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关于科目三,陈志宁有个总结,科二与科三离合器使用的最大区别是:科二可以长时期踩下离合器,利用半联动来控制车速,科二中怠速调得高,也不容易熄火,车速可以很慢。但是科三中只有换档时候才可以使用离合器,换档结束要迅速放开脚,脚搭在离合器上超过五秒钟,考试失败。注意,这里说的是搭在离合器上,并没有动作,也算失败。科三只能通过油门和刹车来控制车速,怠速比较低,所以速度不可太慢,否则容易熄火。科三停车都是在下坡和平路,靠边停车时,闷离合后,不可再抬起离合器给车子动力,否则也是失败,至于开车上路时可不可以,那同考试完全没有关系。要靠车子本身的惯性,加上刹车配合平稳停车。
陈志宁的理论有时候也会有一两句飘进鲁宏泰的耳朵。鲁宏泰会掠过一丝丝蔑视的冷笑。闵啸峰有一次看见,冷笑大约保持了五秒的时间,和教练要求打灯后心里默数数五下再变道的时间差不多。考试要求打灯三秒后再动方向盘,可是教练认为数五下更保险,这是为了防备那些急性子的人犯错误。
“路上那些跑得欢的司机,科三考试,大多不及格。打了灯就立即变道,是违规的,没给其他车子留出反应时间。你们将来上路了,也要注意这点,千忌变道了才打灯,要提前预判,提前警示。”鲁宏泰说了一句闵啸峰最为敬服的一句话。
闵啸峰相信自己一定会在驾校遇见苏静,他会用微笑和关怀去感动她,他越来越想去关心她怜爱她了。三天过去了,路训眼看结束,他始终没有看到苏静。第四天,当天路训已经结束,闵啸峰街上走着回家。突然,闵啸峰惊喜万分,迎面过来的,正是苏静。
“我以为我们再见不着了,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分的。”闵啸峰欣喜着,用调侃开头。
“我们,只怕是有缘无分吧。”苏静平淡地说,脸上展不开的是忧郁。
“怎么那样说呢。”闵啸峰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陈志宁老师的猜测是真的,苏静和蒋敦洋已经确定关系了,要不苏静怎么会接受蒋敦洋的殷勤?
“小廖挺喜欢你的。”苏静既是提醒,又是警示,甚至还可能讽刺。
“你误会了。你是怎样理解婚姻的?这不是你的真心话。”闵啸峰惊讶地反驳。
“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人才匹配,门当户对,这才是现实中的婚姻,是真实的生活,甚至比感情更加重要。”
“不不不,感情是基础,在此之上才有考察下去的可能性。我说的是,考虑。”
“你的步子太大,我跟不上。”苏静看着地上,仿佛寻找一只爬过的蚂蚁,然后,她鼓足勇气抬起了头,对着闵啸峰,然而目光还是游离的,“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会在我身边吗?”
“肯定会啊,想都不用想。”
苏静忽然笑了。她说:“谢谢你的关心。天涯处处有芳草。等你结婚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会送上我的祝福。闵哥哥,再见。”
闵啸峰心中翻动着波澜的时候,苏静慢慢地走了。闵啸峰呆在当场,没有挽留。苏静走得平静而缓慢,一直没有回头。
第五天了,路训的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时间不会停止。尽管,最后这一天,闵啸峰练得心不在焉,完全不在状态,但是时间还是过去了。对于教练鲁宏泰的开车技术,闵啸峰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太监式手法。当方向盘要转动比较大的角度时,鲁宏泰右手不是直接搭上方向盘,而是揉动手腕,从切线方向切入,幅度大,姿态柔美,但是速度非常快,拿捏位置也十分准确。怎么看起来都像是故意炫技,以期获得人们尤其是女人们的注意并崇拜。这和戏曲表演里面的兰花指效果相当。鲁宏泰叫要去考试的,这天就去驾校报名签字,要坐车的,另交100元。
大家正要散去,阎芳芳过来对众人说:“科三考试要住两天,练两天车,每人交800元。考官的烟,是每个学员要买一条玉溪。这个规矩考过科二都知道,不多解释。如果要租考车的,每趟150元,钱交到我这里,教练去联系。”
租考车,闵啸峰后来明白了,就是考试之前,租用考场考试的正式编号车辆,在考试的路上跑完一圈,每个项目都和考试现场一样亲身经历,跟车的也不是教练,是考官,或者说,科三安全员。
准确的说,就是完全真实的模拟考试,或者叫预考,成绩评定也有,只是成绩不作数。
闵啸峰和陈志宁同路,到驾校报名。
“快要结束了。”闵啸峰抑制不住有些激动。
“但愿吧。”陈志宁显得信心不足。
“肯定会有结果的。”
“是肯定会,不管多少次。而且五次的机会,通过的概率很大很大。”仿佛是安慰自己,陈志宁又说:“话说回来,要是五次都过不了,不管什么原因,也就不要开车了。这人就不适合开车,上路危险。”
“陈老师要租车吗?”
“不,没用。我考过一次了,总结出了经验。租车,就是考场在找钱。八项规定前,一个车管所人员一年不收个60万的外水,那叫没本事!”
“一年60万,这么夸张?”
“我学生多,熟人也多,内部信息了解得多,相信他们不会对我说假话。只是数据可能是大概估计的,毕竟不可能一笔笔亲自统计过。”说到这里,陈志宁忽然笑了。
两人一路上交谈着,谈着一个共同的心得:学车拿照,是一次炼狱的洗礼;它还原一个人真实的渺小;尊荣和矜持被剥干净;那些胆怯和卑微,恐惧和冷漠,无奈和忍辱,都在驾考历程中浮沉显现。
聊得尽兴,路程也不觉得远。抬头一看,鑫程驾校到了。
廖婉莹似乎怀着沉重的心事,闷闷不乐,闵啸峰的到来也没有使她开怀。签字报名,陈志宁要坐驾校的车,廖婉莹等着他交100元车费。半晌,陈志宁也没掏钱。闵啸峰也纳闷起来,正要提醒他,陈志宁说话了:“上一次我交了的,结果没座位了,我自己拼车去的。还没退我。”
廖婉莹两只眼睛瞪着陈志宁。
“真的。你问问邹勇,我给他的。”
“哎呀,叵烦!”廖婉莹座位上使劲扭了一下,满脸的气恼,没等别人搭理她,又说,“古校长又要骂我了。”
陈志宁也不高兴起来。“有就是有。这么简单的事,问一下不就完了。”
大约是看在对方是个性感娇嫩年纪轻轻的女子份上,陈志宁没有继续说下去。看着廖婉莹记下了,陈志宁道声“我先走了。”
陈志宁刚刚在门口消失,对着他的背影,廖婉莹迫不及待嘟囔了一句:“真是小气,像个上海小男人,什么事都爱计较。”
闵啸峰忽然沉下脸:“怎么这样说陈老师?”
“不是吗?”
“相反,我倒是以为,陈老师清楚知道自己的权利,并且堂堂正正地有理有据地维护权利,这正是一个现代文明社会的公民应该具备的素质。大概,你口头说的斤斤计较的上海小男人,指的就是敢于公开维护自己权利的人。”
廖婉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突然撒娇道:“闵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啦。我听你的。”
陈志宁曾经和他们讨论过,鑫程驾校是一所新开的、规模小的驾校,缺少正规的明确的规章制度,连一个考试驾车项目和各项技术操作要点的手册都没有。他知道别的驾校多半是有的。辜孝东也不是现代企业的运作者,只是凭着江湖经验和社会关系,搞一套农民式管理。到这个时候,闵啸峰有点后悔报了这个驾校。
但是,不来这个驾校,怎么会遇见苏静呢?他的心一下子热起来,又隐隐作疼。
在驾校指定的宾馆订好房间后,班长阎芳芳通知大伙立即到指定地点集合,练车。一号线的由鲁宏泰带练,二号线由邹勇带练。众所周知的原因,大家都希望分到二号线。二号线和一号线相比,有三个优势,一是起点坡不陡,容易起步,偏偏死在起点的考生不计其数;二是一号线来往车辆多,特别是上下班之际,新手容易手忙脚乱,被吓死,由于注意不够危险驾驶而被安全员踩了副刹车的也不计其数;三是一号线有个红绿灯,放行后刚刚加速挂二档,马上进入最吃不准的百米加减档,一个操作不慎便坠入阿鼻地狱。
陈志宁和闵啸峰都分到了一号线。陈志宁询问闵啸峰为什么不走走关系托人打个招呼分到二号线,他知道闵啸峰的背景。闵啸峰说“也差不多吧”。陈志宁说差别还是比较大的。根据他两次考试的统计,年轻好看的女人,从来都是分到二号线,而且不容易抽到夜间模式。这次,阎芳芳和蒯思丹都在二号线,看起来,教练对于分号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二号线比一号线的过关率至少高了10个百分点,而且历来如此。
闵啸峰等人赶到一号线起点时,第一拨已经出发了。这起点恰好在公交车站附近,站前站后都可以起步。频繁进站、拥有庞大身躯的公交车一看便令人心头发怵。这里的坡道十分陡,鲁宏泰教练没有带着他们在类似坡道上练习过。陈志宁说邹勇是带领他们专门去选了陡坡练习起步的,完全模仿考试的场景。闵啸峰喟叹又被鲁宏泰坑了,却不便在脸上露出表情来,只有心里苦笑,有一点点愤恨。
没过多久,第一批学员回来了。看他们脸上愁眉苦脸的,就知道好不到哪儿去,多半是挨训斥了的。第二拨上了车,第一个学员在测试灯光了,闵啸峰却默念着起步要领:左转灯,喇叭两下,挂一档,右脚加油,等转速表到达2000转时,左脚轻抬离合,如果转速下降得比较大,可以再大点油门,仍旧保持在2000转。感觉到车身抖动时,两脚稳住保持原样,右手放下手刹,不能放得太急。车子动了后,再把手刹放到底,一定要放到底。脚上控制刹车和油门时,都要平稳匀速,切忌变化太大,导致熄火。车子起动后,及时加档到二档,进入下一个考试项目。科目三起步的最大难度就是用手刹起步,要防止溜车和熄火。
闵啸峰是第三个坐到驾驶位置的。起步顺利,过了第一个项目直线行驶,环岛也过了,居然是绿灯,不等,直接走。转过弯进入直道,马上就是百米加减档项目了。
突然,鲁宏泰拍着控制台面板,急切地说:“快,快。靠边停车!下车。”
饶是闵啸峰反应敏捷,也被鲁宏泰怒目以对了一次。换了位置,鲁宏泰一挨上方向盘,太监式手法又出现了。闵啸峰转过头,尽量不去看这个令他反感的动作。鲁教练是在多少个年轻女人的手上练就的这种太极式手法呢?看着已经看过两次的路边景物纷纷后退,闵啸峰便知道这车开的多熟练。回到了起点下面的路口时,鲁宏泰才解释了一句:“我们今天没有报备,不能上路练车。交警来了。”
看到很多教练车纷纷掉头的掉头,换人的换人,尽管车上的人也不太明白鲁宏泰的话,但是依然相信了他。
回到金考官的夫妻店,喝着茶,等着吃晚饭。过程和场景都和科二考试一样。
闵啸峰的感觉却浑身发热。苏静也来了,依旧考科二。
平淡地打过招呼,闵啸峰想找机会接近苏静,和她说话,苏静却不给他机会,更多的时候勾头看手机。茶馆里,坐着分别来自于几个驾校的许多人,打牌喧嚣的声音最大,看牌的往往比打牌的还激动。时间在流逝,机会也在流失,闵啸峰只有眼巴巴看着,心里叹息着,感到了孤独和无奈。
终于吃晚饭了,闵啸峰寻找着最后的机会。他们这桌和苏静那桌,一桌在雅间一桌在大厅,但是相隔不远,两处的声音稍加注意便能清楚地听见。闵啸峰坐在桌上,和本班学员一起,等着上菜。生意好,饭馆忙不过来,等待的时间也足够长。这段时间,竟是闵啸峰最难受的。
因为,性格开放、毫无心机和防备的蒯思丹说了太多的话。菜还没上,一众学员拿她充满诱惑的话当做菜肴嚼出好多味道来。
她给男同胞猜谜语。桌上有四个女的,和蒯思丹交流不多,男人们才更是她的朋友。一桌的男子猜不出来,闵啸峰有点迷糊的答案,却不敢说,那实在难以启齿。陈志宁偷笑了一声,许是他猜到了,故意矜持地留给年轻人。
“就是,就是,蝌蚪样儿的。你们男的,都该晓得的。”蒯思丹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提示了。
闵啸峰真想跳到雅间里去,远远地离开蒯思丹,虽然这个骨感新潮的女人充满了现代时尚的诱惑。她大概一米六多,南方女子标准好身材,再高个十公分的话,难保不会招致模特星探的追踪。他难以把蒯思丹的里外形象作出一个不违和的统一,更不敢和她说笑,虽然蒯思丹有意无意对他的目光是传送得最多的。他怕一说话,让里间的苏静听见,留下一个放浪的形象。
晚餐结束了,科二和科三的考生分别去往各自的考场住处,相距二十多公里。苏静站在驾校小客车旁边,等着教练罗劲龙时,那时候,她旁边还有几个师兄弟,这时,他们的目光相交了。他的目光温柔而伤感,他看到她也在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苏静将要转头了,罗劲龙教练招呼学员上车的声音已经传来。
“自由,放松!你行的!”
忽然,闵啸峰举起拳头,对十多米外的苏静大声喊道,引来旁人诧异的眼光。闵啸峰不管这些。他的微笑只正对着苏静。然而苏静脸上微微红了。她勾着头,没有回应闵啸峰。闵啸峰心无旁骛,一直目送到小客车看不见。
“明天早点起,定好闹钟,五点在大厅集合。”阎芳芳班长传话了。
“今晚早点休息,不出去了。”陈志宁对他说,他们住在同一个标间。
“不想出去了,好好备战。”闵啸峰说,他信心十足,对未来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