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文 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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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口人最先感觉国军过了江,是一颗炸弹。那时候文秀的妈正排着两只小尖脚拽一包棉花。突然一声尖利的嘘响,就落下一个铁疙瘩。文秀的妈随即昏倒,很长时间后,她才知道自己躺在芦苇荡里,那时满荡的芦苇正开着紫红色的芦苇花。

  这路兵在河口驻了七天。原本打算只驻五天,但因为文秀,才多驻了两天。

  这时的文秀才十七岁,人长得标致。文秀爱看满湖汊的水莲,而水莲花的那粉色时常映在她面庞上,时间久了,这色调也就长久印在了她脸上,还透着阵阵的荷香。

  大兵一到,文秀爹妈就叮嘱她把脸上抹上锅灰扮丑,因为——那些大兵的官头们,见了好女子总是想方设法地弄上手。有的就干脆带走了,一走就杳无音讯。但文秀不,依然把脸擦得靓。

  文秀总是耐不得寂寞,照样到湖汊里去采菱角,这也许是她命里注定要与这些大兵有某种瓜葛,她的面庞让这些个大兵尝了个够。

  河口驻兵有一个营,营长是个络腮胡子,营长自瞧见文秀后就一刻也没有放下得到她的想法。文秀也知道自己的这张面庞坏了事。文秀实在是瞧不上营长那脸相,文秀倒是蛮顺眼驻守河岸的三连连长。

  营长瞧见文秀的当天,他就差人去给文秀的妈发了话,执行完任务后就把文秀带走。文秀妈拿不准,就对文秀的爹说了,文秀的爹妈都认为这事难办。而要人的又是个营长,文秀的爹妈怎么也想不下去。

  文秀父母的难题还在后头。营长打发人来了之后,文秀家又来了好几拨人,都是来要人的,其间不乏副官、连长,文秀的父母也只能照实说话。

  文秀父母知道将大祸临头,这一个丫头又不能分成块,像喂狗样地一个一份,给一个不给一个都是灾难,怎么办?文秀的父母只能让文秀远走高飞。那天夜里,文秀就走了。

  队伍驻守后的第五天,络腮胡子营长带队去要人。文秀父母就跪在营长面前,说那死丫头夜里跑了,咋好向老总交代?营长派人进屋去搜,一会儿大兵出来报告说,没有人。络腮胡子营长发怒说:交不出人,就一把火烧了你们全村。营长指使人点燃了一旁的稻草垛,那浓烟滚滚冲得河柳枝飘摇。

  文秀父母惊得牙打磕,他俩在盘算,这如今兵荒马乱的,房子烧了,冬里又到那里去避风寒,早知道这兵这样不讲理,放走文秀就太不该了。

  营长满以为文秀藏起来了,文秀父母又实在是交不出人,僵持一会儿后,络腮胡子就下令烧屋。口令刚落,突一声枪响,络腮胡子营长捂着胸口倒了地,从队伍里响起一声厉喝:不许动。这声音是三连连长的,三连长命部下缴了副官及随从的枪械,三连是营的主力,能打仗。

  其实,那日夜里,文秀并没有跑到那里去。文秀也实在是没有好地方跑,于是文秀就跑到了三连的防区,三连驻守江岸。

  文秀细碎而绵软的脚步声惊动了三连的执岗哨兵。哨兵问是谁,不回话就开枪了。文秀不吭声,继续朝前走,哨兵听见那甜绵绵的脚步响,挺有些女人味,绝不像来犯的敌头儿。等那细碎的脚步响近了,在哨所的火光下一瞧,居然是个标致的女子,哨兵的心砰然动了,哨兵慌悸悸地问你找谁?文秀说:我找我男人。哨兵又问,你男人是谁?文秀说:是你们连长。哨兵打了个哆嗦。

  文秀见到三连长。三连长端祥文秀,三连长暗忖,单是这双秀亮的大眼睛就值得去冒一次险。那夜,三连长留下了文秀,三连长弄懂了焦渴的土地初雨时的那种维妙的咝咝声。

  三连长干掉营长后,三连长就成了队伍的头儿,休整两天后,三连长把队伍开过了江。

  文秀留在河口,三连长留下些银元,三连长拜了文秀的父母,说等打完仗再回来接她。

  三连长走后,文秀的肚子渐大,刚入夏,文秀生得一子。一天夜里,文秀听见叩门声,文秀惊悸地披衣下床,点亮灯,开门一看,天呐,是三连长。三连长倒在地上,文秀俯身去搂,文秀扶抱他坐起,发现三连长胯间有团血糊糊的异物。文秀伸手去摸,是热的,还在轻微地蠕动。文秀哭问,你咋啦,你肚子受了刀伤。三连长呼吸微弱。文秀解开对襟褂,将浸着乳香的奶头塞进三连长嘴里,用手托挤鼓胀的奶子。文秀哭说:我给你生了个儿子,我们日后养他成人。三连长没有应声,文秀发现奶水溢出他的嘴角,她感觉三连长舌头僵直,三连长死了。这时,孩子在床上嚎哭起来。

  几十年后,一个少年在县志上看到这样一段话:一九四三年六月二十六日,南庄桥抗日狙击战打响,经过五昼夜的激战,双方伤亡惨重,抗日独立营营长身负重伤,爬行十多公里,客死本县的河口镇……

  那少年问他奶奶,这营长是谁,奶奶说:那是你爷爷,唉……。老人摸了把泪。这时文秀才知道他还升了官,当上了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