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闵啸峰两天后才到鑫程驾校。第一个训练项目结束，第二个项目学习掌握方向盘，半天时间。秦钟阳教练把桑塔纳前部用两只千斤顶顶起来，方向盘不受轮胎摩擦地面的影响，可以轻松地转动。科二教练袁成忠过来，叫秦钟阳让开，他给学员做示范。袁成忠比秦钟阳大几岁，但是他的老教练资格让秦钟阳一声不吭地退到一边去。学员轮流扳动了一阵子方向盘后，进入自由练习。袁成忠提示学员可以到电脑室旁边的训练室去拿模拟方向盘训练，培养手感。女学员对于袁教练每次打到90度、或者180度，甚至360度和540度，都是那么迅速准确，就像拿量角器量过一样，十分敬佩，讨好的话一串串的。看样子，袁教练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他走的时候，副班长刘庆玲又给了他一包玉溪烟。

　　大家围着桑塔纳，等着上车练习。陈志宁小声地说，这时教练都离得比较远：

　　“我相信，不管教练手势怎样花哨，真正开车上路，驾驶员两只手随时处在三点和九点方向，这是基本要求。”

　　“陈老师教物理的，对于力学自然懂行。老司机也是这样说的。”闵啸峰附和道，随即话头一转，“班上是不是变了一些人？”

　　“薛永刚和文晓丽不来了，正式退出这个班，又来了四个，还多出两个。”副班长刘庆玲离他最近，接上回答。

　　办公室的杜婷婷过来登记中午吃饭的人，顺便再次提醒大家，科二学时刷卡要驾校代刷的，去办公室交钱登记，自己刷的，要等车子无卡时才能刷，不要随便取卡。杜婷婷是辜孝东的表妹，三十多岁，较高的个子。她的声音很大，足以让一大群人都听得清楚。

　　正说着呢，边洋也过来了，说下午分班，桑塔纳十二个人捷达七个，道士张昊担任捷达班班长，刘庆玲担任桑塔纳班班长，将来考试也是两个地点，班长都是学员原来自己选的，就不用变动了。“分班名单在办公室，自己去看，要代刷学时卡的，顺便也把钱交了。还有，班上学员随时都在变，班长注意管理好钱，收够钱，别到时候自己贴了。”说到后面，边洋脸上有些玩笑似的笑意。离开的时候，边洋手里攥着一包烟。张昊机灵地讨好了捷达教练，他也分到了捷达班。

　　“上午一包烟，下午一包，个人敬的烟还有好多，怎么抽得完哦。”年过半百的泥水匠吕正涛说。他的话立即引来了好多双眼睛注视，年轻人是不敢这样说的。

　　杜婷婷不以为然，大大咧咧接上了：“教练都是抽烟的，烟抽得完的，也不叫教练。”

　　脸上总是带着憨厚的笑的小商人周志上了车。他一边扳着方向盘，还一边和车门外盯着他看的几个年轻学员咕噜着，没想到袁成忠这个时候过来了。

　　“打方向超过180度，要迅速换手，一手把着换另外一只手。不要脱手，不要掏盘。”袁成忠吼叫起来。学员里有好几个人抖索了一下子。

　　“才第一次打盘子，要慢慢熟练嘛。”周志脸上勉强挤出笑说。

　　“你才第一次摸盘子啊，前几天你摸的是女人啊！”袁成忠继续训斥道。

　　周志不吭声了。

　　闵啸峰和边远山村来的的文书申志勤一道去训练室在模拟方向盘练习，玩了几把，申志勤抱怨模拟方向盘回力太大，一次不小心把他的手肘都别疼了。正好陈志宁也来了，三人便去驾校办公室，一看分班名单，纳闷了。根据闵啸峰对班上学员年龄的了解，所有年轻男人都分去捷达班，四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全部到了桑塔纳班，女学员不管年龄大小，也都在桑塔纳班。唯独他闵啸峰例外，年纪轻轻却分在了桑塔纳班。

　　“依我看，桑塔纳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可能比较好找点，学起来容易些。”陈志宁说。

　　“教练说闵哥来练得少，怕跟不上，所以分到了桑塔纳班。”廖婉莹对他闪着亮亮的眼睛说。

　　“可是，教练也说过，科目三只考一种车，捷达。科二练桑塔纳，以后练科三时，对车子就没那么熟悉了。”闵啸峰不太乐意。

　　申志勤眼睛滴溜溜转着，道：“管他呢，闵局长考虑的太远了。先把目前的关口过了再说，练桑塔纳正好。我感觉我连停车都还没有掌握好。停急了时不时要熄火，要么就是老远也停不下来。嗯，真的上车时间太少，远远没有规定学时那么多。”

　　廖婉莹白了他一眼。

　　闵啸峰估摸着也只能这样了，虽然他自认为是班里最熟练的学员，但是万一到了捷达班，练车一两个不顺利，那可真给人话头了。教练也许不会像对周志等人那样臭骂他，可是脸色难看估计免不了，那还是不看的好。

　　科二训练第一个项目是直角拐弯，同时在场子内绕圈熟悉驾驶，学会掌握方向盘。方方正正的桑塔纳容易找点看点的好处显示出来了。袁成忠带着别的桑塔纳班在场中练倒车入库，科二总教练罗劲龙过来了。他眼睛盯人那股狠劲儿，让人心里发怵。罗劲龙给出直角拐弯的要点是：车子贴着右边黄色边线开，相距30厘米左右，从驾驶座看出去，桑塔纳左边A柱小窗后下角，刚好对准线路左边90度角顶点时，（罗劲龙没有使用顶点这个词，他说的是“这个角尖”）立即往左打死，控制好车速不要快，转过弯后，车身和线路黄线平行时，立即回正方向盘。

　　“方向盘打死，会横着开吗？”一个女学员怀着担心，会把车子冲过路牙子撞到树上去。

　　“不会。”罗劲龙说，接着慢条斯理讽刺道，“你眼睛睃哪里了？没看见别人过弯。”

　　“我估算过，桑塔纳方向盘一圈半打死，轮胎转向角度还不到45度，90度才是横着开。”陈志宁跟着解释了一下。

　　罗劲龙瞪了陈志宁一眼，不过语气缓和了：“直角拐弯，打方向盘要十分快，但是车子速度不能快。要用好半联动。记住，车子速度快了千忌急打方向盘。不过科目二不存在这个问题。”

　　人多，等候的时间长，有的人见轮次还早，摘下胸前的驾校学员证，偷偷溜出学校去逛逛。两条长廊正好供学员休憩等候。莫菲拿出跳棋，三个人围了上去。莫菲和班长刘庆玲是两姑嫂，她面容姣好，还带着学生气，在广东打工，这次专程回来等着结婚的。教练警告过校内不准打牌赌钱，可是对下棋好像没怎么说，有两个教练经过时看了一眼，也没人干涉。更多的人玩起了手机。

　　苏静靠着长廊栏杆，看别人练路边侧方停车。闵啸峰走了过去。

　　“你同学怎么退班了？”闵啸峰问。

　　“文晓丽吗，她回学校去了，以后有空再学。”苏静回了一下头答道。

　　“你不是都工作一年了吗？”

　　“我们初中同学，文晓丽高中复读了一年，考的艺体生。可是她福气好，还没拿到毕业证就已经确定工作了，市里一所中学做音乐教师。”苏静看着远处的梧桐树，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她爸为她前后花了三十万。”

　　“这个行情？”闵啸峰不解地问。

　　苏静半偏着头，嫣然一笑：“如果要进县里的学校，最多几万，甚至不花钱。我有两个同学就是考的乡镇学校，一分钱没花。”

　　“自己本事才是真正的本事。”停了一下，闵啸峰问，“你做的什么工作？”

　　“原来省城里，综艺节目制作公司，为电视台服务的。”苏静也停了一下，移动半步转身对着闵啸峰，“前两个月辞了，正在应聘一家广告公司，下个月上班。”

　　“那干嘛辞了呢？现在综艺节目好红火，我爸妈在家里都爱看。”

　　“闵局长不知道吧，红火只是表面现象。今年有一半的一线卫视综艺节目是亏损的，对于明年，有人预测，更糟，可能会达到80%。经济不景气，广告上不去，也就没有了收入来源。电视综艺95%以上收入是靠广告。制作公司所有节目都要自己拿钱做，好多时候是赔钱做节目。最难的是，我们这里不像英国等这些国家，大环境上不支持、保护创意，创了意还不一定归你，你掏钱，电视台还跟你分享版权。”

　　“哦，原来这样。说起专业来，你真的头头是道。嗯，你知道吗？你妈和我妈以前还是同事呢？”

　　“真的吗。”

　　“当然，我妈说去年认识你的，挺喜欢你的。”

　　苏静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哦，对不起，提到了你的伤心事。”闵啸峰立即道歉。

　　“没什么。都过去了。”

　　两人又找了其他一些话头散漫地聊着，闵啸峰从苏静回话比他话还多这点上，判断出苏静心里是喜欢他的。这时，一个小伙子目的明确地走到了他们旁边。闵啸峰记得他好像叫蒋敦洋，分班后到了捷达班。蒋敦洋个头和闵啸峰差不多，瘦一些，脸上的棱角似乎表明了他的锐气，说话总是直视人，令你无法回避。彼此打过招呼，蒋敦洋和苏静说起省城的广告公司，目前他在县里一家装修公司做设计师，似乎挺受老板重视。蒋敦洋说他想到省会去做室外广告设计制作。

　　闵啸峰终于明白蒋敦洋的用意了。自己对苏静都还在增进了解阶段，这个满脸不屈不挠十足韧劲的小伙子却公开宣示了，想来这几天蒋敦洋没少和苏静接触、示好。闵啸峰突然有点紧张，但是他觉得不便于立即拉出剑来和蒋敦洋一番骑士版的决斗。他笑了笑，说去厕所，走掉了。

　　因为闵啸峰认为蒋敦洋不是一个级别上的对手。

　　驾校内有两个厕所，一个在路线转角不远，距离他们休息的长廊最近，一个在大厅后面，装修更好，随时打扫更干净。闵啸峰去了远处那个。出来时经过大厅，老远就听见外侧办公室里一个男人大声抱怨：“这辜二娃又躲到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接，约好的事。你给老板打个电话。”

　　透过落地玻璃，闵啸峰看见廖婉莹满脸委屈。她小声地说：“你打了，二爷都没接，可能是有事没听见。还是等一下吧。二爷肯定会回来的。”

　　闵啸峰突然非常好奇，想知道是何人这样嚣张。经过两间办公室之间过道时，他顺便从开着的门望了内侧办公室一眼，这间办公室没有玻璃墙。办公室主任丁梅正勾着头填报表，丝毫不理会隔壁的事。

　　闵啸峰高大的身子一出现在门口，廖婉莹立即看见了，惊喜地问：“闵哥没练车啊。”

　　刚才还嚷嚷着那中年男人便回头盯着闵啸峰。闵啸峰后来知道他叫刘长青，他矮个子，穿着黑色T恤，胳膊上肌肉一股股的，非常结实、有力。

　　“等车。没开水了，过来灌一壶，顺便看看你。”

　　“多谢闵局长关心了。”廖婉莹感激地说。

　　“你们是什么关系。”刘长青问，他声音总像是从喉咙里面发出，怪吓人的。

　　闵啸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却对廖婉莹说：“好久没到舅舅家里玩了，舅妈做的腊肉最好吃。”

　　廖婉莹家在城郊农村，她母亲确实过年都要熏腊肉，廖婉莹不知道闵啸峰何以知道，更不知道怎么管他父亲叫舅舅，心里惊喜得不知怎么好。恰好，窗外大厅前的路边，来了一辆奇形怪状的车，吸引了他们三个人的注意。

　　那是一辆山地越野模型车，没有篷，车型粗犷，轮子粗大，像月地车一样。一个高大的男人先下车，又把孩子抱了下来。

　　刘长青一见，立即走出去，一边走一边叫嚷：“还说你到哪儿去了。我们约好的那事。”

　　这下车的男子便是辜孝东，人称辜二爷，和闵啸峰个子差不多，更肥壮，外表看是一条粗武的汉子，说起话来却不急不慢，很有分寸。他一边整理孩子乱了的衣服，说：“不急，你坐一会儿。”

　　孩子自个儿进大厅里去了，里面有他的休息室。辜孝东开着越野车模型去车库停，刘长青被晾在了一边。

　　“真是脸皮厚。”廖婉莹撇着嘴，看着窗子外面的刘长青说。

　　“这人不好对付。”闵啸峰由衷地说。

　　“我是说他儿子。两爷子一副德行。”廖婉莹心里还有出不完的气，忽然又转了话题，“你怎么管我爸爸叫舅舅。”

　　“我真的有一个表妹啊，和你一样可爱。”闵啸峰拍拍廖婉莹手背说，“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怕。”

　　廖婉莹感激地咬着下唇，点点头，忽然满是信心地说：“我不相信他还敢砸办公室。”’

　　“这么说，他以前砸过？”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