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三节

书名:半遮眼本章字数:6986

  

  龙滨一个人站在金阳小区门口,望着那几个掉漆的金色字体,很显然她没有想到死者曲曼青会与自己居住在同一个小区里。除此之外,她的目光带着一点失望,因为她知道这个兴建于九十年代的老旧小区是没有监控摄像头的。加之长久以来小区从未发生过盗窃一类的案件,这种通过自我经验所赋予的安全感自然地也让每一个居住在小区里的业主忽视了那些未经探索的可能性。龙滨也一样,自从她与顾小北结婚时以低价买下这套二手房以来,她就知道这个问题的存在了,为什么她却也没有提出过质疑呢?

  她没有继续沿着这个问题思考下去,于她而言,已经发生了的事情除了寻求有效的解决办法之外,她不想,也不打算再在其他的可能性上浪费时间。她只想求得一个关于案件的结果,并且以她多年的工作经验,她相信一定还会存在着其他可以探寻的线索。

  按照惯例,龙滨依次向小区门口的保安,曲曼青住宅的邻居以及原住宅的房东展开了应有的询问。所获得的信息和答案都是消极的。房东使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曲曼青家的房门,说道:“那你就自己看了,我还约了人打麻将,你走的时候把门关了就好,下次要是还需要来的话,你提前和我说一下。”

  曲曼青家客厅铺着黄棕色的块状瓷砖地板,每一块瓷砖地板的连接处抹着一层清晰可见的白色胶质材料,与墙壁上贴着的浅棕色瓷砖相互平衡着,以维持整间屋子的暖色调。就连窗帘也是暖色的,一朵一朵红色的玫瑰花紧贴着略微发黄的白色窗帘布料,垂在玻璃窗户边缘。龙滨走了进去,随手掀开玄关旁的鞋柜,里面只摆着一双兔子头的棉拖鞋,一双粉色的塑料拖鞋还有两双备用的黑色塑料拖鞋。龙滨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原来其中的一间铺着浅褐色木地板的卧室已经被改装成了衣帽间,曲曼青的大多数鞋子和衣服便是完整地摆在了这个房间里。

  其中一个衣柜下方摆着一个红色的亮面PC材料二十寸行李箱,龙滨将其取了出来。行李箱的内部黑色隔层上贴着一小块品牌标签,龙滨立即认出了这个行李箱与装着曲曼青尸体的行李箱同属于一个品牌。她不禁思考着,所以家里才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吗?

  在其他同事赶来做血液检测之前,龙滨一个人继续在曲曼青的房子里搜索着。她先是走进了十分整洁的厨房,摆在煤气灶上的一个炒菜锅还有一个黑色的小石锅几乎是全新的,就连抽油烟机上方也看不到太多蓄积着的油垢。她伸手拉开厨房里的每一个储物柜,期望着能从中找到符合法医所描述的凶器,同时她却也是不抱以太多期望的。或者说,她只是按照查案应有的步骤,耐心而细致地查看每一个角落,并不存在所谓的期望与不期望,她所做出的每一个行动都不过是她在长年累月的职业生涯中已经形成的一种习惯。

  其次,龙滨进入的是曲曼青家里的浴室,浴室里也贴着与客厅一模一样的浅棕色瓷砖,白色的磨砂玻璃窗半开着,露出一道空隙,正好可以看见从一楼位置伸上来的蔷薇树,还有对面住宅楼灰黄色的外墙。外墙侧面从楼顶垂下一根塑料管道,管道早已将原有的乳白色染上了一大片的泥黄色,就连旁边的空调外风机器仿佛也受到了感染,耷拉着脸,在外墙上留下了一大块黑色的斑迹。

  龙滨从窗户边回过身,她注意到白色坐便器旁放置着的垃圾桶里是空无一物的,就连垃圾袋也没有套上。她不免更进一步认为曲曼青家里应该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而凶手很显然是将整个现场清理干净之后才离去的。尤其是当她看着浴室的挂衣钩上一块毛巾也没有出现时,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即,毛巾被凶手拿去清理了现场的血迹。

  她想,如果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的话,那凶手一定是非常熟悉曲曼青的人。一个既能进入她的房子,又能在她毫无挣扎的情况下杀害她的人,会是谁呢?会是黎健所说的那个曲曼青的新男友吗?

  关于曲曼青这名新男友的信息,龙滨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她甚至不能够完全肯定这个所谓的“新男友”是否只是一个被黎健所虚构出来的人物。即使是曲曼青的经纪人方怡也未曾听其提起过这名新男友,她向龙滨说道:“新男友我倒是没有听她说过,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越来越厌恶那些客户或者观众们总是过度关注着她的外貌,身材和穿着。”

  所以在曲曼青家里就连一张关于她自己的照片都是不存在的。龙滨站在曲曼青卧室里环顾四周,房东原配有的白色柜式空调出风口下方贴着几张卷起了边的儿童贴纸,一张是日本漫画《海贼王》里的主人公路飞和乔巴,还有其他几张是凑不成一个完整字词的英文字母,边缘处还有一张仅有的拍立得照片。照片中呈现出的是一团模糊的黑影和粗糙的颗粒,像是一个女人,也像是一个男人的半截背影。柜式空调旁是一张低矮的木柜,上方叠着一整套的莎士比亚作品集,契科夫戏剧作品集,还有两本浅蓝色封面的《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下册。

  “她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且也愿意去努力。你知道,这个行业没那么容易的,而且我们这里又不是北京,没有什么资源可以提供给她选择。所以她这两年一直都在准备着,除了平日里的广告拍摄工作以外,她自己都会在外面参演一些话剧作品或者参与一些新导演的短片拍摄,很多时候都是免费的。我们的合约只签到了今年,她和我说打算今年合约到期之后,自己就要准备去北京试一试。”龙滨思考着方怡前一天曾对她说过的这些话,随手拿起了置于最上方的那本《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册书籍,一翻开就翻到了其中被折起页脚的一页。书页上一段源自哲学家巴鲁赫·德·斯宾诺莎《伦理学》中的一小段话被使用黑色签字标记了出来,写着:“我把人在控制和克制情感上的软弱无力称为奴役。因为一个人为情感所支配,行为便没有自主之权,而受命运的宰割,在命运的控制之下,有时他虽明知什么对他是善,但往往被迫而偏去做恶事。”

  这一刻,龙滨不自觉地对曲曼青这个人本身燃起了一丝兴趣,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至于黎健和方怡所给出的是两个相距甚大的形象。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导致了她的死亡?仇杀吗?还是情杀?也许更像是激情杀人?她有一种错觉,好像曲曼青很早以前就预知了自己的消亡一般,刻意地什么也没有留下。说是错觉,是因为龙滨自己也是不大相信的,这个感觉一出现就被她给否决了。

  龙滨再次想起了那名所谓的“曲曼青新男友”,在这整间屋子里,也是找不到任何一点与他有关的踪迹的。直到龙滨接到武子贤拨来的电话前,她又一次走到了浴室的门前,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忽然间引起了她的注意。玻璃镜旁边的置物隔层架子上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塑料杯子,其中只有一个杯子里放着一支红色的牙刷和牙膏。

  为什么会有两个杯子?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吗?还是说,她的那个新男朋友偶尔也会过来与她住在一起,另外这个杯子就是留给他专用的?或者会是备用的吗?不,备用的杯子为什么要拿出来放在这里呢?

  龙滨掏出一个密封袋,将那个空出的塑料杯子装了起来。这时,武子贤的电话也来了。他在电话中说道:“我们今早上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那人说星河影视有限公司的副导演刘冬和曲曼青生前很可能存在一些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我已经让陈楠过去了,你直接到那边和他汇合就好。我把地址给你发过去。”

  他们与刘冬见面的地方也是曲曼青生前参与《麦克白》改编版限定剧面试的会议室,会议室里的灰白色的伸缩帘垂了下来,角落处摆着一架被孤立的黑色三脚架。耀眼的亮光从刘冬身后的落地玻璃处撞了进来,挤压着他,把他的整个躯干压得更加萎缩,更加黑沉沉的了。他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从一个面试官变成了一个接受面试的人。

  刘冬始终不愿,或者不想抬起头,没有人知道他害怕的究竟是谎言被识穿,还是害怕龙滨那双如死亡般凝视着的双瞳。他说道:“我们也是年初的时候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她听说我是导演之后就特别热情地介绍了自己,又把她的资料和之前拍过的一些短片发来给我看。我这人吧,就是也不怎么会拒绝别人,觉得不好意思,正好公司这边拿到了投资准备拍摄这部剧,我就联系了她一下,让她来面试看看。其实我和她真的不熟,私底下也没什么联系。”

  “有人见到过你和她一起外出吃饭。”

  “那也就一两次啊,都是她约我出去的,说我推荐了她来面试,想请我吃个饭。那不是很正常吗?就像你找了别人帮忙办个事,你也会请人家吃个饭,送个礼啊,而且这也不能代表什么吧?难道吃个饭就是关系不正当啊?这简直太荒谬了,什么年代了都。”

  “她这次能够通过试镜,是不是也是因为你推荐的?”

  “我推荐什么了嘛?每个演员的资料都是导演和制片人亲自看过的,他们如果认为不合适的话,我说什么也没有用啊,不是吗?”

  “那你没有单独替她说话吗?”

  “我……”刘冬一时陷入哑口无言,他的情绪刚想往上升腾起来,他的目光就与龙滨撞到了一起。他强烈地感受到龙滨望着自己的目光中所带着的那份极为严苛的质问,仿佛她仅仅只是通过一瞥,就将他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给完全地否定和拒绝了。同时,他又意识到她的目光并不一晃而过,或者无意中产生的,而是持续不断地凝视着,这种持续在无意识中给刘冬造成了一种无法摆脱的折磨。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剥光了衣服绑在一根柱子上,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遭受一道又一道的鞭笞。

  刘冬也持续地沉默着,忍受着。渐渐地,他身后的光暗了下去,整个会议室里所承载的原有的灰色变更为凝重了,角落处天花板上方的中央空调出风口始终也无法将其吹散。风吹着,灰色持续地胡乱撞着,被裹夹于其中的刘冬开始感受到了一丝羞辱感。好像曲曼青正通过龙滨的目光在玩弄着他,忽地一下,他就爆发了,毫无预兆地吼道:“我都说了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还想要我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我做错了什么吗?她的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要是真有证据的话,就把我抓进去!你他妈的能不能不要在这样盯着我看了?!”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不愉快地结束了。

  关于更多与刘冬有关的情况,龙滨回家之后才从顾小北口中了解到的。顾小北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将烤制好的蛋挞从烤箱里取了出来,置于饭桌上,说道:“我最近刚画完分镜稿的那个项目要停了。”

  “为什么?”龙滨从中取出两个蛋挞装在了一个小瓷盘里,准备拿入卧室里给顾远。

  “因为有个女演员出事死了,那个副导演好像也和这事有点联系,现在出品方那边都担心会影响到整个项目,就暂时把这个项目停了下来。”

  “那个副导演是不是叫刘冬?”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案子现在就是我们在负责。那个叫曲曼青的女演员你之前和她有接触吗?”

  “没有,演员那边的事情基本上和我没什么关联。我之前也和你提过,这个项目也是以前的大学同学韦伟把我叫过去的,他是这个项目的制片人,你要去见一见他吗?”

  “队长已经去和他见过了。那个刘冬呢?你和他熟吗?”

  “也不熟,就是开会的时候见过面,知道有这个人。不过听说他现在也已经被公司停职了。”这个消息似乎让龙滨感到一丝意外,她没想到他们中午只不过与刘冬见了一次面,当天晚上就获知了他被停职的消息。她问道:“如果他不是嫌疑犯或凶手的话,为什么要停他的职呢?”

  “可能担心影响不好吧,毕竟有人死了,如果媒体再煽风点火一把,这个项目很大几率就会没了。”

  龙滨拿起一个蛋挞送往嘴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那份已经装好在盘子里给顾远的蛋挞好像忽然间又让她给遗忘了,她杵着头望向阳台,此时她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家房子的阳台正对面便是曲曼青的房子。她起身走了过去,凝望着。

  第二天,龙滨意外地接到了刘冬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中为自己前一天鲁莽的行为做出了道歉。同时,刘冬主动地坦承了自己与曲曼青之间的关系,说道:“我们也就发生过几次关系而已,我那段时间刚刚和我女朋友分手,心情不是很好,然后就去找了她,谁知道就发生了。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我自己也觉得对她有些愧疚,就向导演和制片人推荐了一下她,但真的就仅此而已。”

  “她没和你说过要去北京发展的事情吗?”

  “说过啊,我也和她说了,如果她去北京的话,我也可以帮她搭一搭桥,介绍些人脉资源给她。”

  “你们在一起了吗?”

  “应该没有吧,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正式地提起过这个事情。”

  “那你知道不知道她有男朋友?”

  “不知道,我们其实也不经常见面或者联系的。就算待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没提起过这些事情,就连她自己的私事她也提得很少。也就她想去北京的事情多问了我一些那边的情况而已。”

  “你去过她住的地方吗?”

  “去过两次,有一次只是去到了小区门口接她就走了。”

  “她出事那天呢?”

  “那天我真的没去过,我白天都是在公司,下班之后就和几个哥们去喝酒了,你可以去问他们的。”

  “她出事那天也没有联系过你吗?或者在那之前她有没有和你说过些什么?”

  “没有。”刘冬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想到了些什么,说道,“哦,对了,好像就是她出事前两天,我们一起去吃了一次饭,就是她刚刚通过试镜那天,她那天好像不是很开心,我问了她,她又说没什么,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随着六月的到来,天气越发地变得炎热了,就连天上的云朵也被晒得单薄了,像化了的棉花糖,一个个了无生气地在浅蓝色的天空中飘着,荡着,喘着。没一会儿,风吹了过来,风是带着一丝凉意的,当它从树丛间的阴影处拂过时,蝉与蟋蟀都愉悦地笑了。

  摄影棚里的每个人却被这汹涌而来的热气催促着,流着汗,快步匆匆地在摄影棚里来回走动。一道斜躺在地面上的光线,抬起了手,爬在白色的无影墙上,林一看着那道金光色的亮光,说道:“要不还是在棚里拍吧,你看这光多好,就算不想用闪光灯,自然光也是好的,拍出来肯定很好看。”

  站在一旁的曹歌与另一名任职于其买手店内的营销主管巫莲娜仔细地检查着可移动衣架上方已经搭配和分类好的服装。曹歌似乎并没有听到林一所说的话,也可能是因为回荡在摄影棚里的噪音和音乐声将林一的声音完全地覆盖了过去。林一却将曹歌的沉默视为了对自我意见认同的结果,开始指引着摄影助理们将移动工作台和电脑搬到摄影棚拍摄区域边缘,说道:“把二楼种的那盆龟背竹和琴叶榕搬一下到这边,小心一点。”

  林一将连接好拍摄外接线的相机拿在手里,半闭着眼,对着那道闪耀着的金色亮光“咖”地一声拍下了一张试光照,照片中出现的是其中一名摄影助理。他脚上套着的蓝色塑料鞋套在亮光的照射下,也泛着一道璀璨的紫色。

  这时,曹歌走了过来,不解地看着林一,问道:“你在这试光干嘛?”

  “不是说了在这里拍吗?”

  “什么时候说的?”

  “我刚才和你说的,你没听见吗?”林一指着可移动办公桌上的一体机电脑荧幕,说道,“你看这个光多好,是不是很好看?一会儿拍出来肯定比这个更好。”

  “我不要在这里拍,我都说了要拍外景。”

  “你试一下嘛。”

  “不,别浪费时间了,有差不多二十套衣服要拍呢。你快点让他们把东西收拾一下就出去了,我现在要先去化妆。”听到曹歌这么一说,林一似乎仍有些不情愿,决定最后再好好劝说一下曹歌留在摄影棚进行拍摄。他解释道:“外面很热的,蚊子又多,你在这里换衣服要方便得多。而且,在外面拍那些场景很乱,不够高级,你知道吧?”

  “我就是不要高级。”曹歌一口否决了林一的意见,继续说道,“你不要当作像是拍模特,杂志或者广告一样,你知不知道这样拍出来的东西,也就只有你们自己业内人士觉得好看,客人不会喜欢的。这种片子让他们看着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又是摄影棚,又是模特,模特穿什么衣服不好看呢?要普通人穿上去也看着好看,才有用,知道吗?我的目的是要把这些衣服从我身边推出去卖掉,不是为了要它看起来有多高级,只要在园区里取景好一点,光线好一点的地方拍,拍得简单一点,美一点,就够了。”

  林一似乎不敢,或者不愿当众继续和曹歌争执下去,他脸上露出一道标准的笑容,又牵起了曹歌的手,柔声说道:“行吧,都听你的,你想去哪拍,我们就去哪拍。”

  “不是听我的,是我们一开始开会的时候就是这么决定的。你自己拍创作的时候,你到时想怎么拍你再按你自己的想法来拍吧。”曹歌没什么心情接受林一的当众示好,甚至林一像这样常常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的豪无预兆的亲昵动作总会让曹歌显得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她却又无法狠心地将其拒之门外,只好将话题转向一边,说道,“一会儿妈妈也要过来,我们可能有两套衣服要一起拍的,到时也好以这个作为’宣传点’好好发一下。我看一下时间,这样,我们三点半左右先拍我们两个人的,因为拍完之后妈妈还要去接下曹之。”

  “好的,老婆。”林一刻意提高了嗓音,掩盖住了他心底深处原有的一点点抗拒,厌恶和不满。

  房间是空了的。灰色的水泥地板上沾着浅浅的一层灰,一张木床赤裸地躺在上方。木床上的床单,枕头和被子都已经被搬了空,留下一块块长条形的木板架在上方。上方随意地盖着几张旧报纸,报纸上的日期显示出“1998”以及“1997”几个不同的数字,报纸上还压着几块红砖块。红砖块上的碎粒也脱落了。除了这张木床以外,并不宽敞的房间就只剩下一张断了一只脚的椅子,一个印着“水晶梨”几个字样的白色废弃纸箱,一个悬挂着的钨丝灯泡,还有一张《七龙珠》漫画的小型海报。

  柔和的白色亮光透过灰色不锈钢材质的窗户,仿佛试图在这间被尘封了的屋子里掀起一点波澜。

  它终究是失败了的,光亮唯一所能做到的只是悬浮在半空中,迟迟无法落到木床上。房间里的尘埃们也没有受到亮光的惊扰,仍旧沉沉地睡着,兴许它们还将像此刻与过去一样,永远地沉睡下去。与潜藏在这个房间里的记忆和秘密一起,永恒地,无止尽地沉默着。

  木床下方是黑色的,那也是光亮永远无法触及和抵达的地方。沉睡在黑暗之中的不仅有尘埃,还有蜘蛛网,以及挂在床铺正下方的一只没有翅膀的蜻蜓,一只没有尾巴的蜥蜴和一只少了一条腿的青蛙。没有人知道它们究竟是从何处来的,但这片粘满了尘埃的黑暗很显然是它们所无法逃离和避开的归宿了。

  青蛙不再叫了,蜻蜓飞不动了,蜥蜴也无处可躲了。它们渐渐地都会风干,也许还会变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