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五章 忠言逆耳

书名:减刑本章字数:6259

  

  萧云川还想就公司此次投资和今后的发展发表意见的,怎奈时间过去飞快,眼看着值班领导要来,便悻悻地挂了电话,向民警小姜致了谢,垂头丧气地回号房。

  “萧兄,过来一叙!”声如洪钟突然响起,来自萧云川的背后。萧云川一个机灵,掉转身,望着雷仁组长。

  “过来坐一坐!”雷仁和气地笑着,退隐内务组办公室。

  萧云川磨磨蹭蹭地往回走,经过民警办公室时,向里张望。民警小姜沉浸在电脑里,丝毫没有察觉楼道的动静。萧云川摸了摸口袋里的香烟,安然地踩进雷组长的天地。

  “老萧,我刚写了一幅字,你给我点评点评。”雷组长谦和地对萧云川说道。

  “哦,雷兄又有新作?我欣赏欣赏。”萧云川抹去委靡,振奋精神,上前观赏,声情并茂地念道,“‘财上平如水,人中直似衡。’嗯!好字好文。这发自雷兄肺腑吧!”

  “字嘛,马马虎虎;文嘛,是借用。”雷组长喜形于色,颇有感慨万千之气势,朗朗说道,“人要有总结和反思。回顾自己半生走过的路,总结经验教训,警示他人,教育下一代是大有裨益的!”

  “雷兄思考之深刻,境界之深远令我等敬佩!”你这是在装腔作势吧?萧云川瞄了一眼雷组长一眼,再次俯视墨迹未干的毛笔字迹,说道,“总结教训,少犯错误。”

  “有的人大难临头方醒悟,但为时晚矣;也有的人到死还执迷不悟,实是可悲。”雷组长铿锵地说道,“我以后会做到‘嘴莫馋,手莫伸’的。”

  以后你还会当你的税务局长?连公务员身份都没了,你到哪里去贪?官场里蹦出你这样的官员,到了大牢里还本性不改。萧云川深藏不露口不由心地说道:“雷兄能看透名利实乃不幸中的万幸。可喜可贺!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怀着平常心过平常日子。”

  “就是这个道理,这也是我受苦受难的唯一收获。”雷组长拉开抽屉,拿出香烟,说道,“你坐,抽一支。”

  “快到集中看新闻的时间了。”萧云川仰望挂钟,迟疑地接下香烟,回头瞥了一眼台面上的毛笔字,说道,“雷兄这是对前半句有关钱财的大彻大悟,那么,后半句呢?‘直似衡’,容易做到吗?”

  “抽一支香烟时间来得及。”雷组长给萧云川点了火,贪婪地深吸一口,说道,“直者,不曲也。衡者,标准也。因人因时而调整做人准则,但大的方向不变。”“没听明白。”萧云川没听懂也不想去听懂雷组长咬文嚼字貌似夫子的卖弄,说道,“雷兄当官前是做学问的?知识渊博,我是胸无点墨,惭愧,惭愧哪!”

  “我当官的时候,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酒水倒是灌了一条江河。身陷大狱,百无聊赖就以读书打发时光。萧兄知识分子出身,和你相比,我才汗颜呢!萧兄谦虚过度了。”雷组长飞了墙壁上一眼,将手里的半截香烟掐灭,说道,“今天的探讨暂告一段落,改日继续。”

  浅俗之人,甚至是目不识丁的人都捧起了书,而我这个教授出身的人却静不下心认真读完一本书,想一想真是滑稽得很!萧云川冒着自我嘲弄的泡沫走出内务组。

  “噢,萧兄,我和记分考核员打了招呼了,让他对你的分数照顾点。”雷组长昂首挺胸现身门外,对萧云川的后脑说道,“你对他表示一点,啊!”

  “谢谢噢!”萧云川回头眯了眯眼睛,说道,“不亏待雷兄的。”

  “客气了!”雷组长答道。

  再次路过民警值班室,萧云川仍是习惯性地向里窥视。监区长赫然在座,恰巧与萧云川四目对撞。监区长是没有一点表情的,他的眼神里藏着什么,萧云川是判断不出的,他干挤出一点笑,拔腿走开。

  感觉还是准确的,监区长看我的眼神异乎寻常。是什么呢?是不满,是责难。对我的冷漠是肯定的了。毋庸置疑,监区长突然的冷漠是与没有得到高茜亲自接见有关联,与没有得到期望值有关。监区长突变的态度将影响我的改造吗?这个疑问是不是有点幼稚?你在监区长手心里改造,他的喜怒哀乐都将左右着你的命运。但有一个因素在制约监区长的恣肆,那就是我萧云川曾经是监狱长的关系户。虽然此君已坐镇另一山头,但余威还在,影响力尚在,谅他姓蒙的也不敢对我萧云川放肆的。只是,只是别指望监区长格外垂青于我了。除非,高茜亡羊补牢,唤回监区长,尽量满足他的需求,消除影响。

  萧云川的思绪和犯人们散发的汗腥味交织在一起,在吊扇三片叶子的旋转推动下,在娱乐大厅上空涌动。

  “老萧,三天两头的打电话,你有那么多事吗?”臧保管摇着纸扇端详了萧云川许久,问道。

  如果换作是他人多管闲事的话,萧云川肯定不予理睬的;如果是魏大账这么问他,他肯定回赠对方一个白眼,甚至反戈一击的。在郁闷的时候,这些反应就更不用说了。但好事者恰恰是他挂在嘴上表示过的“兄弟”。萧云川眼望电视,压抑要冲出胸腔的反感,回答:“对家里不放心哪!”

  “挂念家人,心情可以理解,但次数多了,别人就不这么看了。”臧保管说道,“估计老萧在外头行事做事没有在乎他人感受的习惯吧。”

  “别人怎么看?”萧云川终于收回观看电视的视线,回眸邻居臧保管,问道。

  “关系户就是霸气,打电话随意得很,根本没有次数的限制。”臧保管说道,

  “说白了,改造需要背景,监狱就是这么黑!”

  “不就是打个电话吗?上纲上线的,有这么严重吗?”萧云川问道。

  “呵呵!我说你不在乎他人感受,没有错哦!”臧保管笑呵呵地说道,“你呀,我给你下一个结论,至于得不得到你本人的认可,那是另一码事,反正我是这么看你的。”

  “你……你说。”萧云川问道。

  “老萧你性格内向,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目中无人,但不是那种目空一切张扬霸道的小人。”臧保管说道,“这还不是你全面形象。”

  “我目中无人?不在乎他人感受?”萧云川心生不悦,摇头说道,“你干脆说我自我自私得了。”

  “忠言逆耳。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臧保管呼呼地摇动扇子,环顾左右,说道,“我是实话实说,而有的人根本就不会告诉你一点真实感受的。”

  “你是说,有人在背后议论我?”萧云川问道。

  “哦,你还是在意别人感受的呀,那我的评语下早了。”臧保管回头望着有点紧张的萧云川,乐呵呵地说道,“你想听?可别怪我说话刻薄啊!”

  “你说。”萧云川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他怎么说我也没办法,毕竟和我不沾亲不带故的,只要老臧你别挖苦我就行了。”

  “我俩是兄弟嘛,我就是挖苦你一两句也是为你好。”臧保管将嘴巴凑近萧云川的耳边,将嗓门压得更低,说道,“满世界的人都在说你呢,你想堵也堵不过来。”

  “都在说我?我这么招人喜欢?”萧云川心一凉,振作地幽默了一下,说道,“我有什么好说的?”

  “刚才我们讨论的呀!”臧保管说道。

  “噢……”萧云川拂去心尖的冰滴,坚硬地说道,“管别人的看法多累呀!”

  “人是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但不能一点都不在意。”臧保管神秘地说道,“黄洋界上炮声隆隆,我军岿然不动。别人怎么议论你可以不放心上,但假如有人要动你手,你还能怡然吗?”

  “动我手?”萧云川感觉有一阵鼓声从心底深处由远及近迫切传来,问道,“魏大账?”

  “你怎么就想到了老魏?”臧保管不客气地砸给萧云川一个鄙视目光,说道,“貌似警察出身,可就老魏在公安局的位置和他的细胳膊,他会动粗?亏你想得出!”

  “有谁对我意见深到要动手的地步?”萧云川紧急搜索大脑里所有犯人名单,一个名字跳跃而出,脱口念道,“杜龙?”

  “我可没说是他,我只是说假如。”臧保管诡秘地笑了笑,说道,“我希望我的善意别做了坏事!”

  “这你就放心了。我不是下三烂的人。”萧云川说道。

  “别人或许只是说说,图个口头痛快,你注意点就行了,不要背上沉重包袱。”

  臧保管说道,“要拿得起,放得下。”

  原本就监区长的态度前思后虑的,臧保管的暗示又给萧云川增添了一桩沉甸甸的心思了。例行完了看《新闻联播》的流程走出娱乐大厅起,直至牢门上锁时光,萧云川就没和任何人说一句话,也没去在意别人有没有和自己搭茬。咔嚓一声,铁锁挂在了号子门上,啪嗒一下,顶上的灯熄灭,眼睛一黑,号子里寂静一片。萧云川内心还没消停。

  既惹得监区长不快,事已至此,那就别想太多了,就指望高茜另攀上能镇住监区长的高枝了,相信高茜有此能量。臧保管所假设的要动我手的人也应该存在的,是谁呢?既然明确否认了睡在另一头的魏大账,那么也只有杜龙了。如何应对杜龙的挑衅或暗算呢?萧云川折腾到半夜也没想出法子,便昏昏入眠。

  第二天上午,先后两次撞见监区长的时候,萧云川不再揣测不再忐忑,只是谨慎应对。和以往见面或多或少地面带微笑相比,现在,鲜见监区长的笑脸,但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只例行公事,闭口不提其他。监区长正如股市中的没有成长价值的一只股票,本来就没打算重点投资,既然踏空没有机会购买,那还盯着它干吗?于是,三遇监区长的时候,萧云川放弃了拘谨,从容地面对冷若冰霜的监区长。放弃对监区长这只股票的追求,萧云川觉得轻松了许多。生菜组为中餐准备了土豆、板鸭,正在打扫狼藉现场,萧云川悠闲地喝着绿茶观赏窗外这一劳动景象。填饱了肚子,他走出调度室,绕过肮脏的现场,晃悠到了饭菜操作间,旁观主食组和蔬菜组犯人做饭煮菜。当主食组长杜龙咋咋呼呼的音像直刺他的感官时,他刚轻松的心情又压抑了。怎么看,恶霸、地痞、无赖杜龙都像要下他手的人,除他别无他人。如何得罪杜龙的?

  就因我发现他偷了我一条内裤和T恤?对于心胸狭隘的人来说,一句话就能让他记恨你一辈子的。如何抵御杜龙的伤害?退回生菜操作现场,抬头望见三名哑巴清洗地面的忙碌身影,在深邃的目光中,他突然捕捉到了一个灵感,不禁窃喜。

  “老萧,正找你呢。”臧保管站在调度室门口叫道。

  “什么事?”萧云川慢悠悠地走近臧保管,问道。

  “柴油来了。”臧保管亢奋地说道。

  “卸了?”萧云川有些意外,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臧保管说道,“我先去了。”

  “你先去,我这就来。”萧云川走回调度室拿上票据,徐徐去往油库。

  一辆载满柴油的五吨卡车停在油库前,邬调度吆喝犯人卸柴油,臧保管指点油桶的摆放位置,监区长和货主站在不远处说话。

  萧云川望了监区长一眼,走到邬调度身边,问:“多少油。”

  “注意点,别砸着脚啊!”邬调度高声提醒装卸的犯人,回头对萧云川说,“五吨左右,你问一问送货的。”

  萧云川前后左右看了看,就是没看到司机,便就地做着甩手客。等卸完柴油,邬调度带人回去了,萧云川问还在认真点数的臧保管:“老臧,吨位多少?”

  “等一下。”臧保管念念有词地数了后,说道,“八吨。”

  邬调度说是五吨,臧保管给的却是八吨数据,差距也太大了啊!按照现在的柴油价格,三吨价值一万八千元之巨。“噢!”萧云川回过头,发现监区长已经走开,便问大踏步地走来的货主,“你的送货单呢?”

  “给!”货主掏出的不是货单,而是两包大熊猫香烟。

  自从担任会计肥差以来,这是萧云川第一见到送货的这么大方。萧云川惊诧地望了望货主,回望臧保管。臧保管有意识地回避,背对着他们。他再向小岗方位观望,小岗正在卖力地擦皮鞋。他没去接香烟,坚定地说道:“谢谢!送货单,还有磅单。”

  “请稍等。”货主收回香烟,从皮包里抽出几张百元钞票,利索地贴近萧云川,并往他口袋里塞去。

  “请你放尊重些!”萧云川沉着脸挡开货主的手,闷闷地说道,“你是不想让我改造,是吗?”

  “小意思,应该的。”货主坚持要给。

  “给你该给的人去!”萧云川拂袖而去。

  本来想要回调度室的,可想到还是要给货主开票的,免得货主找不到人又要骚扰监区长,走了几步,萧云川折返方向坐到了小岗处,欣赏小岗娴熟的擦皮鞋手艺,观望说话的臧保管和货主的身影。

  “老萧,你过来说话。”臧保管走向萧云川,向他招手。

  萧云川慢腾腾地迎上前,问道:“什么事?”

  “你说什么事呢?还不是你的本职工作?”臧保管亲热地贴着萧云川说道,“不就是一包香烟嘛,干吗冷脸对人?不好的哟!”

  “香烟可以收,票子呢?”萧云川跟着臧保管往回走,问道。

  “票子?哪能呢?”臧保管回望萧云川,问道,“他给你钞票的?”

  “呵呵!”萧云川笑了笑,说道,“凡事该有个度。”

  “你是提醒我吗?”臧保管问道。

  “你说呢?”萧云川说道。

  “你我捞点便宜也就是香烟什么的,而钞票那玩意是不能碰的。”臧保管说道,“今天没开上磅单,只有送货单。我查验过了,单子和实际货物一致。要不,你再查验一下?”

  “我是打酱油的,关我鸟事。”萧云川不经意地吐出网络用语,说道,“你说多少就多少,我相信你。”

  “不是相信我,是要相信事实。”臧保管笑道,“不过,我还是要感谢老萧你对我的信任。”

  中饭时,萧云川正将土豆板鸭块拨给哑巴小王时,臧保管走来同桌,说道:“老萧现在对哑巴好得很。”

  “是吗?好像你话里有话哦!”萧云川看了哑巴小王一眼,笑眯眯地对臧保管说道。

  “我是直肠子,说话从来就不会拐弯。”臧保管笑道,“恳请老萧你别把我和某些人等同并列噢!”

  “我就是把你当兄弟才这么问你的。”萧云川说道。

  “把我当兄弟?很好!”臧保管望着狼吞虎咽的哑巴小王,又望着萧云川的饭菜,问道,“你现在的食欲很不好,是吗?”

  “我想减肥,不想和药罐子打交道。”萧云川说道,“你时不时地吃降血压药不嫌烦吗?”

  “醉翁之意不在酒。”臧保管划了一口饭菜,咂巴咂巴干净了,说道,“以前当官的时候,我时常听到这么一句话,却没把它当回事,后来我领悟了其中的真谛,说给你听一听。”

  “哦,说来听一听。”萧云川说道。

  “有人突然对你好,说明有人要害你。”臧保管说道。

  萧云川默念一遍臧保管的话,怔怔地说道:“没听懂。”

  “没懂?”臧保管狡黠地看着萧云川,说道,“还有一句挺有意思的,关于自然界生存法则的。老萧,可有兴趣?”

  “哦,老臧的话很有意思,我洗耳恭听。”萧云川笑呵呵地说道。

  “小的时候,我们下动物棋,要遵循这么一个规则,你可还记得?大象压狮子,狮子镇老虎,老虎吃小狗,小狗抓小猫,小猫吃老鼠,大象怕老鼠。”臧保管不歇气地说道,“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没错,有点印象,可我没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萧云川瞄了一眼已经吃完饭在等待萧云川餐具的哑巴小王,对臧保管笑道,“你说话就是习惯兜圈子,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直肠子呢。”

  “老萧,你还没听明白?”臧保管将打扫干净的餐具推给哑巴小王,做了许诺一支香烟的手势,又对萧云川说道,“自我保护是人的本能,防守也是最好的进攻。”

  “我对人从不设防,更不会主动进攻别人。”萧云川肃穆地说道,“与人相处,我总是受害者。”

  “你是应该要防守。”臧保管说道,“我始终认为,心慈是你人性最大的闪光点。”臧保管捧着肚子提着要掉的裤子走了,哑巴小王将萧云川的餐具一并收走去清洗,餐桌上只留下萧云川一人还在发呆。

  说臧保管天生具有神探嗅觉都不掺一点水分。自己一举一动以及用意可以隐瞒任何人,就是欺瞒不了臧保管。萧云川啧啧称奇之后,思绪很快转到高茜身上,想象夫人如何掌舵金融危机下的房地产公司,想象她通过何种关系联系到监狱高层。

  萧思语拿着楼盘降价明细表,叫回销售总监唐姐,说:“总监,你说,我们在降了五个点的基础上再打九六折,也就是说每平米降价接近八百元,一套一百二十八平米的房子让利达十来万元,如果不是九六折,而是九二折,买房不是省得更多吗?”

  “您是说董事长的领导?”销售总监规规矩矩地坐在萧思语的对面,问道。

  “对呀,我就是替他算这笔账呢。”萧思语说道。

  “买涨不买跌,消费者的心理就是这样。”唐姐说道,“更何况,带着权柄来的,胃口更深。”

  “我向总经理请示一下,能否再给予其他方面的优惠,不一定是现金让利,比如赠送空调或精装修。”萧思语念道。

  “完全可以的啊!”唐姐嘴角流露出一丝无奈,喃喃,“如果总经理像您这么用心就好了。”

  “你说什么?”萧思语警觉地问道,“你是说总经理没把董事长的事放到一定高度?”

  “啊……我是说总经理太忙了,顾不上。”唐姐笑了笑,改口说道,“是我用词不当,让您误会了,抱歉!”

  “是吗?”萧思语看着唐姐的眼睛,说道,“我要亲自过问董事长的事。”

  “太好了!如果您有需要我的地方,您尽管吩咐!”唐姐起身告退,嘴里还念道,“董事长太孤单了,太需要关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