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感觉不同,感觉太不同了,这是董事会开完以后,钱军的体会。没有得到董事会正式任命之前,“代理”那两个字就像无处不在的黑手,经常抓挠得他浑身不自在,现在他就像刚刚洗过热水浴,浑身爽快身轻似燕,犹如解除了束缚的丛林猛兽,龇牙伸爪,准备开始猎食了。
董事会的董事们刚刚离开,南方集团就在钱军的主持下召开了一连串的会议,第一个会议就是贯彻落实董事会精神,制定南方集团中长期经营方针。
事前钱军和裴国光测算了一下,按照南方集团的经营规模,要想做到不赔本,每个月没有两百万的净利润根本维持不下来。如果要想补足这些年固定资产投资造成的经营性隐形亏损,除非能够遇到大机遇、大买卖一次赚上几千万,而这种机率对于南方集团这种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企业,基本上是零。
“如果要做大生意,我们资金也不足,除非尽快把那些不良资产处理干净,尽快回笼资金,然后用这些自己搞一些短平快的项目,不然公司就很难再有大的发展了。”裴国光一本正经,连钱军都有那么一会儿真的相信了他。可是再看看他眼镜后面那双老鼠眼,想想郜天明说过的那些事儿,钱军不能不琢磨这小子又要趁机捞什么鱼虾。
他一本正经,钱军也一本正经:“是啊,我们作为国有企业的领导,身上的责任重大,如果不能做到奋发有为,使国有资产增值保值,我们就是罪人啊。”
裴国光马上迎合:“那我们就开始处置南山小区的开发项目吧,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每平方米可能要亏损五百块,整个下来大概亏损两千多万,可是能够回笼三千多万的资金。”
钱军马上拍板:“现在回笼资金是首位,没有钱办什么企业?吴小船他们部联系了一船铜矿砂,每吨内销可以赚三百多块,一船五万吨,你算算多大的利润?项目报告拿上来了我一直没批,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没有钱吗?”
他知道,裴国光和吴小船关系好,吴小船的业务情况裴国光一清二楚,他这么说,裴国光肯定会很快传给吴小船。其实,即便有钱他也不想去做吴小船那单买卖,不为别的,只为没有必要,那单买卖即便赚了,对他并没有什么实际价值,只不过就是脸面上好看一点,上任就做了赚钱生意。况且,进口生意,国际市场风云变幻,这样的一单业务,顺利的话完成一个循环业得半年,谁他妈知道签合同的时候跟交易完成的时候能有多大的变化,赚还是亏,都只不过是主观算账的结果。
“裴总监,”钱军继续一本正经:“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一条,尽快把南山小区脱手,盈亏预期就按你说得办。”
裴国光有点为难:“这个项目一直是李大宇在抓,我的分工是财务,不好直接插手。”
钱军是总经理,处理这种事情当然非常简单:“这样吧,成立一个南山小区善后处置领导小组,你当组长,李大宇当副组长,专门负责处置南山小区的问题,你马上拟个报告,我签了以后发个文件。”
于是就发了文件,于是就按照钱军的原则,南方集团开发了六年之久的南山小区在两个月内就低价转手给了一家民营房地产公司,南方集团亏损两千多万,回笼资金三千多万,在给省国资委的工作报告上,这次亏损被定义为“盘活资产”,虽然亏了,但是责任在前任,不在现任,而且避免了更大的亏损,这就是功劳。
李大宇曾经跑到钱军这里告发裴国光,说在南山开发小区转让给那家私营房地产公司以后,彭国光用他老丈母娘的名字以超低价格购买了两套房产。钱军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却不以为然:“既然是处理,谁都有权利购买,你也可以买么。”
李大宇张口结舌,勉强说出来的话却那么苍白无力:“我觉得吧,这有点以权谋私,会不会事先跟买方有默契?”
钱军拍了桌子:“如果真是这样,我整死他,这样,你去调查,有了证据不用经过我,直接到检察院报案。”
李大宇茫然地看着他,钱军这种说法,的确让他摸不清头脑,到底是真话假说还是假话真说,钱军振振有词又补充了两句算是给了李大宇一个正面交待:“我就不信了,南方集团还能成谁都能顺嘴叼一口的肉馒头,李大宇,这件事情交给你办,如果真的能抓住南山小区交易过程的违法乱纪行为,不管是谁,我都坚决支持你向纪检监察机关报案。”
李大宇晕头转向懵懵懂懂地告辞退出,钱军打电话招来了裴国光,阴沉沉地不说话,就让裴国光在大班台对面站着,裴国光忐忑不安,呼呼牛喘,弄不清是走路急了还是心情紧张:“姜总,有什么事吗?”
钱军扬扬下巴颏:“坐下说。”
裴国光坐到了沙发上,屁股蹭在沙发的边沿,身子挺得笔直,仿佛正在上课的小学生。
钱军字斟句酌地说:“裴总监,在处置南山小区这件事情上,有的同志反映,有的人跟合同对方作弊,有意压低出让价,自己从中谋取私利,这件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裴国光眼光闪烁,但却镇定自若:“没听说啊,不可能吧?”
他那小眼睛一闪,钱军就已经断定李大宇说的事绝对不是空穴来风,马上说:“我估计也不会,在整个操作过程中,我们的程序和监督手段都很严密,想作弊也没那么容易啊,这样吧,既然群众有反映,我们就不能闭目塞听,假装不知道,这样吧,柳副总最近也没什么事情,我把这件事情交给柳海洋让他主持查一查,如果有线索,就直接转交给纪检监察部门处理算了。”
裴国光强装镇定:“应该查一下,查出问题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查不出问题,也还我们一个清白。”
钱军嘿嘿一笑:“裴总监不要太敏感了,人家也没认定就是你有问题,经手南山小区转让业务的又不是你一人,就这样吧,回头我就给柳副总谈。”
钱军认定,柳海洋现如今认定裴国光是他钱军的人,对裴国光恨之入骨,如果把这件事情交给柳海洋办,柳海洋不把裴国光查个底朝天才怪。因为,整倒了裴国光,就是杀了他钱军的锐气,而且对上面他钱军又会凭空生出来一条罪状,至少也是用人不当,承担领导责任。他当然不会真的把这件事情交给柳海洋去办,也就是吓唬吓唬裴国光,敲山震虎,让裴国光今后在他面前老实点,少玩那种鸡贼倒买卖的把戏。裴国光出门的时候,在门口踉跄了一下,门廊很平滑,既没有门槛也没有门垫,钱军把这个踉跄解读为腿吓软了:他娘的,现如今好人怎么这么难找呢?他看着裴国光离开,心里感叹。
果不其然,裴国光还真不经吓唬,当天晚上就给他送来了五万块钱,说是南山开发小区交易过程中,对方给他的回扣,他如数交还。钱军义正辞言:“你怎么能收这种钱呢?这是名副其实的贪污受贿,够判你五年的,还有,你有没有从对方手里超低价购买两套房子?”
裴国光还要辩解,钱军打断了他:“你别解释说是你老岳母买的,我老岳母也要买房子,你帮我问问,能不能让对方同样价格给我也闹两套?”
裴国光脸涨得有如刚刚掏出猪肚子的尿脬,沉默不语了。钱军拿起放在桌上的五万块钱扔还给他:“这钱你别交给我,明天交到财务上去,就说是南山小区的交易代理费。”
裴国光狼狈不堪地接过那五万块钱,手忙脚乱的朝包里乱塞,钱军继续教训他:“裴国光啊,我们都是国有企业的管理人员,身上肩负着什么责任我不跟你说大道理,就从小处说,我们尽管是国有企业,可是,我们企业也是经营自主、自负盈亏的经济实体,我们企业每一个员工的身家性命都在企业身上,没有了企业,我们这几十号子人,连同家属在开发区怎么安身立命?所以啊,个人利益人人都有,可是一定要服从企业的大利益,企业好了,我们人人都好,企业垮了,大家都得上街找工作去,人人都损公肥私,企业能好得起来吗?南方集团为什么会亏损这么严重?根本问题我现在是找到病根了,都是挖墙脚挖空了。好了,别的大道理我也不多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
裴国光到了这个份上,只有连连点头认错的份儿,那模样活像饿极了的鸡雏碰到了米粒。钱军接着说:“这件事情就这样了,吸取教训,以后一定要跟企业同心同德,记住了?”
裴国光整个人萎顿下去,好像个头突然缩水了,钱军知道火候已经到了,就又换了口气:“还有,我觉得你对我个人还是不错的,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今后要注意点,去吧。”
裴国光眼泪汪汪,也弄不清是感激还是胆怯,点头哈腰地朝外边走,临出门钱军又叫住了他:“今后多个心眼,这些事情都是李大宇告诉我的,去吧,心里有点数。”
裴国光的眼泪终于淌了出来:“钱军,您放心,今后鞍前马后我裴国光没二话,我要是做一件对不起你的事,让我出门被汽车撞死,不撞死,撞成重伤,活受罪……”
钱军笑了:“行了行了,别赌咒发誓了,好好干活比啥都强,去吧。”
裴国光走了,钱军关上办公室的门,想到裴国光因为那五万块钱忐忑不安狼狈不堪的样子,他实在忍耐不住,乐不可支,哈哈大笑起来。裴国光那么一条狐狸,竟然让他整治得顺顺溜溜,钱军联想起自己从那家收购南山小区项目的民营企业手里接受的三百万现金——干这种事情,他只接受现金,而且绝对不签收条——如果裴国光知道这件事情,那张瘦脸将会扭出什么样的表情?想到这儿,钱军又忍不住笑得肚子疼。笑够了,他仰躺到那张牛皮大班椅上,志得意满,他认定,这一次算是把这个狡猾的瘦猴彻底治服贴了。
接下来开始落实年度利润指标任务,集团利润指标确定为八百万元,部门利润是按照部门人数下达的,每个人平均创纯利十万元,利润指标溢出的一百多万,由集团领导班子消化。
这种利润指标分配办法,有一个很大的弊端:那些从事贸易业务和房地产开发项目的部门,人人都是业务内行,完成本部门的指标轻而易举,而且往往还会有机会获得出乎意料的贸易机会,从而大大超额完成集团指标,个人也会有丰厚的利润提成。而那些综合性部门和专业部门,比方说总经理办公室、财务部、项目开发部,大多数都是跟业务不沾边的事务性工作,比方说文秘、勤杂、车队、会计、出纳、总务等等人员,要完成平均十万块的利润指标,简直是天方夜谭。
糖三角作为总经理办公室的主任,明明知道这种指标分配办法不尽合理,却不敢出面找钱军理论,李天来是钱军带来的嫡系,当然不会出面找钱军,反而信誓旦旦的保证在搞好日常工作的同时,争取完成利润指标。利润指标下达之后,来找钱军的有三个人:郜天明,裴国光和李大宇。
郜天明跟钱军说话直截了当:“姜总,我完成不了十万块纯利润,因为我的职责是分管文秘和党务工作,没有机会从事业务,如果把我安排到业务部门,只要有资金保障,我努努力倒还有可能。”
钱军安排郜天明回到办公室就是要剥离糖三角的权利,替他把好文秘关,并不需要他去赚那十万块钱,所以答复让郜天明不但心服口服,而且非常感激:“我难道不知道你的主要职责是干什么吗?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说,省国资委要求我们集团设一个兼职的纪委书记,本来应该由党委副书记兼任,我们集团没有党委副书记,我就推荐了你,因为你不是党委副书记,只能批纪委副书记,很快就批下来。如果批下来了,你的责任就更重了,加强企业内部监督是我们南方集团的当务之急,你从现在开始就要熟悉一下党内监督的相关文件和规章,同时要跟开发区纪工委取得联系,做好开展纪检监察工作的准备。关于利润指标,你不要考虑,我联系的业务,把你的名字挂上就成了,随便给你分点利润就够了。”
郜天明二话不说就走了,可是知遇之恩的感激之情却在脸上写了个充足。钱军心想,这个人可重用而不可信用,也就是说,重要的事情可以交给他办,需要特殊信任的事情却不可交给他办,这个人的品性太正了,不适合替他办那些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裴国光找钱军的时候,不像郜天明那么直截了当,他气喘吁吁地给钱军扛来了一个牛皮大包,钱军讶然:“什么东西?”
裴国光顾不上擦脸上的臭汗,拉开皮包的拉链,里边是一套高尔夫球杆:“姜总,看看这一套球杆满意不。”
钱军识货,这是Callaway牌高尔夫球杆七件套,商店价格两万五千多块钱,钱军多少有点意外,这点爱好南方集团应该没人知道,因为就是他自己也有几年没有摸过球杆了。说起接触高尔夫的缘由,钱军至今还有点赧颜、惆怅、神往交织而成的复杂情感。刚开始钱军对那玩艺没什么兴趣,觉得那玩意跟小孩子弹玻璃球差球不多,只不过小孩子用手弹,外国人改进了一下,用杆子朝洞里边拨拉,加了那么一根杆子,小孩的游戏就变成了高雅的休闲体育项目,所以他没大兴趣。
兴趣是由那个绰号叫茉莉花的女人给培养出来的。茉莉花的来由一是她的名字叫莫丽华,跟茉莉花谐音;二是她长得脸小,美艳却又非常魅人,就像茉莉花,花朵小,却有独特的魅力;三是也不知道她常用什么香水,身上永远有那么一股茉莉花淡淡的香味。所以,人送外号茉莉花。茉莉花是北方机械公司的客户,那个时候北方机械公司的产品正在市场走俏,能够拿到北方机械公司的产品就意味着两个字:发财。于是钱军到任以后,就成了所有客户的抢手货,茉莉花的招数就是陪着钱军打高尔夫,一来二去,钱军不但对高尔夫的兴趣日益浓厚,对茉莉花的兴趣也日益浓厚,两个人终于从球场打到了床上,茉莉花也就成了北方机械公司必保的重要客户。
两个人的关系也是随着北方机械公司的破败而破裂的。北方机械公司经不起钱军的折腾,日益衰落,产品积压,价格已经完全失去了竞争优势,而茉莉花太过贪婪,手里压了太多的北方机械公司的大便池、浴盆,在这个时候她提出了一个让钱军非常为难的条件:退货,退款。当时由于企业效益下滑,公司连给工人开工资都要借钱,哪有闲钱给她退货款,于是茉莉花开始折腾,甚至闹到了他家里,把钱军搞得非常狼狈。钱军东拼西凑总算满足了茉莉花退货退款的要求,两个人的关系也彻底崩盘了。
茉莉花做了比较够意思的一件事情就是,过后不声不响地给钱军卡里打了五十万,也算对钱军长期以来的关照表达了一种感激之情。茉莉花和他的关系就这样断了,收到那五十万以后,钱军虽然没有再跟茉莉花联系过,可是对她的恨意却烟消云散,而一缕宽慰、惆怅的情思却如斩不断理还乱的麻绳箍在他的心头,时不时就会让他的心颤抖一阵子。从那以后,钱军就几乎再没有沾过高尔夫,如今猛然间看到裴国光送上来的高尔夫球具,心里不由怦然,居然有了一丝对往昔的念旧情怀。
裴国光眼巴巴地向钱军展示着他的名牌球具:“姜总,我听说你喜欢打高尔夫,就托朋友搞了这么一套球具,你看看合意不?不合意还可以换。”
钱军过去抽出一根轨道杆,比划着挥舞了两下,不愧为名牌,手感极佳,轻重适度,光是那份握在手里的质感,就让钱军欣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打高尔夫?”心里却暗暗惊诧:这个贼瘦猴,对他调查了解得倒挺深入。
裴国光谄媚地笑笑:“我也是听说的,省城山岚高尔夫球场的老板说,当年钱军可是他们球场上的佼佼者啊。”
钱军说:“过去的事了,现在没什么兴趣了。即便有兴趣,也没那个资本玩那种豪华玩艺了。”
裴国光贼习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金色的小卡片双手捧了过来:“姜总,这是滨海开发区最高档的同乐高尔夫球场的会员卡。”
钱军大惊,惊得是裴国光居然肯为自己下这么大的本钱,据他所知,同乐高尔夫球场的会员卡起价就是十五万:“你这是干什么?这太贵重了,我可领受不起。”
裴国光连忙解释:“姜总误会了,这是公司卡,公司一直就是同乐高尔夫的金卡会员,每年三十万的费用都进了接待费,主要目的还是接待上面来的领导和重要的客户,上面来的领导和重要客户要陪还不都是您吗?所以这张卡放在你这儿最合适,过去就一直在黄总手里放着,他退了,就交还给了财务部。”
钱军接过了会员卡,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了又看,办卡时间是三年前的,看样子裴国光说得是真话。念叨了一句:“扔了多年,手生了,什么时候真该再练练。”
裴国光这个时候才吭吭吃吃地提起了他们财务部利润指标的问题:“姜总,集团确定的利润指标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去完成,可是我们没有什么具体的业务项目,所以……”
钱军马上知道他要说什么,其实他已经替财务部想好了:“你们别想做什么业务了,把财务弄好,别再让税务局找麻烦是第一要务,从现在起,如果税务局再来找麻烦,你别找我,自己处理,费用也进你们财务部的成本,到时候考核拿不上奖金可别怪我。”他这么说的目的,就是让裴国光今后少用税务局的招牌来敲诈集团,如果为了摆平税务局花了钱,那就要由财务部自己承担,部门成本核算是和经济效益挂钩的,增加了财务部的成本,肯定要影响他们的收益。他相信,凭裴国光那么聪明的人,听了他的话肯定心里有数,不敢再用那套手段从集团揩油割肉了。
裴国光瘦脸涨红,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钱军话语一转又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你们财务部的利润指标从降低财务成本、加快资金流动、增加资金效益这几个指标核算,降低的成本就算你们的效益,这样可以吧?”
这方面其实是个活账,话是说出来的,账是算出来的,路是走出来的,所以,只要裴国光他们会说会算会谋路子,完成所谓的效益指标应该一点问题都没有。当然,要想创出高效益,拿到高额奖金,那也不可能,钱军不是傻子,别的部门头头也不是傻子。这种考核方式,其实就等于给他们留了个口子,让他们不至于年底影响收入而已。
裴国光却说:“姜总,你误会我了,我们也能创效益,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的。”
钱军好笑:“你们也有买卖做?”
裴国光:“是啊,入股市,进行资本运作,其实,真正最赚钱的买卖,就是用钱生钱,传统的贸易现在已经基本上走到尽头了。”
钱军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全面衡量着裴国光提出的建议,衡量的结果是,可行。不管赢了还是输了,股市都是资本运作的最佳场所,也是洗钱漂白资产的最佳手段,只要有钱入市,今后怎么运作还是大有文章可做的:“你需要多少资金?”
裴国光显然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资金多多做,资金少少做,不管是多还是少,选对股最重要,我有个同学在证券公司,经常会有一些内线消息,我跟他商量过了,他替我们选了几只绩优股,只要我们投入了,保证过不了半年,就能翻番。”
钱军想追问一句:如果赔了呢?但是他没有问,他知道,赔了赚了只要没有出入在股市上都是理论问题,关键的问题还是什么时候出什么时候入,况且,他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想要靠炒股给国家赚钱:“好吧,你马上做个计划,我批,资金投入量不要超过五百万。”
裴国光兴高采烈,连连保证一定会赚钱,然后哆嗦着一身瘦骨头架子兴冲冲地跑了。
李大宇是项目开发部的经理,几年以来就扎在南山开发小区的项目上,每年都报利润,每年都能拿高额奖金,钱军来了以后,重新评估审计了一番,把南山开发小区算成了赔本买卖给出手了,这样一来,李大宇的项目开发部除了已经剪得差不多的至尊花园,事实上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没事可做,至尊花园又没有开盘,也就不可能有什么效益,没了效益不但没有奖金,连基本工资都保证不了,这是让李大宇没法接受的:“姜总,我觉得这个利润指标不太合理。”
钱军对李大宇没什么好印象,这是正常的,他是柳海洋、小乌龟的人,过去跟着黄智也没有少捞好处,所以对他的回答也就没什么客气的:“你们项目开发部的任务就是项目开发,找到好项目就是你们的功劳,可别再弄那种亏本的项目当赚钱项目发奖金了。”
李大宇不认可钱军的说法:“姜总,南山开发区刚开始是赚钱的,后来经济大环境变了,不能全都把责任压到我们头上。”
钱军冷哼道:“一个项目赚不赚钱,看的是项目结果,而不是获利预期,哪个项目评估的时候不是赚钱的?不赚钱谁会去干?可是哪个项目会根据项目评估利润指标发奖金?根据项目结果,集团正在对南山小区的奖金发放进行讨论,如果确属不合理的奖金提成,根据性质,可以有三种处理方式:一是追回,二是行政处理,三是以非法获利、侵占国有资产上报监察机关查处。你如果对这个问题固执己见,我们还是请纪检监察部门做个结论好不好?”
李大宇摆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我欢迎纪检监察部门介入审查,如果我犯了党纪国法,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可是我还是要说,利润指标的考核方式不合理。”
钱军冷冷地说:“不合理你可以不续签合同啊,这是双向选择,你认为集团的利润指标不合理,你没办法完成,完全可以不跟集团签经济责任制合同,当然,如果不签合同,你也就失去了南方集团员工的身份。”
李大宇软了,站起来做出无辜、可怜的样子:“姜总,您别误解我的意思,合同我们还是要签的,关键我们觉得有点为难,没项目即便签了合同,那不也是虚的吗?”
钱军看到李大宇服软了,也就没必要再绷着,心想,反正老子也不打算留你,你也不会老老实实给老子干活,还不如软软地把你打发了算了,便放缓口气说:“李经理,这样吧,考虑到你们的实际情况,你们抓紧寻找项目,只要你们能给集团找到好的项目,形成了集团新的经济增长点,那就是你们的功劳,效益奖金拿不上,还可以拿突出贡献奖啊,奖金额度不是比效益奖还高吗?集团专门搞了这个奖项,就是考虑到你们项目开发部的具体情况,你不要对集团的好意看不见啊。”
话说到这儿,李大宇也就就坡下驴,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好听话儿离开了。
他一走,钱军就打电话招来了糖三角。糖三角现如今对钱军是又恨又怕,因为钱军初来乍到,第一刀就砍到了他的头上,先是把老对头郜天明弄回了总经理办公室,剥夺了他的文秘管理权,后又把李天来塞了进来,剥夺了他的接待权,现在他名义上是总经办主任,实际上只能对总务勤杂发号施令。不过他会装,对钱军装得服服帖帖,百依百顺,甚至战战兢兢,装怂有时候未必不是一种自保的好手段,装可怜如果真的能够引起别人的同情心,那就更是一种自保的好方式。所以,他进到钱军办公室的时候,总是一副忐忑不安、胆战心惊的样儿,有时候还真弄得钱军有点心软。
“姜总,有什么指示?”糖三角半真半假做出局促不安的样儿,掏出笔记本和笔作出记录的准备。
钱军面对这个鼻涕一样稀软的男人,不能不挤出笑脸让他情绪稳定一些,就像一只面对枪口下猎物的狩猎者:“老糖啊,坐下。”
糖三角战战兢兢的做到了沙发上,屁股挨着沙发沿,身子挺得笔直,小笔记本摊在膝头,仿佛一个正在采访高官显贵的小记者:“姜总,有什么事您说,我马上去办。”
钱军说:“公司人浮于事,效益低下,这些情况你都知道……”
糖三角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老毛病了。”
钱军说:“所以我想,应该对公司的人事进行适当的调整……”
糖三角误会了,他以为钱军要撤了他,腾地蹦了起来,犹如一只受到惊吓的蛤蟆:“姜总,我、我……”
钱军不得不动手把他按到了沙发上:“你紧张什么?听我说完好不好?”
糖三角坐回了沙发,呼吸急促,脸红脖子粗,钱军觉得他好像眼眶里头都湿乎乎有泪水要挤出来,他这副样子让钱军有些不忍,脑子里瞬间闪过了自己是不是对这个人有点太苛刻、太冷落的念头,在这个念头支配下,钱军难得的尽量做得和颜悦色:“老唐啊,我这个人性格直,脾气急,来了以后一直没有机会跟你坐下来好好聊聊,今天还是没时间,不过你放心,我这个人心不坏,绝对不会整人……”
糖三角迫不及待的表态:“姜总是好人,是好人,我理解,理解……”
钱军觉得这个人简直谦恭到了有点讨嫌的地步,让他有点受不了:“老唐啊,你别老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糖三角连连点头:“嗯,对不起姜总。”
钱军这才接着往下说:“我们是国有企业,过去国有企业最大的弊端就是大锅饭,平均主义,养活了一大帮懒人、笨人、无事生非的人。现在,我们实行的是独立经营,独立核算,自负盈亏,而且肩上还承担着确保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的重任,所以啊,过去国有企业的种种弊端绝对不能再在我们的企业里继续下去了,一定要在人事管理上建立起完备的激励机制,在员工心里树立起危机意识,所以,我要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尽快拿出一个压缩机构,精简人员的计划来。”
糖三角有点为难:“姜总,现在文秘的活都由郜天明经手,我搞这个东西会不会……”
钱军阻击了他:“集团的人事工作还是你管么,精简计划属于人事管理的权限之内,你又比较了解情况,这和一般写个报告拟个文件不同,必须要主管领导来做,你放心去做,时间上要抓紧一些,同时要做好保密工作,以免影响集团的安定团结,现在党中央不是号召要创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吗?我们集团内部首先就要和谐。”
糖三角接受了任务:“姜总,对于精简机构、压缩人员,您有什么原则性的指导意见?”
钱军说:“总体思路就是五十五岁以上的男同志,五十岁以上的女同志都办理提前内退,年龄到了再正式办理退休。还有,业务部门没有业务的员工,回家休假,有了业务就回炉上班,没有业务就不用上班了,半年内集团负担生活费用,半年以后就由他们自谋发展吧。再就是综合部门,比方说你们办公室,财务部等等,要归并业务,一个人能干的绝对不再有两个人干,要执行定编定岗定责任,经过归并业务以后的富余人员,那就只好下岗了。原则就是,凡是临时工一律不再聘用,人事关系在集团的,下岗的,关系转到开发区人才中心去。”
这是钱军深思熟虑的结果,男五十五岁以上、女五十岁以上的内退,例如清欠组的老张那种不安分是非多的老家伙,自然而然就离开了集团。没有业务的,大多数都是柳海洋和小乌龟的三亲六故七大姑八大姨,这种人其实就是集团白养着,赶他们回家呆着,一举两得,既减轻了集团的负担,又削弱了柳海洋、小乌龟的群众基础。
“这件事情除了我以外,在正式颁发文件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果漏风跑气,唐主任,我可是要找你算帐啊。”
糖三角啥话也不敢说,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请姜总放心,请姜总放心。”
其实,钱军之所以让他办这件事情,并不是因为他在集团办公室里分管人事,而是因为这个活肯定是得罪人的活,得罪人的事情就让他去办,郜天明、李天来钱军暂时还不想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对他们他还有别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