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该摊牌时就摊牌
汪莉娜的预产期临近了,已经请了产假,开始休息。法制部的编辑和组版任务就落了赵主任和王志远两个人头上。用哪篇稿件,哪篇上头条,都是赵主任说了算,他安排好,把稿子交给王志远,王志远再组版,校对,出大样,每星期就一个版面,也好对付。闲着没事的时候,赵主任还是要求王志远为他抄稿子。王志远万分的不愿意,心想,你有完没完啊,不和你真翻脸,看来我是摆脱不了给你抄稿子的命运了,好吧,那我就还给你点颜色看看。
王志远脸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他也不看赵主任,拿出自己写的一沓稿件,用相当缓和的语气说:“对不起了老兄,我实在是没时间,你看我自己的稿子,还没有时间抄呢,你自己想点办法好不?”
赵主任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刚刚上班的小青年,自己的直接部下,竟然敢这样和自己说话,完全无视自己的命令,这简直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一定是气得够呛,一下午没有和王志远说话。
王志远看他那样,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心想,你气什么气啊,都是你自找的。你不拿别人当人,别人还不许反抗啊!你算什么啊,不就是一个科长吗?你不知道妥协,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个性,你不妥协,我也就不妥协。本来你是老同志,让别人给你抄稿子,已经有点欺负人的嫌疑了,说点好话,大家互相让一步,都有个台阶下,今后不这样做事了,懂得互相尊重,大家还做同事,还做兄弟,不就得了吗!
但你把脸拉的老长,似乎谁天生就欠你似的,该伺候你,听你的话,这样的毛病,不能惯!要不然今后自己的日子更难过。这人都是属弹簧的,你弱他就强。在东城县采访的时候,王志远曾经见识过他非常具有进攻性的一面,深知对于这样的人,现在还不是妥协的时候,不能委曲求全。毛主席曾教导我们,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亡。”
他不说话,脸拉的老长,死难看,王志远也针锋相对,也把脸拉的老长,整个办公室里气氛紧张,连空气似乎也要凝固起来。王志远坐在那里,心里憋着气,什么也干不了,书也看不下去了,于是就去了报刊阅览室翻报纸看,或者是到隔壁几个编辑部串门,和大家聊天。
整整一个星期,只要一看赵主任进了办公室,王志远就站起来,双方也不搭话,径直走出办公室,去看报纸,或者到邻近的办公室里,和同事们吹吹牛。赵主任也不再给他安排什么活,他稿子也不用编,版面也不用画了,大样也不用校对了,落得个轻松自在。赵主任是利用架空的做法,让你什么也摸不着,没活干,只好妥协。
他不知道,王志远是看准了,汪莉娜已经休假了,整个编辑部,就他们两个人了,王志远甩手不干,所有的活,就得他一个人干,这样他没有了出去采访的自由,也写不成大稿子,也没有了下去拉广告的机会,时间久了,总有他撑不住的一天,还是他得先妥协。
这样进行了两个星期的拉锯战,王志远拒绝和他的部主任呆在一个屋子里办公,老在走廊上晃来晃去,这样不寻常的现象,别的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也渐渐看出来门道来了,大家了解赵主任为人的,一见王志远,都笑,有的更是旁敲侧击的问一问,究竟是为了啥。
王志远说:“他让我为他抄稿子,我不干,就为这。”
同事们听了,都对他表示同情,支持,有的还表示出赞扬的目光,认为这个小伙子,有骨气,有个性。
王志远观察到,这样一闹,自己在整个报社的知名度迅速上声了,主动和自己打招呼的同事多了不少,特别是几个刚上班的年轻人,隔三差五的,互相请客吃饭的时候,都要叫上他。王志远觉得,他们是佩服自己的勇气,认为自己是个爷们。
闹到最后,连主抓业务的秦副总编也看出来了,有一天特意把王志远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脸严肃地问王志远,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志远还是说:“不为什么,他不知道尊重人,老让我为他抄稿子,我不干,就这样。”
秦副总编开导说:“你们赵主任就是那样的人,老毛病了,你就迁就迁就他吧!”
王志远说:“我是想迁就他,但问题是谁迁就我啊!我不能受这个窝囊气。抄稿子的事情,我是再也不会干了,你转告他,这是底线。”
秦副总编看调停不了,压不住王志远,心里可能也不舒服,毕竟他和赵主任的关系,那是不一般的,肯定是要超过他和王志远的关系。说白了,王志远和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私人关系,在中国这样一个处处讲关系,套私人感情的地方,王志远这样做,显然有点过分,也有些冒险,毕竟他是抓业务的副总编,得罪了他,最直接的可能是,今后有可能被穿上小鞋。
但是王志远知道,目前自己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不得罪赵主任,听从秦副总编的调停,自己就是拿自己不当人,自己就要得罪自己,为了少受气,只有摊牌。
当然,这样做也有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在不久的将来,自己有可能会受到暗算,毕竟人家是领导,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自己是一个小兵,没有什么选准的权力。但眼下,只能是这样先做了,走一步说一步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是到时候再想办法了。
这样的局面又进行了两个星期,赵主任看自己完全被束缚在日常工作中了,无法下去采访,况且王志远没什么活干,看看书,翻翻报纸,似乎过得很潇洒,他这样采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你还真是没办法,你又不能吃了他,工资是报社发的,又不是你发的。
赵主任看只有主动妥协,自己的活才能轻点,于是就对王志远说:“我看这样吧,今后我们每人负责一个周的组版工作,轮流着休息。但稿子必须经过我看,我安排。”
王志远自己并没有写稿子,也没有多少关系户,再说了,人家是领导,有这个权力。王志远就不再说什么,开始正常工作,编稿子,组版,校对,干自己应该干的工作。
干一个星期,下面一个星期基本上没事情,坐在办公室里,也是很无聊。王志远就想,采访的过程反正自己也清楚了,程序也知道了,于是就想自己单独到下面的县里跑一跑,也写几篇新闻稿子,练练笔,熟悉熟悉下面的情况,为自己积累些经验。
第一次选择去哪呢?王志远非常踌躇,自己是个新人,下面的县城里,没有什么人认识自己,自己去了,到了宣传部,像一个瘪三似的,找人找不到,连一个出面接待自己的都没有,自己一个人的到街道上的小餐馆里混饭吃,那样也太没有面子了。思前想后,这样一点谱也没有的事情,自己不能干。
这天,编辑部来了一位客人,年纪有三十多岁,个子不高,身材微胖,说话高门亮嗓,一看就是个非常爽快的人。
来人一进门,就给王志远和赵主任递烟。赵主任忙介绍说:“这是东风食品总厂的宣传部长田部长,你们还是老乡的,来认识认识。”
王志远忙站起来,和来人握手寒暄。
东风食品总厂,在三川这个地方,那可是赫赫有名,就是在全国,那也是有影响的大企业,厂子就在王志远老家的县城里,整个县城里,到处是这家工厂的厂房和配套的企业。整个工厂有几万人,加上家属,几乎占了县城人口的大半。所以在老家的县城里,几乎没有人和这个厂子不发生关系,王志远知道,在这个厂子里,有许多自己各个时期的同学,有的是小学,有的是初中,更多的是高中同学。
这家工厂这些年效益出奇的好,年产值已经达到十几亿了,这样的大企业,都是非常重视宣传工作的,设有专门的宣传部,就是为了接待各级新闻单位的记者。王志远早就听说了,到了这家企业去采访的记者,人家都是好吃好喝的招待,到临走时,都还有礼品送的。
坐下来谈了几句,王志远就明白了,田部长这次亲自上门来,原来是到编辑部送新闻稿子的,为了确保自己的新闻稿子及时发出去,他们都是不辞劳苦,亲自送来,见见编辑和部门主任,套套近乎,有时候顺便请吃顿饭,和编辑们通融通融感情。他们干这个宣传工作的,原来也有任务的,每年都要在地区、省、中央新闻媒体发一定的稿子,要不然显示不了成绩。
一听王志远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和自己还是老乡,田部长就很高兴,就有结交王志远的意思。毕竟编辑部里又多了一个朋友,总是好事情。两个人就坐下来聊天,王志远随便说出几个在这个工厂工作的高中同学的名字,田部长一听名字,就说都认识,有的还相当熟悉。于是双方的感情就更进了一步。
临走时,田部长一再邀请赵主任和王志远,说有时间一定要到厂子里走走,有采访任务没采访任务都行,他负责招待。又叮嘱王志远,一定回去一趟,到老家看看,会会同学朋友,就住在食品厂的招待所里,一切他来安排。
王志远一听正中下怀,说:“一定一定,到时候肯定有麻烦老兄的时候。”
田部长说:“那你就是客气了,看不起你老兄不是!我这个宣传部长,不多不多,一年还有几十万的接待经费,兄弟你只要去,就是给我面子,抓紧时间,等我不当这个部长了,你再去,我就没什么办法了。”
王志远判断,这个田部长,也确实是个痛快人,说的都是实话。现在的事,现官不如现管。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反正他花的都是公款,花到谁身上,都是一样,到时候不当官了,也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轮到了王志远休息,他提前给田部长打了电话,说自己要下去采访采访,看看工厂的保卫工作。田部长说:“来吧,我在家里接待你,你的同学你说想见谁,我都为你通知到。”
王志远随便讲了几位上学时关系不错的同学的名字,就由他安排去了。
按出差的程序,王志远又提前向秦副总编汇报了一下,经过他的批准,要了一张出差的派遣单,以备回来报销,就到了汽车站,买了一张票,回了老家的县城。
车到县城时,已经是上午11点钟了。下了汽车,王志远又要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在县城里跑的,大部分还是这样的车,方便,价钱也便宜。到了厂子的办公楼,问过了保安,就找到宣传部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王志远看到,田部长已经在那里等待自己了,旁边还有一位,是自己上高中时的同桌,姓师。如今在这家工厂里的财务科工作。两人一见王志远到了,喜出望外,忙热情的握手,倒水,寒暄。
王志远和自己的同桌也是好几年没见面了,这一次同学相见,自然是分外亲热。看看快到吃饭的时间了,两人就陪同王志远,先到招待所的贵宾楼开好房间,住下来,然后就到了招待所的餐厅。
还没走到门口,王志远就看到,这家厂子的餐厅简直是太阔气了,在这样的县城里,在别的任何地方,都是难以见到的。餐厅是三层的楼房,占地足有几个篮球场那么大,大厅里人声鼎沸,一眼望不到头,一张张桌子上坐满了人,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一看就知道,这些人可能来自五湖四海。有的可能是业务员,有的可能是供货商。大厅里还这么多的人,那包厢自然是爆满了,可以想见,这家工厂的生意是多么的红火了。
进了包厢,看到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位,王志远一看,除了几位穿制服的,一看就是工厂里的保卫处的,其他的几位,都是自己的高中同学。看来这个田部长真是够意思,真把这件事当成事情办了。
饭局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王志远看到,这些在工厂里工作的同学,一个一个,酒量都是惊人的,随便一个,喝半斤白酒,脸不红,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可见他们都是酒精考验出来的。
看王志远不喝酒,他们也不勉强,出席这样的饭局,王志远觉得,还行,就是喝酒拖的时间太长,饭局中间吸烟的人太多,弄得屋子里乌烟瘴气的,呼吸都呼吸不过来。自己不吸烟,不喝酒,这样的饭局,对自己也是折磨。
下午由保卫处安排,王志远坐上他们的吉普车,到几处厂区里看了看,又听了处长的汇报材料,对这个厂子里的保卫工作有了一个宏观的印象,感觉可以写成一篇通讯了,就回了招待所。晚上自然又是几位同学陪同聊天。第二天一早,他就搭车返回市里了,他想回去抓紧时间,把自己的稿件写出来,下一周是自己组版,可以在头条的位置发出来,也算是对田部长对自己的接待有个说法。
稿子很快就写出来了,王志远仔细看了看,还行,达到发表的标准了。到了下一个星期,他就把编好的稿子交给赵主任,让他审稿。
赵主任看了看稿子,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说不行,也没有说行,就把稿子随手扔在了自己的桌面上。顺便拿出几篇他自己编辑的稿子,要求这个放头条,那个放左边,那个放右边。
王志远一看,知道这都是他的一些关系稿子,急着发,行吧,人家是领导,人家怎么安排,咱就怎么执行吧,谁让咱们是小兵呢。于是王志远就不再说什么,按他的意思,安排了版面,自己写的稿子,却躺在桌子上睡大觉。
到了下一周,是赵主任组版。王志远觉得,这一周总该发自己写的那篇稿子了吧。但等报纸出来一看,是一篇赵主任自己写的长篇通讯,占了整整一个版面。这自然也没办法,只有等下去了。
又过来一个星期,该轮到王志远组版了,王志远心想,这一次该发我的稿子了吧,都三个星期了,自己写的稿子,竟然发不出去,那下面的通讯员什么看法吧,不说你这个编辑当的太窝囊吗!你还当什么记者啊,还下来采访,白招待你吃,招待你喝,到临头却连一篇稿子也发不出去,你不是太没用了吗!但到了组版的时间,赵主任又交过来一堆稿子,安排这个上头条,这个放二条,王志远一看,还是没有自己的那篇稿子。
王志远心里非常生气,心想,怎么着吧,故意找我难看是不是,这不是故意往我心里推石滚吗?老子不干了!
心里虽然已经是火冒三丈,但脸上还得压抑着极度的不快,笑着看着赵主任说:“我说主任,我写的那篇稿子你是不是忘了?为什么还不发啊?人家田部长都打电话催了好几回了!”
王志远说了这句话,认真地盯着赵主任的脸,希望从这张脸上看到的是一个缓和的表情,他希望赵主任像自己所估计的那样,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啊,忘记了忘记了,你看我,这么多事情,一忙就忘记了,那篇稿子在哪里,快找出来,这一次发,这一次发!”
如果是这样,王志远想,自己还是可以忍下去的。人家毕竟是领导,心里不痛快,想给你穿点小鞋,发泄发泄自己的情绪,可以理解的。稿子也已经拖了几个星期了,威风该显示的也已经显示了,该见好就收了吧。他如果聪明一点,是会采取这样的措施的。毕竟双方还要在一个办公室里共事,撕破脸皮,谁都不好看。
虽然刚刚上班不久,王志远也明白,在中国,当兵的就要受当官的气,忍受别人的欺负,谁让你刚刚参加工作,谁让你还是个小兵,给别人当部下,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王志远觉得,自己还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只要当官的不太过分,有点小的委屈,自己愿意打掉牙往肚子里吞,这是中国的国情,没办法。
当然,当官的也不能太过分了,明摆着欺负人,让别人活不了,那样就不行了,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一定限度的,所谓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就是这个道理。
从根本上说,当兵的不愿意和当官的撕破脸皮,是因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人,只要还能忍受下去,就会一直忍气吞声。但当官的如果还执迷不悟,以为自己可以永远逞强下去,那就大错特错了,只要超过了一定的限度,连一只蚂蚁,也会咬你一口。从历史的经验看,这当兵的和当官的对着干,都是被逼出来的。
在没有完全撕破脸皮之前,王志远还是愿意缓和一下关系,所以他还是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感,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显得平和些,别那么刺激人。
他看着赵主任,期待从这张脸上看出缓和的气氛。
但是,他失望了,从这张脸上他看到的是更加阴沉和捉摸不定的表情,赵主任冷冷地说:“你那篇稿子,不发了。”说完看也不看王志远一眼,自顾自的看着报纸。办公室里的空气顿时凝固起来。
王志远心里也是一沉,知道一场斗争已经是不可避免了,人家根本就不想缓和,没办法,看来只有应战了。
王志远问:“为什么?”
赵主任冷冷地说:“你这次到那里采访,没有收什么好处吧!”
王志远立即明白了过来,原来他的心结是在这里。那个年代,有的通讯员为了自己的稿子好发表,都习惯给主管的部门主任送点小钱,用个信封,里面装上个三百两百的,趁人不注意,就放到那些有发稿权的部门主任的手里。这在报社,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那些通讯员都是为了单位的宣传,不得已而做的事情。当然他们也不出钱,稿子发表后,他们就会找点吃饭的发票,找单位领导报销。说给编辑送了多少多少钱,又请吃了一吨饭,才把事情办成。胆子大的,还可以多报销点。花了三百,报了一千,自己还赚了个大便宜,账却算到了报社的编辑头上。
当然也有的记者下去,收了人家的好处,拍胸脯做保证,说回去以后就把稿子发出来。到了报社,利用自己脸熟的缘故,找到主管的部门主任,说上两句好话,不花一分钱,就把稿子发出去了,便宜自己就全落了,编辑没有得到一个。
这一次王志远下去,采访的又是那么大的厂子,效益又是出了名的好,你说自己没有得任何好处,别人也确实不相信。
王志远看他是心有千千结,只好把话往明了说:“不好意思啊,主任,我这次下去,确实没收任何好处,一分钱也没有开口要,更没要一条烟,一瓶酒。只是临走时,田部长过意不去,特意给了几小包这个厂生产的食品,也就是几十块钱的东西,我都没好意思往办公室里拿,因为满大街都是,太不值钱了。给于叔叔家的孩子吃,人家根本就不稀罕。”
王志远看自己解释的已经这样清楚了,对方应该体谅自己的诚意,自己刚上班,确实不想激化矛盾,得罪自己的上司。也更拉不下脸到下面的采访单位要钱要东西,那样也太斯文扫地了,自己这个知识分子,那样的事情,还确实做不出来。虽然报纸的许多记者编辑,早已经是习惯成自然了,到了下面,什么都开口要,让人家被采访的单位,非常反感,使报社的声誉也受到了很大影响。但没有办法,现实社会中,谁不要脸,还真是可以得到不小的好处,所以有些人正是抓住了别人好面子的心理,你不敢开口,我就敢开口。一旦开了口,下面的单位就不好拒绝,只好吃个哑巴亏。
王志远判断,赵主任已经把自己当成那样的人了。
王志远怕他还不相信自己,连忙解释说:“我真没要别人的什么东西,就是一般的正常采访,你要是还不相信,等哪天田部长来了,你亲口问问他,就知道了。”
他还是想让赵主任发句话,理解一下,把稿子发了,今后自己再也不轻易下去采访了,免得引起他的怀疑,像落了许多好处似的。
哪知道赵主任还是一点脸色都不放,坚持说:“那篇稿子不发了,不能用。”
王志远顿时火冒三丈,心中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满腔怒火,脸色陡变,他拍着桌子说:“不要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不要东西,就不写稿子了。那样未免太无耻了吧!我的稿子,拿过来,发也得发,不发也得发,我自己组版,自己发自己的,谁也干涉不了!要不我们找总编评评理去!”
赵主任一看他这个样子,竟然说出了这样没大没小的话,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在他的预计内,自己怎么样欺负下级,下级是不能反抗的,也不敢反抗。让汪莉娜抄稿子,她不是抄几年了吗,也没见她说一个不字。这样的经验已经把他的脾气惯成了,他绝对想不到,王志远的反弹会这么强烈,让自己一时下不了台。
他脸都气的铁青了,一句话也说不囫囵了,只好说:“好,今后我不再管你了,你想干啥就干啥吧!”
“行,这可是你说的啊!”王志远毫不示弱。
他们两个这样高一声低一声的吵架,弄得整个楼上都听见了,先是走廊上站满了听消息的同事们,等听清楚了,有的就在那里窃窃私语,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有的年长的,就进到屋子里,劝两个人都消消气。和王志远关系不错的几个同事,就到屋子里,把王志远叫走了,到他们办公室里,坐下聊聊天,平静平静一下情绪。
从此以后,见了赵主任,王志远再也不主动开口说话,两人都以沉默对沉默,进入了冷战阶段。远远看见他走过来,王志远都是把目光转向别处。他觉得对这样的领导,你没有办法,他不知道妥协,不知道体恤下级,不知道尊重下级的情感,不知道节制自己飞扬跋扈的作风,你除了丢掉幻想,坚决斗争之外,实在找不到好的办法。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王志远初步树立了自己的处事原则:谁不知道尊重我,我坚决不尊重他;谁胆敢欺负我,我坚决欺负他;谁敢看不起我,我坚决看不起他。
他在内心里一遍一遍默念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忘!”
是啊!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多好啊,他不仅是伟大的战略家,还是人性分析的大师,人这个玩意,就是个贱东西,你就不能太宠着谁!让他在你面前吹胡子瞪眼,那样你就有受不完的气,该斗争的一定要斗争,还是《国际歌》里唱的好:“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解放全人类,只有靠我们自己。”
完全撕破脸皮之后,王志远发现,自己得到了彻底解脱。稿子想怎么编就怎么编,想发谁的稿子自己说了算,自己负责的版面只要通过了秦总编的审核,就可以出报了,用不着再向哪个婆婆汇报什么,乐得轻松自在。
抽出时间,他又跑了几趟乡下,采访过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腆着大肚皮,在乡政府里不可一世的乡党委书记;采访过老实巴交,问一句说一句的农民兄弟;采访过发不下工资,靠卖血度日子的下岗工人。方方面面的事情和真实的社会生活,让他对底层的情况有了前所未有的了解,锻炼了自己和陌生人打交道沟通的能力。
闲着没事情的时候,他也不在办公室里呆着,到阅览室了翻翻报纸,尽量避免和赵主任同处在一个办公室里。他的主意就是,你不缓和,我也不缓和。你制造紧张气氛,我也制造紧张气氛。咱就这样一直拖下去。
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春节期间,王志远回了趟老家,住了一个多星期,给了爷爷一百元钱的零花钱,算是自己上班以来第一次给老人家钱。
老人家很高兴,但看到自己的孙子还没有找到对象,也很着急,一再的唉声叹气,说:“都这么大了,还不结婚,连个对象也找不到,人家看了笑话不笑话啊!”
王志远听他唠叨的多了,也很烦,就故意刺激他说:“你说的容易,你以为在城市里找对象,就那么好找啊!现在的城里姑娘,你连房子都没有,谁会嫁给你啊!你说你这一辈子,都攒了多少钱吧,都拿出来,给我在城市里买套房子,我就好找对象了。你只要买好,我保准立即给你领回个姑娘来,喊你爷爷!明年给你生个重孙子出来!”
爷爷听他这么说,知道孙子是故意刺激自己的,笑了笑说:“我的私房钱,满打满算,也只有几千块,就是全给了你,也买不了一间房子吧!”
王志远说:“那你就别急,老是催我结婚了,你孙子就是打光棍,你也认了好吧,谁让咱们家里穷了!”
爷爷只好说:“我不催你了,不催你了,你爱咋办就咋办,我不管了好吧!”
王志远的父亲在一边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就问王志远:“你们报社的领导不是说过,马上就要盖家属楼了吗,一人一套,到时候我们再怎么的,也得支持你,买一套房子。”
王志远说:“现在还只是动议,还没有具体实施呢!到时候再说吧。婚姻的事情,听天由命吧,咱是小人物,一切由不得自己。”
父亲听了,也是好几天不好受。
春节过后,报社召开了全体职工大会。在会上,梁总编讲了一大段话,关系到报社的方方面面。王志远听他说:“我们报社的员工要坚强团结,老同志要关心新同志,新同志要尊重老同志。”
王志远一听,知道这是敲打自己的,在这个报社,还没有一个部门像自己和赵主任那样,短短的几个月,双方已经是互相不搭话。但这个原因也不在自己身上啊,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就是你梁总编,如果对我这样,说不定我也反。
王志远心里正在嘀咕,就听到梁总编说:“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我在这里正式警告那些爱搬弄是非的人,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向我汇报,我也懒得管你们那些破事。那些家庭里的矛盾纠纷,像两口子打架什么的,你也不要找我,你去找妇联好了。”
王志远一听,在心里暗暗佩服,这个梁总编,真是个明白人。肯定是有人这一段在他面前没少啰嗦。说不定就有人议论我王志远,告我的黑状。梁总编那里,王志远从来就没打算去,说别人的是是非非,他做不来。他认为自己还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没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但他不做,不等于别人不做,如果当领导的耳根子软,喜欢部下献媚,喜欢偏听偏信,那这个单位就没有正气了。那样搬弄是非的小人就会兴风作浪,好人就会受欺负。看起来目前这个领导还比较英明,不糊涂。
又过了一会儿,王志远听梁总编说:“我劝大家,一定要认清形势,报社谁是一把手?我是一把手。谁说了算?我说了算。大家一定要明白这个游戏规则。”
王志远一听这话,立即敏感起来,梁总编他说这话啥意思?他虽然是对着大伙说的,但具体的苗头是指向谁的?他看了主席台上的秦副总编,张副总编,两个人的脸都阴沉着,不带一丝表情。王志远顿时明白了,梁总编是借机敲打他们两个吧!其他的普通员工他也犯不着啊,谁不知道你是一把手,说了算啊!
肯定是两位副总编,在处理事情的时候,越权了,让梁总编心理非常不痛快,所以才觉得有必要公开敲打敲打他们。
看起来在中国哪个单位都不平静,都有权力斗争。这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二把手和三把手之间永远都有矛盾。
梁总编又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的编辑记者,下去采访的时候,不要动不动就开口向别人要钱,那不好看,太丢身份。我打算啊,等我们的报社收入提高上去后,我们就给员工们发高的奖金,让大家都有钱花,不去轻易向别人要钱。为了确保这个,就要从现在开始,严把进人关。从今以后,没有特殊情况,报社一律不再进人了,我们目前四十多个人,办一张报纸,已经绰绰有余了,我们要看紧编制,不增加人员,增加收入,这样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富裕了。再过一个月,我们就该搬办公楼了,办公楼安顿好后,我们还要建家属楼,大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利用这次时机,我们要把人员重新调整调整,各个部门先报计划,人事部门做好计划,具体的由张副总编负责。”
王志远听他讲了一个多小时,确实句句有道理。这人不再增加了,光是这一条,就非常不容易做到。三川这里,是落后地区,凡是能发下来工资的地方,都是人满为患,各级领导都是千方百计,把自己的亲戚朋友安插进来。更别说报社这样收入相对高,工作体面的单位了。
王志远私下里就听单位同事们议论说,梁总编为了顶住压力,不进人,少进人,得罪了不少比他的官大的多的领导,有的是地区副专员、副书记这个级别的领导,想往报社安排自己的亲戚,都让他顶了回去。那些人就说怪话,说:“你们报社的梁总编了不起啊,他牛的很,除了听地委书记、专员的,其他的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王志远听到这些议论,从心里佩服梁总编,更为他的处境担心,担心他有一天会顶不住,或者遭了那些人的暗算。看起来在官场上混,还真是不容易!要能干事,还要会做人,你要想谁也不得罪,只有得罪自己,得罪自己的事业,难,真难!
想起自己的处境,王志远想,利用这次调整的机会,自己也换个工作岗位吧,至少和这个赵主任调开,自己也不想一直这样拖下去了,工作气氛不好,自己干着也不舒服。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自己还是离开吧。
到底去哪里呢?王志远觉得,自己还是到副刊部去吧。
副刊部的主任姓刘,个子不高,胖胖的。还有一位副主任姓杨,是位女性,王志远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感觉还可以。
到了报社,经常的任务就是编报纸、写文章,王志远本来对文学就爱好,上高中的时候,就非常喜欢看省报的副刊,上面的小说和散文什么的,他都是看了一遍又一遍,潜移默化,自己的写作水平就提高了不少,对于怎么样写文章,都有了感觉。
现在参加了工作,经常看自己报纸的副刊,上面的那些文章,他看了又看,觉得水平吗就那样,自己只要想写,也写得出。所以没事情的时候,他也就写点散文、杂文什么的,拿到编辑部,交给两位主任,他们也不多说什么,有版面,就安排发表了,月底到了,王志远就可以领到一笔稿费,虽然不多,一篇稿子三十、二十元的,但拿来买书看,也算不错了。
一来二去,王志远就在报纸的副刊上发表了不少作品,和副刊编辑部的主任也一天天熟悉起来,有事没事的时候,大家也会真真假假地打哈哈。
刘主任说:“怎么样?过来跟着我干吧,我看你挺喜欢文学的。”
王志远说:“是啊,最关键的你这里气氛融洽。”
刘主任笑了笑说:“别怕,我肯定不会让你抄稿子。”
王志远也笑着回答说:“那我就真来了,你可不要耍我啊!”
“欢迎,欢迎。”刘主任笑着回答说。
报社的新办公楼投入使用后,接着就要进行报社人员的内部调整。为了自己的工作调整,王志远特意去了趟张副总编的办公室。
这是王志远第一次到张副总编的办公室。原来张副总编的办公室和报社的编辑部,不在同一个院子里,没有什么事情,王志远也没有特意去拜访过。最关键的是,他觉得人家领导都挺忙的,自己没任何事情,就是到那坐一坐,耽误人家的时间,没什么意义。他不知道,许多人就是有事没事,也要找个由头,和领导套套近乎,加深加深感情。领导办公室里经常坐坐,逢年过节,到领导家里看看,买点礼物,算是点意思,长此以往,关系就建立起来了,巩固下来了,到了关键的时候,领导才会为你说话。
而王志远觉得,自己刚刚上班,就学成他们那个油滑的样子,也不一定好。张副总编和梁总编,都是明白人,对于明白人,没必要做那么明显的事情,还是含蓄点好。自己能够到报社工作,本来就是靠他们俩的关系,况且自己刚参加工作,收入太低,刚够自己生活的,和领导交往,总不好意思都是空手而去吧。三川这里规矩,到领导和长辈家里拜访,再怎么说,也得带点东西,虽然人家不一定在乎,但自己是下级、晚辈,必要的人情世故还是要讲的。所以张口请张副总编为自己办事情,王志远还是非常的不好意思。
哪知张副总编还是非常爽快,一见王志远进屋,连忙招呼王志远坐下,倒水,特意从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坐到沙发上,陪王志远坐下,带着征求的眼神看着王志远。
王志远就把自己想调换工作岗位的想法说了出来,也没有说赵主任什么不是,只是说自己实在是喜欢文学,愿意在文学上做点事情。
张副总编叹了一口气,说:“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不说我也明白的,你是和你们领导合不来。都怨我,当初没想到这一点。当时考虑这个岗位你比较好熟悉,可以迅速开展工作,没想到你们主任,不会体恤下级。也好,换个岗位,心情好些,我答应了,行。”
王志远看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自己很快就可以脱离苦海了,自然很高兴,对张副总编连连表示感谢,然后就告辞了。果然过了不久,报社就开始规模大的人事调整,王志远就到了副刊部,做专职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