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大脚收了一封家书，阅后感动落泪。崔海燕关切地询问大脚。大脚连连说谢谢。崔海燕立刻领悟大脚为何流泪，故意不明白地问：“谢我什么？”

　　“儿子说他收到两千赞助款了。他不知道是谁在做好事。”大脚将信给崔海燕看。“我要告诉儿子恩人是哪一个。”

　　“哦，就为这小事谢我？”崔海燕接过信浏览一遍，“不必告诉你儿子是谁帮助他。你要交代的是要他发愤努力争取出头之日。农村人可苦着呢，要过好日子必须跳出农门！”

　　大脚说他们那里一个壮劳力一年只能挣千把块，日子相当艰难。崔海燕陪大脚唏嘘一番，说以后你儿子生活费和学费我包了。大脚自然又感谢一番。大脚写好回信，申请发信时向邰警官如实汇报了情况。

　　过了两日，大脚把儿子那封信给了指导员。崔海燕轻描淡写地说你大脚多事了，就芝麻大的事搞出大动作来。

　　又过了几日，指导员把崔海燕叫到办公室，宣布了监狱表扬决定。

　　原来，接到大脚汇报的内勤将崔海燕善举汇报给指导员，指导员又向教导员汇报。教导员决定褒奖崔海燕捐资助学行为！向监狱狱政科汇报后，经核实，监狱决定给予崔海燕全监狱表扬一次奖励。

　　崔海燕对指导员说帮助贫困孩子不算什么大事，如果日后还有类似举动，恳请指导员别再上报。指导员说哪能？犯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举动应该鸿扬。崔海燕回到号子又埋怨大脚多事。大脚说你做好事就该表扬，好人该好报。

　　“做好事就是好人？好人就有好报？”崔海燕却不这么认为。

　　在新闻联播后，分监区召开一次大会，会议有指导员主持，教导员和分监区长在主席台上就座。指导员就崔海燕的默默助学举动给予很高的评价，发动全体犯人向崔海燕学习。教导员说，对于崔海燕的行为分监区将给予适当的奖励。

　　当时，全场的焦点人物变成了崔海燕。众犯人不约而同地注视崔海燕，崔海燕谦和地笑着，内心充满了喜悦。

　　几天后，调度鲍工宣读由分监区长签名认可的名单，崔海燕走上了检验员岗位。

　　秘书筱竹来接见，虽然不符合监狱的接见规定，但在教导员出面斡旋下，顺利与崔海燕见上面。

　　隔着厚重的钢化玻璃，筱竹问候崔海燕。崔海燕笑着说他现在过的很好。崔海燕的自信给筱竹一丝安慰。她介绍公司目前的运转状况。崔海燕对筱竹打理公司结果很满意，不过，目前他最关心的是太太和儿子。他请筱竹转告太太，请她放心，尽量不要打电话到分监区。他交代筱竹走之前给他账户打一万块钱。筱竹惊讶地说你在监狱里能用那么多？崔海燕说我自有用处。接见结束时，崔海燕指着宽见厅，非常自信地说下次见面我们将在那里。筱竹见崔海燕前也曾尝试着到可以促膝谈心的宽见大厅，内勤很遗憾地告诉她不符合宽见条件。她兴奋地说下次来我可以面对面看着你。崔海燕怦然心动。

　　名义上，筱竹是崔海燕的秘书，实则是他的红颜知己。筱竹是双硕士毕业，眼界开阔，业务精通，成为崔海燕赖以倚重的助手。太太常年在国外，他俩自然走到一起。被羁押一年有余，崔海燕没有机会碰女人，十分思念筱竹，每次思念，夜间都会跑马一次。他与筱竹近在咫尺却不能拥她入怀，那种欲望更加强烈。他估计今夜又将梦遗了。

　　因为是白天，其他犯人都到车间劳动，号子里只有崔海燕一人。提着大包接见物品回到静悄悄的号子，崔海燕放下包发呆。维监组成员进来督促他到临时号房集中。他给这犯人发了一支香烟，说整理一下物品就去集中。打发走那名犯人，崔海燕整理着筱竹带来的名牌服装和内衣。一件白色内裤上的红迹跃入眼帘，他仔细翻看，竟是一片红唇痕迹，放到鼻下，一股女人特有的香味窜入鼻腔。号房外，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崔海燕搓揉硬挺的小弟弟。

　　在维监犯人再次敦促下，崔海燕晃动着粘粘的裤裆去了临时号房，内裤焐干，便到了中饭时光。吃了饭，他主动找到指导员要求下车间，指导员说休息好明天出去干活。一名专事文化教育和宣传人称秀才的维监成员秀才正在黑板上描着“明礼、厚德、守规”六个美术字，叫住从黑板下走过的崔海燕，请崔海燕解释其中含义。崔海燕纳闷地说你写的还不知道？秀才说哪所监房不写着标语和对联？有几个人是自己想出的，都是照抄照写的。

　　“你的意思是说，写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

　　“这个社会有几个不是口是心非？”

　　“你说的有点不靠谱了。”崔海燕很不客气地回敬一句。

　　“我说远了。我真的不明白这六个字放在监狱里有什么用意。”

　　“秀才不知道，我这大老粗更不知道啦！”崔海燕懒得理睬秀才，回号子休息。

　　躺在床上，崔海燕考虑着脱逃方式。

　　除了长了翅膀的鸟，无论你是两条腿的人还是四肢爬行动物，进出监狱的惟一途径是大门。虽然只经过大门一次，大门戒备比崔海燕想像得严格。从大门逃出去的成功率为零。

　　除了大门，就是监狱的象征——围墙了。攀爬五米五高的围墙，还要越过据说是一万伏高压的电网，回忆反逃跑记录片上被电网烧成烤猪似的犯人形骸，想必从电网上攀越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那么，从监狱逃出去还有其他途径吗？

　　有！地下阴沟。监狱有自己的排水网，雨水、工业和生活用水都通过它排到监狱围墙外。几千人的监狱和庞大的工业生产能力，每天排出的废水量惊人，拥有巨大吞吐量的沟渠自然能容下一个人行走。只要找到隐蔽入口，计算好时间，找准时机，就能在短时间里钻出监狱。

　　确立了逃跑途径，首先要做的是找合适的入口。监房里也有下水道，但地面空间狭小，在密集人群中无法实现消失的梦想。车间相对来说空旷，人员活动空间比较大，容易找到空档去实施逃跑计划。而且，本车间距离围墙只有几米远，估计要不了三分钟就能变为自由人。定位逃跑起点，那么需要做的是把自己改造场所固定在车间，而不是监房。留在监房的是表现好的适合管理和后勤的犯人，依他崔海燕的表现，有留监房的可能性，但他绝不能轻易留下。在车间劳作的犯人，一般性岗位因为岗位固定还不能实现顺利逃跑的计划，惟有流动性岗位才有实施计划的可能。如今在检验员岗位上，虽然比操作工自由点，但仍在他人视线下，必须还得换岗位。什么岗位最自由呢？当然是调度、统计、巡查等岗位了。但是，这些都是未知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出工到车间，崔海燕开始留意地面。大脚开玩笑地说老哥你走路埋头在找金子啊。崔海燕回答很巧妙，说我是犯人，低头做人是本分。他在车间两个出口附近都发现了窨井盖，他有些兴奋，当发现它们都是水泥制作的，他有点泄气。他寻思着假如从这里下去，撬开沉重的窨井盖是相当费劲的，没有撬棍之类工具，但凭两只手是无法挪动的。所以，他得准备撬棍。然而，从哪里寻找撬棍呢？于是，他借检验服装质量之名在车间各个角落试图发现铁棍或钢筋，却一无所获。他知道，在监狱，任何铁器和绳索都属于管控品，如非生产需要，一律不得出现在犯人现场，就连普通砖块都在剔除之列。在他印象中，农场经常发生犯人用手中的锄头铁锹斗殴伤人事件。不能因为农具会成为犯人手中的凶器而被收缴不用吧，于是，一般用后被集中保管。本车间是一个规模很大的服装车间，虽非工业车间，相信少不了类似大号扳手的大工具。由此，他把视线瞄向工具房。而工具房就在车间外的那一排二层楼房里。他站在窗户边望着那二层楼房发呆。站了片刻，就在转身瞬间，意外发现二层楼房竟是平顶，而高度超出围墙电网，心怦怦跳动起来。

　　他向鲍工汇报了这批服装加工质量检验情况后，就近摸到窗户边，然而，这个位置却对比不出屋顶与围墙的落差。他怏怏收回视线，转身背靠墙壁坐于地面上，眼睛无神地望着车间忙碌的景象。

　　如果，围墙外有一棵大树，从屋顶抛出飞爪，利用绳索悬空越过围墙，那么就没有被高压电击的风险了。

　　按照监狱布局设置规定，围墙外十米内不得有任何建筑和树木。在干刑警岁月里，崔海燕去过一些监狱，发现许多监狱坐落于民居或工业厂房中间，农村监狱围墙外的村民建筑比比皆是，有的离围墙甚至不到五米。他想，这家监狱附近周围是农村，附近民居不会少。经常从围墙外传来红白喜事的喇叭喧嚣声可以证明这点。本车间的二层楼房外有没有民居和大树呢？

　　崔海燕正发愣，民警甲走过来，望了他一眼，老远便问道：“崔海燕，有心事？”

　　“啊，报告警官，我在酝酿提高产量办法呢。”崔海燕手撑地爬起来。

　　“好啊！”民警甲应声又走开了。

　　崔海燕知道普通民警对产量和产值不感兴趣，所以随口应付民警甲。民警甲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人，上班首先泡一杯茶水，然后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与其他民警唠嗑，很少在车间走动。他相信民警甲除了养家糊口外，没有任何动力了。他想起什么，走到警务台前，打量民警的茶杯。两个茶杯，一个是普通罐头用的茶杯，另一个是玻璃真空茶杯，两个茶杯泡着的茶叶是普通的炒青。

　　崔海燕决定第二天把他的上等茶叶带到车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