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九章 图穷匕见

书名:面具本章字数:4777

  

  1

  接受没完没了的调查询问后,喻晓风无精打采回到家。从电台下班回来的夏秋看出端倪,问:“绑架女民警的犯人是你分管的?”喻晓风点头认可。夏秋吓得六神无主。

  喻晓风木然,说:“慌什么?天还能塌下来不成?不就是处分吗?”

  第二天,他刚到车间,接通知,到政治处报到。接受聂梓谈话,从组织科取到调令,他念念有词:“好快!想找明哲雄算账已经迟了。”

  “说什么呢?”聂梓追上出门的喻晓风,“你到纪委去一趟。”

  宣读处分决定后,纪委同志用例行口吻问喻晓风有没有想法,需不需要申请上级复议。

  “你说申请复议有用吗?”他走出纪委门,三下五除二撕了处分决定书,扔进废纸篓。到内管大队递交调令回到车间,无意间发现明哲雄仍在出工名单上,他问计康阳:“明哲雄与权易绑架女民警脱不了干系,联合调查组已经做了记录,还没对他采取行动?”

  计康阳兜头给他泼一盆冷水:“民警自身都难保了,还有闲心情管犯人?邵红雨、轩也和幸涂子他们全被领导召去了,前途未卜啊!”

  喻晓风义愤填膺,说要找狗日的明哲雄,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丧失管理明哲雄的权力,如泄气的皮球,蔫了,收拾自己东西。

  计康阳纳闷:“你调走了?”

  “是的,我已经到内管大队报过到了。”

  伍幸之闻讯,安慰喻晓风:“离开押犯单位是好事,我也想去内管队呢。”

  喻晓风从车间出来直接回到家。他躺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像连发子弹,连续不断。夏秋推门进屋,屋子里已成了雾的海洋,她咳嗽着,眯着眼睛寻找喻晓风。他对夏秋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决定辞职!”

  喻晓风电请方思。方思欣然赴约。

  在文其一老婆饭店,喻晓风给方思满上酒,说:“方政委,今天是我在玉兔第一次请您吃饭,也是最后一次。感谢您屈尊赏光。”他先干为敬。

  “你要走?到哪里?”方思没想到喻晓风会走人。

  “哪儿黄土不埋人?玉兔不是我的归宿。”

  方思无限感慨,却找不出适当的措辞与喻晓风交流。喻晓风说你方政委今天什么也别说,我们喝酒。方思尊重喻晓风意愿,一杯不落地陪着他,以这种方式表达此时难以言明的心态。

  几番轮回,酒量颇大的喻晓风已呈醉态,但吐字速度飞快,“老方,不对!方政委,想当年我父亲问我选择什么职业时,我……”

  “小喻,劫持现场你已经对权易说了,我听到了。”方思打断他。

  “哦,我说过了?我从小向往做警察,做一名除暴安良的英雄警察。我毕业的那年,警察待遇比现在还低,不吃香,我不顾父亲的反对,来到玉兔。干了三年的文字工作不错,可没有一天顺心,到了基层,我的路越走越窄,心越来越寒,但我还是盼望着玉兔局面能改观,结果呢,我发现,我是一厢情愿,是生活在幻想中。给我一个记大过处分,将我调到看大门的岗位上,我不怨谁,只怨我自己瞎了眼睛。”喻晓风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磕在桌上,杯子脱手,滚落地上。

  方思离座,默默地拣起杯子,换了一只,给喻晓风斟上酒。

  “也好,给我敲了一记警钟,明确告诉我不要心存妄想,离开玉兔这个地方,走得越远越好。”喻晓风哆嗦地举起杯子,“方政委,喝,不要以为我醉了,世人皆醉,惟我独醒。”

  “你太悲观了,你的观察视角有问题,光盯着黑暗,没看光明。你看,就像是现在的天色,是黑蒙蒙的不错,但黑夜过后是曙光到来。”

  “方政委,你也别安慰我了,我去意已决。可是,说心里话,我舍不得离开警察事业。”喻晓风潸然,眼睛猩红,“如果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还是选择它,但决不会选择玉兔。”

  “如果真有选择的那一天,你会发现玉兔已经不是今天的玉兔,你还会选择它。”方思对玉兔未来充满了信心。

  “你是一位好官,如果玉兔由你来主持工作,玉兔一定有美好的明天。但是,在今天,你无法做到,你在玉兔的官做不长久,在玉兔监狱,像你这样无私爱民耿直的官员无法生存。”

  “危言耸听!”方思一笑了之。“你的诗集出来一定要送我一本,记住哦!”

  “没问题,只要方政委愿意读我的诗。”

  方思请文其一送喻晓风回家。

  喻晓风说他能走,他一路摇摆,渐行渐远,没入夜色,凄楚的吟诵声传来:“栽树献花葬主人,白花凋零何人怜?”

  第一才子就这样走了?方思扼腕。

  第二天上午,方思叫住从他办公室门前走过的林郡望。权易自戕前对喻晓风的哭诉犹响耳畔,摧残权易的明哲雄十恶不赦,理应得到严肃处理,他要结果。

  然而,林郡望无法道出实情,只流露出一丝无奈,“权易已亡,死无对证,无法处理明哲雄。方政委,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昨天,在监区,出工队伍中,林郡望曾见到明哲雄,望着那一对邪恶的眼睛,他隐约看到了他背后的一双无形巨手,他憎恨,他恐惧。

  “你说什么?”方思震惊,眼睛直勾勾盯着林郡望。

  望着方思复杂的神情,林郡望手足无措,“方政委,您没事吧!”

  方思失语,挥手让林郡望自行离去。十一点钟,闭门深思的方思突然被电话铃声惊醒。保卫科汇报:他的寝室遭撬门扭锁。

  他即刻赶到寝室。保卫科的一帮人和地方派出所的民警早于他之前到达现场。屋里物件凌乱不堪,没有一样是完整的———在小区,白天,门前行人不断,盗贼从容不迫地将屋子里每样物件仔细梳理了一遍。站在窗外,望着现场,方思认为窃贼是一个高手。勘察完毕,民警请方思进屋检查丢失什么物品。

  方思哭笑不得,走近,说:“不用看了,盗贼找错主了,我没有贵重物品。”

  “肯定?”

  “是的!”方思再次确认。

  派出所的民警走后,保卫科的人帮助方思整理房间。

  舒进路过方思门前,见到忙碌现场,露出惊讶神情,连忙进屋关切。

  方思风趣地回答舒进的关心:“忙乎半天白搭,算那窃贼倒霉。呵呵!”

  “不会没丢东西吧。”舒进不相信地问。

  方思不露声色地说:“没值钱东西可丢。舒监,你去忙你的吧。”

  舒进走了,整理结束,打发走保卫科的人,已经是十二点钟,方思不觉得饿,索性斜躺在沙发上望着镶嵌墙壁上的绒布面目。只有它幸免于难,未遭翻动。扫视现场一刹那,方思立刻意识到盗贼光顾他寝室不为钱财,是为曲生遗留证据而来。交给冉寒春局长的血书并不是直接证据,血书上指明的是账本所藏位置———经营科档案柜底层。舒进是经营科的常客,他压根没料到“疯”曲生会将账本藏在他眼皮底下。真可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已经怀疑到他方思持有相关证据,指使他人以普通窃贼身份进屋搜寻,空手的舒进下一步会采取什么手段呢?舒进警惕,而他方思就不能急于取回账本。

  半个小时后,他饥肠辘辘去了食堂。吃完饭向外走的办公室主任艾若老远地望见方思,小步迎上,先对其遭窃慰问,说下午派人修复损坏部位,后转告上级通知:“接到通知,下午您与乔书记、林监一起到监狱局参加劫持事件经验教训总结会。”

  吃了中饭,乔颖尔叫上方思和林郡望一道出门。乔颖尔上了自己车,党委秘书秋衍生却上了方思的车。方思想:与他乘同一车真实用意秋衍生知晓与否,姑且不论,但一定是受乔颖尔的指派。所以,从出发到会议结束回玉兔,自始至终,冷静的方思不离不弃,不出乔颖尔的视线。因为方思知道,既然舒进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那呵护舒进的乔颖尔不会无动于衷的。

  方思装糊涂以蒙蔽对手,殊不知:危险正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

  2

  舒皖南老两口子了解舒畅身份真相后,既惊又喜,嚷嚷着要见亲生孙女茅毛。

  “小伟与茅毛是兄妹哦!”老太婆一句话敲醒沉浸在惊喜交加的舒家人。

  原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难免没有亲热过激行为,一旦有乱伦事实,羞辱结局谁能接受?

  为防意外,冷静下来的舒皖南嘱咐:“暂时对小伟保密。”

  养父母领着茅毛到舒家。两大家庭聚集,济济一堂。

  茅毛是被养父母硬拉到现场的,她欲笑还哭的情绪印证了事先的推测,在场所有人蒙上一层阴影。现场出现短暂沉闷气氛。

  “嗯,是我们舒家后代。”舒皖南含辱率先打破死寂,拉着茅毛上下打量。他又牵着舒畅,“乖孩子,你还是我的孙女,不要忘记你爷爷奶奶我们哦!”

  从一个副监狱长的千金转变成普通百姓女儿,失去了以往荣耀的资本,但,风光无限的舒氏家族由此沦陷悲剧生活,舒畅很庆幸她不是舒家人,也非常同情养育她二十多年的舒家。对于舒皖南小小要求,舒畅含泪应允。

  闵文与茅毛养母抱头痛哭。

  舒皖南不禁老泪纵横,“好啦,今天是大喜之日,不要哭了。”

  舒跃为弟弟舒进找回亲生骨肉开怀,“大家开心起来哦!”

  楚飞月沉默寡语,心情复杂不时地望着与茅毛养父坐一隅相互安抚的舒进。

  舒进心事重重,借口踱出屋外。

  在招待所,楚飞月大惊失色,舒进已经找到了一个肯定答案了。养育了二十四年的舒畅不是自己亲生女儿,现在又多出一个私生子,私生子与亲骨肉……他终于体会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报应啊!”他憎恨隐瞒事实真相的古枫叶,诅咒古郁柯,他恨不得立刻撕碎古家父女,以解心头之恨。家事惊天动地须得正视,而前途更应重视。如今燃眉之急是如何解决曲生之死遗留的后患。曲生装疯卖傻多年,其惊人毅力,可敬可佩,想必他留下了致命的证据;而多事的方思不会就此袖手旁观。一旦证据落入方思之手,他舒进永世不得翻身。即便没有证据,方思只要在玉兔一天,就会对乔颖尔和他构成威胁。事实上,很受冉寒春器重的方思不容易被弄走。那只有从肉体上消灭方思,方能保全他与乔颖尔。吃完团圆饭,舒进打了招呼离家。

  舒进独自驱车刚出家属区,一人拦在车头,睁大眼睛,是邵红雨,无名之火从心头涌起,他停下车。邵红雨嘻嘻而笑。邵红雨嬉笑神情分明与自杀的曲生毫无二致。舒进打消下车念头,再抬头,邵红雨已不在车前,左右搜索,难觅其踪影。

  “活见鬼了?”舒进坐在车里半天没动弹。他的思绪很快回到当前,抄起电话给艾若。

  自从乔颖尔主政玉兔监狱,艾若铁了心跟着他,除了一把手,其他监狱领导在他心目中都不重要。舒进看在眼里,没与势利的艾若计较。当艾若意识到其他监狱领导可以开罪,而一把手的红人不能怠慢时,开始献媚于舒进。这个时候,舒进也没飘飘然,觉得小人艾若可以利用。当有人向上揭发他时,舒进紧张之余大胆想到一个计策,那就是掌握省局领导动态,而能掌控的场所就是领导在监狱临时下榻的标准间。“监视?犯法的!”面对舒进托请,艾若本能地反对。舒进当时不疾不徐说你艾主任家住某某地方,太太在某某单位,孩子在某某学校,生活在城市里,车水马龙的,难免不会出现车祸。就像一把尖刀刺进胸膛,艾若联想舒进以往手段,恐惧之下,不能不为家人安全考虑,万般无奈,答应安装监控设备,随时汇报情况。舒进呢,也没亏待艾若,即主动为艾若孩子择校并垫付费用,许诺为艾若日后晋升铺路。方思调到玉兔监狱,舒进未雨绸缪,指令艾若安装设备,承担监视重任。艾若向乔颖尔汇报的内容,同样一字不少地汇报给舒进。当艾若说方思有可能获取曲生遗书时,他庆幸走对监视这步棋用对艾若这小人了。

  “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接到电话,艾若如实汇报监视进展。“遗憾的是,离开办公室和寝室,方政委的手机无法监听。”

  “干得不错!继续履行你的职责。明天,你会发现你的账户有笔款子打进,注意查收!”

  “谢谢舒监!不用了。”艾若如履薄冰,已感受到暴风雨来临前的窒息,只祈求舒进平安,对仕途根本提不起兴趣,甭说银子了。

  放下电话,舒进启动小车直奔城里,在一茶座与客人会面。客人乃玉兔市黑道呼风唤雨人物K哥,他曾经在舒进手里改造过,得到舒进大力帮助,至今他还经常委托舒进照顾在监狱里服刑的弟兄。舒进委托,K哥没作任何推脱,也没提任何条件。K哥指使两个弟兄按照舒进的指点进入方思寝室中搜寻猎物,其搜查之仔细犹如检察院抄家。尽管一无所获,舒进对他的表现相当满意。

  今天,舒进提出的要求,让在刀口上舐血的K哥惊怵不已,“杀普通人我不会眨眼,杀警察我从没干过,那人不是普通警察,是处级干部,公安部门重视起来,必破无疑;我看哪,教训他一顿得了。”

  舒进没多做解释,拉开皮包,抽出厚厚一沓钞票,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十万,事成之后,再加十万。做不做你看着办!”

  K哥眼睛盯着钞票,又将它推向舒进,“舒监,我不是提条件,您的事就是我的事,为您办事哪能收钱。我的意思是……”

  “别多话了,多说就没意义。我等你消息!”舒进提上包离座。他没有时间再逗留,他要给艾若账户打款子,然后回监狱安抚刚死去丈夫的匡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