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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所谓同学聚会不过是个提供表演的舞台

书名:中年危机本章字数:4939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了同学聚会这个新名词,总有那么一些闲得蛋疼的人,想要借助同学聚会这个机会来展示自己。于是,从小学到初中,从高中到大学,甚至恨不能连幼儿园的同学都组织起来,

  各种各样的同学聚会都应运而生。那些有钱有势、混得很得意的同学巴不得天天开同学会,而比较落魄的同学则害怕同学会上见面,精神上受到摧残不说,还要作为那些得意同学炫耀财势的一个比较道具,心里也许还有个小小的奢望,那就是那些混得好的同学能不能帮上自己一把。其实这是幻想,那些混得好的同学之所以热衷于开同学会,就是抱定心思专程来看你的落魄和女同学们的艳羡呢。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同学会充其量是一小部分人的表演罢了。

  高德明虽然还不至于惨到被人比较的地步,可与那些掌了权发了财有了势得了济的同学相比,自己不过是个刚起步的无名之辈,几乎和在大学时代一样,很现实,也很平淡,平淡得就像一碗水,无论放在哪里都兴不了风,掀不起浪。在那些去过美国的大谈华尔街、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道琼斯指数,到过欧洲的讨论文艺复兴、讲述意大利建筑的时候,他多数时间都是做一个沉默的听众,这倒并不是因为他老成持重,而是因为经历平淡且混得不好,大家谈论的新潮名词或根本不懂,或掌握不熟练,担心哪个地方说错了出丑,便索性不开牙。但是他前来参加同学会的主要原因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说白了,他不过只是为了一个人而来——那就是文丽。

  同学聚会总共两天,除了几个简单的座谈外,其他时间大多都泡在酒里了,从中午到晚上,一场酒接着一场酒地喝。刚坐下时都还比较文明,喝着喝着就乱了套,拿着照相机胡乱拍照的,男女同学互相揭短的,讲述当年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的,嘻嘻哈哈的场面就变得越来越嘈杂了,也不分男女同学了,更不管职位高低了,搂着脖子抱着腰,一个个都像跟酒有仇似的,端起杯二话不说就灌下去,直喝得昏天黑地,胡言乱语。那些不胜酒力喝醉了的,就大呼小叫地招呼保安帮忙给抬回房间,其他人继续。这边喝完了,似乎还不尽兴,又招呼着去歌厅继续喝。

  高德明自然也混杂在其中,毕竟有了文丽给他提供的一个赚钱的机会,也像打了鸡血似的激情澎湃,终于调动起所有的兴奋细胞,在这个平台上得以淋漓尽致地进行发挥,与其他同学一道在疯狂地胡喊乱叫。这是他过去从来没有的表现,可能是压抑了这么多年,今天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可以使他放松和发泄了。

  这次同学聚会,全班的同学除了杜占举因为在北京开会和几个已经出国的不能参加之外,几乎都到齐了,把酒店折腾得乌烟瘴气。高德明也豁出去了,不管谁来敬酒,都一律来者不拒,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酒,只觉得头重脚轻,神志模糊就找不着北了,身体如起了空一样,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推了他一把,慢慢地被掀翻在地,整个人连同思想如同在太空舱里一样,没有了地球引力,轻飘飘的横着身体,飞了。

  高德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软塌塌地被人搀扶着离开了乱纷纷的酒场,他看不清是谁在搀扶他,只觉得鼻息中飘来一股香水的味道,于是就想说:“我是不是喝大了?”可是舌头很硬,被牙齿阻隔,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部,惺忪中或许还有意识。他很想大喊一声“文丽你在哪里”,却又说“不能让他们听见”。也不知是谁一直在说什么,热乎乎的声音总是在他耳边萦绕,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说话,就问搀扶他的人:“那是谁在喊?”搀扶他的人并不回答,依旧紧紧地架住他的双臂继续前行,直到进人了一个房间后,才将他扔在床上。

  醉得一塌糊涂的高德明,迷昏地躺在床上,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的一只手竟然长出了八个指头,觉得好生奇怪,大声地问自己,怎么会这么多指头?嗓子几乎喊哑了,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然后骂了一句恶毒的脏话,终于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其实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胡说。我要找文丽继续喝!你给我把文丽找来。”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忽然看到眼前飘忽着团团飞溅的金花,他急忙伸手去抓,却一个都抓不着。于是,便晃晃悠悠地想坐在椅子上,没料想关键时刻眼神竟然跑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那不是坐,简直是砸,吧唧,肉墩墩的屁股通过提速后的力量直接与地面亲密接触了。

  也不知道闹腾了多长时间,高德明才终于累了,才算消停下来。文丽站在旁边,看着他沉沉地睡着了后,方转身离去。这一觉高德明睡得可真踏实,没有思想没有负担没有压力没有纷争没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是是非非,很轻松也很放肆地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文丽在外面敲门的时候,高德明刚刚睁开眼,脑袋还在一蹦一蹦地疼,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依稀还记得有人把他给送回了房间,却不知道是谁。他自言自语地说:“才刚四十,这脑子怎么会出现短路呢?”

  忽然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还以为是其他同学喊他吃早饭呢,就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扑过去将门打开一看,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文丽。再低头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打扮,慌忙逃进了卫生间。

  高德明在卫生间里把自己拾掇利索了才出来,见文丽端坐在椅子上,用怪异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刚才不知道是你敲门,失态了。”

  文丽似笑非笑地说:“还知道自己失态了呀?说明你还能进步。你都知道昨天晚上你胡喊乱叫地说了些什么话呀?”

  高德明吃了一惊,急忙问:“我昨晚上没胡说八道吧?”

  文丽的眉毛往上挑了挑,带着揶揄的口吻道:“没胡说八道?你下楼去问问昨晚扶你回房间的保安吧,丢不丢人呀高德明?”

  高德明的脸色涨得通红,低声问道:“昨晚我都说了些什么酒话?我确实想不起来了。”

  文丽抿着嘴,脸颊上飞过了一片绯红,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两个人干坐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还是文丽打破了短暂的僵局,想了想说:“对了,昨天晚上我回去给我那个西班牙的朋友打电话了,她说要新康泰克和白加黑,我也不懂。数量嘛,先各买二十箱,但是她提出一个要求,说为了方便邮寄,让你帮忙把所有的包装都去掉,包括胶囊在内,然后分成两部分,分别装进塑料袋密封,用特快专递寄给我就行。我问她要钱,她说先给你两万欧,差不多有二十多万吧,我也不知道这个钱能不能够,如果不够的话,你就直接说,我再向她要。那钱估计今天下午就能到我卡上,晚上我就可以转到你的卡上。你觉得行不行?”高德明没想到好事竟然来得这么快,按照他目前的经营状况,早已远不如从前了,年下来也不过才几十万的毛利,如果扣掉员工的工资提成,商业单位的回扣以及其他不可预见费用,最后到手的纯利,实际上也只有二十万左右的样子。如今从天上突然掉下了这么大的一个馅饼,他还不得使出吃奶的劲去接着?

  听到文丽说到货款,高德明的心如骤然停止跳动一般,两眼直直地看着她,过了好长一会儿,飞出去的魂魄才像是刚刚飞回来,连声说道:“够了够了,哪能用得着这么多钱?再说她是你朋友,帮忙的事,我也不能去赚人家这个钱呀。”

  文丽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做生意的规矩,所以说该赚的钱你必须要赚,要不然这个钱也会被别人赚到。毕竟她也是个生意人,之所以她能从国内买这么大量的货,说明她在那边还是有很大的空间,只是我不知道你这边合适不合适?”

  高德明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道:“合适合适,太合适了!”他想了想,忽然从嘴里冒出一句傻乎乎的话,“我都应该给你提成了!”

  文丽的表情一直很淡定,表现出一副对钱根本不在乎的样子,淡淡地说:“这个事体到时候再说吧,只希望这对你来说是一个机会,能对你的生意有所促进。等下次我这个朋友回国的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这样你们就可以直接沟通了,也省得我像个二传手一样,一旦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得来找我。”

  高德明仰起头看着房间的天花板,感叹地说:“呀,到底是老同学呀!过去就听人说起过,人这一辈子呐,有三种关系不能断,部队的战友,学校的同学,监狱的难友,看来这话确实如此!”

  文丽笑了笑,转了个话题问:“你如果在你们那边有什么事体要办的话,尽管开口找我好啦,勿得客气,我和你们的市长关系老好啦。”她这么一说,高德明想起杜占举也曾经提起过,说文丽和这边市里的关系不一般。说这话的时候,杜占举的语气很暧昧,好像其中还暗喻着很深的内涵。

  按照同学会的日程安排,吃过了早饭后是座谈会,组织者专门从学校里把他们班的辅导员也给请来了。说实话,大学四年,这帮家伙没少给辅导员找麻烦,现如今一个个都进人了中年人的行列,行为举止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当年风流倜傥的辅导员现在也成了两鬓斑白的老人了。高德明至今还记得,当年他第一次走进复旦校门的时候,主动帮他把行李拎到寝室的就是眼前这位辅导员。

  座谈会不过是个噱头而已,几个同学代表简单地介绍了自己毕业后的情况,由辅导员发表总结,下午乘车到外滩,再由南浦大桥过江到浦东新区参观,并在东方之珠前全体同学合影留念,然后就回到所住的宾馆自由活动,为晚上展开的新一轮拼酒做好准备。

  在去往浦东的路上,高德明就和文丽约好了晚上要去石库门,所以就借口昨晚上醉得一塌糊涂,今晚的狂欢只好挂了免战牌。当其他同学都陆陆续续地涌向二楼餐厅时,高德明却和文丽从步行梯悄悄地走出了宾馆,在门外叫了一辆出租车,高德明刚要往副驾驶的座位上钻,却被文丽一把拽住要一起坐在后面。高德明的心立刻又在狂跳不止,他的脑子似乎在这一瞬间出现了空白,机械地被文丽拖进了后排,两个人坐在了一起。从读大学开始,他连做梦都希望自己能够和文丽近距离地坐在一起,这个梦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了,今天当他真的和文丽这么近地在一起的时候,却感到浑身上下像着了火一样,烧烤得难受。

  文丽所说的石库门,指的是淮海中路新天地步行街,高德明一下出租车就感觉到了上海夜晚那种特有的气息。两个人无言地走在石板路上,看着弄堂两侧青砖下面隐隐的青苔,路灯映射下的石库街门,信庭漫步的人流,灯红酒绿的酒吧,还有仿古的建筑,一下子把高德明拉回了大学时代,他似乎听到了里弄里传来熟悉的刷马桶声音,似乎看到匆匆上班的人群,似乎感觉到了二十年前他们还年轻的时候。走在石库门的街道上,除去对时尚上海的认识外,更重要的是能够把人们的思路像时空隧道一样拉回到过去,对过去的每一年每一天甚至每一分钟有一个追忆的总结。如同他们现在的心境一样,把已经过去的岁月一点点化开,就像弄堂青砖下的点点青苔,不过是一个历史的印记。

  老石库门代表着上海的一个时代,而新石库门则是了却了对过去的一种怀旧情结,如果说建筑代表着一座城市的语言,那么石库门绝对是地道的上海方言,代表着上海的过去。从正面以石料为门框的大门上,能清晰地看到年轮的印记,还有黑漆厚木的门扇,一副擦拭得铮亮的铜环,以及门头上砌的三角形或长方形、半月形凸凹花纹,显出了曾经的气派、有序、厚实和稳重。

  高德明似乎明白了文丽带他到这里来的原因,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文丽则默默地将手挽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绷到了一起,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全身出现轻微的颤抖。

  他俩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忽然从不远处的一间酒吧里飘出了刀郎的歌,略带沙哑和忧郁的歌声:“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销魂。”歌声如迸发出的一个火星,瞬时点燃了高德明内心深处的那把火,让他感到全身正在熊熊燃烧。

  文丽仰起头看着他紧绷得已经僵硬的脸,柔声地说:“到我家去坐一会吧。”

  高德明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像是没经过大脑一样地随口就说道:“天不早了,等改天再去吧!”

  这话刚一说出来,他就悔得肠子都变成了蓝色,恨不能当场狠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可是话已经出了口,也就收不回来了,低着头,用眼角偷偷地扫了表情错愕的文丽一眼,恨自己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文丽听了不由一愣,脸色随即阴郁下来,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累一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天晚上,高德明做了个梦,在梦里他和文丽有了肌肤之亲。没有了虚伪的矜持,也没有了表面的斯文,当把身上的一切伪装都脱去之后,剩下的就是两个人疯狂地搂抱在一起,把那个叫做“情感”的东西以一种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表达出来,在汹涌澎湃的高潮中对情感做一个全面的总结。埋在高德明心底二十多年的情感现在终于完全迸发出来,他的每一滴血液,每一根神经,都在瞬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把积郁了二十多年的焦躁全部以一种疯狂的方式释放出来!

  后来,高德明发现自己竟然梦遗了,所有的动作简直就和他头一次梦到的完全一样!

  高德明忽然冲着他莫名其妙地扔出了一句英文:“Alittleofsomethingisbetterthannothing,andgiveshopeandstrengthtostriveformore.”(很

  少有总比没有要好一些,并带来了希望和力量,争取有更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