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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春风吹暖了大地。
清晨,天刚蒙蒙亮,镇政府的大喇叭就响了起来。那是《马赛曲》,激动人心的乐音。迎着晨曦,踩着乐曲,朱正刚朝镇东头走。先前,他已去桃花山看了,只见满山遍野的桃树光秃秃,果然桃花没开。为了这迟迟不开的桃花,他心里汤煎样着急,嘴角烧起燎泡。他赶紧打手机向吴闯汇报。吴闯大不了然地说,没有桃花打什么紧?我们有演出,有招商引资项目,还有野鱼啊。我最听不球得杂音,要你有顾忌,也可以玩消失啊。
朱正刚没法可想,只好说哪能呢,我不是办公室主任?心里却怪诧异,又玩消失,难道有人已经玩了?
花篮里鲜花缤纷,道路旁彩旗飘扬,将镇子装扮得分外妖娆。在镇子最东头,有一个古旧戏台,前面是几个篮球场般宽大的空坝子,这就是桃花山野鱼文化节主会场。此刻,这里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主席台上方,挂着巨幅横标《桃化山野鱼文化节开幕典礼》,主席台上,整齐地摆放着两排桌椅。调音师正在试音,许多光屁股娃娃嗬啊嗬地欢叫着,在坝子上追逐嬉戏。镇两办主任何宵生正指挥着办公室人员给主席台上摆名牌。
朱正刚看见罗莎莎了,她也在主席台摆牌子。她穿一件咖啡色外衣,下着一条浅黄色西裤,显得潇洒,干练。从台下望上去,她的肌肤雪一般白净,身材颀长,长发在脖上盘一个结,好象戴了一道油亮的黑色项圈儿。那山峦般挺拔的胸乳好象安装了弹簧,里面的小白兔许是不耐烦,不然,怎那样不安分地跳荡?朱正刚眸子黏糊着她,总也舍不得离开。突然,好像是心灵感应,她抬起头,恰好与他目光对接,啪嚓一声,朱正刚甚至听见两对目光在空中交接的声音。他一阵慌乱,却见她嫣然一笑。她是原谅自己了?还是随意而为?朱正刚也还她一个微笑。
上午九点,桃华山野鱼文化节正式开幕。不知为何,市里主要领导一个没来,上得台面的,只人大许副主任。开幕式由市有线电视台知名美女汤金华主持,镇里花钱请的。当她用百灵样婉转的嗓音宣布桃花山野鱼文化节正式开幕时,全场掌声雷动,一群白鸽子呼啦啦从主席台下方飞出,朝万里无云的蓝天飞去。啪啪啪——一串清脆的炮仗炸响,这时,鼓乐齐鸣,掌声雷动,电视台、报纸记者们赶紧用相机摄象机将这欢腾的瞬间定格。
镇长吴闯致欢迎词,他满脸笑容,用铿锵有力的语气欢迎宾客的到来,欢迎嘉宾到黄桃考察,欢迎投资支持黄各的经济发展,开放的黄桃永远欢迎,并预祝他们愉快健康。
许副主任致贺词。他年事已高,说话中气不足,却娓娓道来,从中也能感受到他真切的祝愿。
朱正刚没有上主席台。他站在会场左边,回答电视台和报社记者的提问。这时,他突然惊异地发现,镇委书记张自真,副镇长刁枚都没在主席台,远远地坐在台下。是他们不想上,还是另有原因,却不得而知。
大型文艺演出开始了。首先出场的是红霞乡的锣鼓队,十来面大锣,汉子们裸着上身,头系红头布,腰扎红腰带,将威风锣鼓打得震天价响。
朱正刚来到嘉宾席,这些人都是来谈项目,说白了就是请来的财神,让他们来投资。文化节的最主要成就,将从他们这里体现。为此,朱正刚他们专门印刷了精美的册子,一是介绍镇情,二是将镇子需要投资的项目如镇里最著名的特产黄桃,医用植物绞股蓝等等一一罗列,供嘉宾们选择。朱正刚发现,受邀的嘉宾虽然很多,但是来的却很少,省城那几个重量级企业的代表一个没到,可见黄桃没有号召力,心里不禁感觉一阵发虚。这时,他居然见着马力那厮了,他着一件白色西装,一条大红领带在胸前小鸟样飘荡。他正与旁边两位漂亮美女交谈着,其中一位是副镇长刁枚。
正刚大哥,一见面,马力就将手伸出与他握手,满脸真诚的样子,好象他们之间一点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朱正刚也将不快收敛,对他道马力,欢迎你这财神来考察投资,支持黄各的经济建设。
一定,一定。马力使劲摇晃着他的手。
接着就是参观考察,吴闯、朱正刚带领嘉宾,逶逶迤迤到得展览陈列室,让嘉宾一一浏览参观招商引资项目。面对琳琅满目的展览品,居然,没有一项能引起嘉宾们的注意。朱正刚将马力拽到一旁,不怀好意地呵呵笑着,压低了声气道,马儿,你这衰人,你卖友求富的旧帐我们以后再算!要是还想做朋友,你得帮我一个忙。马力没心没肺地嘻嘻笑着道,大哥,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公司,小虾米,哪里能有什么实力?朱镇的盛情我领会得到,有什么指示竟管吩咐。朱正刚说,我们这些项目都有前景,你没一个感兴趣?这可都是赚钱的呀,你是心里没底,还是看花了眼?
朱正刚是在给自己留后路。这么热火一个文化节,要是没有一个项目谈成,那不是扫自己脸面?他得努力,不能让这次活动打了水漂。怎么办,只得在马力这瘟牲这里使劲了。他笑眯眯地说,至少,你得草签一个项目。那么,就是黄桃罐头厂了?马力吭哧了半天,方道我确实没有资金,我还等着别人给我投资呢。朱正刚道,你蠢哪你,不过就是草签意向性协议,也不是让你马上出钱。签!说罢,捏着他的手,将他死死拽着,到得签字席旁。正签协议呢,突然朱正刚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却是办公室主任何宵生。朱助理,你快来,游客们非要看桃花,还吵着要退票。朱正刚好着急,只好给吴闯汇报,吴闯正和市人大许副主任谈笑着呢,一听这话脸色一下下拉长。他说这事你还汇报什么,还不赶快去处置?!这时何宵生屁颠屁颠走来,朱正刚说,那让何主任和我一同去,多一个人,遇事也好商量。何宵生却连连摆手道,朱助你看我这里哪里走得开,不是有手机联系?朱正刚心境一下子灰暗,低声骂了句癞皮狗,鼻孔那里一酸,赶紧将嘴唇咬住,转身朝桃花山走去。抬头看那天色,也觉三月绚丽阳光顿时失去光芒,再看人们神色,分明人人脸上显露讥诮,大约,都在看他笑话?怏怏地朝桃花山那里走,总感觉心里好不爽来,沉甸甸压着一块大石头。
朱助理,我陪你去。一个娇媚如黄鹂样婉转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一听那声音,朱正刚心率就加快了跳动,回头一看,果然是罗莎莎。三月阳光照拂下,她细腻光洁的面庞红喷喷,眼含春水,一只乌黑油亮的独辫儿不时拍打着山峦样起伏的胸脯,颀长窈窕的身躯曼妙有致,真真令人抨然心动。
朱正刚没有好气地说,美女,我哪里能让你陪?算了,我自己酿的苦酒得自己喝,你还是做自己的事,我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将自己挤到山崖下罢。
她将头一昂,轻俏地说朱镇长我就要去!你别推,我还就是赖上了个你了!告诉你我喜欢走小路,也不怕被挤到山崖。说罢,偏着脑袋望他,眼睛里,却流露着得意。
这美女啊,可真拿她没有办法!
朱正刚朝她点点头,转身又朝前走。他一路上都在诅咒,为了这可恶的桃花,他心里一直忐忑。由于岁末年初遇见百年不遇的寒流,一直下大雪,气温极低,桃花花期推迟。昨天傍晚,他还专门到桃花山看过,只见满山的桃树光秃秃,好象一只只伸着臂膀的鬼手,如颓败的庄园。抚摸着只发了星点花苞的桃枝,他暗暗祷告祈求上天,赶快开花罢我的天老爷,不然你真真是拿我的好看。回来之后他将情况汇报给吴闯,问是不是退票?吴闯还是那副大咧咧样子。他说我们这文化节也不是只观赏桃花,不是有民间歌舞,还有特产吃食,再说油菜花不是也开放,为什么要退票?
罗莎莎快步追上,拽着他衣袖气喘吁吁地道朱助理,你千万别着急,啊?
朱正刚好感动,挨着那温软躯体,真能感受到她激烈跳动的心脏。赶紧说放心,我不是泥巴捏的。一路无话,两人紧走慢赶终于到得桃花山脚,果然见进山那临时扎的竹门前堆积了黑压压一团游人。隔好远就听得吵闹,飕飕飕飕的话语好象子弹,激愤的空气好象要燃烧。
什么狗屁桃花文化节,没有一朵花!
退票,不退票把这棚子砸了!
找你们领导出来说话,这不是欺骗人?
骗子,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是想钱想疯了!
我们天远地远,就是来看这荒山?
光退票不行,还得弥补我们的经济损失!
几个临时借聘负责收票的工作人员,望着激动的人群,手挽手拦着大门束手无策,没有一点办法。这时,一个眼尖的小伙子见着朱正刚了,高兴地拍手叫嚷道,我们领导来了,你们有什么意见,找他说去。
人们一听这话,呼啦啦围过来,将朱正刚和罗莎莎团团围住。他们愤怒地责问朱正刚为什么欺骗消费者,既然没有桃花可看,为什么不退票?一个戴眼镜很斯文的中年人问朱正刚,你们好大胆子,学没学过消法,知道误导消费者得吃官司?一个平头青年气势汹汹地道,他们哪里是误导,分明就是诈骗!
面对游客尖刻的提问,朱正刚心里没了底气。这时,他感觉手被使劲捏了捏,扭头,却见着罗莎莎那清澈如水一般的眼睛朝他眨啊眨。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和罗莎莎的手拉在了一起,黏黏糊糊好像一对恋人。脸一阵燥热,赶紧遭火烙一般放开。他朝她点点头,心里考虑该如何说,才能平息游客心中的怒气。他清清嗓音,站上一个土包,陪了一个灿烂的微笑道,朋友们,你们能光临黄桃,是我们的荣幸和光荣——
废什么话,没功夫听你鬼扯淡,退票!
对,马上退票,不然我们去市政府告你们!
我是这里镇长助理——我对本次活动给你们造成的损失深表歉意——
不需要你道歉,退票!
真正不要脸,骗了人还拿一颗糖来哄骗!
平头青年一把将朱正刚拽下来,啪地给了他脑袋一个耳刮子!他气愤地用指头戳着朱正刚鼻子骂道,我们等这么久,你就拿这水话来搪塞我们?你说说看,我们的损失怎么弥补?
喂喂喂,小伙子,讲理不在声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你?罗莎莎一把将朱正刚拉到身后,笑眯眯地道。
美女,你是何方神圣?我们有理走遍天下,到哪里也不怕!平头青年忿忿地说。
其实,也就是我们估计不足,节令延后,我们拿天老爷有什么办法?罗莎莎将双手一摊,对几位年纪大的游客道。见那些老人点头,她朝他们感激地鞠躬。她说,我们黄桃人从来最梗直,不说虚妄话。要说退票,我们不是没想过,可是所有资金都还了贷款,你让我们拿什么退?
那我们就白受骗了?
不行,这票必须得退!
朋友们,开放的黄桃永远欢迎你们。你们可以把票留着,不但今年,明年也同样有效。桃花肯定会开,不过就是晚几天,欢迎大家到时间参观。我们的桃花山真的美啊,那时你们来看吧,满山遍野都是粉嘟嘟的桃花,人在花中走,花在山中开,真的迷醉人呢。罗莎莎绘声绘色,好象进入桃花盛开的季节。
臭婆娘,妖言惑众,是不是不想退票——平头青年暴跳如雷。
你说话干净点!朱正刚本来压抑着火,见他指着罗莎莎鼻子,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两步上前,将平头青年的手腕打开。
好哇,你打人!平头青年怪叫着,砰地一拳砸到朱正刚鼻子!朱正刚趔趄着,好疼,鼻涕眼泪齐淌,模糊了视线。就感觉自己被人一脚踢中下身,兀地跌倒!却听得罗莎莎那尖利凄惨的嗓音:别打了,要出人命!求求你们——这时,他感觉自己胸口,背,还有脑袋,都被人踢中!他脑袋晕沉,却感觉一个软软的身躯贴在他身子上,还有轻轻的喘息:你们打罢,打死人要偿命——那声儿飘飘渺渺,好远。
他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