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闵啸峰带着王明友一道去4S店选车,凭着对汽车行情的熟悉,王明友竟然砍下了12000元优惠。
“换成别人,绝对没有这么大优惠,最多就是官方价降五、六千,再送点车膜脚垫什么的。要不要按原来的价格开发票,4S店可能要求再补回10个点的税费?”王明友问。
闵啸峰很快明白了王明友的意思。“不!按照实价开发票。”他说。
闵啸峰回去如实向曹局长汇报。曹局长听完十分高兴,连声说“看不出来,这王明友对公家的事还如此认真,兢兢业业。”
闵啸峰便把曹局长的称赞一字不漏转达。王明友趁机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的老班长在东北某家国营单位开车,叫李大山。这家企业其实早已破产,都三年没开工了,东拼西凑一点钱给职工,只够开水费,一直拖着没宣布破产。这位老班长也闲着没事了。他是一根筋,只会死干活的人,跑出租也找不到钱,日子艰难,想到南方来打工。我想,单位不是新买了车么,肯定还要一个司机,闵局看能不能去曹局长那里说说,暂时在我们这里做着。”
“单位即使招人,也肯定是临时工,工资待遇倒还可以商量。我们这里收入只是中等水平,还赶不上沪广深杭。打工挣钱的话,只能说过得去。你要是把这两点给你老班长说了,他没意见,我去曹局长那里说说看。只要他老人家心里没有定下来人选,想来这个位置是能争取到的。”
“那行。老班长肯定没意见。这点我可以替他做主。”
两天没去驾校,闵啸峰又错过了第二个项目S道路行驶的学习机会。不过陈志宁对他说,教练只讲了十来分钟,多凭学员自己的掌握就能过,要点是,从驾驶位往外看,让引擎盖贴着道路边缘行驶,左边超过了往右打,右边超出了往左打,只要速度够慢,S道路行驶难度不大。
转了一天的圈圈,除了那个小个子女人李明霞屡次把车子开出边线外,其他的人都没出什么大岔子。李明霞是本班学员中最矮的一个,上下车都抱着一个坐垫。下午,依然是转圈,可是边洋教练叫起来了,拦阻桑塔纳,叱问泥水匠吕正涛是不是不会上单边桥,死的那么难看,半途才上桥,还没下桥又掉桥。“前后两个轮子,你这一下子就扣了40分,科二最多只能扣20分。你回家洗碗去吧,别吃饭了,吃得再多也就是个饭桶。”
吕正涛一脸难堪,嗫嚅着:“没有教过怎样过单边桥,摸索着有时候能过一次。捷达班的同学说过一些,不太管用。”
“没教过?”边洋有些怀疑。
车上另外四位学员一致证明没有教过。
“桑塔纳和捷达方向盘转的角度不一样,你要搞清楚你开的什么车。”边洋大声喊着,把这个班的学员全部叫了过来。班长刘志玲一看是边教练来指导了,连忙递上一包烟。她和捷达班班长张昊商量了一阵子后,总结出了一个经验:除了每天上、下午例行的带班教练一包烟之外,每次集体教导时还要奉敬一包烟,要不然教练讲得不够耐心仔细,基本上学员要浪费一天的练车时间去摸索。
上左边桥比较容易,桑塔纳引擎盖上左边的槽线,对准左桥边缘,保持车子直行,则肯定上桥。有一点出入的根据各人的坐姿进行修正。边洋讲到下左桥后上右桥时,这是难点,学员们纷纷表示担心了。他们担心的是,方向盘打了180度,前轮右转得那么远,后轮还在桥上,随着转下去,不会掉桥么。
“不会,肯定不会。”边洋找不到更加具有说服力的词汇,憋得有些不爽。他上了车,呼啦啦退了好远,撤掉了油门下边垫的PVC管子,桑塔纳吼叫着冲了过来,左桥,拐弯,右桥,唰地一声急刹,停在了桥前,车身已过桥一米,标标准准,安安全全。
边洋这一手,引来了一阵惊叹。
“这么快都能过,真牛。这是教练开的,我们过得了吗,不会掉桥吗?”李明霞依旧保持着怀疑。
“前轮右转得确实很远,但是后轮转不了那么远,因此不会掉下桥。转弯时,前轮和后轮,甚至左轮和右轮,经过的轨迹是不一样的,这叫做轮差。上车实践一下就理解了。”陈志宁有板有眼地解释起来。边洋因为马总教练的关系,以前就和陈志宁熟识,陈老师的话有些伤他的面子了,但他没法子发作。他阴沉着脸,记住了轮差这个词语。
“听说广东江浙那边,都取消单边桥这个项目了。”莫菲很小心地说。
“我们这边不是广东。单边桥实际还是有用的。遇到烂路泥路,坑坑很深,要把轮子靠在埂埂上过去,一掉下去就蹭了底盘了。接下来你们照着练。”边洋发出了指令。
陈志宁把科二训练原则归纳为一个字,就是慢。这个慢字,苏静体会得最好,每圈不下于十分钟。等车的人着急,七嘴八舌,就连陈志宁都在背后说她是像在地上寻找蚂蚁,一步一步试探着走。有人传话,苏静知道了,愀然不乐问“你说我像踩蚂蚁啊?”陈志宁说“不是踩蚂蚁,是怕踩蚂蚁。‘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照灯’,说明你心地善良嘛。”一句话逗得苏静破愁为笑。
闵啸峰刚刚下车,正好看见苏静脸上表情的变化。他不明就里,很羡慕陈志宁和苏静能够有这么多的话题,而且显然引发了苏静强烈的兴趣。他走过去。苏静却又上车了。电扇摇着头,把风吹向每个角落。学员们各自成团,某个学员甚至和最爱骂人的教练袁成忠,在长廊外树荫下谈起怎样买豆豆最划算,他们都在玩着同一款手机游戏。
闵啸峰重新泡了茶,也替陈志宁换了茶叶。最近的人,也在四五米开外,闵啸峰突然问:“你知不知道,这刘长青什么来历?”
陈志宁看看四周,说:“你算问对人了,以前的马总教练是我的内亲,对于鑫程驾校,聊得不少。这刘长青和辜二爷的姐夫,市交通局局长马超培关系可不一般,有过命的交情。马超培还在做乡镇书记的时候,在自己地盘上开了煤矿,借的是岳父的名义。他老丈人就是当地人。可这开矿山的内幕太复杂,除了白道上的打点,黑道和半白不黑的道,也还要人去开路,刘长青就是马超培的干将。打架、赶跑小偷小摸、对付占道勒索,这事都是刘长青去摆平。要烂账的事,也多是刘长青在跑。一次,一个老板欠了50万久久不还。刘长青带人把欠债人抓走了,声明不还钱就不放人。欠债人也硬气,不管道上那套,家属直接报了警。说起来,那欠债的老板还是台胞呢。那个年代,大陆还是很讨好台胞的,当然现在发达了些,可以翻脸不认人了。几层利害关系加在一起,又正好当时处于严打时期,那时候,马超培已经是本县副县长了,运动一来,马超培也罩不住。县公安局把刘长青定性为黑社会头目,局长牵头专案组,暗中指示若遇反抗可以当场击毙。刘长青在外面躲了一年多,风头过去了,加上一些人中间转圜做工作,公安局长也调走了,这事才不清不楚落了个软幺台。马超培又调到外县做了一届副县长,才上的本市交通局局长。马超培眼光很准,恰当的时候,把煤矿清盘卖了,一年后煤价大跌,直到现在,很多煤矿公司都是半死不活的。他仕途这么顺利,和他背后雄厚的资产也不无关系。你知道县职高背后那条街吧,十年前开盘时,马超培一口气买了20个门面,现在值一千多万,这还只是一个地方。可能他看淡了,钱也找足了,才没有继续往上爬。
辜孝东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社会上也挺会混,可是没有马超培在身后撑着,驾校这一块,辜孝东还真的玩得不太转。
事情就这么开始了。驾校刚刚开业的时候,刘长青跑来要求入股,至少占30%。辜孝东心里清楚刘长青是个难缠的主儿,况且有大姐撑着,资金上也不愁,硬是一点也不松口,就是10%股份也不答应。刘长青火了,当场把办公室一些东西砸了。辜孝东也不报警,说看在姐夫的份上,这一次我忍了,可再没有下一次。若只是两人单挑,凭辜孝东的块头,刘长青也没完全的把握。刘长青回去找马超培理论。马超培一脸为难,说这事你们俩自己协商着办,我不参与,这手板手背都是肉,你清楚,我不站在哪一边。
刘长青小儿子武校毕业,学的是什么棍术,来我们学校招生时,还表演过,现在开了一家健身房,昨天还带了三个人来驾校宣传,说现在办健身卡有大优惠。这爷俩都挺能打。不过,辜二爷可不想和他们动手,听说昨天下午谈妥了,辜孝东要去乡镇上开一家分校,拓展一下业务,分校让刘长青入了股,占30%,还有这农家乐老板也入股了,占15%,辜二爷自己控股55%。这些情况,驾校的人比较清楚。你不是和廖婉莹挺要好的吗,问问她就知道得更多了。”
“她呀,刚出社会的青春女孩子家,对这个不太关心的。”
看见两人谈得投入,村文书申志勤也产生了兴趣过来加入。他问陈志宁,科目一、四是不是可以买“过”,他们村的村长也想拿驾照,就是时间太少,特别是文考,看书做题脑袋疼。
“你没听边教练说过啊,跟他联系就行,800元包过。”陈志宁说。
“那,人要亲自来吗?”
“要来的。所有程序都一样,考试时排到最后,学员正对着摄像头拍照,只拍头像上身,下面其他人的手伸过去打键盘,摄像头拍不到替考的手。”
“哦。”经过证实,申志勤放心了,眼珠子又骨碌碌转起来。
闵啸峰渴望立即进入科二全部项目。傍晚,在宽阔的人行道上,他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欣赏黄昏的美景。几片晚霞贴在纯净的天空,被夕阳渲染得绚丽多彩,较暗的背景之下,更加显得明亮清晰。他记不清楚在上海的几年时光,有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色,既然没有印象,那多半也是没有吧。他走上了斑马线。
忽然,一个庞然大物压了过来。一辆白色现代SUV快速右转,差点擦上了衬衣。亏得闵啸峰反应敏捷,连着后跳几步,回到了人行道。
斑马线不让人,不鸣哨不闪灯,这咋开的车?闵啸峰愤怒了,声音也有些大:“你会开车吗?存心撞人吗?”
车停了,司机也下来了,从车头前绕过来,是一个矮小但是壮实的小伙子,穿着米色T恤。闵啸峰火气顿时灭了一半。看来司机发现了自己差点酿成大错,下车准备来道歉了。
那矮小的小伙子盯着闵啸峰足足有十秒钟,闵啸峰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反倒打量起自己来。
“原来是你啊。”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闵啸峰有些糊涂。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那人说着,一拳头甩了过来。闵啸峰再次显示了敏捷性,腰一扭,头一偏,拳风扇动了脸上汗毛。他随手一拳头推了出去,正砸在对方肩膀上,对方猝不及防,往后踉跄了一步。
“你怎么如此蛮不讲理。”闵啸峰气得声音不知觉间很大。有路人围了过来。
“你是讲理的人。”那小伙子沉肩运气,摆出八卦掌的招式,一边不停骂道,“一个国家干部,竟然要撬人墙角。你好意思吗?”
看见那人摆出武术招式,闵啸峰放心了。他在大学里,闲的时候练过踢踏舞,也观看过不少拳击视频,这些花架子他还对付得过来,对方只比他肩膀高出一点。闵啸峰双拳左前右后挡在胸前,也摆出了姿势。他镇静说道:
“不明白你说的什么废话。我们俩根本不认识。原来你是故意找茬来的。车子没伤到人,我也不和你多计较。你要再胡搅蛮缠,我肯定报警。”
“敢做的事,不敢承认。要不是你,她怎么不收我的健身卡。”
闵啸峰顿时恍然大悟。面前这人,应该是刘长青的儿子刘尚武,开健身房的。她指的是廖婉莹,廖婉莹没给刘尚武好脸色。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两个年轻男人端出十足的架势,却迟迟不动手,只顾言语来去,观众感到好笑。有人说:“我看见这车子拐过弯去,差点就撞人了。这个人好嚣张。”
刘尚武收了架势,打量一下四周,十多个围观的人,会很快就会引来更多的人,还有警察。
“我们隔天再找地方比划,这里不妨碍交通。”
说过找场子的话,刘尚武挺胸昂头,像一个胜利者,走回了车子左边。传来一声车门沉闷的撞击声,闵啸峰就知道,这车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