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见证历史的大家族
1
副监狱长舒进父亲舒皖南在玉兔监狱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也是退出权利场的古郁柯振臂一呼不应之人。
舒皖南曾在玉兔监狱叱咤风云,是古郁柯前任的党委书记。他出生于南昌起义那一年,祖籍皖南的游击队队员的父亲给他起名“皖南”,在战争中,他度过了童年,在枪林弹雨中,他成长为一名解放军营长,新中国成立后,他服从上级安排参与了新中国监狱的创建。年近三十,他方成家。大跃进那一年,他生了一对双胞胎:舒跃和舒进。一九六四年,“四清运动”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开展,他率领监狱(那时还叫劳改队)人响应党的号召,掀起“四清运动”。在这场运动中将大学生出身的古郁柯整得死去活来。由此埋下了两家仇恨的种子。八十年代初,为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上级将古郁柯推上监狱历史舞台。古郁柯的上台,是舒家厄运的开始。全国第一次严打,一夜之间,各个劳改队押犯人满为患,警力严重不足。于是,在从社会上紧急抽调一部分干部充实劳改队警力的同时,在现有的劳改队警察子弟中选升警察。作为根正苗红的双胞胎兄弟:舒跃与舒进理所当然地放在首选名单中。然而,在古郁柯过目后,无情刷下舒家两个公子。舒皖南虽退居二线,可影响力犹存。在他奔走下,总算给舒跃争取了警察身份,第三年,舒进也加入了警察队伍。舒氏两兄弟拼搏十余年,也只能在中层领导岗位徘徊。古郁柯退出监狱历史舞台,舒进也很快跻身于监狱权力核心。舒进晋升后,古郁柯女儿、原妇产科主任古枫叶也随之降为普通医生。过去,古郁柯可以为舒氏兄弟转干设置障碍,此时,古郁柯再也无法阻挡舒家孙辈———舒跃之子和舒进之女入警校穿警服。因为,在舒家认为,一对兄妹凭的是真本事考上的,即便古郁柯在位,只能阻止孙女舒畅回玉兔监狱工作。两家的感情纠葛一直是以党委名义在平静下进行的,即便是在党委会上,副监狱长舒进也是客客气气地与失去权利的古郁柯交流,丝毫没有睚眦必报的小家子气。现在,玉兔人观望舒氏兄弟与古郁柯斗法,却淡忘了在家练毛笔字的舒皖南。有趣的是,文化人出身的古郁柯喜爱太极拳,而行伍出身的舒皖南偏偏在晚年的时候学起软笔书法。据说,他的书法已经达到了一定境界,多次参加省局书法大赛,还捧回了不少奖杯。
这一段陈年往事,方思到玉兔后想不听也很难,他萌生了拜访舒皖南前辈念头。党委换届选举结束,古郁柯如愿退休。吃罢欢送宴的第二天下午,方思约舒进。舒进正在办公室上网冲浪,接到方思电话,颇觉意外,也有点感动,“谢谢方政委还能记得家父。”他要通知父亲,方思说免了。方思放下电话,由舒进陪同,上门拜望舒皖南。
舒皖南没有住高楼,也没与子孙辈住一起,而是与老伴住在一个庭院里。方思走进院门,发现这是一个深深的庭院。耳闻鸟语,迈过爬满枯藤的长廊,方思终于见到了传奇人物———舒皖南。
舒皖南长期深居简出,也很少接待现任领导,儿子同事方思突然造访,他甚为高兴。他将方思引到书房,请他观摩他的书法。
方思并不懂书法,为不使舒老败兴,他耐心细致地欣赏着每一幅字。
舒进一旁笑曰:“老爷子书法水平也就一般,他是自卖自夸。”
舒老沉下脸,呵斥儿子的不敬:“不看在方政委的面子上,你看我不揍你?”
舒进吓得伸伸舌头,不再乱下评语。
方思不住地啧啧赞叹:“晚年初学,竟有如此造诣,不简单!实是我辈学习楷模。舒监,舒老的精神你我该学一学啊!”
“我没这雅兴。”舒进直白回答。因为有方思,他才硬着头皮在场陪着的。
舒老脸色阴已转晴,他批评儿子:“你只知道吃喝玩乐,没有品位,你得向方政委学习学习。”
“您老过奖了!我还不如舒监呢。”方思谦虚地笑答。他一边继续端详作品,一边说,“长期以来监狱只重视经济和监管改造,却忽略了监狱文化建设。其实,在繁重和枯燥工作环境里,更需要监狱文化来填补人们精神上的沙漠。我们非但没有认识到监狱文化建设的重要性,相反,对一些热衷文化的民警持排斥心理,甚至是刁难。舒老,谢谢您,您给我上了一堂课。受您启发,我觉得,加强监狱文化建设大有必要,现在重视还不迟。”
玉兔监狱曾有一爱好诗文民警因为不务正业受到舒皖南多次点名批评,结果,该民警跳槽去了一家杂志社。如今已经是该杂志社的副主编。舒皖南提起了这段往事,不无内疚地说道:“我因为没文化,硬是将一匹千里马赶出了劳改队,我追悔莫及。”
“爷爷,我回来了。”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屋子里三人谈话。
方思回头,竟是麒麟旧属———舒进侄子舒伟。尽管乔颖尔曾解释过,他仍怀着好奇心望着进屋的舒伟,又瞅着舒进,心中暗自赞叹:舒进与舒伟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人。当然,如果不凭警号辨认,他无法从身形来区分舒氏两兄弟。舒伟与父辈相像,而狱政科内勤舒畅既不像舒进也不像闵文。遗传有意捉弄人。方思如此认为。
舒进被方思瞅得脸红起来,他说侄子如今已经是麒麟监狱侦查科主持工作的副科长了。
“进步很快,再接再厉。”方思向舒伟祝贺。“就你一人回来?太太呢?”
“我还没结婚呢。”舒伟突然醒悟,解释:“我原是有女朋友,平时叫老婆习惯了,别人以为我结婚了。早吹了。”
“他现在的女朋友是刑罚执行科的茅毛。茅家与我舒家是世交。”舒进介绍。
侦查科原主持工作的是他爱将,方思免不了关心,问舒伟。舒伟不好意思说原科长调回基层担任副监区长。方思对毛病一大堆的爱将之归宿也坦然:他就是不适合做官。
舒伟说他现在位置变了,考虑得很多,因为前任科长的工作实绩和能力,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想超越却很难,以至于谈朋友的时间被挤没了;如果不是父亲和叔叔在做工作,恐怕现在的女朋友也拴不住。
监狱民警工作时间长,谈恋爱的时间少,社会上很多女孩子因为受不了那种没有规律的恋爱方式,男女间的情感不容易在短时间内被激发,因而,短命的恋爱非常普遍;同样,已婚家庭破裂的也不在少数。方思从恋爱季节走过,深有体会;幸运的是他那个年代,女孩子比较单纯,他太太习惯了半个月见一次面的生活。虽然太太就这么与他生活了十八年,从未与他红过脸;但他每当想起时,他觉得亏欠太太的太多了。他以过来人身份建议舒伟在完成本职工作同时,珍惜恋爱机会。
舒伟耸肩苦笑:“我也想紧紧抓住机会,可是我那岗位根本不允许我随意脱身。我呢,没办法,只有以短信保持联系。如果再次告吹,我也没办法,因为我尽力了。”
舒皖南插话:“小伟,你不要光顾着与你老领导说话,将你爷爷冷在一边,去,告诉你奶奶,准备酒菜,招待方政委。”
舒伟正愁着要脱身,立刻将爷爷的安排转达给奶奶,他出门找尚在上班的茅毛。
茅毛人在办公室,心早飞出去。她接到舒伟回来的短消息后,心猿意马地在办公室瞎转悠。监狱一些考核制度对基层的要求严于机关;而在机关,对女性的管理比男性松。减刑大会已经结束,她与同事的山一样的卷宗整理暂告一段落,因此,刑罚执行科长对女内勤也就爱管不管了。茅毛正低头阅读短信,刑罚执行科长打趣地问:“男朋友来信了?”茅毛调皮地回答:“不告诉你。”刑罚执行科长曰:“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是个科长男朋友吧。”茅毛歪着脑袋,浅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谁告诉你的?”
刑罚执行科长故作不屑地回答:“你以为我这科长是吃干饭的?我还知道他是舒监的侄子。”
茅毛没词了。
刑罚执行科长悟道:“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哎,你还真与舒家人长得相像呢。”
“科长,你别逗我了。”茅毛不以为然。又一短消息,她撇下刑罚执行科长离开机关大楼。
吃晚饭时,拧不过舒老的方思与一对小恋人———舒伟和茅毛同时坐到一张桌子上。舒氏家族济济一堂。
舒伟与茅毛拘谨地上桌。席间,方思察觉,说:“不好意思,是我这个外人搅了你们全家兴了。”
楚飞月莞然一笑,说:“方政委,您太客气了!”他们一家就数她与方思接触最多了,在招待所的日子里,方思给她留下很不错的印象。
“是我请你的,他们能不高兴?”舒皖南豪爽地说。
“高兴!”舒跃与舒进纷纷附和。
因为在招待所时楚飞月的不自然给方思留下深刻印象,所以,方思下意识地观察舒进与楚飞月,偶然发现两个人的目光无意碰撞又迅速闪开。难道叔嫂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毕竟是客人,方思尽量将注意力转移到舒家其他成员身上,忽然发现舒氏家族少了一人,他问:“舒畅呢?”
“她与男朋友轩也在一起。”闵文回答。
2
作为分监区指导员,轩也对喻晓风心存感念,心存愧意。
自杀现象在社会上普遍存在,但对于监狱犯人群体,可是绝对禁止的。提倡文明、人性化管理是监狱管理局一贯主张,自杀指标是衡量监狱监管安全一个重要标准。在监管硬件设施日臻完善的今天,犯人逃跑逐渐成了民警淡忘的话题。这一切归功于麒麟监狱被辞退的民警。他的辞退,震慑了全省监狱系统民警,也促使经费捉襟见肘的省局下定了决心,几乎是一夜间,各个监狱监管设施上了全新的台阶。逃跑压力是小了,可防止犯人自杀成了民警新的包袱。十个犯人十条心,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沟通?能探清邪恶、迷茫、狡黠和呆滞的眼神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即便掌握了自杀苗头,做得通工作的是万幸,做不通的,派人二十四小时贴身防范,能看得住?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想死还不容易?没有绳索,撕下布条拧成绳往上铺横栏一搭,头钻进绳套往下一躺,在自己的床上就能在两分钟内登上向往的天堂。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瞬间消失,就这么简单,而民警就费大事了:大会小会过堂,背上处分,影响半年至一年的奖金,好不容易熬到一定官位的领导前途更不妙。轩也负责一个分监区,特别害怕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权易自杀苗头被喻晓风发现后,他与喻晓风轮番上阵,采取必要防范措施平安度过危险期后,他向支部书记段与海申请给予喻晓风记功。结果,关键人物喻晓风名落孙山。与段与海浪费口舌交涉无果后,心怀歉疚的他单独请喻晓风一家吃饭。女友舒畅陪同。
喻晓风起初并不愿意接受轩也邀请。他好像天生与当官的有仇似的,与领导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在电台工作的妻子夏秋希望丈夫适当缓解与领导的紧张关系,她说不需要热脸去凑领导的冷屁股,但也不必用屁股冲着别人的脸。他下班与夏秋说他不想赴约。夏秋说轩也人品不错。他说人品再好,入了官场也变成次品。夏秋说小小的指导员也算是官?喻晓风则说:“指导员的奖金系数是2.0,干事呢,只有0.8,差别这么大,不是官么?小年轻全冲着奖金拼命地向上爬。”夏秋说轩也并不是踩着同事肩膀往上爬的人,给你争取立功名额就是最好证明。好说歹说,夏秋说服喻晓风,一道赴约。
吃饭地点是在文其一老婆的饭店。喻晓风夫妻到后,问文其一老婆。她说座位早就定下。喻晓风与夏秋推开包间门,却见舒畅独自一人坐在其中,他以为走错了房间,欲退。舒畅阳光灿烂,说:“老喻别走,是在这里吃饭。”轩也女朋友竟是副监狱长的千金。喻晓风皱起眉头,仍将撤退,被夏秋顺势推进屋。夏秋客气地与舒畅聊起天。舒畅说轩也迟到一步,但她猜测他准是泡网吧了。轩也是个网迷,负责分监区前,业余时间在网吧度过。现在担子重了,去网吧次数少了。舒畅发短信催促轩也。几个短信后,轩也汗涔涔地赶到。舒畅耍起小姐脾气。轩也交代实情:他在网吧玩了半个小时CS。轩也一边向喻晓风夫妇致歉,一边嬉皮笑脸地哄舒畅。夏秋帮忙解围。舒畅说:“看在夏秋大姐面上,我饶你一次,但有个附加条件。”轩也赶紧应承:“你说,我的大小姐。”“罚你负责我与夏秋大姐吃得满意为止。”就这么一句话,轩也在原先点好的菜单上添加了几道菜。喻晓风沉默。夏秋不好意思了,说吃不了。舒畅说吃不了也要点。文其一下班照例给老婆帮忙上菜。轩也拖着文其一共进晚餐。文其一推说忙不开身。轩也说你怕我占你便宜么?文其一憨笑,说:“我请你一顿是请得起的。”轩也说请就免了,只要你坐下陪兄弟喝一杯。文其一坐下,倒酒,一一陪后,与诸位招呼一声,出去继续给老婆做下手。
舒畅说爷爷请方思政委吃饭,她为了陪轩也,她放弃团圆饭。她撒娇,让轩也另外补偿她。
轩也一个劲地答应舒畅条件。他与喻晓风不落杯地喝酒。喻晓风也不推辞。两个人的酒量不相上下。一瓶白酒见底,轩也继续开瓶。埋头吃着的舒畅不客气地制止轩也。夏秋说老喻酒量有限。
“难得与师兄喝一杯,不醉不休。”轩也半醉半醒地说。他给喻晓风满上,“老喻,小弟我承蒙师兄帮助,才有今天的太平。谢了!我也对不起你。我干了,你随便。”
喻晓风纹丝未动,丝毫不见醉意。他回道:“我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想谈工作。”
夏秋熟悉喻晓风脾气,她补充:“只喝酒,不谈工作。”
轩也依仗着酒劲没给舒畅面子,舒畅极不痛快,如果不是喻晓风夫妇在场,她准给轩也难堪。她吃了差不多了,放下筷子,说饱了。她与夏秋耳语一下,撇下众人离席。
舒畅不在席,轩也与喻晓风无所顾忌地喝着聊着。喻晓风说你轩也高攀了,前途无量。轩也听出弦外之音,他说这指导员是靠干出来的,认识舒畅也是最近的事。喻晓风说你多心了,人往高处走,没错。换了我,也会紧抓不放的。
轩也则认为喻晓风在讥讽他,他诚恳地说:“我是什么人,你我共事有一段时间了,你应该了解。”
喻晓风有所触动,“看在你尊重我分上,我送你一句话:想高升,你就得放下自尊,不能做人,只能做鬼;想保留不值钱的自尊心,你得放弃向上爬的念头,甚至放弃大小姐。”
夏秋实在是听不下去,不满地说喻晓风:“你在向指导员灌输歪理邪说。”
“嫂子,别责备老喻。他是出于关心我轩也才掏心窝的,换了别人,他金口难开。”轩也并不完全理解喻晓风的“歪理邪说”,他边吃边回味着。
一顿饭吃掉轩也四百多元。喻晓风抢着结账,夏秋暗地扯着他衣襟。轩也着急地说本是我请客的。夏秋笑曰:“老喻,你就给指导员面子嘛!”
结了账,与喻晓风分手,轩也晃悠悠地朝宿舍方向走,念起先前离去的舒畅,依在路灯下给她发短信,可手指不听话,干脆拨打电话。
轩也与舒畅是在狱政科办公室相识的。当时,轩也并不认识她,办完事匆匆地走了。轩也俊朗的外表和干练的行事风格给舒畅留下很深印象。“谁呀?”她问狱政科长。狱政科长说你该不是看上他了。舒畅大大咧咧地回答:“你说本小姐像是随便的人?”因为舒畅特殊身份,进狱政科时间不长,却比老同志老到。别人是小心翼翼地与科长说话,而她虽口头挂着科长,实际言行上,似乎与科长平起平坐:想说的不掩饰,想做的不拘束;有时还与科长开玩笑。大小科长们都让着她。狱政科长说给你牵线认识如何?她不置可否。于是狱政科长做起了中间人。“她是谁?我没印象。”轩也听了半天也没回忆出对方模样。见了面,他方知她是舒副监狱长的千金。他打起退堂鼓。他出身农家,对走出狭小的农村圈子已经很满足,对未来没有太多的奢望。他只想多挣点工资奉养辛劳的双亲。他退缩,说到底是自卑感使然。后来喻晓风给他的赠言,以至于触动他,也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在作怪。然而,在狱政科长和后来参与的段与海鼓吹下,开始接受一直主动的舒畅的相约。通过接触,他发现,舒畅虽有大家小姐的脾气,也有小家闺秀的缠绵,他心里接纳了她。不知情的人以为轩也有意识地攀龙附凤。喻晓风就是其中一位。只是,喻晓风不与人合群,至今才了解他与舒畅之间的关系。
一个中年女警官路过,发现摇摇摆摆的轩也,关心上前,辨认醉汉,她愕然。
朦胧下的轩也认出女警官——妇产科医生古枫叶。“你好,古医生。”醉态下,他仍没忘记礼貌。
“你没事吧。”古枫叶关切地问。“你叫什么?”
“谢谢古医生,我叫轩也,没事!”一阵寒风袭来,他的胃急剧涌动,“哇”的一声,胃里污秽喷射而出,手里电话清晰地传来舒畅的声音。他呕吐过之后,对着电话说:“舒畅,我不舒服,你来接我,好不好?”
轩也?古枫叶一怔,哆嗦地掏出自己手绢给轩也擦嘴角污秽之物。轩也躲闪。“别闪啊,我替你擦干净。”
“谢谢古医生,我自己来。”轩也用袖子一抹,擦净嘴唇。
舒畅在电话背景声中听出轩也与什么人在一起了,原本还要撒娇,她立即改变主意,说她马上就来接他。
“喝酒过度伤身,别逞强。”古枫叶搀扶轩也,要送他回宿舍。而此时,轩也已经是神志不清,站立不稳。
轩也与古枫叶拉拉扯扯间,舒畅出现在现场。“谢了,古医生,没你的事了!”她冷冷地推开古枫叶,架住轩也。扶住头重脚轻高大的轩也不是舒畅容易做到的,她吃力地稳住轩也,眼睛在搜寻路人。
古枫叶想帮忙,又为舒畅刚才对她的态度而犹豫。
凑巧,文其一从饭店出来路过,左手攥住轩也左腕,右臂搂着轩也身躯,在舒畅指引下,将轩也搬弄回宿舍。
古枫叶伫立风中,目送三人隐没黑暗中,口中不住地念叨:“轩也……”
3
舒畅接到回家吃团圆饭消息时已经是坐在饭店里了,她答应母亲闵文提前回家。她离席赶到爷爷家,家宴仍在继续。她甜甜地与方思打招呼后,在爷爷吩咐下挨着哥哥舒伟坐下。她的羊毛上装和羊毛短裙以及牛皮短靴富有现代气息的装束格外显眼。方思忍不住地多打量舒畅了几眼。舒畅这一身装扮,是在轩也陪伴下进城购买的。在专卖店,轩也看着世界名牌的价格表,眼睛瞪得老大。舒畅只看名牌和款式,不看价格,丝毫不在意男朋友的表情变化,大方地买下雅格狮丹羊毛上装短裙一套、玛丽亚·古驰羊毛围巾一条和一双摩国斯基牛皮短靴,一共一万一千八百元。出了门,她嗔怪轩也:“不是你买单,你害怕什么?跟着我,你不要有乡巴佬的穷酸相。”舒畅的收入不够她的消费,但,因为她有民警父母在做强大的经济后盾,她那做副监狱长的爸爸收入很高,足够宝贝女儿花费的了;所以她从来都是大手大脚地消费。三百多元的SK洗面乳她眼皮眨也不眨买了两瓶。看中新款带摄像的三星彩屏手机,立马更换刚买两个月的诺基亚。当然,她没忘记给心爱的男朋友从金利来到老人头买了一套。虽说,做男朋友的轩也攀上有权有钱的人家的千金应该高兴才是,但从穷乡僻壤出来的人,穷惯了,俭朴的消费观念一时改不了,他每一次都是胆战心惊地陪舒畅逛品牌专卖店,心惊肉跳地看着女朋友付账。他觉得,这是心理承受能力考验的最佳时机。他甚至担心,哪天会吓出心脏病。别人进城用快餐饭打发,而他们都进饭馆。相对于疯狂大采购来说,轩也反倒认为吃饭是小菜一碟。
家宴行将结束,舒畅接到轩也电话,匆忙地出门。她大老远地看到古枫叶贴着男朋友,心底里涌出厌恶。古枫叶是未婚老处女,行为怪异,谁知道她是不是想占轩也便宜?且古家与舒家有隙。她果断地拒绝古枫叶;尽管,她知道,当年,古枫叶作为妇产医生是第一个迎接她诞生的人。
她在文其一的帮助下将轩也送回宿舍。文其一走后,她吃力地翻转轩也身子,一件件地脱衣服。她此时理解了“死沉”的含义了。将被子给轩也盖上时,她累得两眼直翻,上气难接下气。
轩也吃力地睁开眼帘,发现舒畅和衣伏在床沿酣睡,而此时闹钟的指针指向凌晨一点钟,他一骨碌地爬起。
舒畅惊醒,揉着眼睛,嘟囔:“醒啦,喝点开水。”
轩也心头热乎起来,他嗓子正干得冒烟。别看舒畅平时小姐架子不小,也有人说他日后驾驭不了她,可每逢他需要的时候,她的无限柔情尽显。他大口喝着温水,摩挲着她的纤手,深情地注视着她。
放下杯,舒畅问他是否适应隔壁的麻将声。
轩也这才注意,夜深了,仍有人在麻将桌上酣战。他的邻居是一位尚未成婚的单身民警,据说是麻坛高手,他只要不下监房值班,准会邀上三个牌友搓上几个八圈。轩也戏称是在麻将声中入眠,在“哗啦哗啦”的洗牌声中起床。他习惯了这种起居生活。
“真无聊!”舒畅骂罢,突然翻脸,“你逞能,当着别人面给我难堪,你知错吗?”
轩也哭笑不得,“你总得让我享受够了你的温情再发小姐脾气好不好?你变脸太快了,真受不了你!”
“受不了也要受。你说,你该怎么做?”舒畅瞪圆了眼睛。轩也赔着笑脸道歉。她仍不依。轩也无奈之下,写了一封保证书。她还不解气。轩也哭丧着脸,“小姐,你还想要什么?”在舒畅的威严下,轩也跪下,对天发誓,说从此听命于舒畅,不再醉酒,云云。舒畅用手机将他狼狈相一一录下。她说保存在电脑上作为证据,等哪一天,他故态复萌,她将拿出来示众。轩也说你够损的。她亲了他一口,乐不可支,说对付你们这些男人就得用损招。
中午吃饭上桌前,舒畅向舒伟炫耀她的得意之作。舒伟看着镜头里的轩也窘相开心之余,挤起眉头,低低地说:“我说丫头,你真够阴险的。我警告你,你别教坏茅毛。”“不会的啦!你是我哥嘛。”舒畅给舒伟吃了颗定心丸。
舒畅与轩也关系公开化,也得到家族支持,就是不见轩也进出舒家大门。舒伟问舒畅。舒畅说他还没过考核关。舒伟说你与他都那样了,骗谁呢。舒畅则一脸严肃,说:“哥,你说什么呢。我们没有那个。”舒伟嗤之以鼻:“打死我也不信。”舒畅涨红着脸,说你别把轩也说的和你一样,他是堂堂一君子。舒伟奸笑,“世上没有不沾腥的猫。”舒畅翻脸了,说别以为你是我哥我就不敢骂你。舒畅泼辣的性格,舒伟在少儿时就领教过。每次两个人闹别扭,到了爷爷那里,挨骂的准是他这做哥哥的。爷爷最宠爱舒畅。舒伟举手投降。茅毛凑近前,问:“你俩在说什么呐?”舒畅赶紧换了张笑脸,搂着未来的嫂子,说:“我们说我们的,别理睬他。霉他!”
落下孤零零的舒伟只得去了爷爷书房。爷爷给他上了一堂课,说你是大人了,应该懂事了,穿起警服就应该像个人民警察样,正直、勇气和敬业一个都不能少,我们舒家没有一个孬种。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应该做得更好。舒伟说会牢记爷爷的教诲。背地里,爷爷旧调重弹他挺厌倦的:从小到大,耳朵都灌出老茧了。爷爷说到茅毛,舒伟喜不自禁。他对茅毛大有相见恨晚之情,虽然青梅竹马。
茅毛与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个性张扬的舒畅不同,她的一颦一笑和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是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东方女子气息,与他的妈妈楚飞月颇为神似。自打他萌生找恋人的时候,他就将母亲作为未来妻子的样板。因此,他深爱着茅毛。他在短信中曾经这样说:“纵有黛玉万千,也改变不了我对你的爱,如果投胎转世,我还是选择你。”茅毛回:“俗气!”他抓耳挠腮又发:“梦里千回,窈窕万千,总比不上我钟爱一世的人。”舒伟警校出身,虽是大专学历,文化水准究竟几何,她心里很清楚。她又回:“哇,我要吐了!”她说一介武夫何必舞文弄墨?不必绞尽脑汁。说是这么说,他不伦不类的爱情短信无误的表白,她打心眼里喜欢。
因为宋化天宴请监狱领导,舒跃外出参加设备招标会,舒氏两兄弟都没回来吃饭,所以家宴在轻松活泼氛围中进行。
舒畅问舒伟休息几天。舒伟说他明天就回麒麟。舒畅说不多休息几天陪茅毛吗?舒伟说你圈内人说圈外话,不知道监狱工作性质?在男子监狱,女人做一些辅助性工作,多休息少休息,丝毫不影响监狱工作正常开展,而男人就没有女人幸运了,一个星期难得完整休息两天。实际上,舒伟连续参加两个周末值班后为见茅毛而抽空回来的。作为主持侦查科的副科长,他没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楚飞月提醒舒伟:“回麒麟的时候,向你老领导方政委道个别。”
闵文关照茅毛:“我说茅毛,下午向科长请个假,与舒伟多待些时间。舒伟回来少,现在做官了,你别指望经常见到他。”
“谢谢婶婶!没关系,还有今晚呢。”舒伟仍要茅毛下午去上班。
舒皖南很欣赏孙子的态度:“工作为重,工作为重。”
舒伟向爷爷建议:“爷爷,晚上将小妹的男朋友请到家里吃饭,合适吗?”
“我没意见,要看你妹妹态度。”舒皖南表态。
舒伟对舒畅说全家支持你与他的关系,你为什么不带他进家门?舒畅还想分辩,舒伟说你就让哥哥我见一见未来妹婿嘛。舒畅咬着筷子,望着母亲闵文。闵文点头。舒畅像决定大事般,说就这么定了。
下午,轩也在车间与伍幸之当班。伍幸之好酒,一天两顿,只要在家,一个人自斟自饮也要喝二三两。按同事的说法,他属于馋酒类,但酒量不大。每天下午,他总是喷着酒气上班。今天,他对轩也说喝了六两白干。伍幸之踉跄,轩也猜他是醉了,问他与何人喝的酒。他曰:“一人。我是干事一个,谁请我喝酒?”轩也忍俊不禁,曰:“一人不喝酒,两人不赌钱,你一个人也喝醉了?”“我没醉!”轩也说禁酒令你不是不知道,你回去休息。他抄起电话,临时抽调一名监房民警顶替伍幸之。轩也很会做人,分监区同事很敬佩他。伍幸之不好意思,说不用。他说他没有前途可图,不怕上级找他麻烦,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轩也说你不怕,我怕,你给我面子,行不行?伍幸之关上话匣子,点头应允:“我答应你,我给你面子。”他迈着狐步回家休息。轩也刚将絮絮叨叨的伍幸之送走,舒畅一个电话,他愣神。他首先要找一个分监区领导顶替他,他与分监区长计康阳商量。计康阳说你有事就走吧。计康阳答应顶班。轩也没有着急走人,而是坐在值班室做着进未来岳父家门的心理准备。
4
宋化天从公司总部赶到玉兔,视察了他的企业后宴请了所有监狱领导。吞并玉兔企业前的谈判中,他将十万元送给乔颖尔,却没能打响如意算盘。但是,那十万元也没打水漂,乔颖尔事后如数退还了。他也不稀罕那十万元。他由此认为乔颖尔是一位讲原则又讲策略的政府官员,至少是个诚实的人。他请客不仅是出于交际的需要,也是冲着乔颖尔的为人来的。
宴会结束,乔颖尔陪同宋化天进他办公室前对舒进说年底了,该催收的款项赶紧到位,大伙等着奖金过年呢。
对于年底奖金,乔颖尔一直牵挂在怀的。一个监狱长干得好不好,不仅让监狱局党委认可,也要顾及到监狱民警情绪。虽然,在人事工时等方面,民警或多或少地有情绪,但到了年底,多发奖金,什么怨气都会烟消云散的。
“我一直在忙为事忙着,请乔监放心!”舒进信心百倍回答。
“那就好!我等你好消息。”乔颖尔满意,进办公室招待宋化天。陪宋化天唠嗑时,他忽然又想起舒进。
作为副手经营监狱企业,舒进有办法也有胆识,让乔颖尔少操了几分心;然而,就是因为过于倚赖他,过于放权,舒进的胆子特别得大。于是就有了舒进贪污的传言。监狱局纪委曾派人来调查,但没找到真凭实据,事情不了了之。这给乔颖尔提了一个醒:无风不起浪,搞经营的舒进绝不会干净的。他采取迂回的谈话方式,旁敲侧击,提醒舒进有所收敛。他不想让舒进在经济上继续犯罪,也不想让舒进问题暴露。对于信赖的人,护短是人的本能,更何况,一旦舒进问题曝光,玉兔监狱管理弊端浮出水面,作为党委一把手的乔颖尔是要承担领导责任的,那么,晋升仕途就此受到严重影响。年关将近,也是所谓死账呆账高发时节,舒进会不会不听劝告执意妄为,继续搞名堂呢?
“乔书记,想什么呢?犯困啊,我们去洗个澡!你放心,是正当的休闲。”见乔颖尔目光呆滞,以为他累了,于是,宋化天好意相请。在乔颖尔面前,宋化天不再杂耍低级公关技巧。
“啊!我在想件事,宋总你先坐会,我去去就来。”乔颖尔站起身要出门。
“你有事去忙,我要去我的企业转转。你那些员工不太好管理。如果不是合同在先,我早把他们给辞了。”宋化天夹起包动身。
“给点时间,他们会转变观念的。对你宋总的慈悲,我替那些员工谢谢你!”乔颖尔把宋化天一直送到楼梯口。
送走宋化天,回头敲舒进办公室门,没有任何回应。
“这么快就走了?”乔颖尔自言自语,复回自己办公间。
事实上,舒进仍在办公室,没有注意到低低的敲门声。
的确,舒进为债务伤透了脑筋。如今,欠债的是爷爷,要债的是孙子。何况对方是自己的财神爷,不能轻易得罪。他有时在想,警察是执法者,只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哪有低三下四地乞求对方的?在市场经济下,只有在监狱,才有如此怪异现象。他对乔颖尔承诺后回到办公室,指示负责工厂财务的会计将应收账目送到他办公室,粗略浏览后,又将匡雪叫来。
接到电话的匡雪上楼敲舒进办公室门时,与出门的方思照面。她恭敬地请教一声。
方思与匡雪擦身而过之时,莫名其妙地产生一个念头:人言监狱没有美女,而玉兔的楚飞月、茅毛楚楚动人,眼前一身戎装的女子又光亮照人,由此看来玉兔美女还真多。“她是谁?”方思下了楼还在问自己。他回头上楼时,与正下楼的匡雪又遇上。
“对不起!上次我老公糟蹋你了。我一直出差,没有时间当面向你道歉。”匡雪开口,
方思方知艳丽女子竟是精神病患者曲生的妻子,豁达回答:“没关系,我都忘记了。”
晚上,舒进与未来的女婿轩也同坐一桌进餐。多次视察车间,轩也留给舒进印象极佳,所以,当狱政科长向他推荐时,他二话没说就答应狱政科长的撮合请求。他象征性地了解轩也工作,勉励他积极向上,嘱咐他珍惜与舒畅的感情。
轩也登门之前,一个下午是在忐忑和反复酝酿台词中度过的。舒进神情严肃,他惶恐不安,回答得结结巴巴。舒畅在一旁“咯咯”地乐着。
爷爷给轩也的见面礼自然是一番革命教育。
舒伟吵嚷:“爷爷,您又来了,轩也是头一回进门,您还以为是在教育我们?”舒伟悄悄地对轩也说爷爷惯于教训人,职业病使然。没想到,被爷爷听见,他说现在的小年轻再不接受革命教育,就被完全西化了。
“危言耸听。”舒伟又嘟哝一句。他瞅了瞅轩也穿着,“哟,一身名牌。”
对于轩也衣着,其实舒进早就注意到了。女儿花钱如水,没料到找的女婿也是舍得花银子的公子哥。可以想像的是,今后他们两个婚后是向他舒进伸手要支援的主。
轩也也意识到衣着给舒家带来一场误会,他以眼神向舒畅求援。
舒畅赶紧解围:“别误会轩也,衣服是我替他买的。他抠门得很呢!”
舒进对侄子舒伟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尽力给你创造条件,机会你自己把握。我职务到顶了,舒氏家族的希望全寄托在你的身上,不要辜负全家希望。”
舒伟知道是因为叔叔舒进关系才取代前任科长的。他说他尽力而为。想到出类拔萃的前任科长,他有些内疚,尽管这不是他的错。第二天,他离开家回麒麟前,他向方思告别。
方思感受到舒伟言语间流露的愧疚,他安慰舒伟:“人啦,是很无奈的;有些时候,不是因为你有才就会用你。麒麟是这样,玉兔也是如此。对于你前任,离开科长位置,对他本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人生活得有意义,不在于你做了多大官,而在于你是否对得起天地良心。他虽然降职了,但他的人生并不缺乏精彩篇章。他活得仍有意义。他让开位置,给你创造了机会,你或许因此更加出彩。从这个角度来说,调动是两全其美之举。”
舒伟第一次与方思当面交流是在麒麟监狱,当初,方思的谆谆教诲让他感受的是一个监狱长的正直;今天的咫尺交流则让他领略了一个政委的坦荡胸襟和一丝无奈。
侄子舒伟结束休假回麒麟监狱,舒进带着匡雪外出追债。
匡雪原是经营科工作人员,在其丈夫曲生由基层指导员提拔经营科科长后调到供应科,由于长期跟随负责监狱经营的舒进出差,即便是离开经营科,舒进偶尔点卯叫她帮忙。坐着警车,途经城里长途客运站,眼尖的她发现一个熟悉身影,她碰碰同坐后排的舒进,说:“舒监,你看她是谁。”
舒进闻声观望,映入视线的却是玉兔监狱医生古枫叶。“哦,是她。”在城里遇上同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今天不是星期天,她却进城。舒进好奇地回头望着渐渐被警车甩远的人影。
舒进携匡雪泡对方办公室,酒席上磨嘴皮,晚上敲门点头哈腰进贡礼品,一连三家,然后留宿等结果。
司机小黄觉得舒进做副监狱长挺累的,不像是监狱内传言的潇洒快活。他忍不住地插嘴:“舒监,何必呢。不给钱上法院。”
舒进眼一瞪,“多什么嘴!开你的车。”其实,他何尝不想罢手?但是,他有选择吗?全监狱人指望他能带来福音呢。功夫不负有心人。舒进终于等到两家将款项汇到监狱账户。另一家迟迟不见动静,舒进有点着急了。
匡雪说:“我单枪匹马干。”
匡雪如此表态,将意味着什么,舒进十分清楚,他有些不忍;但为了完成乔颖尔的嘱托,他必须付出代价。
匡雪与第三家老板当面谈判。老板静静地听着匡雪的请求,眯着眼细细地品味着送上门的美色,忽然,他从大班椅里弹起,拿起电话。匡雪以为老板被打动了,看到了希望。然而,老板对电话里说:“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进来!”显然,他是对办公室外秘书下命令。匡雪的心扑通起来,但她有心理准备,静观事态发展。
老板说他们公司委托监狱加工的产品在销售过程中退货不断,究其原因,监狱对公司不负责任,加工出的产品合格率很低,最终导致公司销售业绩滑坡,资金周转出现了困难。匡雪听出是推脱之辞。事实上,监狱十分珍惜每一项加工业务,在与具体车间签订的经济责任制就体现了这一点;而且,业务单位还有技术质量指导与监督人员常驻监狱。他所说的,根本是莫须有的罪名。她正想抗辩,老板用手势制止他,继续他的话题。他说打算终止与监狱的合作关系。说到这里,他话题急转直下,从他的交际圈开始说起,说到与他打交道的女人身上,最后,他竟发起感慨:“至今为止,我还没与女警察真正接触呢。憾事啊,憾事!”
匡雪久涉江湖,临危不乱。她反问老板:“你都是在办公室与女人做事?”
老板一听,有门,匡雪非但不惊慌,反而老练地谈吐“做事”一词,由此判断,今天有好戏。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有在这里的,也有到宾馆开房间的,要看女人是什么品位。”
匡雪听着MP3音乐进门的,可能嫌它碍事,她将MP3播放器从颈项上取下,顺手放在老板桌上。“你说我的品位如何?是高呢,还是低?”
老板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了,乐不可支地说:“你是警察,当然与众不同啦!只要你愿意,转账支票马上开给你,怎么样?”
“行!你得先将支票开好。三百四十六万,一分不能少!”匡雪回答很干脆。
“不是耍我?”老板似信非信。
“保证给你惊喜!我是过来人,我说到做到!”匡雪铿锵回答。
老板指示会计开支票后就要向匡雪身上凑。匡雪退让,讥笑他太猴急了,等支票送到,再动手不迟。老板焦急地等来支票,打发会计后,就准备动手动脚。已经看清支票的匡雪突然疯狂地喊叫“救命”起来,说你想强奸我云云。老板被唬住,连忙问她干什么。匡雪拿起桌上MP3播放器说:“你想强奸我,我告你!”老板惊愕,又冷静地说:“你想诈我?没门!”匡雪扬扬手中的MP3播放器,说我已经录了音,我将撕破自己衣服冲出办公室,给你秘书和公司人看一看,叫你有口难辩。她果真做撕扯衣服状。“你——”老板大脑一片空白,急得说不出话来。最终,他将支票扔给匡雪,愤怒地咆哮:“阴险、无耻。滚!”
从匡雪上楼到回到车里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舒进仿佛熬了一个漫长的黑夜。他迫不及待地问:“支票拿到手了?”
“搞定!”匡雪得意地扬起支票。
舒进还想问,看着司机,他将最想问的话咽回肚里,吩咐司机:“开车,回宾馆。”
5
司机小黄发动车子,匡雪却说:“先到银行。”舒进不明白。她说防止对方反悔,就地转账。舒进不清楚要债过程,他糊里糊涂地随着去了对方的开户银行,顺利地将三百四十六万打进监狱账户。当转账结束,他们将离开柜台时,银行会计接了一个电话,舒进稍留了意。从会计脸色和手势来判断,第三家公司突然反悔,想通过银行达到阻止转账目的。舒进向匡雪竖起大拇指,“真乃女诸葛。”他给那个老板回了一个电话:“谢了!老总。”他能想像此时的老板一定是在捶胸顿足。他得意地笑着,对追债过程的种种猜疑全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为奖赏匡雪出色成绩,舒进领着匡雪上了一家五星级酒店享受。饭局中途,舒进对司机说:“你吃完了先回宾馆,我们自己打车回去。”小黄本以为跟着心情特好的副监狱长能美美地享受,舒进如此吩咐,他草草地吃完,独自回到住处。
“目前不需要服务,你先出去吧。”目送服务生出包间,舒进叫匡雪坐近。匡雪很听话地将椅子向舒进挪了挪,倚着舒进坐下。舒进问匡雪顺利拿到支票细枝末节。他心里的疙瘩不彻底解开不舒畅。匡雪乐着叙述了。他释然,搂着匡雪,捧着她的漂亮脸蛋,说:“宝贝,我爱死你了。你要我给你什么奖赏?”
匡雪原在电台工作,其字正腔圆的发音,和特有的音色曾广受监狱民警推崇,新婚不久,被舒进相中调入经营科,她的声音在电波中消失。由于她不熟悉经营,在对外业务方面磕磕碰碰,成绩排名末尾,屡遭科长批评;当她向政治处申请调动打退堂鼓时,舒进出面了,指令科长亲自带领她,而且必须在极短时间内熟悉市场。舒进的关照,科长手把手的教导,加上勤奋,她很快脱颖而出,成为独当一面的业务骨干。当舒进带着她跑市场时,他发现,她能带来很多便利。有句行话:男女搭配,工作便利,干活不累。每当她有出色成绩,他总是给予奖励。当有一天,两个人陪客人喝完酒后,匡雪扶他回客房时,他借着酒力搂住她不放。她心里清楚得很,当初将她调到经营科,他看中她的是她的脸蛋。她推辞,后依了他,陪他过了艰难的第一夜。从此,外出的两人在远离监狱人视线后,形影不离,如同一对恋人。匡雪丈夫曲生也因此替代了原来的科长。为避嫌,她主动地调出经营科。尽管如此,他们的关系,在监狱还是有人指指点点。退休干部老黄曾就此向局纪委反映。当谣言传到丈夫曲生耳里后,他开始暗中跟踪她,当谣言变成事实后,曲生疯了,至今仍在监狱医院精神病分院治疗。匡雪没有因此远离舒进,只要舒进需要,她都答应。她对疯疯癫癫的曲生说:“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我没有理由不走下去。为了工作,我一直没有要孩子,我已经对不起你一次了,将你逼成这样,我更内疚。我不会改变自己,也不会丢弃你。”
当舒进问她需要什么奖赏时,本想要钞票的她改变了主意,说:“我只要求你放过曲生一马。”
“他是疯子,我还与他计较吗?”舒进脸抽搐一下,放开匡雪。“别担心了!我保证不会侵犯他。说点开心的。”
匡雪说她想要一颗钻戒。
舒进说没问题,现在就去买。
他们叫服务生结账。察言观色的服务生说他们酒店的总统套房现在打二折,问他们住不住。舒进动心,问匡雪。匡雪说见识一下总统套房。他们空着原先客房,又定下一套总统房间。打的去了珠宝商场,两个人精心挑选了一颗标价八万八千的钻戒。舒进没忘记给闵文买一颗铂金戒指。回到总统套房,两人洗鸳鸯浴,行夫妻事;出浴,穿着睡衣,打开酒柜,挑选一瓶轩尼诗XO,听着美妙的旋律,细嚼慢咽地品尝着服务生送进客房的食品;间或,放下器具,两人随着音乐跳一圈;吃饱喝足,尽了舞兴,两个人打开卧室绿灯,在柔和的光线下,随着音乐的起伏,他俩尽情地享受男女欢乐。
当舒进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点多钟。他看了表,回头看着熟睡未醒的匡雪,忍不住地在她裸露的后背从上摸到下。他欣赏的不只是她花瓶般的脸蛋,最令他心醉的是她婀娜的曲线。闵文水桶身材怎么也撩不起他的兴趣。手滑落到匡雪溜滑滑葱白大腿,他又有冲动了……
将近十二点,他们退房,打车到商贸中心十一楼用膳。等了一个上午的司机小黄接到电话,从一楼商场坐电梯找到舒进饭桌,没等舒进招呼,饥不择食地吃起来。舒进产生一丝不快。他原来的司机生病,艾若临时安排了现在的司机。吃了中饭,上车回程。舒进从后视镜发现司机在窥视他与匡雪,他下意识地看了匡雪一眼,意外地发现匡雪眼圈发黑,想必纵欲过度的自己的眼袋又暴突了。“小黄,开好你的车。”他冒了一句。
回到监狱,舒进向乔颖尔交差。
“好,干得不错!”乔颖尔赞许着,待舒进走后,例外地通过财务科长核对,得知资金全部回笼,他才彻底放心,款待圆满完成讨债任务的舒进。
舒进适时地建议乔颖尔对表现突出的匡雪重金奖赏。
对于舒进与匡雪的关系,乔颖尔心知肚明,但他管不了许多。毕竟作风问题较经济问题轻万倍。他欣然同意:“你有权对你分管的口子奖惩。报个计划给我。”
舒进在办公室做了报表后,将艾若叫进来。他突然想起司机小黄是喜欢惹是生非退休老家伙老黄的小儿子,虽然小黄与老黄不同,比较乖巧,但“老鼠儿子会打洞”的遗传不会变,他不安起来。他对艾若说了一通物色小车司机的原则、条件和重要性,他说:“小黄不适宜做小车司机,你看着处理。”
司职小车司机,首先通过内部考试和考核,在分管后勤的副监狱长付仰辉圈点后方能调进小车队。小黄也是通过这些程序进小车队的。没有正当理由将小黄调出去,即便付仰辉同意,老黄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是,舒进既然发话,他艾若必须服从照办。艾若回到办公室犯难之际想到了小车队长。他向小车队长阐述了小车司机管理的重要性。
小车队长听着大道理心里是七上八下的,问:“主任,我有错误的地方,您尽管指出,我一定改正。”
艾若不能明说是舒进旨意,绕着弯子说小黄不适合在小车队继续干下去。队长认为小黄干得不错,找不出踢出去的理由,想问个明白也不妥,也担心自己能否继续做队长。他就问主任他错在什么地方,给他改过机会。艾若没有挑队长的刺,只强调将小黄调走是目前首要任务。队长也是给领导开过车的,深知其中的奥妙,既然小黄不适宜为领导提供服务,将他调开也是情理之事,但他不愿意就此剔除小黄。他建议:“给他开救护车怎么样?”
对呀!艾若茅塞顿开:既能满足舒进要求,也能防止老黄生事。
得到授意的小车队长回到车队召开全体驾驶员会,在会上,队长一再强调了安全:安全不仅是驾车保证领导的人身安全,而且是……他干脆说白了:“道路安全保证后,你就是瞎子、聋子和哑巴。你们知道不知道?记住,给领导添麻烦就是给我制造障碍,给我添障碍就是跟你自己过不去。”他宣布小黄转开救护车。
事后,艾若就小车班内部细微调整向付仰辉做了汇报。付仰辉没有异议。
艾若回头向舒进汇报调整结果,舒进满意地说:“只要小黄不开领导小车,开什么车都无关紧要。”
舒进每次出差回来就是闵文开心日子,当舒进将崭亮的铂金戒指呈送于闵文面前时,她眼睛大放光彩。她伸出手要舒进给她戴戒指。
舒进攥着闵文肥胖的手,他一阵呕心:哪像女人手?十足是刮净的猪爪。费了半天功夫,细小的戒指圈怎么也套不上萝卜般手指。将戒指塞进她手心,舒进说你自己套吧。
“你知道我手指粗的,也不挑个大的。”闵文自己也试了试,没成功。她将这枚戒指转送给女儿舒畅。
舒畅则欢呼雀跃,说:“我拣了一个皮夹子。我希望爸爸每次给你买东西你都用不上。”
“死丫头,那你爸干脆给你买得了。你真自私。”闵文用她那粗壮的手指戳舒畅脑门。
“谁叫我是爸妈的心肝啊!”舒畅发嗲开心之余,她曾试图问母亲一个古怪问题,而这问题放在肚子里闹腾好几天了:老男人喜欢小女子,而老女人是不是也喜欢小白脸?夜幕下,古枫叶扶持轩也一幕,让她怀疑老女人古枫叶有揩油之嫌。寻求答案,求教对象只有母亲闵文和伯母楚飞月二人。然而,舒家与古家历来水火不容,万一引发两家矛盾冲突升级,她就成了罪人,到那时,她将会失去漩涡中心的轩也。她弃念独思,揣测起迎接她诞生第一人———妇产医生古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