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祸福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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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舒两家身世传奇在监狱传得沸沸扬扬，参加曲生的追悼会后，方思登门向古家和舒家道贺。出于礼节，方思去道贺，实则，对古、舒两家发生的悲欢离合以及离奇爱情故事，方思心里用一词概括：造化弄人。方思不免想起自己妻儿，与家人团圆的心情异常急迫。周末临走之际，履行请假制度，方思对乔颖尔说他该回家与黄脸婆亲热亲热了。
接到乔颖尔命令，乔夫人搜罗所有存折，悉数提出，打回舒进的银行卡中。接到夫人消息，乔颖尔略宽心。退赃并不能改变夫人接受贿赂的事实，所以，没有理由不保护舒进。到省局开会，他安排秋衍生与方思同驾。不知情的秋衍生确实限制了方思自由。对方思的一些做法，他有时候自己觉得很龌龊，甚至卑鄙，想到做官做人做到如此地步是不可救药了。其实，从一开始安排艾若控制方思起，他就已经失去做人起码准则了，几乎超越法律底线。现在冷静想来，那一招有什么意义呢？老婆背着他受贿，毁了他一生清白，管不住她，可以理解，为了维护所谓的面子，一味袒护舒进却是昏聩之举，对舒进对自己都没有任何裨益。假如这次平安度过风险，即便被提拔到副局长岗位上，他想归隐，去做一个普通人。他甚至羡慕方思。方思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做人，也是受人拥戴。为什么不学学方思？然而，后悔也好，忏悔也罢，黑的，终究白不了。既然走到今天这一步，硬着头皮再走下去，只是不要再像以前了。
方思要回家度假，乔颖尔又羡慕起来：心底无私天地宽，不怕夜间鬼敲门。想家了，就可以坦然回家与夫人和孩子团聚，不用瞻前顾后的。自己呢，胆战心惊计算每一分钟，像正常人过的日子吗？勒令夫人退赃，他寻思另一条安全策略：与夫人离婚。日后，即便纪委或检察部门找上门，他可以说：“这是前妻背着我干的，与我无关！”一般情况下，纪检部门不会再找离婚人麻烦，顶多在行政上背个“管教不严”黑锅。怎奈，夫人就是不愿意答应离婚，闹得两个人都不愉快，现在，他的家名存实亡了，有家不能回。
乔颖尔点头，准许方思探亲请求。综观这次劫持事件中他们两个人的悬殊表现，他乔颖尔威信江河日下，他“嘿嘿”一笑，发自肺腑道：“老方，你在玉兔的威信比我高哦！”
劫持事件之后，与乔颖尔两次叫板，方思能想像出独断专行多年的乔颖尔的尴尬和愤怒。既然事后乔颖尔不与他沟通，他也没必要再揭疤痕。方思笑意拂面，坦荡而答：“我乃落日黄昏，早没有八九点钟的朝气。乔书记，你过奖了，过奖啰！”
“回到省城，你该抽空看望冉局长。我当初就没想通，冉局长那么器重你还贬谪你。”乔颖尔不自觉地瞟方思一眼。
“哟！我难得与内人和犬子一见，非得拜望冉局长？你太残忍了吧！”方思仍是笑盈盈的。他并不理解此时乔颖尔的复杂心态，回答非常谨慎。
乔颖尔眯起眼睛，堆笑而答：“我是善意提醒，没有命令你的意思。祝你一路顺风！”
“请多保重！”意味深长地送走方思后，乔颖尔拿起电话，想找明哲英聊天。至于聊天主题是什么，他也不知道。然而，明哲英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以为明哲英有要事临时关机，他等到傍晚，仍是没联系上明哲英，他心里扑通扑通乱跳起来，预感到有大事要发生。
方思回到省城的家。司机说他在附近旅馆住下，随时听候调遣。方思说大街上的的士多的是，你回玉兔。有朋友先后相邀，方思一一婉言谢绝，闭门不出，专心陪夫人和儿子。周六，临近傍晚，夫人说出去逛夜市，他说好长时间没陪你们母子俩上街了。方思携妻伴子徜徉在人行道上，走街过巷穿梭于人流中，依次进出店铺和商场，品头论足砍价购物，虽有奔波之苦，却其乐融融。
途经十字路口拐角处，儿子拉着方思说爸你看。方思注目，是一名简朴装束却胸挂大学校徽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跪在一张写满了毛笔字的纸后，显然是名乞讨者。夫人说骗子多，谁知道赚人眼泪的内容是不是真实？她说过街到对面商场。方思盲从，牵子尾随夫人过斑马线。成功穿过马路，儿子于心不忍，回头顾盼。爱子流露怜悯之色，与父亲极为相似，方思受其感染，说儿子你和妈妈等我一下，他回返原处。他一目十行，粗略浏览乞讨内容，毛笔字遒劲有力，颇有书法家气势，问乞讨者：“毛笔字是你所书？”
年轻人弓身认可。
“年轻人，世上难事万千，解决困难各有千秋。我以为，‘宁愿站着死，不可跪着生’，是维护尊严准则。你还有其他谋生手段，何必抛弃尊严？”音毕，一百元飘到毛笔字上。
乞讨者抬起羞愧的脸，方思已疾步远去。
“方政委，您在逛街？”有人在人流中发出亲切呼唤。
从比肩接踵人群中窜出一人，匆匆追赶妻儿的方思立刻认出来者是已经递交辞职报告的喻晓风。
方思以为再也见不到喻晓风，在省城不期而遇，不免惊喜，忍不住地试图再挽留才子。
“方政委，您的心意我领了。谢谢！”喻晓风说，“跨出这一步确实不容易，一旦做出决定就义无反顾了。”
喻晓风故作振奋，方思酸楚升涌，还想安慰他几句，被喻晓风抢先，“您别安慰我。我现在是一身轻松。”
“那我……祝福你！”忽听得怀里手机响，方思信手接听，是熟悉的冉寒春局长声音。他说他正在街上，要过马路了。沿着斑马线，方思与喻晓风并肩沿斑马线跨入快车道。
一辆跟踪蛰伏的越野车像脱缰野马疯狂地撞向聚精会神接电话的方思与喻晓风。
在路人惊呼声中，在左侧的喻晓风猛然回头，发现疯车，猛力推开方思。
“咚，咚！”巨大的撞击声中，巨大的力量将方思掀翻倒地，而喻晓风飞向半天空。
方思的思维短暂停顿，瞬间，骨裂疼痛钻心，继而是被摔落滚地全身散架的窒息，他本能地爬起。依稀可见，喻晓风匍匐在地，手脚抽搐，“喻晓风！”紧接而来的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紧跟其后的一辆轿车刹车不及又朝着方思迎面撞击而来……
“不———”马路对面，妻子和儿子凄厉的哭叫声划破喧嚣的街市天空。
乞讨的学子冲向马路……
2
与方思通话无端中断，便再无下文，冉寒春心中蒙上阴影。费尽周折传来的却是惨讯，它像一道闪电冷不防兜头劈来，顿时，冉寒春耳背目眩。缓过劲，痛责自己早不打迟不打，偏偏在方思过马路时打电话，连肠子都悔青了。电诏政治部副主任、办公室主任，吩咐他们立刻赶赴医院。在赶往医院途中，他隐约感觉车祸出的有点蹊跷。玉兔监狱副监狱长舒进与黑社会有染早有耳闻，而车祸出在方思秘密获取血书之后，这其中是否有关联？他改变主意，指令政治部副主任即刻与公安部门联系，请求警方全力追查肇事车辆，查明肇事真相。
在医院急救室门外，冉寒春见到方思妻儿，而那个乞讨学子正在向交通警察描述目睹的事情经过。
被喻晓风推开的方思仍遭越野车侧撞，侥幸的是，后一辆车拖了长长的刹车带终于停歇，近在咫尺车轮下，他幸免于难；但，已是奄奄一息人事不知。而喻晓风当场身亡。在乞讨学子、后一辆轿车司机帮助下，方思妻儿及时将生命垂危的方思送到省人民医院急救室抢救。
“别担心，我会请全省最好的专家抢救方思！”冉寒春安慰方思妻儿。
“喻晓风现在哪里？”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消失，冉寒春痛惜不已，对将生命机会留给方思的喻晓风产生深深的敬意。
“在太平间。”医生回答。
“请带我们去！”冉寒春率众去太平间瞻仰了喻晓风遗容。
出了太平间，冉寒春问政治部副主任：“通知喻晓风家属没有？”
“已经请乔颖尔转告喻晓风家属了，听说，他们正在赶往医院途中。”政治部副主任回答。
“这辆越野车是跟着方先生过来的，是有意撞的！”乞讨学子对做笔录的警察说。
蓄意谋害？冉寒春心中寒意四起，痛楚地闭上眼睛。他满腔怒火，当即指示监狱局纪委书记，对舒进采取措施，起证据。
遵照冉寒春指示，监狱局办公室主任斡旋，医院院长在最短时间内将医院最好的专家悉数请到现场会诊救治方思。
乔颖尔接到消息，既意外，又认为是在情理之中。舒进想保全自身，必须消灭所有危险源，方思就是最大的危险源，依方思之刚正，不会接受舒进缄默请求的，惟一办法就是让方思消失。他无法阻止舒进下毒手，所以，只祈求老天保佑方思了。没想到的是，局外人喻晓风却做了牺牲品。他心急火燎地带着付仰辉、艾若、巴滕和喻晓风妻子夏秋等人赶往医院。一路上，他亲自陪伴和安抚夏秋。抵达医院，他亲自陪同夏秋去太平间瞻仰喻晓风。
面对喻晓风痛苦扭曲的遗容和夏秋悲痛欲绝的凄厉哭号，乔颖尔的眼泪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流。当时，接到政治处副主任聂梓关于喻晓风辞职的汇报，他的反应显得比往常要迟钝得多。喻晓风之所以辞职，是因为长期忧郁不得志在此次劫持事件中遭受重创引发的。他深知人才对监狱发展的重要性，只是不喜欢违拗的才子。如果喻晓风没有被下放的过往，如果他略加改变自己的个性，以积极姿态示人，哪怕是伪装的，那么，他或许会重用玉兔监狱第一才子的。性格决定命运。喻晓风走到今天这一步，正因为他的桀骜不驯性格所致。实事求是地说，喻晓风的综合素质远远高于诸如无赖吴文革之流。综观瓦解劫持犯权易心志时的表现，喻晓风完全能胜任谈判专家角色。唉！走就走吧，或许，喻晓风在外面世界能找到他的人生新起点。所以，他对聂梓说：“良禽择木而栖。”没想到，尚未得到辞职批准的喻晓风闯世界途中巧遇方思，舒进消灭对象原本是方思，结果，无辜的喻晓风却成了轮下冤魂。他钦佩在生死关头做出抉择的喻晓风，诅咒心狠手辣该下地狱的舒进。脱下眼镜，擦干眼泪，让付仰辉、艾若等人陪同夏秋，他去与冉寒春会合。冉寒春现场指挥需要动用的监狱局成员，乔颖尔悲痛、内疚之余莫名惊骇，他又想到了救星明哲英，只有明哲英才有能量救他出水火。遗憾的是，明哲英的电话依旧是关闭的。
第二天上午五点钟，东方露出晨曦，已经等待十余小时的人们终于等来抢救成功脱离危险的消息。
“喻晓风呢？”这是方思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正在抢救！”冉寒春不愿刺激刚复苏的方思，长舒憋了一夜的担忧。“谢天谢地！老天有眼哪！”
探望方思的人们纷至沓来，一度造成医院拥堵。
冉寒春向前来探视的叶野厅长叙述车祸和抢救经过后就玉兔监狱问题作了专项汇报，请求对乔颖尔采取必要措施，暂停对乔颖尔的提拔程序。
“理由？”叶野不同意冉寒春的要求。他认为在医院谈人事不适宜。
“玉兔监狱出现的问题，作为一把手难辞其咎。而且此时提拔乔颖尔不适合！”
“等方思康复再谈不迟！”叶野不同意冉寒春急切要求。
“如果放任现状，还会有事发生。暂停对乔颖尔的提拔程序刻不容缓！”冉寒春已经是一宿未合眼，眼睛通红，直面厅长，铿锵有力。
“有这么严重？”叶野回避冉寒春的直视，犯难。一边是明哲英的托请，省委组织部的安排；一边是坚持原则的监狱局局长的谏言。他说回去召开司法厅党委会研究。回去路上，他与明哲英联系，始终没联系上明哲英。感到事态非常严重的叶野无奈之下召开了司法厅党委会，会议决定中止提拔乔颖尔，并迅速提交省委组织部。
此时，叶野意外获得一个惊人消息：省委组织部秦部长因涉嫌巨额受贿已被秘密隔离审查。
原先提拔乔颖尔的程序无疾而终。
不久，叶野又从明哲英家人处了解到明哲英失踪就是因为秦部长案件而被有关部门传唤。
3
一个月后，玉兔监狱人获得如下消息：公安机关派出精干力量，抓捕到肇事元凶，擒获幕后主使K哥；司法厅向省政府报请喻晓风“烈士”称号；病卧床榻期间，方思荣获司法部授予的“全国监狱系统优秀监狱长”称号，并推荐为全省惟一“全国十大满意公务员”候选人；方思遭遇车祸的第二天，省局纪委书记亲自带专案组对舒进采取了双规措施，二十天后涉嫌贪污、受贿、杀人罪与匡雪一并移送检察机关；乔颖尔因太太涉嫌受贿被隔离审查，两周后被削职等待安排工作；监狱局党委宣布由方思继任玉兔监狱党委书记，玉兔人期待方思早日康复赴任；叶野提前退休，由冉寒春接任司法厅厅长；轩也辞去指导员职务在内管队司职，现与生母古枫叶生活一起；邵红雨被免职不久疯疯癫癫，至今不能正常上班；舒伟获知自己身世后下落不明……
4
三个月后，病愈的方思就任玉兔监狱党委书记前夕，他携妻儿捧着鲜花和烈士证书到烈士灵前悼念和缅怀生前战友喻晓风。
又一个月，应喻晓风遗孀夏秋邀约，方思为喻晓风即将出版发行的诗集《深狱哀风》作序：
“原上春深雀鴿音断云千里，林梢夜寂鸿雁声哀月一轮———缅怀晓风先生。
吾等一非文坛名宿，二非文学同道，贸然作序，盖因感其德也。
晓风先生，生前乃监狱普通民警，古曰，狱卒也。先生不因身份卑微而放弃道义和真理之追求，乃至献身，且，才德俱佳。
然大凡性烈者，不饰弱点。立阳者，满目皆光明；立阴者，处处尽黑暗。故世人对先生之评说不一。
先生仙去，遗有诗集一部。咏其诗，婉约之风扑面；叹其情，仿佛音容宛在。比照先生惊天动地之壮举，宛若两人，令吾辈粗人唏嘘，自愧莫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