去,有时遇到风雪雨雾之类的恶劣天气,等上三两天也是家常便饭。那时,大家都有一个观念——阳城之所以吸引不了人、留不住人,完全是因为交通不便。前两年,经过几代人的共同努力,阳城长江大桥顺利建成通车,可是,大家又发现,交通便利了的阳城,还是吸引不了人、留不住人,很多从阳城过境的车辆,呼啦一下就从大桥过去了。因此,阳城人这才领悟,阳城真正缺少的是把人留下的资源。现在,眼看着周边城市纷纷搞了好多影视城、游乐城之类人造景点,相继捧回国家级优秀旅游城市的牌子,阳城也提出了创建目标,无奈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便很难将游客量、消费额之类数据拉上去,创建口号提出好几年,成效总是不明显。现在,如果搞成“鲲鹏馆”这样一个地标性场馆,经常举办一些大型文艺演出和体育比赛,一定可以吸引周边地区的客流,从而带动整个旅游业,何愁捧不回那个梦寐以求的牌子。
四是借他山之石为我所用。
为了证明“鲲鹏馆”可能产生的巨大效应,黄一平专门“拿来”了一些外地的成功经验。比如,上海滩上的东方明珠电视塔,建造之初的几年间,每年都为这座城市带来数以百万计的旅游人流,产生的直接与间接经济效益大得惊人。即便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外地人到了上海,也仍然要花费数十上百元,到那座雄伟建筑上鸟瞰一下。目前刚刚建成的北京奥运系列场馆,虽然虚席以待即将举办的奥运会,暂时不接待旅游参观者,可是盛会之后巨大的后续效应完全不难想见。一江之隔的阳江,几年前搞的那个外形酷似航空母舰的商贸大厦,是当时全省最宏伟、漂亮的建筑,被阳江人自豪而亲切地称为“航母城”。就是这个“航母城”,因为其独特的地标性特征,不仅成为一个庞大的购物、商展中心,而且还吸引了众多国际国内知名的公司总部集聚办公。如今,在中国东部地区,只要一提到阳江,大家都知道那个独一无二的“航母城”。同样,“航母城”也给阳江城市形象挣分不少......
17
对于黄一平选择的这几个角度,廖志国非常满意。
“很好!切入点选得不错,虚实、远近都考虑到了。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是项目未动舆论先行。现在,既然预热的方案成熟了,可以考虑把声势造起来,先从本地媒体开始,循序渐进,逐步加温。凡是涉及到这方面的具体事务,你大胆打着我的旗号,全权处理与负责。唔?”廖志国出国前如此叮嘱黄一平。
现代社会讯息发达,营造舆论、引导民意的渠道与平台很多。区区一个阳城,除了传统的日报、晚报、电台、电视台等几家媒体外,还有导报、时报、阳城政府网、广电网、报业网等多家新媒体,以及中央及省驻在本地的若干记者站、工作站,数以百万计的手机短信平台更是直达千家万户。黄一平吹风、预热计划的核心,便是充分利用好这些舆论工具。
如何同新闻媒体打交道,黄一平深有心得。
过去,黄一平在魏、冯两位副市长手下做事,因为工作的关系,也时常要和新闻媒体打交道。其时,别看黄一平身为市府秘书,整天跟在领导后边人五人六风光无限,可遇到和媒体交往却往往心生怯意,自尊与自信时常遭受前所未有之挫伤,尤其是那几家主流、强势媒体。
在阳城,虽说媒体种类如上所述林林总总,好象不算太少,可领导们看重的依然还是日报、晚报、电视台等少数几家。只可惜,那几家媒体重要版面、时段有限,偏偏时下领导职数多、队伍大,各种重要活动与指示又多如牛毛,加上中央、省委、本市党政主要领导必须优先保证,因此,副市长之类官员真正能在上边露脸机会很少。在此情况下,一方面,报社、电视台纷纷出台了很多显规矩、潜规则,名曰规范政务性报道多,实质限制几大班子副职的活动报道,并将后者统统定性为“一般政务”;另一方面,副职领导们又特别在意自己参加的会议、视察、接见、讲话,以及分管范围内工作的见报率,不仅要求报纸、电视上报道及时,而且还很关注位置、体量,以显示其职责的极端重要性。如此一来,像黄一平之流的秘书,自然就要频繁与媒体交涉。
懂得中国媒体现状的朋友都知道,像阳城这类地级城市,日报、晚报、电视台等几家主流媒体,因为偏居一隅少有竞争的关系,内在质量虽说一般,可垄断性却特别强,自我感觉也特别好,除了市里两个党政一把手以及分管副书记、宣传部长之外,对其余领导基本不太买账,尤其政府副市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之类,在媒体上的曝光度极低,有时甚至需要借助私下交情。因此,黄一平之流同媒体交涉,多是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办事,有时就像一只关在风箱里两头受气的老鼠,既要被领导训斥,又要受媒体人冷眼。特别是遇到日报总编、电视台新闻部主任这类实权人物,不得不低三下四点头哈腰,有时还难免遭到羞辱。
黄一平自从做了廖市长秘书,这种境况便有了天壤之别。当然,为报此前多年的一箭之仇,他也不惜做了回小人。
阳城日报的那个总编向来牛逼,当年黄一平跟随冯开岭时,有时需要关照一下,比如稿子用得及时一些啦,位置好一点啦,删得少一些啦,等等,十有八九商量不通。那个总编仗着与副书记张大龙关系密切,动不动就拿报纸的属性做挡箭牌,说什么报纸乃市委机关报,着重是服务市委主要领导。那时,冯开岭虽说也是常委,可在阳城官场排位并不靠前,黄一平作为一个科级秘书就更加没有多少发言权。后来,冯开岭调走,黄一平下放党校,报纸上居然刊登杂文不点名地冷嘲热讽,这事即使不是总编指使或亲为,他作为把关人至少应当知情。黄一平重回市府后,老账旧账一起算,先给了这位总编一个下马威。
身为新任市长廖志国的秘书,黄一平特地翻出近期报纸,把有关政府方面的报道找出来,先是从数量、位置、块头等几个外观层面上,与市委、人大的报道做了横向比较,找出若干差距。接着,又从文章的标题制作、文字表述、图片拍摄等几个内在层面,挑出了不少欠严谨、细致的毛病。他把这些问题集中起来报告廖市长,立即引起了后者的严重关切,授权他出面与有关方面交涉。黄一平得令,马上拿着报纸找到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说:“对于近期政府方面的报道,廖市长非常不满意。这些稿件,有些文不对题,有些话廖市长根本没有这么讲,到底是记者写稿出错,还是总编审查不严?廖市长希望,对于前一阶段的问题,要有个明确说明,以后这类重要报道必须加强审稿。”
上边这段话,固然是廖志国的原意,可多少也是气头上的过激话,通常情况下说过也就罢了。可是黄一平既然想治一治那个总编,就得拿了鸡毛作令箭。宣传部长也弄不清具体情况,只好回应说:“好的,我马上通知报社传达、落实廖市长指示精神。”
这一落实,报社那边就惨了。宣传部长亲自坐镇报社,对照黄一平提供的那些报纸,一一加以检讨反思,最后由报社写出一份书面检查,总编亲自到市府请罪。至于稿件审查,宣传部长立下一条规矩:凡是涉及廖市长参加的重要活动,尤其是发表了重要讲话的,一律送交黄秘书审核签字放可见报。作为政府主官,廖志国本来活动就多,又喜欢在各种场合讲几句,至于那些讲话是否重要,普通记者哪里敢做主?自此之后,所有报道不拘长短,全部送审。稿子一旦到了黄一平手上,明明可以立即送给廖市长审阅,或者他本人就能签字放行,却偏偏推说领导正忙,从白天拖到晚上,等到真正有空了,大都已是深夜十一二点,报社那边总编、编辑、校对们一大帮人只能熬夜干等,苦不堪言。宣传部或报社来电话催,黄一平反而叹息说:“唉,稿子还是写得不到位,意图没吃透,有些文不对题,我们这边也着急哩。”
如此一段时间下来,报社总编终于知道马王爷的厉害,三番五次请黄一平吃饭,说了许多好话,送了些书券、电影票、购物卡之类的礼品,表示一定加强沟通联络。黄一平感觉修理得差不多了,也就罢手,心想:小样儿,就你?哼!
眼下,利用新闻媒体实施“鲲鹏馆”预热计划,于黄一平而言已经完全驾轻就熟得心应手了。
打着廖市长的旗号,又征得了市委宣传部长的授权,由一位分管新闻的副部长出面陪同,黄一平出面召集本市新闻媒体的负责人开会,交代意图,分配任务。
报社总编亲自到会,见到黄一平自是热情异常,上来又是握手问好,又是递烟点火,还当着众人搂肩搭背直呼兄弟。
那些新闻单位的领导,见到位居阳城一号的日报总编如此恭维黄一平,多少也有点跟风的意思,态度便与过去大不相同,纷纷上前打招呼、套近乎。
黄一平也懂,像新闻单位这种知识分子成堆的处所,真正天不怕地不怕、所谓见官大三分者,是那些能力、资历、声望高的资深记者编辑,倒是这些凭借某种关系做了台长、总编的人,在单位里不受下属待见,到了外边又要顾忌官场上的规矩,反而弄得唯唯诺诺没了骨子。往日里,黄一平只是副市长秘书,断不了受到太多白眼冷落,如今,既然这些人如此顾忌廖市长的权威,他也就不必太客气了。于是,进入正题之前,黄一平以貌似谦虚的口气,顺便向大家转述了市委副书记、市长廖志国同志关于新闻宣传的几点意见。那些内容,当然是廖志国亲口所言,却非正式场合的规范表达,而是偶尔读报、看电视、听广播时的随意议论。不过,让黄一平这么集中一讲,立即就有了非常庄重、严肃、正式的色彩。这,也算是黄大秘书开讲之前的“杀威棍”吧。
此举果然马上见效。会议开始之初,那些台长、总编们刚刚还是一副东倒西歪的慵懒之状,等到黄一平开讲不多会儿,随着一家家新闻单位遭到点名评议,他们的脸色开始涨红,坐姿趋于端正,手中的笔记之声也渐趋紧凑。
黄一平不由在心里乐了。
接下来的任务布置,比想像的要活跃、顺利很多。题目一出,大家便踊跃表态。
“我们日报社作为市委市政府的重要喉舌,回去之后一定认真贯彻执行好今天的会议精神,初步考虑通过开辟专栏、组织大讨论等多种方式,大力宣传改进我市文化、体育硬件设施的重要性与必要性。报道过程中,还请黄秘书随时批评指正。”
“阳城的城市地标确实是个重大缺失,我们电视台本来曾经有过这方面的考虑,打算搞个系列报道呼吁一下,可是思路一直不太清晰。现在,黄秘书的指示为我们的指明了方向,系列报道也就有了中心,有了灵魂。”
“电台作为新闻媒体中的轻骑兵,一定会发挥贴近市民、灵活机动性强的特点,运用各种手段,充分调动广大市民的参与热情,使领导意图与民众心愿形成良性互动。”
......
会议效果完全出乎黄一平意料。就连列席会议的文化局、广电局等部门领导也纷纷表态,有的主动提出从有关大学、社科院邀请专家教授,给市级机关干部作一场学术报告,重点阐述加快文化、体育产业建设的重要性;还有的提出主办学术讨论会,探讨在同质化倾向日趋严重的形势下,如何营造城市亮点,打出别具一格的城市品牌,等等。
其间,有一点让黄一平体会非常之深:同样是市府秘书,跟着市长与副市长,哪怕就是常务副市长,那种感觉绝对不同。作为市长秘书,接受权力磁场的覆盖范围、作用力度,与副市长秘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不是一个等级。难怪官不怕高、权不惧大啊!
18
廖市长即将从国外访问回来。
此前一天午后,黄一平于专门来到阳城大酒店,察看廖市长房间是否收拾清爽,生活用品有无需要添置或更换。
廖志国的宿舍,是在阳城大酒店的东南角的一座小楼。那里,原是政府招待所的贵宾楼,也是阳城迎宾馆,是当年接待重要领导人的地方。后来,市里在护城河边一处风景最好的地方,特别辟出一块地方,新建了几幢单体别墅,作为新的迎宾场所,这座小楼便闲置了。
廖志国居住的一号楼,掩映在树木、花草丛中,外边有个小门,闹中取静,平时一般人不会进去。他住来后,虽只在二楼用了一个套间,可除了他并没有外人同住,整座楼基本为他专用。平常,他大部分时间在办公室,回到这里纯粹只是休息。他曾经吩咐黄一平,也在多个场合郑重声明,不在宿舍里接待公务来访者,也不在宿舍谈工作,有公务一律到办公室。当然啦,秘书黄一平不仅不在禁入之列,而且还拥有廖志国宿舍的钥匙,迎来送往进出自如,也经常过来帮助整理办公桌、书橱之类。
黄一平径直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到里间拉开窗帘,却发觉床上躺了一个人,而且从空气里散发的扑鼻香气判断,是个女人。
正尴尬间,床上的人抢先开腔道:“黄秘书,是我。”
于丽丽说着话,就从床上缓缓坐起。时值夏仲,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幸好她衣服没解,只是头发有点零乱,而且明显是从熟睡中惊醒。
“哦,是于经理。明天廖市长从国外回来,我特地来看看是否需要帮忙收拾一下。”黄一平道。
“哎哟,你黄大秘书这么不放心人哪!再说,你不放心别人还能不放心我?今天一大早,我就组织人在这里擦洗清扫了,把房间所有的角落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不,饭后不放心又来检查一遍,有些地方再动手抹抹,没想到有点疲劳居然就睡着了。”于丽丽燕语莺声,眉目传神,煞是动人。
“于经理辛苦了!你亲自动手,肯定没有什么问题,廖市长回来保准满意。”黄一平表面恭维,心里却忍不住要笑。
这个于丽丽,确是女中人物,令人不得不服。
廖志国入住阳城大酒店迎宾楼,原本是因为孤身一人,生活上多有不便,需要借助酒店的服务员和相关设施,得到更多方便与照顾。
因此,刚住进来时,酒店给廖志国专门配了清洁工,除了打扫卫生、收拾房间,每天还帮助把脏衣服拿到酒店洗衣房洗净、烘干、烫平。不久,这项工作就被酒店客房部女经理于丽丽主动取代了。
阳城官场上人都知道,阳城大酒店的前身是政府招待所。当年,于丽丽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时,就被一位市委副书记从棉纺厂调来,担任客房服务员。据说,那位副书记是在工厂蹲点时,看中了长相出众、活泼机灵的于丽丽。十几年来,于丽丽在这里由普通服务员一步步成长为部门经理,期间酒店经历了改制更名,她本人也结婚生子,可唯独一样没有变化:漂亮与绯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这个将近不惑的女人,竟然愈益娇媚与妖娆。当然啦,在这不算太短的时段里,于丽丽的绯闻也一直没有断过,且大都与市委、市府领导有关,尤其是借居在酒店的外来领导。
不容置疑,于丽丽确有其独特魅力。这种魅力,绝不单纯是漂亮外表,而是渗透在言谈举止、眉目顾盼、穿衣打扮种种细微末节之中。一般情况下,长相漂亮的女子大多有些孤傲,或是语言金贵、态度傲慢,或是利嘴辣舌、不肯饶人,或是不善事务、颐指气使,等等。可是,于丽丽则不同。她的长相在女中也算一流水平,可她绝不恃美傲物、居美自骄,而是待人随和,嘴巴甜润,手脚也勤快利索,说话、做事与其长相同样漂亮。特别在领导面前,更是懂事、乖巧有加。这样的女人,遭遇别人的猜测、议论甚至无端编造些传奇故事,也就不足为奇了。令人稀奇的是,不论那些绯闻确有事实,还是完全属于捕风捉影或恶意中伤,她自己似乎从不在意,其丈夫也不计较,家庭至今依然和美团圆。
廖志国入住进来,于丽丽作为客房经理亲自照顾,本也无可厚非,可是,其中有些场景是为黄一平亲眼所见,倒是让他看出些端倪,私下推断这个女人确非等闲之辈,此前那些绯闻、传言似乎不全是臆测与中伤。
黄一平跟随廖志国之后,每天上下班都随同司机老仇接送,有时遇到特别应酬之类的活动,考虑到时间可能很晚,黄一平会让老仇回家照顾生病的妻子,自己客串司机。某日晚,廖志国在外应酬到深夜,黄一平送他回到房间,开车离开时恍惚看到楼下树丛里有人影快速隐身。当时,他感觉那个影子颇像于丽丽,心想都这么晚了,她还在楼下黑暗处做什么?车子开到酒店门外,他半是出于不踏实、半是出于好奇心,停下车悄悄步行折返,从暗处果然看到于丽丽正摸黑用钥匙开门,不一会儿就上到二楼。通过窗户投影,黄一平看到两个身影先是交织成一体,而后很快倒下并灯光熄灭。当时,黄一平长叹一声,悻然离去。之后没几天,他利用闲聊的机会,建议酒店更换了廖志国房间的窗帘,以厚重墨绿丝绒替代了天蓝棉纱。
廖志国的会议、视察很多,碰到省里的会议或下到县区活动,早晨往往需要起得早一些。黄一平有个习惯,不论什么季节与天气,上门迎接必定打足提前量,绝对不会出现让领导反等秘书的情况。某天早晨,原本约好六点半出发到省城开会,黄一平五点三刻到达酒店时,楼上还没亮灯。黄一平打电话上去提醒,手机关机,座机处于未搁好状态。又等了七八分钟,感觉再不催促可能就要迟到,黄一平便急忙上楼敲门。里面听清来人声音,当即传出一阵蟋蟋蟀蟀的响声,很快,衣衫不整的于丽丽出来,令毫无准备的黄一平闹了个大红脸。自此,黄一平不敢再径直开门上楼,而是先在楼下将铁门弄出一通声响,算是知会楼上一声。前不久,他又让人在楼下安装了一只可视对讲机,预防类似尴尬再次发生。
于丽丽与廖志国关系暧昧,虽有主动粘靠的意思,可在外边倒不特别张扬,知情范围也不是太大。不过,在黄一平面前,她却不刻意掩饰,有时在房间里帮廖志国整理领带、衣扣,或是蹲下身子为他系鞋带之类,肢体或目光在对方身上刻意磨蹭、停留,也不避讳。
很多人都奇怪,于丽丽这样的女人,已然上了些岁数,怎么就这样容易招惹、吸引男人?尤其是廖志国之类权势男人,找个更加年轻的女子并非难事,又何必受其媚惑。据黄一平私下观察,于丽丽在勾引、征服男人方面确有一套。有戏文形容古代佳丽:走路恰似风摆柳,看人目光浑如钩,说话莺声燕语酥人筋骨,做事周到细致体贴入微,黄一平看于丽丽就是这样的女子。而且,据他观察与猜测,这个女人的床上功夫,估计也是绝对一流。再说,廖志国这些官员也是寻常男人,遇到男女情事,难免落入一个千万年不变的公式——贱且俗!
那么,廖志国会对于丽丽动真情吗?就黄一平的感觉,答案应该是否定。像廖志国这样的男人,不会不知道于丽丽的前世今生,在她身上投入爱情的可能不大,如果不是完全“被情人”,那也是生理需求占主导地位。平时,廖志国对于丽丽表情相当严肃,尤其是有外人在场,比如在酒店大堂、餐厅等公共场合里碰面,更是表现得一本正经,目光绝不肯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钟。
黄一平还发觉,也许因为于丽丽的缘故,廖志国对苏婧婧有时会表现得格外殷勤。比如,黄一平发觉于丽丽在廖志国房间过夜那两次,事发当天或次日,廖志国都会主动给阳江家里打电话,与妻子说话的时间也比往日长。最近一段时期,廖志国之所以频繁吩咐黄一平给阳江送这送那,似乎也与于丽丽粘得紧有关。由此可见,廖志国的心主要还是在苏婧婧那儿,于丽丽之流不过游戏而已。
黄一平对于丽丽本来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恶。以前,北京下来挂职的魏副市长也住阳城大酒店,那时于丽丽虽然只是客房部一个小组长,却已经与几位市领导闹出绯闻,黄一平经常碰到她,大家见面打个招呼,相视点头一笑。后来,黄一平跟冯开岭,于丽丽明显有些想套近乎,无奈冯氏有意避让,黄一平的态度也就相应地不冷不热。眼下,她和廖志国有了一腿,黄一平即使想为苏婧婧抱不平,却也不能放在脸上,毕竟不看僧面还得看看佛面嘛。何况,现代社会今非昔比,男女偷情并非多么难以容忍的罪恶,自己不也曾经有过庄玲玲、朱洁,现在不也还有个红颜知己章娅雯么!
胡思乱想间,眼看着于丽丽从里面洗漱间出来,刚刚洗了脸、化了妆,又是一副光鲜亮丽、楚楚动人的模样,黄一平不禁也心里一动,心想,这样的女子难怪会有那么多绯闻,也难怪会让廖志国这样的权势男人拜倒裙下,到底是姿色不凡哪!
“怎么啦,黄大秘书,是不是我脸上长了什么难看的东西,你要这样看我?”于丽丽问。
黄一平自知失态,赶紧收回目光,马上笑笑说:“哪里,我只是奇怪,都说时间催人老,时间不饶人,可于经理怎么就不老呢?”
于丽丽听了,当即花枝乱颤起来,尤其胸脯上的两坨更加跳跃得夸张,目光似乎也有些迷离,伸手就要来拍黄一平。
黄一平见了,吓得退后好几步,找个借口,顺势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