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旋律
白舒星一心二心要把自己的响器班子打造成技术高超的团队,不但自己加强锻炼,学习吹唢呐、吹笙,还让大儿子白光辉学习吹唢呐。胡宏巧也明白,孩儿们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得从提高自身技艺开始。于是,只要一有空闲,她会和丈夫白舒星一起,催促儿子白光辉练功。是啊,如果儿子学会了吹大笛,他父亲就会轻松一些。吹奏乐器,要的是指法的灵活。当然了,前提是吹奏者必需熟知曲子。
晚上的时候,在自己家院子里吹,那万万不行。自己家受影响倒无所谓,主要是怕惊动得四邻不安。甚至半截庄子都不安生。大笛那声音又不像笙和横笛,它几乎没有柔和的音调,都是高亢的音阶。所以,它才能在小乐队中成为领头的乐器。正因如此,响器班子也被乡民们称之为“唢呐班”。一把唢呐,一捧笙,就能演绎出许多曲子。这样的配器,乐曲也充满了跳动的旋律。
东河湾成了白光辉练功的最佳场地。
东河,是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和它上面的丘陵一样,都发源于离此地五十里的伏牛山东麓往东南方向延伸的余脉下。由于砂石的冲积,让这条河成了一条大沙河。它的上游一公里多,名叫危埠口。下游两公里左右是有名的龙角湖。而那一段丘陵叫作:荒草胡坡。
河两边长满了树木和芦苇,还有一种茎杆粗硬,植株特别高的植物,丘陵人叫它“钢柴”。那是盖房子的好材料。除此之外,河边还长着一丛丛灌木类植物,芭茅。手巧的人,常常用芭茅穗的茎杆编织成帽子。虽然河道管理所一次次对那些农户们说,遇到汛期,这些植物是很影响水流速度的,容易造成淤塞隐患。绿化部门看中的是这些植物对环境的调节,农户们看中的是这些植物的经济效益,所以,各执一词。
河边的乔木、灌木,钢柴、芦苇、芭茅为夏天在大沙河洗澡的人们提供了天然屏障。一到夏天,老白坡和河对岸袁湾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上大沙河洗澡。可不是男女混浴,而是男女有别。男人们只在属于男人们的地盘洗澡。女人们,不论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子,或者是大闺女小媳妇,还有那吃菜老,作瓢嫩的半不老妇女,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人,都上大沙河洗澡。但她们往往选择绿色屏障比较严密的河段。也不知有多少年了,老白坡和河对岸袁湾的人们一直沿袭着这个规矩。
四年前,老白坡的白自有,这个二十五岁的未婚男青年,得了一个怪病。嘴歪眼斜,常常不自知地口水就流淌下来。他父母领他上县城治,在乡下找好几个老中医先儿,都治不住他的病。严重的时候,他的精液就自动流淌出来。弄得他整个人浑身都是臊腾腾的。惹得好多人都不敢近他的身。就这样苦熬着。直到一年多后,他的身体逐渐虚弱,竟然不治身亡。
起初,白自有的家人背着庄上人,不想让别人知道白自有的病因。可是,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秘密。很快,白自有的病因一个庄全知道了。原来,他有一天上东河去洗澡,在夏天的午后,那些姑娘媳妇们也上大沙河去,他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隐身在河岸边的绿色屏障中,偷看女人们洗澡。二十多岁的未婚小伙,怎么敢看那场面?太阳光下,清凌凌的河水里,一个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真是各具形态,各有千秋。说不尽的风流,道不完的曼妙。黑的、白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年老的、年轻的。这一回,白自有算是大开眼界。按理说,你偷看一次,成年人了,也应该有自我把控能力了,不再去看,不就啥事儿没有了?可他不,看了第一次,第二天午后又去偷看。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整整一个夏天啊!偷看女人们洗澡,成了他的必做功课。看后,他能不受到刺激吗?心里想着和哪哪个女人性交,梦里又跟哪哪个女人交欢,醒来后,冰冷的遗精,既让他悔恨,又让他的欲望再次膨涨。手淫加上遗精,渐渐地,他的身体垮了。让人惋惜的是,他竟然因此而丢掉了性命。不过,老白坡和袁湾的女人们可不管那么多,一到夏天,她们仍然和男人们一样,成群结队上大沙河去洗澡。
这东河湾可是一处有故事的所在。早些年时候,黑献珊搁大队当民兵营长,有一黑了,他搁河东袁湾喝酒回来的比较晚。刚一下河坡,他便看见前边有一个人。喊了两声,那人也没搭理他。他紧走两步追上去,近前一看,却是一个没头人在行走。走着走着,可找不着那个没头人了。黑献珊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连自己咋过的河,咋回的家都不知道了。家人问他咋了,他连话儿都说不囫囵了。最后对家人说明了这事儿。自那一晚上后,黑献珊总是惊厥,害怕,睡了三天没出家门。但还是吓出了病,最后却一命呜呼。后来有人向他的家人证实这件事,但他的家人对此却不置可否。也许,那只是一个恐怖传说而已。
所以,当白舒星说让儿子白光辉上东河湾去吹大笛时,白光辉说:“我宁愿不学,我也不去!”
白舒星却说:“哎呀,娃儿啦,你是不知道吧?凡至是铜器、响器这一类的,都辟邪呀!你一吹这东西,那个震动劲大着哩,神鬼都不敢靠近你。没事儿,你情放心去练功了。”
白光辉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假的呀?我听人家说,半夜里在野外吹笛吹箫,能吸引动仙家去听。有这回事没有?”
白舒星再次强调说:“你这是大笛,没事儿!再说,你就在河湾的路口边吹,不往河湾里边走,不就中了?”
每晚每晚,大笛那高亢激昂的曲调,伴着河湾里的回声。飘荡在大沙河上空,那或流畅,或间断的旋律,在河湾里,在田野里,在岗坡上,在村庄上空游荡。虽然河湾离村庄半里地,也就是五六百米,但大笛的声音却不可阻挡地飘进庄上人的耳朵。睡得迷迷糊糊的人,认为那就是安眠曲;心中躁动不安的人,认为大笛鼓足了他们的勇气。虽然思春的少女也有想法,不过,她们是不会轻易对人吐露的,除非她是你的女朋友。
已经在东河湾吹五六个月大笛了,白光辉什么也没有遇到过。至此,他才相信,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啊!大多是人们的臆想和猜测。就说原来的民兵营长黑献珊吧,可能是他喝醉了酒,出现了幻觉。而人家明知道是他,又不想理他。倒是他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这些日子,有好几个晚上,白光辉大胆地进入河湾中,往河湾深处走。往南走过好远;再往北走过好远。除了水声,水扁嘴在水面的扑翅声,河边呼啸的风声,再就是村庄中的狗吠声。其他的声音和异象他一次也没有遇到过。白光辉变得更加胆大了。
而今晚,白光辉决定,只吹《大起板》,别的啥也不吹。先把这个曲谱练习熟了,再说别的。他站在河湾的半坡上,面对村庄,那酣畅的音乐之声便从唢呐那根铜管中流淌出来。
白光辉吹得正动劲的时候,他面前河湾的转弯处,忽然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他停下来,仔细朝那个方位审视。但是,什么也没有。不会是自己吹大笛动劲太大,累得眼花了吧?难道说他吹大笛,真的把仙家给招引来了?据传说,仙家是不害人的呀!他们还会帮助人的。如果是仙家的话,也不要紧。可是,自己吹什么样,他自己清清楚楚。有的乐句他一直都吹不完整,吹了好多遍都不中。就他这吹家子,能招来仙家?若说给外地同行们听,人家该笑掉大牙了。若不是仙家,就是妖魔鬼怪一类的不干净东西。他爹对他说,大笛是能辟邪的。那就动劲吹,卖力吹。
白光辉一边吹着唢呐,一边往出现白色影子的地方走去。今晚非要看个究竟。若真是仙家怪物,跟人聊天时,也有了吹牛的资本。一转过弯,那团白色影子越来越清晰,他吹得就越发有劲。朦胧夜色中,他看出来好像是一个女子。一时又想不起来这女子到底是谁。是人是鬼这一会儿还说不了。他就对着那女子的身体狠劲吹。心想,我总是能震住你。最终让你吓跑。
那女子伸手握住了白光辉的铜喇叭,白光辉吹不成了。女子说:“白光辉,你是故意的吧!你吹你的大笛,往我身上吹啥哩呀?”
“咦!你来弄啥哩呀?”白光辉听出来了,这女孩是他初中时的同学燕姌。因为都没有考上高中,都回乡务农了。虽是一个庄的,但不是一个生产队,平时见面也不算多。但听声音还是能听出来的。
燕姌个子不高,也不是多么地俊俏,从整体上来说,肤色还有点微黑。白光辉一问她,她倒反问白光辉:“这河湾是您家的?”
“不是的!”
“这大路是您家的?”
“不是的!”
“你吹大笛聒得人睡不着觉,我不兴来听听?”
白光辉说:“我没说不叫你来听啊?你来了,打声招呼。你一飘下子,我还想着是一个仙家哩!叫我吓得停也不敢停了,心想着一下子叫你吹走算了。谁知道是你呀!”
燕姌深藏不露地说:“你见天黑了搁这儿吹,你也不害怕?你也不着急?就你自己!”
白光辉笑了笑说:“我咋不害怕呀!今儿黑了你若一转弯藏起来了,或者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你说我害怕不?说不定明儿黑了我就不来了。”
燕姌也笑了,她说:“早知道你害怕,我就走远一点,狠吓你一家伙。”
白光辉说:“这一弄清楚,你想再吓也吓不住我了。”
燕姌说:“我没想着吓你。心想着你在这儿吹大笛,我过来听,怪不好意思的。要不,往后我天天黑了来听你吹大笛吧?”
白光辉说:“想来你情来。离的近,听得清些?你不怕聒耳根儿?”
“我不怕!”
“我吹得可不好啊!有时候会刺耳的。一叉音儿,就可难听。”
燕姌以理解的口吻说:“你这不是在学习嘛!你还以为你是艺术家在舞台上表演哩?”
白光辉笑了,他说:“是的,你说的有道理。就是你今儿黑突然出现,叫我这一会儿心还跳着哩。”
燕姌说:“不哩我给你按摩按摩,或者是给你叫叫魂儿。”
白光辉摆摆手说:“免了吧,燕大小姐。我可使不起你。你是一位尊贵而骄傲的公主,俺只是一个卖艺吹唢呐的乞讨者。咱们之间有距离呀!”
燕姌说:“白光辉呀白光辉,你跟着您爹吹响器,往外跑了几回呀?你可学得成这了?过去你可不是油嘴滑舌的人啊!看来,老实人也慢慢会变赖。”
白光辉“嘿嘿”笑笑,拿起大笛又吹起来。吹一会儿,和燕姌说一会儿话。再吹一会儿,再说说话。今天晚上,他晚回去了一个多小时。平时他回去的时候,家里那一群打麻将的都还玩着。今儿黑回家时,他们已经散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