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和猪的区别
因为被杜占举断然拒绝了要与他单独谈谈的机会,这让纪建国感到非常落寞,一路上都在玩味着老处长的那一段惊世箴言。是啊,关键的时刻必须在关键的位置上有人,本来,杜占举的到来可能会给他带来一线希望,只要他能说上一句话,自己的事就八九不离十了,但是仔细想想,自己和杜占举不过是泛泛之交,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他也未必能给自己帮这个忙。不过,让他颇感意外的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不吭不哈的高德明竟然和杜占举是大学同学,而且看上去两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无形中又让纪建国看到了曙光。
回到办公室后拿起桌上的电话思忖了半天,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对高德明开口,只好又放下电话,紧锁着眉头仰望着天花板。对于他来说,如果抓不住这次“转正”的机会的话,再往后就越来越没戏了。俗话说,一步赶不上,步步都落后。毕竟还差俩月就四十岁了,四十岁再上不到正处,以后的机会就很渺茫了。四十岁,对一个仕途上的男人来说,就像冬夜里的这场雨,有一点琐碎,有一点无奈,有一点冷清,也有一点残酷。
这时候,李战像个幽灵一样悄悄地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他竟然都没有察觉。李战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突然的响声把纪建国给吓了一跳,身体腾地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来,过了好些时候才缓过劲来,赶紧抬头看了看门外,面带愠色地责问她:“你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进来了?”
李战嘿嘿地笑了笑说:“处座这么胆小啊?不会是趁着吃饭的空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她把身体往前凑了凑,神秘地说,“哎,我是过来告诉你个事,中午你刚走不多一会儿,我就看到宋处进了老大的办公室,两个人在里面待了好长时间,宋处才一脸春风地出来,回他办公室收拾了一下,就和老大一起走了。你说,宋处是不是也想趁这个机会再往上爬一步?”
纪建国听到这个消息心猛地一沉,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抬头看看李战说:“他爬不爬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再说,这事也不是老大能决定得了的。别大惊小怪的,万一这话传出去说李战是我的间谍,搞得大家都很被动。”
“嘁!”李战咧了咧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别装了,全处的人谁不知道你现在到处忙活?”
“别听他们胡说。”纪建国欠了欠身体说。
李战一语双关地说:“实际上我是从内心希望你能上去,如果你上去了,我也就有奔头了,也算这两年没有白跟着你这把老茶壶混!”
纪建国懒懒地答道:“那你就等着吧。”
“我当然得等着了,我已经等了两年了!”李战愤愤地说。
李战是那种典型的布尔乔亚式女人,小资得一塌糊涂,特别喜欢玩情调。可是“情调”这个玩意就像养了一个宠物,玩得好那是一种心情,玩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被情调给狠狠地咬一口。李战大概就是如此一个人,从大学里就开始谈朋友,处对象,谈了几年后,终于即将走进婚姻的殿堂,男朋友却突然跑了,失踪了,不见了。两个月后,听说和一个姓倪的富家女结了婚,之后便没了音讯,据说是跟着这位倪家小姐去了美国。可过了两三年,前男友却又回来找她了,痛哭流涕地向她诉说自己婚姻的不幸,结果还没等两人再修复起这段情缘,突然有一天早上听说,那个始乱终弃的前男友不明不白地死了。这对她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就四处探听他的死因。后来听公安局的一个人说,前男友的死,表面看上去似乎只是一场意外车祸,可是经尸体解剖发现,死者血液中不仅含有大量的酒精,而且还有足以致人死亡的毒品成分。这事听上去很蹊跷,比如如此高的酒精含量,别说开车,就连意识都没有了,所以可以肯定地说,这起车祸绝对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肇事案。况且李战心里更清楚,前男友酒精过敏,基本上属于滴酒不沾那一类人,就连警察在第一时间里都怀疑,这起案子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就是他的老婆倪小姐。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起案子最终都没有任何结果,不了了之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战恨透了那个负心汉,可如今人已经死了,这事也就逐渐过去了。时间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就悄悄地过去了六年,六年的时间对于女人来说,那可是件要命的事,毕竟年龄不禁混啊,仿佛就是转眼的工夫,她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年龄已经过了三十,正式进人了“圣女”的行列,成了一名“白骨精”。“白骨精”是当下人们对大龄未婚女青年的一个通称,指的是白领、骨干和精英。李战虽然不是什么骨干精英之类,至少头上还戴着公务员的顶戴花翎,拿着政府的俸禄,也就理所当然地被圈进了这个圈子之内。
到了这个年龄的女人不结婚是一种很尴尬的事,总会有人不停地问:孩子几岁了?呵呵,连对象都还没有呢,哪里来的孩子。不可能吧!其实,那是真的,不是没人追,只是没有合适的;不是眼光高,只是没有有感觉的。也许有时想恋爱,想让自己不再寂寞,可是那个人却没有出现,不想随随便便地爱了,于是就自我安慰,因为有一种单身叫“宁缺毋滥”,有一种单身只为等待某人。
这年头,也不知道人们哪来那么多的俏皮话,就连男女那点儿事也被人编成了故事,说男女之间就好比桌子上的一副麻将牌:一见钟情叫天胡,自由恋爱是平胡,找情人的叫做暗杠,勾引别人老公叫抢杠,和别人老公生孩子叫杠上开花,一个情人叫单吊,没有情人叫相公,单身的是自摸。
如果按这个理论说,李战是抢了李玉婷的杠。
年近四十的纪建国,以阳光、强健、成熟、深沉以及翩翩风度俘获了她的心,让她觉得他是那么的优秀而帅气。每当他笑的时候,牙齿洁白如玉,笑容阳光而灿烂,眼神里满是温柔的关切与爱怜,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尤其是说话时的声音,充满了低沉宽厚性感,男人味十足,饱含着令女人迷醉的疼爱。或许李战就是从他的声音开始喜欢上了他,仿佛从没听过如此具有磁性的男人声音。
李战大学毕业后在企业里做了几年,前年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分配在纪建国这个处里做内勤。别看李战平日里傲慢得像个公主,可眼瞅着自己已经进入了“白骨精”的行列,高不成低不就的婚姻家庭连谱都还没有,心里也暗暗着急。后来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主动地爱上这个四十多岁而且已经有家室的男人,而且一旦爱上就不可开交。下班以后两人就到酒店去开房偷欢,甚至有的时候来不及了,利用中午午休的空当也抓紧时间偷偷摸摸搞上一次。
对于纪建国而言,面对一个主动上门的美女,也就“欣然接受”了。在他的眼里,李战是那种风姿绰约的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身材虽显高挑,但其隽秀的气质,似乎更具娇俏的味道。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抹胸前,玉乳婷婷,两点櫻红,更添香闺春色。
可纪建国毕竟是别人的老公啊,李战只有偷偷摸摸借来使使的份,所以,每次激情过后,她的心都会有一种莫大的落差。而纪建国似乎也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只是拿一些好听的话来哄她。他俩把这种偷情用清朝才子辜鸿铭的“茶壶茶碗”理论做为幽会的密语,除了他俩几乎没人能听明白其中的真正含义。可这话却偏偏被纪建国的老婆李玉婷给解了密,气势汹汹一脸泼妇相地前来找纪建国兴师问罪,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却又不敢迁怒,到底是偷来的,不敢明目张胆地站出来与之争辩,何况还是在单位,在纪建国的关键时刻。
见纪建国脸上没什么反应,李战就有些急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纪建国微眯着眼,一只手捏着鼻梁的上方,似笑非笑地点点头,然后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他偷看着李战一摇一摆地走出自己的房间,这才长长嘘了一口气,盯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蹦出了两个字:猛女!
在官场上已经混油了的纪建国,当然知道其中的游戏规则,比如与异性发生性关系后的给钱时间,纪检部门所作出的界定标准,其处理的结果也截然不同。具体界定如下:完事后就给的为嫖娼,一周后给的是性伙伴,按月给的为情人,按季定量给的是包养,全年度都给的为二奶,终生不懈给的是老婆,从来不给的是红颜知己。所以,在和女人发生性关系的基础上,务必要把握好给钱时间,否则性质不同,导致最终的结局也就会有所变化。
大凡男人对于家室以外的女人,不过是身上的衣服,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能穿则穿,不能穿就可以挂在衣柜里。这既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所积淀下的一个很难改变的传统,也是男人的贪婪本性。
李战被分配到纪建国处里以后,因为自己没有什么后台背景,就在工作上处处表现自己,希望以此能够得到领导的青睐。而纪建国呢,开始还假模假式的以领导身份找她谈话,从生活到社会,从情感到家庭,都侃侃而谈。谈着谈着,纪建国的手就“不知不觉”地钻进了她的乳罩里面去了,她也半推半就迎合了纪建国。终于有一天晚上,在纪建国办公室的沙发上,两个人冲破了最后的防线,形成了事实。从客观角度上说,李战年轻,接受新事物比较快,人也很开放,再加上有明确的功利思想,所以在两个人发生关系的时候,尽力奉承纪建国,使纪建国得到了在李玉婷身上所得不到的满足。当然她自己除了得到副处长的恩宠之外,也从中获得了实惠一纪建国不时地也会往她手里塞个千儿八百的零用钱。
此时,纪建国满脑子都在反复交替着两个人的名字:杜占举、高德明,高德明、杜占举……通过高德明扯上杜占举这条线,应该说算是一个最简便的捷径了。可摆在眼前的问题是,两个人虽然是连襟关系,但这么多年来他与高德明几乎没什么交往,即便是正月初三走丈人,两个人坐在老丈人家的桌上,所说的话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句二十句,现在遇事必须要找他出面帮忙了,却怎么着也想不出一个很好的理由。
忽然,他手机传来一声短信的“叮咚”声,便伸手从桌上拿过手机,见是李玉婷发过来的短信,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要带着纪然回姥姥家。看到这条短信,他忽然来了灵感,立刻抓起电话拨通了李玉婷的手机,不紧不慢地说:“我刚才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姐夫这几天是不是要过生日了?干脆,你今晚也别去你妈家了,咱们请他们吃顿饭吧,刚好我这里还有一瓶好酒。”
李玉婷听了他的话颇感惊讶:“哟,你从来都不和人家来往,现在怎么想起要请人吃饭了?纪建国,你是吃错药了还是睡错觉了?”
“什么话只要从你嘴里出来,怎么这么难听呢?我这不是忽然想到了这个事了嘛。以前忘了也就忘了,既然现在已经想起来了,你就给你姐打个电话,约好晚上一起吃饭,把纪然和高星都带上,我这就安排酒店。”“谁知道你心里又在闹哪门子妖呢。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做了一件人事。你纪大处长已经开了口,我也不能抹了你的面子不是?去什么地方?”纪建国想了想说:“去丽天吧,前几天听说那里新换了厨师长,是做淮扬菜的,比较清爽,也不油腻。”
高德明手里拎着大包小裹地从酒店回到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那束被他扔在桌子上的鲜花,如今已被插进了一个花瓶里,摆放在他的老板桌上。首先跳入他眼球的,倒不是那束鲜花,而是那个花瓶。这个花瓶太漂亮了,可以说漂亮得很是扎眼,图案是以反传统的黑色与银色的有机搭配,呈现出强烈意象的冷冽高雅艺术风格,彻底颠覆了司空见惯的传统设计理念。简约线条的几何图案搭配大胆自信的浓郁黑色,衬托出了自然银白底色的优雅大气,强烈地喷发出一种高贵的时尚气息,稳重中流露出奢华的低调气质,而插入其中的鲜花,反倒成了花瓶的陪衬,根本压不住花瓶自身所散发出的那种无法形容的霸道之气。他把隔壁房间办公的倪亚兰给喊过来问:“小倪,这花是你插的吧?”
倪亚兰一脸镇定地点点头道:“是啊,这么漂亮的花就应该插进花瓶里,刚才我出去了一趟,正好看到一家商场在处理商品,就顺手买了这个花瓶。高总你看,这花插在这个花瓶里多么般配?”
高德明点了点头道:“嗯,看上去确实不错。”
倪亚兰退出后,高德明还在研究那个花瓶,忽然看到在花瓶的下端不起眼的位置上粘贴着一个不干胶价格标签,他搬起花瓶仔细地看了看,见上面打印的价格竟然是一千九百九十九,而且前面的币制符号是€,欧元!这一下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如此高价的花瓶,即便是打折又能打到多少?他连忙将花瓶抬高,想搞清楚底部的Logo。这一看不要紧,当真吓了他一大跳,这花瓶的牌子竟然是Hermes!
“爱马仕?”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老天爷,难怪这个花瓶看上去这么顺眼!
忽然,他的手机上闪出了一条短信,他打开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上写着:怎么样,鲜花收到了吧?还满意吗?祝你生日快乐!他赶紧按照对方的电话号码打回去,没想到对方已经关机了。这不是在折磨人嘛!好不容易已经忘了,现在又把这事给勾出来。于是就再打,仍然关机。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个花瓶上,当即把倪亚兰再喊过来,带着满脸问号地盯着她问:“小倪,你说实话,这个花瓶你是多少钱买回来的?”
倪亚兰却显得不慌不忙,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反问道:“十块钱买的呀,怎么了高总?哪个地方不对了?”
“十块钱?”高德明问,“我给你一千块钱,你去给我再买一百个。不用,你直接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我现在马上开车过去。”
倪亚兰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笑着说:“大惊小怪,我还当什么事呢。高总,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把它当成真的爱马仕了。这玩意儿就是这样,满大街的人都拎着LV的包呢,有几个是真的?不动脑子!再说,我倒是想给你买个真的,可兜里得有钱呀。”
“哦,是假的呀!”高德明心里的紧张情绪一下子就颓落下去,一屁股就坐在了老板椅上,挥挥手示意倪亚兰出去,可两眼仍然没有离开花瓶。“妈的,如今这假货做得也太逼真了!”他心里愤愤不平地骂道。
手机响了,这回是李素琴打过来的,手机屏上显示的号码是“李办”。高德明心不在焉地接起电话,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李素琴在电话那头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呢?死了没埋似的。”
“刚出去办事回来,你又有什么指示?请说吧。”
“刚才玉婷打电话过来,说晚上请你吃饭,算是给你补办个生日宴会,还说把高星也带上。你下班早点儿过来接我?”
“李玉婷要请我们吃饭?”高德明惊讶地问,下意识地转过脸看了看窗外的太阳,用揶揄的口气说道,“我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没抬头看天,忘了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了。该不会是从西边吧?”
“高德明,你现在怎么越来越不会说话了?人家好心好意地想起来要给你补过生日,你这哪来的屁话?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
“说实话,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是死都不愿看你妹那张脸,人家是副教授,我不过是个药贩子个体户罢了,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摆什么谱?”“你少给我在这嚷些没用的废话,你只告诉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高德明无奈,只得答应下来。下了班后,他磨磨唧唧地待在办公室里,等到李素琴再次打来电话催促他的时候,他才极不情愿地下楼,从停车场开出车,直奔李素琴的商场。
等他俩来到酒店的时候,纪建国和李玉婷已经提前到了,在房间里等着他们。纪建国见到高德明,一改过去的冷漠面孔,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就像见了亲爹一样,亲切地走过去和他打招呼:“哟,德明来了?”
看到纪建国突然变得如此热情,高德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也很不适应,尤其是纪建国脸上的笑容,真诚得连眼神中都透露出一种清澈,一丝虚假的成分都没有,而且那种亲切是发自内心出自肺腑的,绝对不是来自表面。让高德明非常感慨的是,电影电视剧中的那些演员明星水平再高,一旦与这些政客们的演技相比,就会发现逊了不少色。中国官场的舞台,造就了不少演技一流的政客。
纪建国招呼高德明上位就座,很委婉却透着无尽的亲切道:“德明啊,这人可真不禁混哪,转眼工夫就进四十了。虽说咱俩是一肩挑的关系,还真没怎么在一起好好聊过。说起来这四十的人和三十几岁的时候就是不一样,明白了好多事,感觉到了家庭亲情的重要,懂得了人生在世的淡定心态,也感受到了在社会上要心存感恩之情。以前哪知道些这个呀?就拿我和玉婷来说吧,忙忙碌碌各忙各的,连咱们之间都疏远了。实际上想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爹妈老婆孩子外,还就是咱们的关系最近。就拿纪然和高星来说吧,这些独生子女们将来要维系的亲情,还不就是他们表姐表弟?”
高德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纪建国这话说得没错,四十岁的男人就像坐在茶楼里的品茶者,虽然隔窗尚能看到外面灯火斑斓的霓虹和浮华,却明白即使走进灯光人海里,也难以再成为风景了,毕竟这个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于是,十几岁时的少儿梦幻、二十岁的青春孟浪、三十岁的张扬个性,就像这杯中的茶,几经冲泡后色泽便越来越浅,而茶的香味儿早已消失。说来,四十岁的男人,更像手里的这个茶碗,几经风雨几度春秋,褪去了轻浮的新鲜,积累下的却是雄沉与厚重,而欲望不过成了淡淡的茶,从浓到苦,最后到淡,岁月若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飘过,悄悄地将过去的痕迹撒落在泛白的发丝中和松弛的皮肤上,只留下了些许对过去的回味。
高德明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发现纪建国正在给自己杯子里倒酒,连忙起身拦阻道:“不能喝酒,我还开着车呢。现在警察可到处査酒驾,一旦被抓住,连叨叨都不和你叨叨,直接就送看守所。”李素琴却在一旁插嘴道:“没事,你们俩喝吧,我把车开回去就行。”高星和纪然放了学赶到饭店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上来了。胖乎乎的纪然看来已经饿得不轻,把书包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扔,旁若无人地拿起筷子就埋头大吃,而且吃得那个香劲儿,让四个大人看得目瞪口呆。纪建国见状,小声地呵斥道:“纪然,怎么回事?没看到姨妈和姨夫在这里吗?怎么连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高德明笑着摆摆手解围地说:“都是自家人,哪来这些客套。纪然没事,现在的孩子能吃就好,我们家这位小姐能像纪然这么吃就好喽!”纪建国看着高星说:“高星到底是大姑娘了,越来越漂亮,将来肯定比你妈和你小姨都漂亮。现在学校的功课紧不紧啊?”
高星有些腼腆地靠在高德明身边说道:“怎么不紧呀?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实际上最好混的还是幼儿园时代。”
“啊?”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一愣,随后又都哈哈大笑。纪建国笑着说:“没错没错,高星这话够得上是经典语录了。我告诉你,你和姨夫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这一辈子回过头来想想,也确实觉得还是幼儿园好混。”
高德明对高星说:“傻丫头,你现在可不能这么想,你爹你妈在外面拼命地挣钱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这才读初中就这么去想,将来的路还长呢。”
纪建国笑道:“高星说幼儿园好混,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我们单位同事的孩子,老师给布置的语文作业是,‘李姐姐瘫痪了;李姐姐顽强地学习;李姐姐学会了多门外语;李姐姐还学会了针灸。’要求把这四句话用关联词给连接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标准的答案是,‘李姐姐虽然瘫痪了,但她顽强地学习,不仅学会了多门外语,而且还学会了针灸。’可我们这同事的孩子写完了之后,家长直接就被老师给请到学校去了,他拿起老师给他的作业本一看,当场就给气笑了,人家孩子是这样写的,‘虽然李姐姐顽强地学会了多门外语和针灸,可她还是瘫痪了。’”在场的所有人一听,“轰”地一下子就笑了。纪建国还在继续说:“问题是,他这个还算是个好的,再一看其他同学,更要命了。其中一个是这样写的,‘李姐姐是那么顽强地学习,不但学会了外语和针灸,还学会了瘫痪。’”
李素琴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建国啊建国,你可真有两下子,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纪建国却说:“不说不笑不热闹嘛,是不是德明?咱们这代人一天到晚忙忙碌碌还不都是为了他们?特别是到了咱们这个年龄的人,上有老下有小,家庭工作事业,方方面面的压力都压在肩膀上。没听人说嘛,中年男人最可怜了,事业是国家的,荣誉是单位的,成绩是领导的,工资是老婆的,财产是儿女的,错误是自己的。”
李玉婷冲着他一瞪眼道:“纪建国,别在这里给自己撇清。工资不光是老婆的吧?怎么也得买把茶壶买个茶碗吧?”
纪建国一下子被堵住了,脸涨得通红,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李素琴大概知道她所说的茶壶茶碗的事,就赶紧给她递了个眼色,小声地说:“玉婷,有什么话你们回家去说,在外面你得给建国面子。”
李玉婷刚要开口再说什么,高德明却假装什么事也不知道地对李素琴说:“玉婷不提茶壶我还差点儿给忘了,今天杜占举那个老小子过来了,还专门送了一把茶壶给我,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从坐下开始,李素琴就没怎么说话,只觉得肚子里像是把五脏六腑搅成了一团,一阵紧似一阵地疼,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她一直拿手用力地按住腹部。听高德明这么一说,才勉强地笑了笑道:“杜占举来了?什么时候走?”
这时候高德明也已经看到了李素琴脸上呈现出的痛苦表情,毕竟当着李玉婷两口子的面,他也就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接着她的话答道:“已经走了,下午的飞机去大连了。”
纪建国赶紧接上这个话,端着酒杯和高德明碰了一下,把杯子里的红酒干掉,然后对高德明说道:“真的没想到,你和杜司长是同学。说起来,我认识他的时间也不短了,有一回在北京的时候,他也提起过,说有个同学在咱们这块儿,当时也没往这块儿去多想,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说的那个同学就是你。你看,咱们俩还是这个关系,你怎么也不早说?”
高德明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可说的?人家是领导,我一介小草民,这个级别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再说我又没什么需要他帮我解决的事。”“这话说得倒也是。”纪建国往前凑了凑说,“德明,你既然和杜司长这么熟,我有个事现在想请他帮个忙,你看你能不能和他说一下?”高德明故作不知地露出一脸惊讶道:“你不是和他很熟吗?直接过去找他就行了,他那个人挺爽快的,没什么架子。”
“我这不是没你们这么铁嘛。再说我和他也只是工作上的关系,泛泛之交而已。”
“这个嘛,”高德明面露难色,“我还真没求过他办什么事,只能说试试看。你先告诉我是个什么事。”
纪建国道:“我这不是还想再进步嘛。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处长年底就到点退休了,腾出了一把手的位置,听说上面也不准备再安排人过来了,就从现有的三个副处提一个。按理说,这个机会就是下雨淋也淋到我头上了,可我这半辈子都在外面忙业务,后面也没个后台,没听说过嘛,这年头男的要‘提钱进步’,女的叫‘日后提拔’。所以我想请杜司长给帮忙说上句话,这事就基本上保险了。”
高德明没答话,忽然看到李素琴已经疼得弯下了腰,把肚子用力地磕在椅子的扶手上,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白毛汗,就赶紧起身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膀道:“素琴,是不是坚持不住了?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李素琴咬住牙,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不用,你和建国聊聊吧,我忍一会儿就好了。”
李玉婷也关切地说:“姐,你这是怎么回事?去医院看看吧,别这么死扛着。”
李素琴摇摇头,坚持着把身体坐直了,对李玉婷道:“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次来那个事之前,都要死要活地疼。人老了,什么毛病也都出来了。”
李玉婷问道:“你没去看看妇科?”
李素琴苦笑了一声说:“我这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那个时间?不过也就是这么一阵,扛过去就好了。”
李玉婷说:“我认识一个老中医,让他给开几副中药回来调理调理。你这样,明天你抽出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带你过去看看。”
“再说吧,这几天公司的事太多了,看情况再说吧。”她转过脸对高星说,“高星,你陪妈妈去下卫生间吧?”
纪建国看着李素琴的背影,用极为小心的口气对李玉婷吩咐道:“你明天还是陪姐过去看看中医吧,别让她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