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你让开啊,别堵住路!”崔海燕像是掉了魂,傻愣愣的立于原地不动,指导员有点不悦。
“啊……对不起,指导员,见您突然到车间,我很意外!”崔海燕慌忙给指导员让开通道。
指导员在前头走,推开调度室门。崔海燕擦干出汗的手心,又习惯地摸摸前额,也有汗,赶紧擦干。
“你好像很紧张,为什么?”指导员将手里的对讲机放到桌子上,坐定,问崔海燕。
崔海燕暗暗长舒一口气,“指导员,我说了您别生气。”
“你说吧!”指导员大度地表态。
“有句老话,人吓人,吓死人。我的比方可能不恰当。您来车间很少,我冷不防地见到您,确实很意外。”崔海燕对答如流。
“真的?”
“指导员,我是发自肺腑,有让您不高兴的地方,还请您大人有大量。”
指导员眼睛盯上了崔海燕的口袋,“口袋里是什么?能不能给我看看?”
指导员的语气非常委婉,却像一把利剑刺向崔海燕的胸口。虽然说,崔海燕是安全员,位居重要岗位,指导员不会轻易搜他的口袋,但不代表不去搜。不管指导员事先是否发现手机,一旦亲自动手搜查口袋,那手机却是暴露无疑。他回答:“口袋里只有香烟,您可以搜!”
“香烟?估计还有其它吧!”指导员接过崔海燕主动掏出口袋的开账名烟,审视着崔海燕,“听说,混得妖的犯人抽烟档次比它高多了。”
口袋里除了像一枚炸弹的手机外,还有大半包中华香烟,崔海燕意识到不掏出来是应付不了今天的局面,“对不起,我辜负指导员期望了,上次接见时,悄悄带进来两包中华,只剩这一包了!”
“呵呵,崔海燕啊,你真是的。那一天是教导员在场,你也敢私自带它进监狱?”指导员数落崔海燕,“你不是成心给教导员难堪吗?你辜负的是教导员,不是我!”
崔海燕低下头,像在批判现场接受批判的犯人一样,几乎是佝偻着,忏悔认错。
“不全怪你,风气如此!家人带进来的,比用车间物品倒卖香烟性质轻。你下次注意!”指导员语气有所松动,“听说你要捐资助学,有这回事?”
“是的,昨天我在报纸上读了一条新闻,为孩子失学忧心。教育是国家和谐可持续发展之根本,国家花大气力投资教育,那么作为社会一分子,也应有义务资助学子完成学业。”
“嗯!崔海燕,虽然你是一个有罪于社会的人,却有救赎之心,如此境界可圈可表!”
“指导员,我没自我救赎的境界,只想着为孩子做点事。在社会上,我没少资助过孩子。您可以调查的。”
“无条件地帮助他人完成学业本身就是救赎。是哪家报纸?下午我帮你联系报社。准备捐款多少?”指导员问崔海燕。
确定了捐助数目和报纸,指导员勉励一番,提上对讲机走了。恭送指导员的背影消失,崔海燕摸了摸手机和后背,而后背心早已汗涔涔了。
稍稍安定心神,崔海燕出门找一个僻静之所隐匿。
崔海燕的电话,筱竹没有一丝耽搁,立刻接通。
崔海燕说:“你给我准备五百万现金,五十万人民币,另四百五十万换兑成美元。”
“你要那么多现金干什么?”筱竹问。
“你给我准备,我随时要用。”对于太太变卖公司的建议,崔海燕最终接受,但他变卖的方式不是公开出售和转让,而是抽调资金。五百万,是其公司资产一部分,剩余的则任由筱竹处置。毕竟筱竹跟他几年了,功不可没,即便贪污剩余的资产,他也不会计较的。
“抽调五百万?对公司是釜底抽薪啊!那公司周转资金如何筹措?”筱竹发出尖叫声。
“周转资金你可以通过融资方式取得,而我需要的,你必须给我凑足!现在美元与人民币兑换价格比较低,一比七点六。”
“你了解外汇兑换时价?”
“当然了解,报纸上有。”
“我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一定办到!”筱竹不是以往不折不扣执行指令的态度,让崔海燕产生疑窦:莫非太太的预感真的会应验?
崔海燕又让筱竹将找出的秋季和冬季两套警服交给丁老板。筱竹想起来,说,丁老板曾经要了几张你的照片,不知道干啥用。崔海燕骗她说可能是丁老板留作纪念之用。
结束对筱竹的指令,崔海燕联系太太,要了太太的国外账户,然后联系丁老板,让丁老板记下账户,让他随时帮忙转账。
挂掉电话,切去电源,揣好手机,崔海燕没忘记擦掉在水泥地上临时记录的数字,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又煞有其事地回头,望着服装成品念念有词。
“念什么经?”老鼠斜插过来,冲着崔海燕问道。
这次,老鼠没有吓着崔海燕,因为崔海燕早看到了老鼠,只是没有料到老鼠会找他,“我念的经,你听不懂!”
“嘿嘿,我能懂!”
这个时候,崔海燕没有心思陪老鼠耍嘴皮子,他要立刻处理手机,“有空陪你!”
“你知道吗?我一直等你呢!”
“我知道!相信我!”
崔海燕匆匆回调度室。调度室里,鲍工在,还有其他数名犯人不断进出。崔海燕惦记着兜里的手机,如坐针毡。
鲍工斜眼打量崔海燕,“崔海燕,有心事?”
“没事!”崔海燕不敢再逗留,转身又出去。
崔海燕寻思着找个地方隐藏手机时,老鼠又出现了。崔海燕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问:“有什么事?”
“你知道我等你的用意。”
“你是说那件事?我正在斟酌着呢,你会得到结果的。”崔海燕欲脱身。
“让我等你没问题!不过我告诉你,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考虑合伙是上策。”老鼠让开路。
崔海燕甩开老鼠,机警地躲到杂货堆后,掏出手机往布缝里掖,一声炸雷在耳朵边响起:“崔总,住手!”
来者又是老鼠。
崔海燕忙不迭地拾起落地的手机,开口骂道:“日你祖宗的,你想吓死我?”
“嘿嘿!我没吓崔总的意思。我只想借用你的手机用一用。”老鼠哈腰闪进杂货堆后。
“狗日的你欠揍!”崔海燕突然施手,紧扣老鼠手腕,转身,肩头发力,一个大背包,将老鼠掀翻在地。
老鼠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一个腾空,然后像死狗一样被撂倒,惊魂未定地爬起来,“崔总,你……”
“这是警告你,别像幽灵到处跟踪和吓唬人。”崔海燕青着脸。
崔海燕平时都是点头哈腰的,即便做了安全员后,也是谦卑有加,今日狮子怒吼,老鼠还是第一次见到,脖子凉飕飕的。“崔总,您这是何必呢!有话好说。”
崔海燕却没给老鼠机会,气呼呼地离去。
老鼠揉着疼痛的手腕,望着崔海燕背影发呆。
崔海燕没敢在车间停留,重新回到调度室,与鲍工点头示意,端起茶杯喝茶思量。两分钟时间,崔海燕到了仓库,对板牙说看看成品,径自晃荡,趁两名保管员没注意,将手机藏在旮旯里,然后如释重负地散发香烟,离开仓库。
老鼠发现手机的时候,崔海燕恨不得要吃了老鼠。教训完老鼠回到调度室,他又后悔刚才的冲动,害怕老鼠恼羞成怒向政府揭发,于是他迅速将手机转移。既然老鼠发现手机,不借手机给老鼠使用看来是不行的了。回头想想,今天不给老鼠使用手机,可以考验老鼠。如果老鼠真的想逃跑,老鼠绝不会因为手机没借到而告发。如果老鼠是政府的眼线,那么藏匿手机一事势必暴露,警官立刻要做的是控制他崔海燕,以及没完没了的审讯和大搜查。当然啦,如果那样的话,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日后的改造举步维艰,坦途难以再现,甭提越狱了。
心如一团乱麻,但崔海燕泰然自若,一会装腔作势地纠正个别犯人的违章和违规,一会儿向分监区长提建设性建议。
大概是因为有调度鲍工负责生产,崔海燕负责监管和生产两个安全,小岗守在两个出入口,巡查岗来回穿插不间断地签名,犯人有条不紊地劳作等诸多因素,车间值班民警几乎很少过问车间的情况;偶有上级领导莅临,民警象征性地在车间兜一圈,领导消失,又恢复坐在警务台边喝茶聊天远眺车间的固定格局。分监区长为产值向监区负责,每天向犯人过问的就是产量,给崔海燕的印象是,其他方面只要大致过得去,不出大乱子,他都不会计较的,甚至都不想听类似某某犯人偷吸香烟等违规行为的汇报。崔海燕以前还反映关于安全方面的问题,后来只字不提,专门提分监区长感兴趣的关于提高效率的建议。
崔海燕忧心忡忡地说:“照这样的效率,产量是提不上去的,你们的奖金如何能提高啊!可以考虑加班的。”
分监区长回答:“现在业务量吃不饱,加班没任何意义。”
“服装有两个旺季,春季和秋季。现在正是热火朝天的旺季,浪费劳力多可惜。”崔海燕说得也是实情。忙碌时,犯人直叫吃不消,清闲时,犯人四处游荡闲扯。“我说了,您别怪我。有些单子利润率太低,挣不了几个钱。”
“有什么办法呢!监狱接到的单子多半是转手的,大头被中间商盘剥了。”分监区长无奈地叹气,“你能为我们车间介绍点业务?”
“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可以通过我以前的人脉资源找业务。”其实,对于能否找到业务,崔海燕心里一点底都没,既然分监区长屈尊降贵主动开口,崔海燕乐得迎合。他的思路豁然开朗:假如分监区长真的愿意让他联系业务,那么使用外线电话将是合法化了。想到这里,他心花怒放。
“嗯……”分监区长沉吟,“这是违反纪律的行为,我请示教导员一下。”
“只要能带来利润,打个擦边球也无妨。思路决定出路。这是为监狱谋利益,又不是为您个人。”崔海燕鼓动如簧之舌。
“这些道理不需要你来教我,我会考虑的……”
分监区长的话没说完,巡查岗慌慌张张来汇报:“狗熊和大脚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