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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海捞针,萧书记邂逅师兄

书名:监狱局长本章字数:7817

  

  1

  春风沉醉的夜晚,萧红旗正盘坐在床上沉思着。

  与田望鹿同桌喝酒,谨慎的萧红旗没料到田副局长竟然破坏游戏规则过问案件,意识到田副局长频频举杯是没安好心,索性佯醉而逃。

  根据举报信提供的刑满、假释人员名单,萧红旗命令手下人调出相应档案,通过数日努力,基本确认这些裁定减刑或假释依据的材料都有作假的嫌疑。所有的疑点一旦归纳,找到受贿证据,那么戴学习的前途不言而喻。他没有即将收获的喜悦,只有悲哀。戴学习和他一样都是从农家出来的,都是从普通民警干起的,一步一步升到处级岗位非常艰辛。宴席上,田副局长对戴学习案件格外关心,让他多了一个心眼:戴学习有问题,估计田望鹿也脱不了干系。不查则罢,真要将戴学习的案子查下去,顺藤摸瓜,田望鹿这一条大鱼将成死鱼。

  想到这,萧红旗有股莫名地惊骇,于是赶紧将电话拨向冉寒春局长。

  然而,电话里的冉寒春平静如常,舒缓之至:“凡事要讲证据。如何将猜想变成现实,那就需要你找出证据。你的任务就是冲破重重迷雾揭开庐山真面目。”

  捧着茶杯,望着窗外绿丛飘零的星光,萧红旗强迫自己只想着戴学习的案子,努力排遣思维中的田望鹿。

  从翔实的举报内容来分析,萧红旗认为举报者应该是监狱人员,至少是熟悉内情的人,如果他能站出来,对案件的解决能起到决定性作用。可是,他是谁呢?

  萧红旗晃晃悠悠地踱到隔壁。调查组几个人正摔着扑克,他们纳闷地说:“萧书记你不是醉了吗?”

  萧红旗嘿嘿两声,说:“酒醒了,睡不着了。”观战了两把,萧红旗手痒痒,要加入牌局。

  “萧书记,你都看到两家牌了,不能不讲牌品啊!”

  “说得多难听啊!我没看见!”萧红旗咂咂嘴,抢了扑克牌坐下。

  “嘿!堂堂纪委书记也会睁眼说瞎话啊。”他们平时开玩笑习惯了,工作之余没大没小。

  萧红旗装作没听见,故意自言自语道:“我没看见你们牌,我出牌了!”

  “萧书记,我们跟着你出来办案,酒都喝不上一顿,今晚你开了戒解了馋,就不管我们这些苦行僧了啊?如果你输了,今天夜餐你请客,行不行啊?”有人提议道。

  “行!我输了,我请客;你们输了,你们就不要再在我面前叫苦了。”

  三局两胜,萧红旗连输两局。萧红旗还要继续第三局,大家说:“你萧书记耍赖皮,第三局还有意义么?请客哦!”一拥而上,大伙架着萧红旗出门而去。

  金狐监狱一条街上灯火通明,熙来攘往,不到一百米的街道,饭店有数十家之多,到处充斥着喝酒的喧嚣声。萧红旗一行虽然穿警服,好在省局的人在这里人头生,晕头转向的男女没人在意他们。他们随意走进了一家饭店的包间。

  所谓包间,也就是三合板隔离的空间,桌上还堆放着客人用过的杯盘。他们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老板赔着笑脸堵住他们,发着香烟,亲自上阵清除垃圾,嘴里念叨道:“怠慢了,请原谅啊!马上就好。”有人说闹得慌,要换地方,萧红旗说:“将就着吃吧。”正吃着,萧红旗突然停住筷子,整个人定在那里,引得他人注目。萧红旗做了一个安静的动作,指着隔壁。隔壁那边嚷得正欢。

  “戴学习这东西麻烦可大了,看样子调查组是来真的。”

  “算了吧!都是走过场。大贪查小贪能查出什么名堂?”

  “是呀,要不,狱政科长怎么没事呢?他和戴学习穿一条裤子啊。”

  “嘘——隔墙有耳,给狱政科长听到,他不报复你才怪呢。”

  听到这,萧红旗指着菜低声道:“吃,吃,别停下。看来,这顿饭还是有意外收获的。”

  “萧书记多请几次,收获会更多。”有人打趣道。

  “做你的大头梦!宰我?没门!”萧红旗瞪了瞪眼睛。

  从饭店出来,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街上大小饭店仍是开门纳客,热闹不减。

  回到下榻处,众位要休息,萧红旗说填饱了肚子,该干正事了。领导一本正经,大家都严肃了起来。萧红旗说:“金狐人公然说到了狱政科长,我们不能充耳不闻哦。”

  有人立刻提出了异议:“负责犯人减刑的部门是刑法执行科,如果要调查狱政科长,那我们是不是也要调查刑法执行科长呢?”

  萧红旗思量良久,说:“是啊,如果戴学习弄虚作假,何必绕着弯子找狱政科长?直接安排刑法执行科长不就得了。其实,负责犯人奖励的教改科长也能插手作假。我看啊,在没有证据之前,不能打草惊蛇。我们现在的主要精力是将那些档案里的破绽一一找出来,归纳分析,怎么样?”

  说干就干,他们回到调查组临时办公室挑灯夜战。重新梳理后,疑点主要集中在或减刑的必备奖励是后补上的,或减刑间隔期不够。到了深夜,是继续还是休息,大家等待萧红旗的指示。

  萧红旗却望着一大堆凌乱的卷宗痴痴呆呆的。

  找到枉法证据可以依此追查到做材料的基层单位和个人,若想就此揪出主使,还远远不够。毕竟监狱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人情关系谁也免不了,谁都有战友,同学,亲朋。

  一时想不出头绪,萧红旗扭动僵直的腰杆,说:“休息!”

  第二天,大家分头去了解情况。结果是,要么是众口一词“记不清楚”地搪塞,要么是“领导吩咐”的答复。找到签字的领导,均矢口否认是亲笔签名。接到反馈的信息,萧红旗哭笑不得。他在基层干过多年,深知审核程序中签名的道道。监区主管很少有一一在审批表上签上大名的,多是内勤模仿代签送到职能部门,部门的内勤扫一眼,需要请示的稍等,不需要的,面不改色熟练地画上科长的名字,然后盖上红印,最后还坦然地代签上分管的监狱领导的大名,让送表者直接到监狱办公室盖上监狱大印。一份审批表就这么走完了审核程序。他任分管改造的副监狱长时,也难得在层层上报的审批表上签名。明知有假,却找不到始作俑者,萧红旗急火攻心,在走廊上踱着方步寻思对策,凑巧与容后福相遇。

  还没轮到萧红旗和容后福客套,冷不防,杀出一人。

  此人跃至两个人当中,双手紧握容后福的右手,拼命摇摆,嘴里直嚷嚷:“容书记,感谢您呀!您是伟大英明的监狱长、党委书记,我们金狐监狱幸亏有了您。我感谢您,是您对我一再关照,将我放到最艰苦的地方磨炼,准备把我作为监狱领导来培养。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萧书记啊,您一定得向局党委反映我们的好书记啊!”

  此人好似机关枪连射,萧红旗听得头晕目眩。待射击声停歇,萧红旗这才有所清醒,细眼观察来者。让他与容后福措手不及的,是一位领三级警督衔的民警。虽然言语表达的是感谢,可此民警乖张的表达方式和做作的腔调分明是在嘲弄容后福。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容后福。

  容后福的脸像四川变脸,由惊讶、莫名到尴尬,三副面孔瞬间即换即现。竭力甩脱对方双手后,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表演还在继续。

  对方腾出手用力拍打着容后福的肩膀,似乎是在掸尘,可容后福的衣服如新,一尘不染。

  “容书记,您看,您一心为民忙得衣服都顾不上洗了,我给您掸尘,来,脱下,我来给您洗。”此人双手并用竟然做脱衣之势。

  “你……你要干什么?别闹!”容后福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剧烈抖动,慌乱拨开咸猪手,撂下萧红旗,气急败坏地撞开办公室门,又重重地关上。

  “哈哈,萧书记,我们的容书记做人太谦虚了!”那民警笑呵呵地冲着萧红旗点点头,径自走了。

  萧红旗一时莫名其妙,孤零零地干耗在原处。

  2

  萧红旗傻乎乎地目送那民警下了楼,又望着容后福紧闭的办公室门,摸摸后脑勺,返回办案之所。

  “萧书记,下面从哪儿着手?”几个人围上来。

  “什么?”萧红旗还沉浸在刚才的一幕中,拍拍脑袋,“哦!瞧我这记性,年龄大了,脑子不好使了。”

  大家扑哧笑了。萧红旗四十岁出头,但他总爱在同事面前说笑,称年轻同志老赵老钱,而对老同志称小孙小李。别看他是局党委委员,可他的部下都觉得他很有亲和力。冉寒春曾经善意提醒他:“了解你萧红旗的,说你天性嬉闹;不了解的,还以为你无视尊卑呢。”

  不过,萧红旗这次却没笑。沉默期间,突然有人来请他去容后福的办公室。

  “萧书记,刚才那个民警给您难堪了。对不起,都怪我管教不严!”容后福歉疚地说。

  原来请我来就为这事?那位民警羞辱的对象是你容后福啊,怎么扯到我头上了?借刀杀人雪耻?还是在粉饰自己?萧红旗揣着明白装糊涂,说:“没关系。”

  “这位民警组织纪律性极差,屡教不改,最近被勒令离岗学习一个月,对党委的处理有意见,才会采取卑劣的手段来泄愤。我打算召开党委会重新研究处理,加大处罚该民警力度。”容后福斩钉截铁地汇报道。

  萧红旗觉得容后福的解释是多余的,也没心思听与案件无关的话题,但出于礼貌,便随口问道:“他叫什么?”

  “罗英雄,金狐监狱赫赫有名的后进分子。”

  东拉西扯唠了二十分钟,萧红旗说:“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容书记公务了。”

  萧红旗忽然走出了案子的死胡同,如今只有到那些已经回家的刑满假释人员家中去走访寻找线索。兵贵神速,外调人员按图索骥。望着窗外零星从楼下路过的民警,萧红旗在想,神秘的举报人会不会就是演了一出大戏的罗英雄呢?

  在萧红旗授意下,部下绕开政治处另辟蹊径,将了解到的情况汇报给萧红旗:“罗英雄,四十一岁,八四年警校专科毕业,在人才青黄不接的年代,其他同学先后都被提拔任用,而他一直在原地徘徊,两度被勒令下岗学习,多次换部门,但从没离开过基层。因为经常迟到,他又遭到了第三次下岗的制裁。现在煤矿分场六监区三分监区井下带班。人缘关系紧张,人品一般。”

  八四年参加工作,进步慢如蜗牛,最起码也是分监区领导;进步快的,早就是监狱一级领导了。像他萧红旗,也是警校毕业,八五年工作,现在已经是局纪委书记了。萧红旗心里沉甸甸的。师兄罗英雄今天的结果不会是违反纪律这么简单吧。萧红旗萌生亲自找罗英雄的冲动。然而,他又犹豫了:上上下下都在找检举人呢,纪委书记找罗英雄,检举人不是罗英雄也是罗英雄,罗英雄的处境将更加艰难。思前想后,萧红旗决定尝试性地拨打电话,通是通了,就是没人接听。到了下班时间,萧红旗突然接到罗英雄的回电。

  “请问,谁给我打电话的?”罗英雄在电话那头很是客气。

  “是我,萧红旗,你的师弟。”萧红旗非常客气。

  “萧红旗?是纪委书记大人啊?”语气突然转变,明显带有敌意。

  “我是局纪委的萧红旗,我们能谈谈吗?”

  “我没听错吧,您是局党委成员,我算什么呢,瘪三一个,喊我师兄不是折杀我吗?您要是寻开心,请您去找其他人吧!”罗英雄掐了电话。

  萧红旗吃了一个闭门羹,没趣地盯着手机屏幕,咧咧嘴:“很有个性嘛!”

  部下问:“萧书记,你找罗英雄的目的是什么?”

  “罗英雄应该算是金狐监狱的元老了。他一直待在基层,我相信他对金狐的了解比谁都透彻,如果他愿意,我们应该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萧红旗叹息道,“可惜啊,他对领导深怀敌意,我们很难得到他的帮助。”

  晚上,容后福宴请萧红旗一行。因为有田望鹿那一次酒席上的考问,容后福便事先声明是私人请客。萧红旗没那么多的废话,便带了一人去赴宴。

  “萧书记,其他人呢?”容后福纳闷地问。

  “他们暂时来不了。”萧红旗纳闷的是,刚进驻金狐时,因为招呼在前,免了宴请;接待田望鹿时,除了副政委,没有第三个监狱领导作陪,包括对口的监狱纪委书记;今晚呢,只有容后福独自请客。容后福好像不太喜欢其他监狱领导参加他的宴席。

  酒过三巡,容后福絮絮叨叨起来:“冉局长刚任金狐党委书记时,金狐的条件非常艰苦,冉局呕心沥血奋斗数年,金狐的经济实现了历史性的腾飞,成为系统的龙头老大;冉局长担任监狱局长后,以金狐为核心,依托金狐品牌,聚集周边兄弟单位成立了公司。现在市场疲软,冉局长没有念及娘家情面,给金狐的经济指标仍是高于其他监狱,我的压力很大啊!弄好了,有人说是冉局长为我铺好了路,你容后福没理由干不好啊;干砸了,别人就会说,我容后福就是金狐的罪人。”

  “萧书记,容监,我有事先走了哦。”饱餐一顿,萧红旗的部下识趣地提前离席,饭桌上只剩下萧红旗和容后福。

  容后福继续被中断的表白:“为了抓监管安全、抓经济指标,我们制定了一系列措施,民警的闲言碎语也就多了。一些素质低下的民警甚至以各种形式破坏制度对抗行政命令……”

  “嗯,容监面临的矛盾不少哦。”萧红旗终于明白容后福仍在为白天发生的那一幕掩饰的苦心。萧红旗本没有多往心里去,容后福画蛇添足却加深了萧红旗对容后福的了解。据他所知,在局党委会上讨论的局领导后备人选中就有容后福,容后福所有的谨慎大概都是为了仕途考虑吧。

  容后福的谨慎不是多余的,副局长人选还有麒麟监狱的方思等人。出类拔萃的玉兔监狱长乔颖尔最年轻,也最被司法厅长看好,可局长冉寒春的选拔标准谁也不清楚。

  离了席,萧红旗步履蹒跚,容后福照例送上司却被谢绝。晃悠到办公楼前,人来人往之中,萧红旗与监狱纪委书记顶面相撞。自打萧红旗开进金狐起,他们是第一次单独照面。监狱纪委书记上前托住步伐不稳的萧红旗的手肘。

  萧红旗傻笑着,说:“你……你干吗呀?”

  监狱纪委书记卖力地稳住萧红旗,说:“萧书记,您累了,我送您回去休息。”

  萧红旗说:“我到……办公室去。”

  “萧书记,您都这样了还工作?”监狱纪委书记不由分说将萧红旗架回了寝室。

  “玩……一局扑克。”萧红旗拉住监狱纪委书记。

  “我水平臭,不敢献丑。”

  “你有……意见,是不?告……诉你,不让……你们纪委插手是……局党委的意见,不是对你……不信任。”萧红旗脸色红润,红中发黑。

  “我没意见,萧书记您误会了。”

  “没意见……就好,你给我……坐下。”在萧红旗的吵吵嚷嚷中,凑了四个人甩起老K。可能是酒精发作,萧红旗不是抽错牌,就是将手中牌洒落一地。最后,萧红旗扔下牌,说:“今晚手直……哆嗦,不听……使唤,是该休……息了,明天找……时间再战啊!”

  监狱纪委书记刚一走,萧红旗就翻身下了床,燃上一支香烟,素面朝天腾云驾雾起来。

  进驻金狐监狱有几天了,收效甚微,走访结果又是未知数,下步棋如何走呢?

  3

  在叮叮当当的食堂里,萧红旗遇见一身警服而脚穿泛黄的解放鞋的何先进。

  何先进原来是一名大专院校的机械专业教师,在全国第一次严打活动后的第二年,作为监狱民警补充人员,他从学校调入监狱系统。八六年任副监狱长(那时候叫副支队长)至今,已是一位资深监狱领导。冉寒春当年曾是他的部下,冉寒春晋升金狐监狱长时,他还是副职,冉寒春荣升监狱局长,他还在原地踏步走。因为资格老,他常把冉寒春是他老部下挂在嘴上。容后福上任后,他倚老卖老,没把奶油味十足的容后福放在眼里,一年之后,他由分管设备改为分管安全。当初,容后福做他工作时,那尊敬前辈的虔诚和客气劲使得牛气冲天的何先进乐呵呵地上了毛娃娃容后福的贼船。事后,他开了窍,背后大骂小子容后福是杯酒释兵权,拿前辈开涮。骂归骂,本职工作还是认真地干着。萧红旗听说后,挺佩服容后福的手段的,对何先进一以贯之的朴素作风更是敬佩有加。

  三下五除二,咽完馒头,喝尽稀饭,何先进习惯地摸出没有过滤嘴的大前门香烟,说:“抽一支?哦,局领导哪会抽低档次香烟?”

  萧红旗放下筷子,抹抹嘴,搓动着手指,说:“来,也给我来一支。何老能抽得,我就抽不得?”

  “给,萧书记,别呛着啊!”何先进给萧红旗点了火,说,“萧书记啊,金狐矿井设备落后,透水、冒顶、塌方和瓦斯爆炸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一次,我的心天天悬在半空。本来就有心脏病,我能不能活到退休还是个未知数呢。你给我做个主,让我过几天安稳日子,好不好?”

  萧红旗嘿嘿笑着,说:“何老啊,安全工作想在前头、做在前头是正确思路,但也不能风声鹤唳影响工作哟!至于你的工作安排,还是听从你们党委安排,有意见,可以向监狱党委提嘛!”

  “向容后福提?他会听我的?他要是想让我安逸地过好退休前的日子,也不会让我这个老头子每天坐井笼上上下下的了。你不管啊?那我找冉局长去。”何先进骂骂咧咧道。

  “我想啊,你是科班出身,做事严谨,容后福同志是冲着这一点才将最重要的工作交给你的,你应该高兴才对呀。”萧红旗说,“何老,今天我陪你下井,行不行?”

  “萧书记,话说倒了,是我陪你。你不怕下井,我们上午就去。”明知道萧红旗是哄他的,何先进听了还是很舒坦。

  何先进头戴安全帽,脚蹬圆头矿鞋,领着萧红旗头顶灰尘飞扬的穹苍,脚踩黑色大地进了矿区。转了半天,来到了罗英雄所在的六监区的井口。

  “萧书记,你真要下去?算了!”何先进眨巴着眼睛。

  “既然来了,还能不下?”萧红旗戴上头盔钻进笼子。

  轰隆轰隆,七八分钟,笼子咚的一声,落地停下,他们进入坑道。

  尽管一路挂满了千瓦的镝灯,但煤屑弥漫的坑道仍显得暗淡无光。萧红旗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跌跌撞撞。

  有人想给萧红旗找一副口罩,便问一名匆匆低头走来的民警:“你有新口罩吗?”

  那民警戴着面罩只露着一双眼睛,旁若无人,挥挥手,从他们中间穿过。

  何先进道:“是罗英雄这浑小子。”

  萧红旗闻言,遽然转身,罗英雄已湮没在昏暗之中,萧红旗随口说了一句:“没口罩算了!”

  从笼口开始,主坑道是由钢筋混凝土拱托,到了支坑道,则是钢木结构在支撑穹隆,萧红旗越看越胆寒,问:“这安全吗?”

  “全用钢筋混凝土造价太大,浇注速度也跟不上。您看,萧书记,通风系统还是二十年前的,难以为继,已经向上打报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复下来。”一名负责人透出一丝无奈。

  “再不批,老子真不干了!”何先进说话从不避讳,想说就说,想骂人,脏话立刻出口。

  返回了地面,萧红旗在民警值班室里正洗着脸,浑小子罗英雄悄无声息地从萧红旗身旁走过,“局领导体验煤矿生活,是我们基层民警的无上光荣。”

  萧红旗听到不阴不阳的声音,抬起头来,可脸上抹了肥皂,眼睛睁不开,摸索毛巾,连忙擦干眼睛,罗英雄已倏然无影。难道注定与罗英雄无缘接触?他问自己。

  出了矿区,萧红旗依依不舍地还在回头瞭望六监区矿井。

  “萧书记想来,我随时都陪着。”何先进说。

  “嗯,好啊!”如果不是为了罗英雄,萧红旗才不想踏进煤灰飞扬的世界里呢。

  萧红旗牵挂的不止是罗英雄一人,此时,他还焦虑地等待外调人员的消息。终于等来了消息,可结果却令萧红旗大失所望,望着卷宗和卷宗背后的助手发呆,他突然站起身,快速地翻看卷宗封面,问:“我们好像遗漏了一点。”

  “萧书记,您说什么?”助手从卷宗堆里露出头。

  “保外就医的档案呢?”萧红旗还在搜寻着。

  “萧书记,您没安排调啊!”助手想也没想地回答。

  “是的,我光顾着调减刑假释的,没有将保外就医的考虑在内。”萧红旗认为,减刑假释材料做假钻了合理的空子,在减刑假释回家人员身上找到突破口是极其艰难的;而保外就医则不同,如果符合保外就医条件,他不会贿赂有关民警,如果有贿赂事实存在,那造假的事实不是靠文字就能掩盖的。

  萧红旗立刻安排调档,亲自翻查卷宗。下午四时左右,容后福致电,萧红旗将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间,两只手还在一页一页地审查:“容监啊,有事吗?”

  原来是下午的时候,何先进要求房管办将他现住的单室间换成套房。监狱住房处于僧多粥少的局面,一位女负责人表示无能为力。

  何先进却认为该负责人是不拿他当监狱领导,不禁火冒三丈。

  盛怒当头的何先进向容后福告了那名女负责人一状。容后福表现了极大的重视,立刻电召女负责人。女负责人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缩略了一部分,夸大了其余部分,无情地奏了何先进一本。

  “怎么说何老也是监狱领导啊,你得注意态度,下不为例。”容后福就这么打发了女负责人。何先进却不依不饶的。容后福答应在适当的时候给他调换一个大套,他才息怒。

  于是,容后福便给萧红旗打了电话,说:“口出秽言,有失体统。和部下较什么劲?何先进有免除别人职务的权力么?我容后福个人也没这个权力啊!萧书记,您说,这个何先进做的是不是老糊涂了?我建议局党委慎重考虑一下,变动何先进的岗位。”

  如果容后福所说是事实,这个何先进也确实过了,难怪容后福要告状了。容后福参何先进的本不是第一次了,早在他上任的第二年,他就向冉寒春局长说了何先进一百个不是。冉寒春却忠告容后福要学会尊重和宽容。今天容后福向萧红旗汇报,明显是在做秀,日后,他一定会找机会向冉寒春局长告状的。

  “我这儿忙着呢,你向冉局长汇报吧。”萧红旗挂了电话,埋头看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