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上完坟，烧完纸，拜过佛，姊妹几个闲不住，马兰带领她们逛起了商场。

　　这红花镇很大，关东山里也算是个大镇。除了星罗棋布散在山坳里的煤井，大街上也是人头攒动，尤其是年关将至，采购的人群如潮。

　　春兰商场是红花镇最大的一个商场，两层楼，挤满了商家。顾客在这里像涌动的鱼群，马兰她们像虾。虾在这里和鱼不同，她们不买货，眼睛盯着鱼儿。

　　白雪的手上拿着一个小帽，两个手指夹着一个锋利的刀片。小帽是个“托”，只要这托向谁一靠，那托下面的手就有了动作。动作不需要太大，轻轻一划，对方的衣兜就会豁然洞开。白雪会目视前方，仅凭感觉就伸手接下了洞开的衣袋里掉下的钱夹。然后，她头也不回，目不转睛中手一动，钱夹就会到了紧挨着她的于小鱼手中，紧接着，魔术般就会到了叶高的怀里。马兰上前一走，叶高就变成了隐身人。

　　简直是机器，一部运转良好的机器，春兰商场里进入了这么一部机器真是红花镇的灾难。

　　可这红花镇就如大山中的深潭，水到底有多深，无人测量，因此也就水深莫测。

　　于小鱼打量着成品衣装，她是实心实意地想给叶高打扮一番。就叶高的身量，她看好了一个真正的皮茄克。纯正的羊皮，闪着暗幽幽的光泽，摸上去手感极佳。她左右环视发现业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年纪不小，却是浓妆艳抹妖冶的很。于小鱼心中冷笑，暗道：这是卖衣服还是卖人哪？

　　小鱼主意打定：就是她了，人流中她游向那个摊床。

　　突然，有人贴着她的耳朵，一股热流带着声音直贯而入：“小妹，别拿红花镇没人。进庙烧香可是道上的规矩，小心有人拿了你们。”

　　小鱼一怔，眼睛一瞥，她的心里像射进了一绺阳光般明媚。原来，贴着她身边的是一个帅哥。男人喜欢美女，女人喜欢帅哥，这是人性的自然，于小鱼当然不例外。说话的人真是个美男子，他眉清目秀，脸皮白皙，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而且，他收拾的也很干净，细节处，指甲光润圆滑，修剪的非常齐整。这不是说于小鱼一眼就看得这么完整，而是，那男子习惯式的举手抚弄他的鬓角。

　　“大哥，什么意思？”小鱼马上问道。

　　“妙手神童回家看看，碰上了朋友送份礼，如果遇到不懂事的姊妹，我还有一杆老枪。”声音不大，可字字清晰，字字吐进于小鱼的耳中。

　　妙手神童？于小鱼跟着马兰曾经听说这个名字，知道这人是红花镇出去的窃贼。他和马兰出道前后差不多，不过，师门不同，各有千秋。由于他手法精妙，道上送他妙手一称，可这“神童”？眼前这人哪儿是童？是了！这应该是他初出道的称呼，想到此，小鱼暗暗点头。

　　“大哥，别说了，小妹岂是不懂事的人？前面那件皮茄克，小妹看好了，能帮个忙吗？”既然是同行，小鱼也不客气。她的话音没落，帅哥已经挤到那个摊床前。

　　“大姐，请把那件风雪衣拿来我试一下好吗？”帅哥的声音也是清脆甘甜，像是咬下一口的苹果。

　　小老板眼睛里出现了一个笑容可掬的帅哥，她的心中暖洋洋的，从里到外泛出笑容。她站起身，扭了一下身体，在货架上取下“神童”手指的风雪衣。

　　“兄弟，这可是波司登，中国名牌。你要是想要，我给你六折。”

　　神童手指风雪衣上一个污点说：“大姐，怎么搞的，这衣服是不是穿过。”

　　小老板心头一惊，仔细伏下身子去观察。趁此空档，于小鱼已经是迅雷不及掩耳，一个看好的真皮茄克已经进入了她的肋下。

　　她特地穿了一件呢子大衣，腋窝里放进了皮茄克，外面却一点痕迹也没有。

　　马兰当然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上前挨近那位神童说：“兄弟，这衣服不买了，大姐请客，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

　　那美男子回头看到说话的是马兰，他点点头。

　　这红花镇虽然地下流出的是滚滚乌金，造就富翁和穷汉，有赌场也有暗娼，也有她们这五湖四海到处流窜的窃贼。可饭店都是普普通通，没有什么档次。于是，马兰打车，一行人远行三河，在“琼思”宾馆遥遥相对的保险大厦进入了楼上19层的旋转餐厅。

　　这旋转餐厅真是人类的奇思妙想，在空气稀薄的城市上空，用一个特大号的转盘将一层楼房建在上面。然后，用一个巨大的电动机推动它缓缓旋转。坐在它的靠窗座上，一个城市的风光就可以尽收眼底。一方面是美酒佳肴，一方面是一座城市的放大式盆景，的确是感觉非凡。

　　况且，除了这些，身边还有美女相伴，“妙手神童”史俊山来了兴致。他眉飞色舞对着白雪说道：“白小姐气质不错，是我见到的美女中少有的一位，什么时间跟哥哥出去混混？安国、义乌、还是亳州都有我的朋友。他们搞的都是药材，百万不在话下。”

　　其实这史俊山为什么没事揽上这差事，他的目的就是白雪。白雪相貌出众，史俊山也是色中饿鬼，他很想顺手牵羊将白雪玩上一番。

　　马兰坐在正中，她笑着说道：“史俊山，听说你现在又混出一个绰号，叫什么穿山甲。是吗？”

　　对于所谓的“妙手神童”别人不知，马兰岂能不知？她的一番话让史俊山不敢托大，他换了一番语气：“马姐，千手兰花的名字在我出道的时候就已经是如雷贯耳了，今天在这儿见面非常荣幸。今天不能让女士请客，我坐东，大家随便点。”

　　史俊山人长得俊朗，衣着也非常讲究。大冷的天，无非是一件针织毛衣，一套漂亮笔直的西服，皮鞋雪亮。一个人，几乎是一尘不染。衣袋里一掏是极品“大云”，另一个衣兜里一掏是一个24K纯金老板式打火机。他“啪”的一声打着火机，点上“大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两股蓝色的烟雾如二龙吐珠，缓缓地、坚决地从他高耸的鼻梁下面的两个孔道里喷出。

　　叶高扫他一眼，等酒菜齐备，他立马站起为所有的人倒酒。他非常恭谨，特别到了神童那儿，倒酒时两手托瓶，倒完后退一步，口中说：“史哥，慢用。”

　　史俊山对叶高理都不理，一方面是美女如云，他忙不过来。另一方面，当然是叶高孩子般的面容，拘谨的态度，明显的晚辈。史俊山鼻子里“哼”了一声，心中暗道：小崽子，让你叫声哥就不错了。

　　这个旋转餐厅，东西昂贵，客人却是人满为患。叶高倒完酒，过道里有人走过，一挤的当儿，叶高不免是一个踉跄，身子贴在了史俊山的身上。史俊山眉头一皱，轻轻地弹了一下衣襟，仿佛是被叶高碰脏了。

　　这旋转餐厅里人物轩昂，门口有一块牌子上书“衣衫不整者不准入内”。

　　的确，整座餐厅叶高的打扮大概是最寒碜的一个了。叶高对史俊山的傲慢没有任何反映，仿佛是更加恭谨的退后，绕了一圈才上座，规规矩矩地坐在于小鱼一侧。

　　酒过三巡，高谈阔论的史俊山脸色变了。他抽出一颗烟先递给白雪，又依次递给马兰、于小鱼，然后，他伸手向衣袋里去掏他的打火机。可是，就在那一刻，他木偶般的停住了，疑问和充满恼怒的目光投向了叶高。

　　叶高立刻站起，从自己衣袋里掏出一个和史俊山一模一样的打火机，“啪”的一声打开机盖，又“嚓”的一声打着火苗。动作非常的连贯潇洒，双手一罩第一个递给了马兰，声音清脆地说道：“师傅，弟子学艺不精，抱歉！”

　　马兰脸上透着微笑，抬手一推说：“师傅怎么教导你的？客人先点，这是礼貌。”

　　叶高面无表情，轻轻地答道：“是，师傅，弟子记下了。”

　　他站起来，又是绕了半圈，双手捧着那跳动的火焰送到了史俊山的眼前。看着叶高瘦小的身影在桌子外转了几乎一圈，史俊山的脸色逐渐恢复了平静，他心里透明白，他着了这个小孩子的道。可是，在这么些人面前他如何能动声色？在对着火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的同时，他的眼睛狠狠地盯了叶高一眼。好多年后，叶高都没忘记那眼睛里的神色。

　　别人看不出，马兰岂能看不出？她心中暗暗叫好。叶高能如此巧妙地偷出史俊山的打火机，让史俊山的傲气顷刻间荡然无存。

　　一时间，他失去了兴致，包括已经向他眉目传情的白雪也让他高兴不起来。成名已久的妙手神童，大意失荆州，栽倒在一个孩子手里，史俊山的心情如何能好？

　　酒席宴罢，史俊山掏出一个厚厚的钱夹，果然如他所说，抢先结了账。然后，他双手抱拳转了一圈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姊妹们谢了。我今天有事，先走一步，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这话，他甩了一下袖子，将白雪拽住他的手甩开，一转身扬长而去。

　　他前脚一走，后脚把一个马兰笑了个前抑后合。她这一笑，于小鱼立刻明白了，她与叶高相视一眼，二人也开怀大笑起来。唯一的是白雪，情不迷人人自迷，她喃喃地说：“怎么走了呢？啥意思？”

　　虽然是遇上了史俊山，几个人中断了春兰商场的扒窃，但是，她们的收获已经是很多了，尤其是于小鱼不但是“挎栏”偷了一件皮茄克，而且，顺手牵羊偷了一条西服裤。白雪拿钱，在三河市又给叶高买了一双皮鞋。转眼之间，叶高已经是副崭新气象。

　　连连得手，让马兰心头十分愉悦，不着急回红花镇。那里是毕竟是山村小镇，这三河市的繁华岂是小小的红花镇可比的。于是，马兰领着姊妹几个走进了“小白桦”歌舞厅。

　　那个年代，这还是一个新兴事物，霓虹灯，射灯，席顶灯将一个舞池转成变幻的七彩世界。打击乐，西洋乐，加上中国人的锣鼓喧天，乱七八糟的凑到一起，弄得让人心跳不已。叫上几杯洋咖啡，坐进有高耸座背的火车座里，突然有天上人间的感觉。真不知今夕是何年？白雪愿意跳，于小鱼愿意跳，叶高一学就会，迪斯高、十四步，让她们一至玩到半夜，尽兴方归。

　　离开“小白桦”，马兰喊了一辆出租车，半夜时分他们回到了红花镇。白雪想在三河住下，也许她的心里还惦着史俊山，马兰没允许，弄得白雪怏怏不快。

　　回到马兰的家，一进屋，叶高就脱下新衣服，立马去抱柴禾，挎煤，迅速的弄热了原本寒冷的屋子。

　　那边却传来马兰的一声惊叫，大家急忙围过。原来，她藏起的三寸小金佛竟然是不翼而飞。

　　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个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好半天无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