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唇枪舌剑
“你……认识比较深刻,嗯,不错。”蒙监区长略显惊讶地看着萧云川,便转移了话题。萧云川心猿意马地应着,心里一直惦念高茜。关键时刻,掉链子是急死人的。他说要给太太打个电话。蒙英短暂思忖,应允。
这回,萧云川毫不遮掩地当着蒙监区长的面,直接拨通了与萧思语谈完话刚回到办公室的高茜的手机。蒙监区长则离开电话机,远远地坐在办公桌前,浏览晨报,似听非听地听着萧云川的电话内容。
“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是我首长,你要给予照顾啊!”萧云川抬高嗓门,问道,“听到了吗?”
“怎么照顾?”高茜问道。
“力所能及。”看人下刀你不比我弱,还用问我?你叫我当着当事人的面怎么回答你?萧云川拖腔说道,“监狱是个清水衙门,一个公务员薪水就那么一点,一两万是不容易积攒的。你明白了吗?”
“一两万的优惠?”高茜轻吟,“他说话算数不算数?”
“不完全,但有点分量。”萧云川飞了监区长一眼,回答,“老二。”
“哦……明白了。听你的。”高茜回答。
“桥梁搭建了吗?我等你消息呢。”萧云川不自觉地降低了音调,说道,“节骨眼上千万不能掉链子。”
“桥梁?啊,这两天我一直在等消息呢,你别着急!”高茜答。
“时间就是金钱,就是生命。”萧云川提高了声腔,说道。
“我知道。”高茜不耐烦地回答。
“老家房屋翻盖计划传达了吗?”萧云川说道,“叫老二和三妹各自承担一部分费用。”
“这我正要问你呢。”高茜说道,“你弟弟赞同翻盖老屋子,但他不愿意承担费用,你叫我怎么办?”
“噢,自己一分不出,坐享一份财产?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萧云川说道,“叫他必须承担!你对他说,就说是我说的。”
“你以为你弟弟是你使唤的部下?”高茜说道,“确切地说,你弟弟的态度是叫我们先建设,后算账,说是他有一笔费用在我们这里,还没结算呢。”
“他……有费用在我们这里?什么费用?”萧云川搜肠刮肚,问道。
“律师代理费。”高茜说道,“他代理你这场官司,没给他费用。”
萧云川当初为公司聘请律师顾问的时候,二弟萧云山曾经找到他,可萧云川认为其水平一般,加上他也不想让家人了解其公司的运营情况,便舍其弟,另请了一位所谓的知名大律师。等浩劫降临到萧云川头上时,该律师顾问却称没能力代理,高茜无奈之下,奉命找到了已负盛名的萧云山。大律师萧云山不计前嫌,一口应允,死力辩护。但从头至尾,他们兄弟之间从没谈过代理费用。今日,忽闻弟弟索要律师费,萧云川不禁火冒三丈,瞪直了眼睛,说道:“云山他这做弟弟的给哥哥当辩护律师不是应当的吗?只谈钱,不谈兄弟感情,还能算人吗?”
“你和萧云山还算是兄弟?充其量只是有一点血缘关系吧。”高茜嗤之以鼻,说道,“你进了大牢,他萧云山接见过你一回吗?”
说到接见,萧云川清晰地记得臧保管曾经问过他有没有兄弟姐妹,他当时转了转眼球,没给予回答。臧保管自信地说你萧云川一定没有兄弟姐妹,是独子,少儿时光享尽了惯宝宝待遇。说独子是误断,说在家里是惯宝宝却是客观事实。童年时光的萧云川在大家族里享尽了弟弟和妹妹难以企及的万般宠爱和温暖,在他印象里,根本没有弟妹概念,只有自己一人。从创业之初,到事业辉煌,乃至今日落难,弟妹都很少在他记忆里出现。
“我从没指望云山会来接见我。”萧云川心硬如铁,木然地说道,“求人不如求己。云山心里没我这个大哥,我早感觉到了。”
“能处得来就走动,处不好就不走呗!”高茜冰冷地说道,“今世是兄弟,来世无缘相识。天下兄弟老死不相往来的多着呢。”
同处一个城市,近在咫尺,彼此之间却那么遥远。难道这就是一母所生的兄弟?萧云川陡然涌升莫名悲哀,但这种感觉瞬间湮没在心灵深处。他说:“既然他们不愿意掏一文钱,那老家的房子就先撂那儿,反正我们也不想独占,不缺那一点房产。”
“就是,他们不急,你着急什么。”高茜说道,“噢!现在土地价格处于低谷了,我打算竞拍土地为公司的后续发展做一点储备。”
“百姓购房信心还没恢复,市场还没回暖,现在土地价格一路走低,土地竞拍流标的很多,你先等一等再竞拍。”萧云川果断地说道,“况且,资金回笼还不足以购买地块。”
“政策托市势在必行,你我很快就能等到这一天的。”高茜说道,“等政策出台,房市复苏,再想买廉价土地就迟了。资金是个大问题,我会想办法筹措的,云川你不用担心。”
“慎重,高茜你要慎重!”萧云川还想就高茜的投资发表观点的,此时,监区长已经离开座位,向萧云川发出了终止通话的信号。于是,他很有些不舍地对高茜说道,“董事会上,你一定要征求大家的意见,然后和我通个气,切记,切记!监区首长的要求、桥梁,这两件事一定要抓紧落实,不能有一丝懈怠。”
“我的房子不是大事,我可以买,也可以不买;你的公司运转也不是大事,毕竟有你太太在掌管着,你操心是多余的;你的减刑才是大事。你要分清谁是重点。”等萧云川挂了电话,蒙监区长带着关切语气说道,“早点出狱,你可以办你想办的任何事情。”
“谢谢监区长。”萧云川暗藏怀疑,面带感激地说道,“就目前来说,您的房子就是大事!”
“在不损害贵公司利益的基础上,我可以到贵公司的楼盘看一看。”蒙监区长诚恳地说道。
市场房子积压严重,随便你光顾哪一家,如花似玉巧言令色的销售小姐都会把你当大爷侍候,陪你睡一晚都没问题。仅仅是你买我卖,互惠互利,你用得着拐弯抹角地找我?虚伪至极!面对监区长虚假的表演,萧云川抹去脸上短暂逗留的鄙夷,捧上一把干笑,说道:“随时可以打内子电话。”
下了楼,排队打了饭菜,萧云川悠然自得地独自一人占据一隅咽着饭菜。魏大账笑呵呵地捧着饭菜凑了过来。萧云川没停留吃饭,只是撩了撩眼皮。魏大账扒了两口饭菜,问道:“老萧,刚才找监区长是干啥?”
萧云川不想理睬讨人厌的魏大账,停了停筷子,还是悠悠地回答:“需要汇报吗?”
“哟,萧会计拒人千里啊!”魏大账笑眯眯地说道。
“不是我拒人千里,是你这张嘴问了不该问的,是你这张脸变化太大。”萧云川在萝卜红烧肉里搜到一块五花肉,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先是冷若冰霜,现在又是笑容可掬的。你这张脸变化太大,我适应不了。老魏,我问你,你以前在公安局当处长的时候,是不是对上是笑脸,对下是冷脸的?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你尝试过吗?”
“呵呵,我现在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了。”魏大账咧着嘴,说道,“我随意聊了一句,老萧你就噼里啪啦地给我一通。你要么是惜语如金,要么开了口就是汹涌澎湃的尖酸刻薄!”
“我说话刻薄了吗?”萧云川咽干净了口中的肉块,回了一句,又低头捧起汤碗喝了一口冬瓜汤,继续说道,“你改造你的,我改造我的,我改造好坏丝毫不影响你减刑,你干吗老是盯着我?”
“我盯你了吗?”魏大账模仿萧云川的口吻,问道。
“你盯没盯我,你自己比谁都清楚。老魏啊,我虽然没在官场待过一天,但我和官场中人打的交道也不少,你也就是一个处长吧,官阶比你高的比苍蝇还多呢。”
萧云川送了魏大账一个藐视的目光,说道,“当官的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他拉的是什么屎!”
“老萧,你……好恶心……好伤人哦!”魏大账呈现恶心和痛苦状,说道,“你是不想让我吃饭哪!”
“哼,哼!自找的。”萧云川摸着额头上的汗,低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老萧你真逗!”魏大账给自己找了台阶,也埋头吃饭。
收工回监舍,萧云川洗脸刷牙回到号房,魏大账鬼鬼祟祟地停止了对邬调度的嘀咕。下午出工,在调度室,邬调度单独对萧云川说道:“老萧啊,你和老魏的关系不要搞得那么僵,好不好?”
“嗯?”萧云川抬起喝茶的头,问道,“中午老魏和你说了什么?”
“你又疑神疑鬼的了不是?”邬调度说道,“我能分得清是非。”
“我疑心太重?”萧云川问道。
“疑忌容易产生误解和矛盾。”邬调度说道,“天长日久的,大家还是要相处下去的,和睦相处不好吗?”
邬调度慈眉善目的,辅以仁厚的态度,令萧云川一时语塞。他垂首喝了一口茶水,语气委婉地说道:“我从不与人为敌,但总不能不防备小人吧。”
“老魏侵犯你的利益了吗?”邬调度问道。
“说话尖酸,让人不舒服。”萧云川低垂眼帘,回答。
“老魏说话就那样,是你太过于敏感了。”邬调度说道,“学会适应环境,对人对己大有裨益。”
“偏偏叫我一人适应,为什么不是他老魏适应呢?”萧云川抬起眼皮,问道。
“彼此都要适应对方。融洽相处,你就会觉得监牢生涯并不是那么孤单寂寞的。”邬调度说道。
“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老魏君子之腹了。”萧云川赌气地答道。
“我可没说你们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要分类的话,大家都是剃了头发的囚犯,失去自由来坐牢都不容易。”邬调度笑着说道。
“老邬,我能领会你的苦心,也能去做到,问题是,有的人可不这么想。”萧云川望穿玻璃。窗户另一头,劳作现场,犯人洗、切西红柿正欢。“我自己的事都操不过来心,哪有闲心关心别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其实我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做人简单好啊!”邬调度说道,“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吧。我也是瞎操心,公事私事够我操心的了。”
翌日午时两点钟,顶着炎炎烈日,犯人在卸调味品,一旁观望的萧云川对臧保管鹦鹉学舌般讲了邬调度的忠告,谈了感受。臧保管手作阳篷,眯缝眼睛,说道:“人多是非多,庸人自扰之。”
“我就认为老魏担心我成为他减刑的竞争对手。”萧云川说道。
“晒得要冒油了,换个地方说话。”臧保管一路小跑,躲到了阴凉处,向发愣的萧云川招手,“过来呀,你不怕太阳烤呀。”
即便天上下着鸡蛋大的冰雹,萧云川充其量也只用手掌护顶,仍会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前进。他慢悠悠地贴上臧保管,诙谐地说道:“你变娇贵了哦!”
“身体胖不经曝晒,都冒油了我。”臧保管揩着汗珠,说道,“你就认为下个月减刑一定有你?”
“何出此言?”萧云川的心弦被重重地弹拨了一下。
“你还差11分是吧?”臧保管问道。
“11分。”萧云川说道,“拿到这11分,我就有资格参加减刑了。”
“前面的路是黑的。”臧保管眼望车辆,说道,“这个世界没有十拿九稳的美事。”
“有变数?”萧云川感觉臧保管的被烟熏得发乌的两片厚嘴唇有点像乌鸦嘴,问道。
“经常有犯人的减刑材料被报到了法院,最后却因得意忘形违反监规被撤了回来。”臧保管说道,“当然,这种情况只是特例。我相信你能如愿以偿。”
“谢谢你给我提了个醒。”萧云川若有所思地念道。
“老萧,你表面平静如水,内心则十分复杂,充斥着矛盾。”臧保管说道。
萧云川像是被偷窥了隐私,本能地警觉起来,紧张地望着臧保管,又笑着问道:“说说看。”
“刚才我说到特例并没有特别的用意,更没提醒你的意思,只是没话找话说而已。而老兄你却放在心里去了。由此可见,你天性多虑。”臧保管笑眯眯地说道,
“这一切还是源自缺乏自信。”
“噢,是吗?”萧云川神色不改,微笑地说道。
“你的性格是多疑多虑,这一点你别否认。”臧保管说道,“不就是减刑吗?干吗自找压力找不痛快?”
“继续。”萧云川承认被臧保管切中了要害。
“因为多虑,缺乏减刑自信;因为多疑,草木皆兵。”臧保管说道,“影响自己,影响别人,害人害己,得不偿失。”
“说严重了哦!”萧云川认为臧保管说他害人害己是在危言耸听。
“因为减刑,因为人事突然变动了,加重了你的疑心和矛盾。”臧保管张开厚唇笑着,说道,“老萧,做人要简单,处事也要多点豁达。”
萧云川不得不承认臧保管目光犀利,能洞穿别人内心黑暗的深处,但他不认为疑虑是人性黑暗,是见不得人的,相反,恰恰是人性优势,是自我保护的利器。臧保管多次提到减刑,是说到了要害,他却认为臧保管是蒙中的,因为减刑是所有犯人想缩短刑期的正常欲望。而臧保管说到人事变动也是他疑心的诱因,这绝对不是蒙的。他问道:“臧兄你说减刑和人事变动影响了我和他人的生活,我怎么没听明白呢?你能不能破题呀。”
“念在与萧兄的情分上,我才点了题,至于你想要我破题嘛,我看就免了吧。”
臧保管狡黠地笑了笑,回答,“话说透就少了点余味了。”
“不咸不淡的,蛮吊人胃口的。”萧云川笑道。
“我要忙了,回头聊。”装卸完毕,司机向臧保管张望。臧保管丢下萧云川,就与送调味品的司机对账去了。
说我多疑多虑,要我做人简单,处事豁达,哼!说得轻巧。我何尝不想高枕无忧,手到擒来地减刑?却因为靠山监狱长屁股一拍就走了,减刑就变得悬乎了。这事摊到谁的头上,谁都不能优哉游哉的。
司机与臧保管办理了手续,回头找萧云川开票据。萧云川领头向调度室走去的时候,埋头又想道,不幸被臧保管言中,就因为前任监狱长调走了,害得我走入了怪圈,面对要买房子的监区长,我是热不得冷不得的。开了票,找当班的民警画了押,再找监区长签字时,他才发现一天没见着的监区长今天休息了。
上午,萧思语约上白晨,召集了两名技术人员热情高涨地来向母亲辞行。高茜伏案整理资料,说这事先放一放。萧思语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愣了愣,问道:“为什么呀?不是说好了吗?”
“你爸和你二叔还没达成共识。”高茜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傻掉的女儿,说道,“你和你二叔沟通了吗?”
“说了,他很乐意呀。”萧思语说道,“他说现在手里有一个案子忙得抽不开身,让我们先做个预算,回头再商量。”
“宝宝,大人的话你能听懂吗?”高茜兀自在书橱里寻书,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二叔就没打算出资。”
“我二叔想一毛不拔?”萧思语问道,“三姑那一头呢?她是什么态度?”
“你三姑没意见,愿意分摊。”高茜摊开厚厚的一本工具书,说道,“男人还不如女人呢。”
“三姑都没意见了,二叔更应没意见的。”萧思语依旧是站在那里,说道,“妈,人都约好了,我先回老家,取回基础数据再说。您看可以吗?”
“行,你回一趟萧家老屋吧,我都忘记了你姓萧了。你去吧。”高茜抱着书,凝视女儿,说道。
“好哦!”萧思语欢快地应着,走到门边,回头俏皮地问道,“妈,您说忘记我姓萧了,那么您说我姓什么?”
“啊,你……姓……高,跟妈姓了。”高茜有些诧异,短暂的呆滞之后,笑了笑,说道,“去吧,别闹了!”
萧思语兴高采烈地带人赶赴萧氏旧宅去了,高茜开完了例会,将秘书叫进办公室,就明天的董事会,要求秘书逐一通知到公司每一位董事,刚支走秘书,便接到了蒙监区长的电话。
“呀,是我家云川的首长啊,您好!”高茜拧了拧弯月细眉,热情地说道。
“打搅高总了。”蒙英监区长在电话里说道。
“不巧,我正在开会呢。”高茜停顿了片刻,说道,“这么着吧,您先到楼盘,现场会有销售经理接待您的,等我开完了会,我去陪您。您看怎么样?”
“您没空……那我就不打搅您了。”蒙英迟疑地说道,“您忙,再见!”
“我再忙,也不能怠慢首长啊。您先去现场,保证让您满意!”高茜说道。
“那……好吧,我先去看看。您忙吧。”蒙英答。
高茜放下手机,略加沉思,便拨了销售总监的电话:“有一位客户,你安排一下现场的人员接待一下,他是……”
“高总,我去接待他。”销售总监说道,“他是总裁的首长,我们应该……”
“不用了,你安排销售经理就可以了。”高茜抢断销售总监的话头,说道,“了解他的要求再汇报。”
挂了电话,高茜带上财务总监和公关部经理去了一趟银行。陪银行行长吃过饭回到公司已是下午三点钟,销售总监叩门而入,向总经理汇报了楼盘现场接待监区长的情况。
“萧总的首长?”高茜表现了短暂的迟钝,念道,“哦……对……对……上午交代的。他……看中一套一百二十八平米的房子?四楼的?”
“是的,第四栋最东边带飘窗三室朝南的那一套。”销售总监说道,“销售经理告诉他在已经每平米降了六百元的基础上,再打九六折,因为是公司打了招呼的,可以给予最大幅度的九二折优惠。”
“他没表态?”高茜没有表情地问道。
“他当时摁了一通计算器,说优惠幅度不比其他楼盘大,其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销售总监平静地观察高茜表情,说道,“高总,既然是总裁的上司,可否将优惠幅度放宽一点?”
“不急。”高茜望着三十出头、精明能干、被同事亲切称为唐姐的女总监,恬淡地说道,“你先去吧,听我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