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竞争上岗
带着一种失败的耻辱,龚延苹冲进卫生间,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照照镜子,头发有些乱了,脸色也青了。血在凝滞,气在倒流。唉,今天居然玩了个这么无趣的游戏!
没沾到腥,也不能坏了名声。龚延苹重新寻找到了权力的荣耀点,出去把大门上反扣的锁给顺回来。巧的是,外面就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谁呀?”龚延苹主动开了门问。
“龚总经理,没打搅您吧?我来看看您!”来人的声音低沉谦恭,但肯定与总经理关系不错。
“哦,是行迈啊,进来吧,最近确实有点忙呢。”龚延苹所说的“行迈”,对游美田来说并不陌生。就在乔老板坐在她办公室等着龚总经理接见的前后,这个行迈——苏行迈就一直在集团办转呀转的。光在刘是则的办公室就见过两次。看来,他与龚总经理关系虽好,但并没有好到很铁的地步,或者说因为级别低、事情急等原因,他想尽快与龚总经理见面,而对方则因忙于公务无暇接待。据小谢介说,这个苏行迈,是集团公司基建部副部长,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好多年了,部长已经调往省城的上级公司太皇集团,他正主持着基建部的工作,肯定是为转正的事吧。
连小谢都能一眼看穿的事,谁也瞒不过谁。果然,苏行迈一落坐,龚延苹就说:“你的事,我们心里都有数,你也别太着急。刚才我还和老崔在商量,最近人事变动的事,必须慎之有慎,不能让苦干实干的同志寒了心啊。”
“可是,我听人事部的同志说,新来的董事长力推竞争上岗,总经理,这样搞的话,哪还有我们的份啊!”苏行迈的声音带了点哭腔。看来,新举措把他给逼得够苦的。“像我这样的人,也就知道按您的指示把工作做好,一直都是没日没夜地干工作,好几年都没休息过一天,都在基建工作上奔波劳累。现在要靠考试取胜,这可不是我的长项啊。”
“也别太着急,真要竞争,你就努力准备准备,不要太消极嘛。”龚延苹话说得随随便便,却把苏行迈听得欲哭无泪。
“考试真的不行,竞争不过人家的。这种选拔方式,名为竞争,实际上是逼着我们退出竞争啊!”苏行迈哀叹。
“好吧,我心里有数了,会替你说话的。”龚延苹顾自站了起来,已是送客的意思。“崔董事长那边,你也去说说,组织工作是他分管嘛。”
“好的,我马上去找他汇报汇报。”苏行迈四处张望了一下,摸出一个东西,直接塞到龚延苹裤袋里。“一点小意思……让总经理您费心了。”
游美田好奇地从里间探出头来,想看看龚延苹收下的是什么。可龚延苹只是摸了摸裤袋,一点谢绝的意思都没有,让她啥也没看着。
夏天的风吹到了尽头,初秋的凉爽渐渐渗入秦州人的心坎。
人事部里人来人往,像是繁华的街衢,比往常更热更闹了。每逢有人事变动,这里总是这样,在紧张的气氛中扬溢着一种喜气。如同股市,一旦出现上扬,股民们都会动起来,交易所自然也不得闲。从某种角度上说,交易所确实与人事部好有一比,因为不论股民是赔是赚,只赚不亏的永远是交易所。只要在每次交易中扣点税、揩点油,就够这批人吃得脑满肠肥。
蒋承筐在龚苹和崔笙簧那儿汇报了之后,马上又找他的顶头上司、一号首长璩凤娇。别人只知道他管着组织工作,掌控着干部任用大权,下面大大小小的干部都来找他要乌纱帽,可谁知道呀,他自己还想着去讨一顶乌纱帽戴戴,自己也有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倾诉呀。
自己干人事部长也有三年了,总不能在这个位置上干一辈子吧?职场上的游戏规则,往往是不进则退。如果三五年不提拔,可能就会被换到一个次要的位置去,这是非常可怕的。按他现在的形势,只有铆足了劲往上爬,爬到副董事长的岗位,给自己开辟出一片全新的天地。而能够给他这个机会的,不是崔笙簧,不是龚延苹,只能是璩凤娇。
因为龚延苹有些牛逼,给他带来一些错觉,使他以前常在毛丰盛和龚延苹两人间摇摆不定,不知道究竟该站在哪一边。立场不够坚定的结果是,毛丰盛始终没有向上级集团推荐重用他,而龚延苹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使他置身金山两手空空,每天管着乌纱帽却没让自个儿有丁点进步。
教训是深刻的。新来的一把手使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生机。这一次,他不再犹豫,不再彷徨。尽管表面上对龚延苹仍然毕恭毕敬,可他的灵魂早已匍匐在一号女人的脚下,将随时听候着她的调遣。
给她拨了电话,不在办公室,嘿,又在附属医院保健中心。这个女人不一般,她会不会把办公室搬到保健中心去呢?
“璩董事长,竞争上岗的选拔方案,可能会遇到阻力,龚崔两位好像都不太支持。”见面后,蒋承筐便直言。“您再看看,能不能把这个方案改改?”
“怎么改?”璩凤娇问。
“听龚总经理的意思,如果能够把方案改进一下,比如取消笔试,只搞面试,或者搞个民意测评,可能会更切合实际一些。”蒋承筐说。“我担心,按现在的方案去做,他们会反对。”
“取消笔试?只搞面试行么?”璩凤娇皱紧眉头。“那还叫什么竞争上岗?还不是搞形式主义,把他们心目中的人划进圈圈,与老一套用人办法还有什么区别?还说什么民意测评,我们以前用干部,不都一直搞民意测评的么?难道还想搞历史倒退?可所谓的测评,最后不都是形式么?哪次是完全按测评来用人的呢?”
“是啊,您的这些意思,我也都跟两位领导说了,可他们硬说不切合实际,还说影响秦州干部的人心。”蒋承筐在不经意间,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这个大套房,总觉得里面有人,却不见人影。“他们说秦州的干部能考的不能干,能干的未必能考。如果用考试的办法来选拔干部,势必影响工作积极性,只会选拔出一批书呆子干部。我觉得,要真搞竞争上岗,还需要您亲自出面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只要把他们的工作做通了,才好上会。”
“也只有试试了。”璩凤娇目光呆呆地,像是在考虑着极深远的问题。“承筐啊,你倒是说说,如果他们强烈反对,你说有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你是专门负责这方面工作常委,你要多为了出主意,当好参谋啊!”
“您的意思是,他们强烈反对,而您强烈要求这么干?”蒋承筐问了问,却不见对方回应,便接着道:“那就只有强行推了。但我们在董事长办公会上,按惯例,必须形成一致意见才行。您虽是一把手,对董事会工作负总责,但强推的结果,还是会有负面影响。比如,就怕他们挑起下面的干部来跟您唱反调。经过一段时间以后,您在公司就会很难工作下去,从而陷入被动。”
“照你这么说,我还真没招啦?”璩凤娇脸上硬硬的,露出不屈的表情。“我初来乍到,对下面的干部都不太熟悉,对大家可以一视同仁,可以更公正地用人,在公司掀起一股公平公正的用人之风。这应该是个很好的机会啊,承筐,你再帮我做做工作,在大小会议上,在新闻媒上,都要展开宣传,配合行动。另外,我们可以先在董事长办公会上议一议,反正你作为部长要列席会议的,你就多向他们宣传宣传上面的精神,不断提高人事工作科学化的水平。”
让蒋承筐痛苦的是,在后面的几天里,由他列席参加的好几次董事长办公会议,反复讨论了竞争上岗的方案,都因为遭到龚崔两位的强烈反对而一再拖延。毕竟,在无法强制推行的情况下,拖延是最好的战术。
苦中有乐的是,拖延也加剧了下面干部的活动频率。那些希望提拔的干部,特别是希望通过老一套办法直接获得提拔的干部,有空就往公司领导这里跑,除了三位董事长外,人事部这里自然也没法漏掉。为此,蒋承筐在三位董事长的不同态度引发的拖延战中,比往常多收了十几个红包。这些红包就像是他最爱的菜肴——“鱼头补脑汤”,为他因组织人事工作而常常头疼的大脑注入了新鲜的养份。
蒋承筐再一次进入保健中心,这一次,他将去奉献一个良策,既缓解三位董事长之争,更为新董事长第一次主持用人改革开辟通道。
“璩董事长,最近身体还好吧?”蒋承筐寒暄道。
“没什么大问题,我到保健中心,主要是看看颈椎,这个问题并不严重,但也影响工作呢。”璩凤娇嘟着小嘴,故意娇娇地说。“特别是最近几位领导在竞争上岗问题上意见不一,不支持新的用人举措,真的让我很失望,很烦恼啊。”
“董事长,您别太烦恼,身体要紧。”蒋承筐殷勤地劝道。“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急不得,您初来乍到,强推恐怕会有一些负面影响,不如将就一下,来个逐步推进。”
“逐步推进?”璩凤娇眼睛一亮。“那你说说看,怎么个逐步推进法?”
“在双方都不让步的情况下,为了工作继续推进下去,您不妨先让一步,给对方一点甜头,使他们了解到您的诚意。”蒋承筐说。“比如,您可以提出在这十几个岗位中,拿出一半来搞竞争上岗,另一半还是按老办法来。这样做,可能双方都比较好接受。”
“这样做,虽然他们可能会接受,可我并不太赞成,把组织工作当作生意买卖,讨价还价的,像什么样子?这样改革,能带来好的用人风气吗?”璩凤娇对竞争上岗的想法,看来非常坚定。“再说,这也不算什么逐步推进嘛,只能说打个五折而已。”
“不,董事长,所谓逐步推进,有个立足长远的问题。”蒋承筐轻轻地道出他心中的计谋。“暂时看,您让了大步,打了五折,就像卖房,卖得太便宜了;可从长远看,您再配合以其他招术,您的举措最后仍然能够不折不够地推行。”
“还有其他……招术?”璩凤娇不解地问。
“其实,这个……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蒋承筐欲擒故纵,讨要领导的尚方宝剑。
“你说吧,大胆说。”璩凤娇鼓励道。
“新的用人举措施之所以推不下去,关键不在别的,还是在于用人。”蒋承筐的话,让璩凤娇听了一惊,迫使她细细听下去。“上级集团派您来主政秦江药业,当然是对您的高度信任,认为您能够把秦江药业的工作抓好。可现在,您推出的第一项重要举措便遭到了另两位领导的极力阻扰。看起来他们所作所为也有一定道理,而实质上,是他们对您的到来表示出不满。我觉得,这种状况反映了上级集团对秦江药业领导班子调整方面的重要性的迫切性。既然把您派来了,就应当让班子成员全力支持您的工作,如果不支持,就有必要对班子作进一步调整。否则,不但发挥不了您的领导才能,反而会因会班子间的相互掣肘而影响公司的各项工作。”
“哦,接着说呀。”璩凤娇还想听下去。
“我想,很可能上级集团主要领导包括人事部门,还不知道目前秦江药业领导班子的现状。”蒋承筐的话如利刃穿行,过于锋利。可鉴于他的工作性质,表现出很强的专业性,从而让对方听了不觉得过分。“如果将来的各项工作还是像这样步步难行,您就有必要向上面汇报汇报,将另两位领导调整到其他地方去,哪怕提拔重用也行。当然,他们的工作能力也是很强的,这点上面也清楚。”
“承筐啊,谢谢你的建议,这方面的事儿,我也一直在考虑啊。”璩凤娇举拳敲了敲肩膀,看来颈椎病还在隐隐发作。“可是你知道不?上级集团要进一步调整秦江药业的班子成员,目前看可能性不是很大呀。把各地企业的情况排一排,哪有新的董事长刚刚派去,就把另外两位副董事长调离的呢,调一位都不容易啊。”
“暂时不行,就慢慢来。这事急不得,也不能不重视。”蒋承筐自然了解问题的根本解决存在难度。让他着急的是,他担心两位一把手长期内耗,搞得两败俱伤。最后牺牲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有跟在他们身边的其他班子成员。主要领导不提拔,其他成员要提拔的可能性就会很小,这也是官场的一大规则。
“这事我知道了,承筐。”璩凤娇忽然露出一丝笑容。“也不是我封官许愿。我想啊,你工作干得不错,党性很强,有机会的话,我会向上面重点推荐你的。如果副董事长出现空缺,你倒是很好的人选,今后我需要你出力的地方还很多啊。至于如何对班子作进一步调整,我们一起做做工作,想想办法。上级集团人事部那边,你可以多出点力。”
“好的,我一定会努力的。”蒋承筐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向一把手表现出特别的忠诚。“对了,竞争上岗的事,究竟该怎么办呀?”
“这事还是要上会,还是要在董事长办公会上再作讨论,一定要把竞争上岗的新举措施大力推行下去。”璩凤娇的态度非常坚决。“不过,你说的打折卖房的办法,也可以适当借鉴。当班子意见不一的时候,我们只好一步一步地来。甚至,还要像外交部判谈一样,一点一点地谈,直到达成最后的默契。唉,秦江药业啊,工作比我想像的难做啊。”
这时,房间里电话响了,是璩凤娇手机的音乐声。“啊呀,我的手机,小丁,把我手机拿过来,可能是拉在洗手间了!”璩凤娇对着里面的屋子喊。
蒋承筐惊惶之中,但见里面跑出一个人来,脸色匆匆,带着羞色,把手机递给璩凤娇。
“哟,这是您秘书?”蒋承筐有意无意地问道。
“嗬,小丁,部长说你是我秘书呢,哈,做我秘书行吗?”璩凤娇边说边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号码。丁帅的脸涨得更红了,结结巴巴地“我,我……”却听璩凤娇又转身对蒋承筐道:“这个小丁确实不错,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夫。上级有规定,女领导不能配男秘书啊。如果是个女生,我就听部长了,让他做我秘书。”
也不等丁帅和蒋承筐作出反应,她打开手机开始聊起来:“什么?杨桥镇的地块还是不行?规划不能更改?这个人,我不但跟下面的同志打过电话,还亲自跑他办公室去打过招呼,他还是不肯改规划?规划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这人太不像话!好吧,这事儿我知道了,其他项目你再看看,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在秦州成功投资。我们秦州这么大地盘,总有适合你投资的项目的嘛,啊,别着急。”
放下手机,璩凤娇气愤地说:“这不是一手遮天么?只听说过董事长一手遮天的,要说总经理一手遮天,谁信呢?可我们秦江药业还真出了一位,居然让我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