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八章 未婚女寻子

书名:面具本章字数:3452

  

  1

  古枫叶长期自闭,忧郁寡欢。古郁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她从不向父亲敞开心扉,女儿究竟伤在何处以至于从天真烂漫的少女独身到中年,他一无所知。女儿秉承了父亲的读书习惯,常年以书为伴,经常捧着唐诗宋词傻愣愣地望着遥远的天空。她的心情随着天气变化而起伏。“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风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已是泪流满面。他轻声叹息,摇头,悄然走开。

  意外遇见轩也,一宿未眠的古枫叶第二天对父亲说她出趟远门。

  父亲问:“去哪里?”

  “乡下,我去插队地方走走。”

  “出门散心是好主意。”

  古枫叶坐车进城到了长途车站,坐了三个小时的车,再转车,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后,她进入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

  这是一个偏僻的乡村,是她多年梦绕魂牵的地方,是她短暂的甜蜜和一生痛苦相伴相生的地方。当年,她响应“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号召,参加了最后一批插队,来到此地;一九七九年她回到玉兔。

  她依着记忆来到一个农户门前。当主人站在她面前时,两个人都为时光流逝而惊讶:岁月给他留下了几道皱纹,而她已经不是当年朝气蓬勃的少女。青春不再。

  “你好吗?”她问候。

  “啊,请进!”主人醒悟,将客人请让到家里。

  房子早已不是当年的茅草屋,取而代之的是红砖青瓦的两层小楼。她四处打量着赞叹着生活的巨大变迁。她在墙上一个相框下驻足,视线停留在主人孩子的照片上。

  主人呈上一杯热茶给古枫叶。

  “谢谢!”古枫叶接过杯子问:“你儿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岁,过了年就二十五了。”主人回答时小心地察看古枫叶颜色。

  “如果英叶尚在人间,应该是二十七岁了。”古枫叶目光呆滞,喃喃自语。主人哆嗦一下。古枫叶似乎没有在意,她又问:“你的孩子现在哪里?”

  “在———”主人抓着蓬乱的头发,说:“在劳改队上班。”

  “哪所监狱?”

  “是……就你那儿。”主人似乎不愿意说。

  “是不是轩也?”

  “你知道?”

  “果真是轩也!我说大哥,你也太看不起我了,轩也与我做了同事你也不告诉我一声,真是的。”古枫叶责备轩也爸爸。

  “这么多年了,我哪记得你在玉兔?告诉你不是给你添麻烦吗?我们乡下人不愿意给城市人添麻烦,也不想给儿子难堪。”

  “轩也属什么的?蛇?”古枫叶信口问。

  “是蛇,啊,不,是属猴的。”轩也父亲思路有点乱。他问起古枫叶家人。古枫叶说她与父母在一起。她回答的时候,忧伤的眼睛注视着墙上镜框。

  “你还在等他?”轩也父亲嘴巴张得老大。

  无际的苍穹,无边的田野,一对悄悄热恋的少男少女相互依偎在生产队打稻场稻草丛中,听着西北寒风的哨音,海誓山盟:“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走向灵与肉的结合。男方先于她离开此地,不久,她也回到家乡。半年后,她又回到此地,将他们的爱情结晶托付于久婚不育的农家。数年后,她写信回来,得到的却是孩子夭折的噩耗。从此,她再也没有写信,也没有重新踏上这片曾使她幸福而又酸涩的土地。二十七年后的今天,她终于回来了,站在曾接受托付孩子的农家。

  “你真傻!人是会变的。”轩也父亲不可思议地摇头。他为没有完成托付重任向她致歉。

  “他不是你说的人,他会等我的。”古枫叶痴痴地说。

  “你找到了他吗?”

  “至今下落不明。”

  轩也父亲唉声叹气,也无法理喻古枫叶的痴情。愚笨的他找不到适当的字眼安慰古枫叶。

  古枫叶此时没有了哀伤,她说她已有收获。其实,凭着女人特有的细腻和轩也的相貌特征,与轩也父亲交流中,她已经认定轩也正是她失散二十七年的骨肉。因为与路灯下的轩也的巧遇,促成她的今天之行。她相信她的第六感。但她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她说她想认轩也做干儿子。轩也父亲说你愿意我没意见。于是,古枫叶顺理成章地要走一张轩也少年时的照片。

  回到玉兔监狱,古枫叶迫不及待约轩也。

  2

  按理说年底单位发奖金是皆大欢喜的事,可事实上不是这么一回事。舒进讨债没回来,监狱对奖金的议论突然多了起来。议论的焦点,还是集中在奖金分配系数上。比方说,监区主要负责人,像轩也,监区支部书记段与海,他们的系数是6.0,轩也是分监区负责人,是2.0,普通带班民警,如伍幸之、喻晓风只有0.8;副职领导比正职相应地低三成。机关领导与基层监区是同样系数,只是基数不同而已,一般机关民警则比基层带班的更少。就这么大的悬殊,逢发奖金就会引发一场全监狱心理大骚动。轩也为过年值班摸底,伍幸之说:“我几年没回老家过年了,今年不能安排我值班。”他对喻晓风发牢骚:“奖金全给领导拿去了,领导就应该多干。”喻晓风冷冷地回伍幸之:“又不是第一回了,心理还不平衡?干工作是带班的份,分奖金是领导的份。道理这么简单,不懂?”轩也也没认为他对伍幸之不薄而怪罪他拆台。对奖金分配心怀不满是人之常情,他也为与监区领导大比分悬殊不愉快呢。怨气归怨气,工作总归是要做的,谁叫我们顶着国徽?轩也征求喻晓风意见。喻晓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随缘莫强求/你在花中笑/安然挺险阻/排江无所惧”一首诗。轩也一时丈二摸不着头脑。此时,古枫叶电约轩也。轩也大感意外,犹豫片刻,应允。

  坐在文其一老婆饭店里,古枫叶对轩也说了她下乡插队的经历。

  轩也醉酒那天,舒畅对待古枫叶的态度,轩也心里是亮堂的,舒家与古家的恩恩怨怨没影响他对古枫叶尊如长辈。他惊讶地说:“机缘巧合,我应该叫你阿姨才是。”

  “不,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叫我干娘。你父亲同意的。不愿意,你还是叫我古医生。”古枫叶纠正轩也的说法。

  轩也谦虚地说认她做干娘是他的福分。轩也答应认干娘,古枫叶则提醒他切忌向外人公开他们的身份。轩也是聪明人,他答应干娘的条件。干娘喝着红酒,轩也则喝白酒陪着。开心之余,他向干娘说起喻晓风。因为志趣相投,没与喻晓风接触的古枫叶早与他神交。

  她给轩也释疑:“这是一首藏头诗,因为即兴而作,诗句没有押韵,与打油诗无异,但却为你提供了满意答案……”

  轩也斟酌,恍然大悟:“喻晓风是有意捉弄我。”

  亲切地望着轩也的脸庞,古枫叶显然是受喻晓风那首藏头诗的影响,她吟道:

  “一束鲜花/我轻轻地捧在手心/紧贴胸口/送与你手。一颗热心/我激情地呈献田野/高擎天宇/赠予他乡。那年/正值花季。

  一抹斜阳/你无声地撒向大地/披上弱身/射入我心。一场噩梦/你无情地降临人间/游荡心际/陪伴我生。今天/已然黄昏。”

  一个中年女医生竟是一位藏在深闺中的才女,青春活力四射的轩也只是惊诧却无法接受、体会上一代人的传奇经历和伤感。中途,轩也接了舒畅电话,他撒谎说他与同事在吃饭。古枫叶说你走吧,有时间到我家去看我。轩也要买单,古枫叶说今天我买了,以后你买单。轩也没有争执,赶紧去与舒畅见面。

  轩也留了一手,舒畅不知道轩也与古枫叶见面吃饭,因为意外获赠一枚铂金戒指,她想在第一时间内与轩也分享喜悦,她着急地找轩也。撇下古枫叶的轩也赶到玉兔监狱公园,对舒畅说他忙于应酬。舒畅没有产生怀疑,她亮出戒指。他们并没有进城,何来戒指?轩也疑惑,正要问。舒畅说了戒指来路。舒畅对戒指的兴趣,引起轩也对舒畅消费观念的困惑:依他们现在的收入,很难满足舒畅一人消费,不要说赡养乡下父母和日后的柴米油盐了。未来岳父母固然有钱,但轩也不愿意依靠他们。改造只要今天不管明天的舒畅不是容易的事,她还想改造他呢。放弃她,他没想过;继续吧,他很难设想今后生活是什么境况。她问他结婚前,向她求婚买什么戒指。他说:“再买一颗铂金戒指不是浪费吗?那就买黄金戒指。”

  舒畅又瞪大了眼睛,说:“爸爸给我的与你买的不是一个概念,就算是浪费,你也不能买黄金的,早过时了。”

  “买什么?”轩也也将眼睛瞪得溜圆,“你不是说买钻石的吧?”

  “当然啦!我们比谁家条件差?”

  “我是穷光蛋,没钱买钻戒指。”轩也哭丧着脸。

  “我爸给钞票,你担心什么哦!”

  在守信地登门拜望干娘时,就未来婚姻消费轩也问古枫叶。

  谁知,古枫叶支持舒畅观点:“你出类拔萃,结婚理当轰轰烈烈,你乡下父母没有能力支持你,干娘我全力支援。”

  古枫叶一趟远行,以往的沉闷渐渐地被小曲欢歌取代,古郁柯全然洞察。她解释,说她看望了故人,已经认了故人的孩子做亲人。一位故人的孩子神奇地消融积压女儿心底二十多年的郁闷,古郁柯找不到头绪。他忍不住地加入古枫叶与轩也的谈话中。

  离开农村参加工作数年的轩也依然没有褪尽农民固有的拘谨和俗浅,但眉宇间隐隐约约折射出不凡的气质。想必这就是女儿豁然开朗的地方。古郁柯揣测着,又产生了疑问:虽是故人子,却是冤家婿,尴尬的干亲关系如何维系?能长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