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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朱正刚还在睡梦中,猛然听得剧烈的打门声。摸出手机一看,已八点过,赶紧爬起床胡乱穿好衣服将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位眼睛大大,面庞红润,肌肤黎黑,个子高挑,年纪大约二十四五,着一件黄色体恤的村姑,正望着他笑嘻嘻呢。
你是?朱正刚狐疑地望着她,问道。
村姑嘿嘿地笑道,赵老黑说来了一位帅哥,果然啊,这么白净。来,认识认识,我是赵老黑派给你的手下。赵老黑你不认识啊?就是我们村长。这么说罢,我就是你的狗腿子,我叫黄云姑,你就叫我云姑得了。说罢将一双肌肉饱满的胳膊伸到朱正刚面前。
朱正刚将手伸过去,却被她紧紧捏住,铁钳样握着,疼得朱正刚差点叫起来。这女子真泼辣啊。
吃饭没?喏,这里给你准备了鸡蛋,还热乎着呢。呵,我讨好讨好领导。说罢从裤兜里摸出两只鸡蛋,塞到朱正刚手里。
这个……朱正刚看她不高兴,只好收下了。
云姑说领导,我们走罢,赵村长他们还在黄牛山等着我们,给早酥梨估产呢。说罢拽着朱正刚就朝外走。外面天色很好,阳光普照,清风拂面。朱正刚望着黄云姑矫健利索的后背,以及背上那两条一甩一甩乌油油的长辫儿,两只丰肥的臀儿,心里不由得一动。恰好这时,云姑回过头看他,见他正不错眼珠地望着自己,不由得一笑,说领导,眼珠子滚地上了。朱正刚脸一下子红了,忙掩饰着道,赵村长他们那地儿有多远?云姑说,怎么几步路就走不动了?要不,我来背你?说罢果真在他面前蹲下。朱正刚说,美女,我可不能要你背,老赵他们会笑话的。
赵村长他们早已漫坡转了一周,将所有栽种早酥梨的地儿看了,估算出了总产。一见朱正刚,赵村长爽朗地笑起来,说哈哈朱助理,我们估计了,大约总产量得有十来万,足够你跑一阵子。哎,就是我们今年的花椒不怎么样,不然可以也一起跑跑。
朱正刚见他那兴奋的样子,说老赵,既然这样,那我们就马上出发。
赵村长说,那里那么着急,随便怎么也得明天早上走。晚上我请你喝酒,给你壮行。
这天晚上,赵村长没有食言,果然在村委会摆了一桌,村委都参加,还有村里安排随同朱正刚一道的黄云姑和李岚。李岚不像农村姑娘,园脸,秀气而文静,一说话脸蛋就红,显得很局促的样子。倒是黄云姑,说话呱嗒呱嗒没有遮拦,还被赵村长呵斥了两回。
菜是村长老婆做了送来的,村里最近资金吃紧,全是村委们从自己家拿了凑的。酒是高粱白酒,很醇厚,在村里周大头酒坊打的。赵村长把一满碗酒举起同朱正刚碰了碰,笑眯眯说,朱助,你是大城市人,还是大学生。能到我们村来是村里的荣幸。本来你是镀金,可我们却把你当劳动力使唤,真真怪难为情。有你出马,村里就打开了外出通道。哎,我也说不好,就什么也不说,这酒,我干了,你随意罢。说罢将那一碗酒一口喝了。
朱正刚好感动。连日来,自己倍受窝囊,这里乡亲们却把自己敬若神明。他暗暗告诫自己,一定努力为村民办事,不辜负乡亲们的重托。
尽管朱正刚一再推辞说自己不会喝酒,赵村长也一直保护,可是在热情的乡亲劝说下,他还是喝醉了。当天晚上他是怎么回到老赵家,自己是怎么睡上床的,他一点不知道。
他是被赵村长摇醒的,睁眼一看,天早已大亮。赶紧爬起床将衣服穿上,走到堂屋,见两个随行,就是黄云姑和李岚早到了,将行李堆在桌上,正坐在矮凳子上嘻嘻哈哈咬耳朵呢。见赵村长和朱正刚出来,赶紧站起来。赵村长脸一黑,说你们两个听好了,这次让你们到省城可不是让你们去玩耍是去办事。出门在外,朱助理就是你们领导,你们要听他招呼,他叫东你们不得朝西,他叫向南你们不得向北。还得给我把朱助理伺候好了,要是这次出去他差错一根寒毛,可别怪我赵老黑不认人!
两个姑娘吐了吐舌头,嘻嘻起来。
朱正刚感觉好笑,却也只好将脸绷紧,收拾自己的行李。赵村长老婆端一碗热情腾腾的荷包蛋出来,说朱老师,这么急就要走,快把东西吃了啊。
朱正刚皱着眉头说,这样多啊,我怎么吃得了?
赵村长老婆说,不多不多,赶紧趁热吃了。你们一去不晓得好久,在外面跑造孽呢。
黄云姑鼓着眼睛将脚一跺,说,领导,能吃才能做啊,你要是汉子,这碗鸡蛋就给吃下去!说罢,就捂着肚皮吃吃的笑起来,李岚也跟着笑,不过是捂着嘴巴,好腼腆的样子。
朱正刚将眼睛一鼓,说这个疯丫头,出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黄云姑说你敢,朝他做了个怪象。
这时门外传来突突突的声音。是一辆手扶式拖拉机,赵村长去外村请来送他们的。这里不通汽车,崎岖的小路最多只能开手扶拖拉机,中途人还得下来走路,等拖拉机开过危险路段才能重新上去。赵村长将一只牛皮纸裹着的东西交给朱正刚,难堪地说,朱助理,乡亲们连夜凑了点儿钱,不多,九千一。你们带着路上用,不够的你贴贴,回来大哥给你补上。朱正刚推辞道,老赵,我这里有。赵村长说,你的是你的,你给我们办事,哪里能要你贴补?将牛皮纸袋放到朱正刚挎包。朱正刚他们跨上爬斗,赵村长与朱正刚握手,另一只手在那上面拍了拍,炯炯目光望着他,说重托了。朱正刚心中一动,说知道了。朝赵村长和送行的乡亲招了招手,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突着,沿着崎岖的小道上路了。
山路崎岖,坑凹不平,拖拉机颠簸得好像蛤蟆样蹦跳。两个美女嘻嘻哈哈叫着,一左一右扶朱正刚肩头,柔软的身子与他挨挨擦擦。朱正刚嘿嘿笑着说,美女你们这样可不好,哪有美女吃男人的豆腐?心里却受用,赵村长怎么派两员女将跟随?
李岚听他一说脸蛋绯红赶紧放开了他。黄云姑却不高兴了,将他一搡蹶起了嘴巴,说砍脑壳的朱助理说话好没道理,看我们女性不怜香惜玉还说刻薄话。哼,这次出去你是少数,不哄好我们有你的苦吃。话没说完脚尖早到,朱正刚躲避不及胸口挨个正着,要不是手急眼快抓住斗沿,早从斗里飞出了斗外!
朱正刚脸青面黑赶紧投降,说美女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不过就是玩笑话,哪里就能当真?
黄云姑说,我们还就当真了怎么着?你要有改正错误诚意得拿出表现,不然等到了省城有你的好看!
朱正刚真怕了这泼辣大方的姑娘,想女性服软不服硬,急得抓耳挠腮。忙装扮一张甜蜜的笑脸给她,说黄姐,请你原谅小生孟浪唐突,我这里给你悔过了。
黄云姑生气地说大胆泼才好放肆!你才多大年纪,敢在姑奶奶面前冒大?快,叫我们姑奶奶!
原来诚心诚意开玩笑啊?朱正刚不由得好气又好笑,说看你没正经的样子,老想托大,大有什么好?
黄云姑说,大了好,大了可以管你。
我就叫你婆婆怎么了?
黄云姑挑恤地道,你叫啊叫啊叫啊?
朱正刚说,婆婆婆婆老婆婆。黄云姑说乖孙孙,叫我做啥子?朱正刚说,娘娘娘娘娘。娘娘也是长辈,就是阿姨。黄云姑答应得干干脆脆,乖侄,叫得倒还利索。朱正刚说,婆婆婆婆,娘娘娘娘。黄云姑愉快地答应。朱正刚说,婆婆婆婆,娘娘娘娘,婆娘——黄云姑一叠连声地答应,没想却中了招。这下子她可不高兴,脸一下垮下来,说臭狗才,敢吃姑奶奶欺头!朱正刚赶紧陪着笑脸说,黄姐,黄姑,哎呀我错了好不好?无非就是开个玩笑,怎么就当真了?急得汗水也下来啦。
这时,开手扶拖拉机那大哥才伸手将他拔过去,悄悄说,兄弟你是城里人罢?不是我说你,在我们这搭其它话都好说。这婆娘二字却千万不能对未婚女性说,人家连婚都没结,真要叫婆家人晓得,人家不是完了?
朱正刚这才恍然大悟。吐吐舌头,老着面皮对黄云姑说,姐,我错了,你就饶当兄弟的一次可好?黄云姑脸绷得铁紧,看也不看他。朱正刚见不是个事,就走到李岚面前,双手作揖求她:乖妹子,你就帮个忙求黄姐饶了我罢。李岚脸蛋红的好象云霞,水汪汪的眼躲避着。这时黄云姑发话了,她冷冷地说,姓朱的,帐先在这里给你记着,着重看你的表现。要再敢乱说乱动,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你!
朱正刚哎了一声。他再也不敢乱说乱动,乖乖地坐在木板上,眺望着四下里风景。这时到了上坡,拖拉机突然熄火,三个人只得下来推,将拖拉机推上坡打燃火,又坐上去。驾驶员开始骂人,一路走一路骂,一会骂路不好走,简直是天下第一烂路,交通局的都是吃屎。一会又骂拖拉机,说你这王八羔子不是个人,昨天才进了修理铺子,怎么今天又整我的冤枉?就这样走走停停,上午十点过,朱正刚他们周身骨头都抖的快散架,拖拉机终于到了黄桃。下了车斗,他们到了镇口乘那班到平常市的过路车。没有人等车。杂货店老板说今天那班到平常的车早开走了。朱正刚急了,差点也骂人了,却见两位姑娘都望着自己。朱正刚想,不行,我现在好歹算是领导,无论怎么着也得想办法解决接下来的问题。
朱正刚望见镇政府了。那是他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也是他的伤心之地。两位姑娘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随后将目光投向了朱正刚。望着两位信赖地望着自己的姑娘,朱正刚想,既是到了这个地步,我为什么还要怕难为情?我得去找张自真,让他想办法,无论怎么着,我好歹还算是镇干部。
想到这里,他将背包放到地上,对黄云姑和李岚说,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想办法。
跨过门槛,走进那熟悉的过道,他朝办公室走去。走到二楼,这是镇长办公室。现在镇长已是刁枚,想到她那刁钻狠辣的样子,尤其是那个审讯室那一个夜晚,他心里就好生气。他想,俗话说上吊野找大树,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就去找张自真!想到这里,他就朝楼上走去。
上得楼,朱正刚站着四下里望了望。张自真的书记办公室在最左侧,朱正刚凝息屏神,朝那里走去。刚走到门前,突然听得里面有说话声。
干爹,那苟老板哪阵来?这是一个略微带点沙哑的声音,很熟悉。
不是跟你说了下午吗?这是张自真。
干爹,您就不说说小马儿,他总欺负我?这是一个嗲嗲的女声,听到这声音,朱正刚心脏差一点停止了跳动——天,千真万确,这声音是郝红云,而那略微沙哑的男声,则是他以前最好的朋友马力!朱正刚仇恨地望着那铁门,拳头都捏出了水。有时候真的是冤家路窄,你不想见的人,偏偏就在狭路上相逢!朱正刚浑身颤抖,赶紧疲乏地靠在墙壁上。这对狗男女还真敢来啊,张自真是哪个的干爹?!
屋子里走出了一个人,是张自真。一边走还一边说着,力儿,还不赶紧给红云说好话?嗯,你晓得干爹好想你们?这么久不来看我,你这没良心的小坏蛋——他将脑袋转过来见着朱正刚了,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合不回去了。
朱正刚看见张自真,力气不晓得怎么就回来了。站直了身子,先送一个甜蜜的微笑给他,说张书记,你要出去?我特地来给你汇报工作呢。
张自真赶紧将手背在后做手势。这时,与张自真一道的马力已走出来,也看见朱正刚了,他想收脚回去也来不及,赶紧送一个尴尬的笑脸给他,说啊哈正刚我的老同学,正说去看你呢,没想你却来了。老同学,最近你还好?顺手将门哐地一下碰上。
张自真说,力儿,原来你和正刚认识?
马力带着愧色道,干爹,我和正刚是大学同学。
朱正刚笑眯眯地望着他,偏着脑袋问张自真,张书记,你老人家有这么个干儿子?那你了不起,他一定是你的学生,对不对?
马力在一旁可不高兴了,说朱正刚,你怎么话里带骨头哇?
朱正刚笑眯眯朝他走过去。马力见他那雄赳赳的样子,胆怯地朝后退。朱正刚说臭马力,我就说啊,怎么书记办公室里有臭味儿,原来是你和那臊狐狸。说话间将门把手一捏,狠狠推开,却见郝红云站在门前,正抹眼泪呢。朱正刚已有半年左右没见郝红云,只见她穿一件咖啡色上装,下着一条牛崽裤,脸廓好象比原来瘦了一轮,眼圈儿还有些发黑。朱正刚轻蔑地哦了一声说,原来果然门后有人,还是鲜花骨朵样的美人哪?马力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光明正大的女朋友,又到了这乡镇,怎么不带她到处兜兜风,观赏观赏田园美景?倒把她关在屋里,好象动物园关小动物,你好狠心哪。
啊哈哈哈哈,马力将朱正刚双手握住,说老同学,看来你在乡下过得不错,还学会讥诮了?
朱正刚说,美女,跟着啥人学啥人,最近果然出脱得鲜花样美丽。啧啧啧啧,祝愿你生长出慧眼睛,抱得金龟婿。
你……别说了……郝红云脸色红了白,白了红,将朱正刚一推,捂着脸冲出,跌跌撞撞朝楼下跑去!
你——马力气的脸色酱紫,生气地指着朱正刚鼻子。姓朱的你欺人太甚,告诉你,你别得意太早!
朱正刚乐哈哈笑,说怎么了小马儿,触着你伤疤了?不会让你干爹挟嫌报复罢?
张自真正色地道,小朱,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们也工作这样久,我是那样的人?
朱正刚说,张书记,我这人迟钝,许多事就是想请你答疑解惑呢。
马力气哼哼地说,朱正刚,恋爱自由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样钻牛角尖,没有你的什么好儿!说罢,冲过走廊追了下去。
这时,走廊上出现了几个人,站在远处望望这里,又重新回到办公室。张自真还是一张笑脸,站在朱正刚面前。他说,正刚啊,你怎么还是这么个脾气?挠挠者易折啊,有的时候,得收敛一下你说对不对?
朱正刚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张自真说,正刚,你不是来汇报工作?走,屋里去,我们慢慢说。说着,要拽他进办公室。
朱正刚现在不想和他说了,说,我就一件事,借车。
张自真说,借车?
朱正刚说,对,我们村急需到省城联系早酥梨的销路,想借镇里那桑塔钠,送我们到了省城就回。
张自真说,那你怎么不早说?没说的,我说过支持你的工作,我马上给你叫驾驶员。他摸出手机。
这时,两个姑娘急匆匆跑了上来,是黄云姑和李岚。两个姑娘见朱正刚好久不去,赶紧跑来找。朱正刚朝她们挥挥手。两个姑娘见了张书记,吓的吐吐舌头,复又跑下楼。
一会儿,张自真告诉朱正刚,驾驶员已经把车开出,就在镇口等。朱正刚说谢谢张书记,我会记着你的好儿。与他握了握手,走下楼。在二楼走廊,他见着一间办公室门前站着一位女人,远远地望着他。那是罗莎莎,脸色苍白,见他下来,将脸转向下面。
哎哟,我当是哪个,原来是朱助理?怎么今天有空这里来?哎呀欢迎欢迎。是新任镇长刁枚,从办公室走过来,满脸喜色。
朱正刚说,哎呀刁镇长是你老人家啊,你高升该请客啊。
刁枚说什么高升哟,乡镇政府的工作你也不是不晓得,我还真不愿意干呢。
朱正刚说,是么?那愿意干的大有人在呢。
刁枚赶紧转过话头,说,知道你忙,就不留你吃饭了。你慢走啊。
朱正刚说好的,刁镇长你忙。沿着楼梯朝下走。刚出政府办公室大门,突然听得一阵喧闹,他一看,不由得头皮发麻,原来是一帮子人将街面轧断,为首者,正是胡雪花的哥哥胡小山。
呵,这马力动作可真利麻啊,这么一会儿功夫,居然就聚集了这么大一堆人。他们想干什么?朱正刚握握拳头,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