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折中方案
“您说的是乔老板的事吧？其实我也听说了。”蒋承筐借风点火，决意把火势推高。“我们龚总经理个性很强，以前就是因为不让毛董事长插手具体经营工作而把关系搞僵的。按理说，董事长打了招呼，总经理多少总要给点面子，可他就是一点都不给，不让别人影响他的任何决策。这次乔老板的事也一样，听说他起先还是想帮助乔老板的，也想借乔老板把项目搞大，推进城市建设，后来听说是你介绍的，反而置之不理了。你说怪不怪？”
“太不像话！”璩凤娇猛地拍了一下茶几，一张报纸被震落在地。“不让董事长插手集团公司经营工作，他集团公司就不在董事会的领导之下？退一步说，就算董事会不可以插手具体经营工作，可他为什么就可以插手董事会的工作？干部人事工作是董事会最核心的工作，他偏要插手，而且还要一竿子插到底，他有没有病啊？天底下有这以专横的总经理么？”
她这么一骂，把两位听众听傻了，大家都暂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特别是丁帅，刚才还是大夫，玩笑中成为秘书，现在则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大夫还是秘书了，只是傻傻地站着，不知秦州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风有多大，水有多深。
“董事长，您息怒，刚才您不是说过吗？看远一点。”其实，刚才璩凤娇并没有说过，这话是蒋自己说的。聪明的下属往往把所有充满哲理的、至高无上的大理论都扣在上司的头上，只要让这些话起作用即可，不管它究竟是你说的还是我说的。“越是这样，我们就越是要把眼光看远一点。有些工作，更显得它很有必要。而在眼目下，该隐的要隐，该让的要让。特别是您凤体欠佳，更要少操劳一点，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
璩凤娇右手抽了抽，苦着脸道：“啊哟，你不说还好，一说，这肩膀、这颈椎又痛起来了。”
蒋承筐知道，病痛发作，是因为刚才她用力拍了一掌的缘故。于是，对傻站着的丁帅说：“你，呃，叫什么来着？”
“我姓丁，叫丁帅，部长！”丁帅如实相告。
“哦，小丁大夫，董事长最近凤体欠佳，还望你多多照顾，多多关心啊。这事儿，以后就拜托给你了。”蒋承筐把话说得漂漂亮亮的，仿佛让丁帅来伺候璩凤娇，是他作出决定似的。“你看她颈椎病又犯了，还不赶快去给她揉揉？”
就在丁帅转身到璩凤娇的背后，轻轻软软地动作起来之际，蒋承筐火辣辣的眼睛细细地观察着，发现这个丁帅长得确实有些帅，服侍领导的动作也很到位。再看璩凤娇那副深情享受的样子，他悟出了一点什么。于是借机讨好道：“董事长啊，我看这小丁确实不错，让他做您的秘书，还真是个合适的人选呢。”
“承筐啊承筐，你还当真了啊。”璩凤娇笑了起来，仍闭着眼睛。“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女上司不能带男秘书，嗨，你这个人事部长还不知道这个规定吗？难道你也想出门带个女秘书吗？不怕举报啊？”
“我带女秘书？哈哈！”蒋承筐突然大笑起来。“不敢不敢。董事长，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不能带男秘书，还不能带男下属吗？您要真觉得小丁的手艺好，服务工作做得好啊，我觉得可以把他调到董事会办或者接待办去，您出门就带在身边，有个病痛什么的，服务起来也方便一些不是？”
“哈，承筐，你的主意真不错啊。”璩凤娇真被他逗乐了。“小丁，刚才部长大人说了，要把你调到董事会办去，你愿意去吗？”
“不不，我觉得还是在医院比较适合我，我就是个小小的医生，公司办公室里面人事关系复杂，我怕适应不了。”丁帅虽知道在董事长身边工作前途无量，可他真的不适应办公室职场生活。特别是刚才听董事长骂总经理那几句，更让他听得心惊胆战。何况，他也确实喜欢自己的专业，喜欢做个受人尊敬的好大夫。
“听到了吗？部长？”璩凤娇与蒋承筐逗趣道。“你以为人家小丁一听到调他去董事会办，他就欢欣鼓舞吧？可是人家小丁心气儿高，偏看不上董事会办，偏喜欢在医院工作，你看，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是吧？”
“哦，这个，小丁可能还不太了解。”蒋承筐觉得董事长是真喜欢这个男医生在身边服务，而且他也不喜欢老往医院跑。“小丁，什么时候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好好跟你说说。”
“那就不必了，承筐。”璩凤娇帮助丁帅解围。“关于这一点，我倒很赞同小丁的意见，公司办公室里人事关系复杂，他未必适应。当医生的，把病看好，把专业做好，能够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嘛。承筐，你就不必费心了。”
“可是，您秘书的人选问题，我又为您物色了几个，什么时候带给您看看？”蒋承筐的话进一步让丁帅明白，璩凤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物色好自己的秘书。
“这个不急，慢慢来吧。”璩凤娇眼睛闭得紧紧的，像要休息，于是她朝蒋承筐挥了挥手，说：“蒋部长，你先去吧，董事长办公会议的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天空阴阴的，小雨过后的秦州，到了晚上，进一步透出阵阵凉意。
三位董事长各有工作在身，董事长办公会议一拖再拖，最后决定在晚上九点举行。董事会成员、人事部长蒋承筐照例列席会议，他得再一次向三位董事长汇报组织人事方面的工作精神，汇报人事部门的初步方案，交三位董事长决策讨论。
“刚才承筐部长也说了，太皇集团董事会一再强调要推进人事制度改革，加快干部选拔工作的创新力度，太皇集团下属的其他分公司已经走在了我们前列，我们秦江药业也不能落后啊。”到了会上，璩凤娇仿佛忘了所有的病痛，精神非常好，声音在洪亮中透出一种坚毅和果敢。“我再一次提议大家认真考虑一下人事部门的方案，通过笔试面试和考察的办法，选拔一批人才，填补前期的岗位空缺。有好几个部门来跟我说，干部不到位，很多工作不好开展。特别是那些缺了一把手的，不抓紧配起来，还真影响工作。”
“这个议题好像讨论了也不只一次了啊，我印象当中，已经有两次还是三次了吧？”龚延苹微微一笑，掩饰着他内心的强烈反对。不论会议开几次，他反对的决心依旧，这就是他的身体语言。“但是我还是要强调，干部选拔工作创新，不能以影响秦江药业的经济发展来作为代价，而应该以促进发展作为惟一的目标。如果干部选拔的创新模式，能够把真正优秀的干部、最强的干部选拔上来，我当然举双手赞成；可如果这种模式选上来的只是些精通考虑的秀才书生，不但不会促进各项工作的开展，反而会影响干部的积极性，伤了大家的心。所以，我的想法是，干部选拔的方式可以创新，但不能局限于考试，考试分数是不能代表工作能力的。”
“我也赞成龚总经理的观点。”龚延平的话音一落，崔笙簧马上接着齐鸣。“我在公司负责干部人事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下面哪几个干部好用，哪几个干部不好用，就像扳手指头一样，不是一清二楚的么？就好比我们一眼就看清了前面的问题是一加一等于二，非要创新方式，用什么八八六十四卦的方法去重新计算，难道一定要算出一加一等于三等于四，才是创新吗？这种创新究竟能够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有利于公司的发展吗？所以我还是那句话，竞争上岗可以，但不需要考试，比如让竞争者上台讲一讲，介绍介绍自己的工作，搞个民意测评，再上董事长办公会讨论考察人选，这样还是可行的，至少不会让最后的人选与我们已经掌握的人选之间出现大的出入。”
“龚董事长、崔董事长，我说你们能不能别那么固执？”璩凤娇抬高了嗓门。“每次讨论都是这个观点，我们的会议还能形成一致意见么？干部选拔的创新模式还能推进么？再说了，这个模式也谈不上什么创新，其他地方都在搞了，现在不搞的地方已经很少了，为什么我们公司非要走在最后，拖全省的后腿呢？你们为什么非要反对竞争上岗呢？如果说竞争上岗不科学，那么，其他地方都错了吗？选拔出来的干部都不优秀吗？上次太皇集团人事部周部长还专门说了，大多数通过竞争上岗上来的干部，都是很优秀的，与人事部门平时掌握的干部基本一致。难道周部长说的话不对吗？在全集团都行之有效的办法，到了我们公司就不对了吗？”
“不行，其他地方我不管，在秦江药业搞肯定不行。”崔笙簧咬着牙，脸色开始发青。
龚延苹看了看他，用眼神表示鼓励。其实他心里清楚，最近这段时间，下面的干部三天两头来跑关系，他和崔笙簧的进账都不少。平时吃进的不觉不算。而他老崔是分管干部的专职副董事长，估计比他这个副董事长兼总经理拿得还要多。吃进这笔横财，如果事情不办好，迟早会事发。即使不事发，也得把吃进去的吐出来，这也是官场的潜规则。从家庭的经济账上去算，崔笙簧比谁都着急，比谁都反对搞竞争上岗。
“有什么不行，竞争上岗是上级集团大力推行的，在秦江药业势在必行。”璩凤娇冷冷地坚持。
“不行就是不行。”崔笙簧也冷脸相对。“只要我们在管着一天干部工作，就不能搞这种形式主义。只有把真正优秀的、有实绩的干部选拔上来，才是科学的办法。”
“难道让你分管干部工作，就是让你顽固不化、不思进取的么？”璩凤娇怒道。“我还主管着董事会的全面工作呢，干部工作是我要主抓的核心工作，我下了决心，这项工作一定要开展。”
“没有我们同意，就是不能开展！”崔笙簧怒气大动，习惯性地拍了一下桌子。
“什么？你竟敢拍桌子？”璩凤娇也是做了多年的领导干部，专断也是其个性之一，面对下属的专断，立即激起了她的斗志。“在我面前，还没有你拍桌子的份！”
“拍了又怎么了？你想在秦州搞独裁？不可能！”崔笙簧又轻拍了一下，尽管心里有些虚，面子上下不去。“反正，我坚决反对搞竞争上岗。”
“好啦好啦！”在崔笙簧黑脸唱罢，龚延苹开始唱红脸。其实这也是他们事先策划好的预案之一。“老崔脾气硬一点，还请璩董事长原谅，我们每个人多少都有些脾气嘛。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做好工作，为了秦江药业的发展么？”
可是，就因为崔笙簧这天晚上拍了两次桌子，璩凤娇便坚定了除去此人的决心。“我不会让你继续留在秦州的，决不会！”她在心里暗暗起誓。
“蒋部长，那么你说说看，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璩凤娇与蒋承筐之间，也有对付另两位副董事长的预案。
“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三位董事长觉得妥否？”蒋承筐抛出他的新方案。“我觉得璩董事长和两位副董事长的观点，都各有自己的道理。既然这样，我们就采取一个过渡的办法，选择几个岗位搞竞争上岗，其他岗位还是按老办法进行。”
“怎么样？”璩凤娇看了看另两位。
“我看可以考虑啊。”龚延苹先表态。“还是蒋部长有办法嘛。”
“办法是可以，但我们要看看，究竟选哪些岗位搞竞争上岗，哪些不搞竞争上岗？”崔笙簧脑子里想的，实际是那些送礼的人。他们的目标岗位，肯定是不能纳入竞争上岗范围的。而事实上，几乎所有的目标岗位都有人送过礼了，送的还不止一两个。到了这一步，他只能尽可能地让那些送礼最多、出手最大方的人想去的目标岗位，被排除在竞争上岗的范围之外。
“我的想法是，拿出三分之一的岗位按老办法进行，三分之二的岗位搞竞争上岗。”璩凤娇最关心的是岗位数量。
“不，我的想法是相反，拿出三分之一的岗位搞竞争上岗位，三分之二的按老办法进行。”崔笙簧针尖对麦芒，他觉得新来的董事长简直是在坏他的财运，自己不发财，更不让别人发财。
龚延平笑了笑，也赞同崔的提议。
“不行，这样搞还搞什么竞争上岗。”璩凤娇不满地看了看蒋承筐。
蒋承筐适时地亮出一个妥协方案：“要不，双方各让一步，来个折中办法，拿出其中一半的岗位搞竞争上岗，另一半按老办法进行，各位董事长，你们看如何？”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都不肯先发言。先发言的，就是先露了底牌，就少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最后，还是龚延苹先开了口。“蒋部长的办法，我看可以考虑，不知道璩董事长和崔董事长怎么看呢？”他的话起到试水的作用。“如果你们同意，我也不反对。今天忙了一天，我都有些累了，晚上的会，能不能开得短一点，我还要回办公室批文件呢。”
“好吧，龚总经理主张一半对一半，我就先同意了这回，以后的干部选拔，我仍然主张全部搞竞争上岗。”璩凤娇一赞同，就意味着两票对一票，由不得崔笙簧再反。她在最后补上的那句，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服输，自己是今晚的胜利者。
谁知，崔笙簧也有些硬，他说：“既然董事长和总经理意见一致，我也不反对。不过，今后的干部选拔，我的建议是全部按老办法进行。”
接下来，双方又对竞争上岗的具体岗位进行了热烈的讨论。璩凤娇希望在最热门的岗位搞竞争上岗，而另两位则希望在比较冷门的岗位搞。一来一去，又把时间给拖晚了，最后还是蒋承筐出来折中，热门不热门的，都各取一半，这才把双方的争论都压下去。
就在这时，龚崔两位都出去接了一些电话。回来的时候，两人交头接耳一番，说：“基建部这个岗位，还是要按老办法进行。”
“为什么？刚才不是说好了，基建部长要通过竞争上岗位选拔的么？”璩凤娇生气道。“你们俩怎么出尔反尔呢？小孩呀？”
“不是的，真的不是出尔反尔。”龚延苹出来说好话。“现在基建部主持工作的副部长苏行迈，能力非常强，是个非常适合的部长人选。可他文化差点，考试肯定落选。我们不能因为这人不太会考试，就放弃了这么优秀的干部。更何况，太皇集团某些高层领导对他也非常器重呢。”
“呃，我说，今天是讨论竞争上岗方案呢，还是讨论提拔干部的人选呢？”璩凤娇明白了他们在拉帮结伙，打自己的小算盘。
可是两人死搅蛮缠，搞得璩凤娇心烦意乱。蒋承筐因为也收了苏行迈不少好处，便提议将另一个热门岗位换下基建部，也算是来了个折中。
会开完已经十二点了，蒋承筐在楼梯口发现璩凤娇脸色很差，便上前扶着她。璩凤娇摇了摇头，说：“部长，麻烦你把我送到保健中心，再帮我找找那个——”
蒋承筐立即会意，说：“好的，我们马上去找小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