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苦中求乐
1
晨曦透过铁窗照了进来,打在元庆的脸上,让他的脸看上去像一张黄表纸。
随着一声“放茅啦”的喊叫,走廊上霎时热闹起来,充斥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和铁镣的声音。
元庆懒洋洋地张了张眼:“外面在忙活什么?”
梁川蹲在马桶边,用一根指头蘸着水摩擦牙齿,回头一笑:“放茅呢,就是去厕所撒尿拉屎,顺便倒马桶。”
元庆刚明白过来,铁门就被打开了,一个铁青胡茬的年轻警察站在门口:“搬马桶,放茅!”
马桶早就被梁川抱在怀里了:“刘所,你当班儿呀。”
刘所拽出梁川,瞪着已经站起来的元庆看了一会儿,抿嘴一笑:“你就是跟古大彬同案的那个小子吧?哈,我可了解你的案情了。昨天你跟预审员咬牙,说你不知道敲诈勒索那事儿,今天你可就没有那么好的牙口了,古大彬投案自首了,竹筒倒豆子啊……”
元庆愣在那里没有回答,脑子里就像有一根棍子在搅动,古大彬投案了?他把我也“咬”上了?
跟在梁川的后面,元庆来到了走廊最东头的一个厕所,一股刺鼻的臭味几乎将他熏倒。
厕所里,一个身材高大得类似肖卫东的人在光着膀子擦洗身上,一个瘦得像麻杆的人背对着元庆撒尿。梁川在门口放下马桶,冲大个子哈了一下腰:“世虎大哥。”世虎点点头,继续忙碌自己的,动作急促,就像有人催着似的。麻杆转过身来,边提裤子边上下打量元庆:“不像呀,不像个强奸的呀……梁腚眼儿,你撒谎了。”梁川嘿嘿笑着往里挤:“三哥,你问他自己。”三哥伸出手来跟元庆握了握:“兄弟,我叫张义,大家都喊我张三儿。兄弟贵姓?”“元庆。”元庆抽回了自己的手,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儿不太讲究,刚撒完尿就跟人握手呀?
张三儿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的不讲究,边在水龙头下面洗手边冲元庆笑了笑:“你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没等元庆回答,世虎扇了张三儿一巴掌:“你他妈耳朵瘸?昨天半夜你没听到?”
张三儿“哦”了一声,一拍脑门:“明白了。你跟那个叫小满的是同案,砸了大勇……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刘所过来了,拽一把正在小便的元庆:“吃饭家什给你送下了。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告诉我一声。”
元庆提上了裤子:“能不能别通知我家里的人?”
刘所摇头:“不能。这是规定。”
元庆不说话了,拉开梁川往外走,脑子里全是古大彬的影子,古大彬到底是跟警察怎么说的?
梁川嬉皮笑脸地对刘所说:“元庆昨天一宿没睡,考虑问题呢……能不能给他发根烟抽抽?”
刘所拽着他的耳朵,猛地往外一拧:“发你个媳妇你要不要?”
梁川说声“不敢麻烦政府”,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拎起马桶,挨了一砖头的野狗似的窜回了监号。
走廊里的嘈杂声刚刚停歇,接着就传来一阵铁勺子敲打铁桶的声音:“开饭啦——”
梁川舔一下嘴唇,招呼元庆拿吃饭家什:“快,灶王爷来了!”
元庆拿起刘所送来的一个茶缸,问梁川:“这就是饭碗?”
梁川点头:“嗯嗯,用习惯就好了……”打开下面的那个大窗口,伸出头去喊,“陈师傅,今天还是老三样?”
隔壁张三儿接口:“我们是老三样,你不是,你三个大白馒头,一斤红烧肉,外加四两二锅头!”
梁川回头冲元庆扮了个鬼脸:“那是当皇上不是坐监……兄弟,等着受吧,不把你吃出个效果来就不叫无产阶级专政。”
窗口外伸进一把黑糊糊的勺子,磕两下:“几个?”
梁川用身子堵着窗口:“三个。”
那把勺子戳开梁川,一张驴脸贴近了窗口:“撒谎!这不才两个?伸饭碗!”
这个声音好生熟悉,元庆忍不住拉开梁川往外看去,一下子愣住了:大腚?
外面的人果然就是一身混伙房打扮的大腚。
大腚好像也看见了元庆,眼珠子就像被撞了一下的弹球,滴溜溜一转,害羞似的迅速又利落地垂下了眼皮。
元庆的笑容像失灵的刹车,怎么收也收不住:“我操啊大腚,你还真的在这里……奇怪,瞧这气派,你不是犯人?”
大腚不说话,急促地给梁川和元庆的茶缸里灌满稀饭,顺手丢进两个馒头,几块咸菜,推起饭车不见了。
梁川疑惑地望着元庆:“你认识陈师傅?”
元庆点了点头:“他是我同学……他不是犯人?”
梁川矜了矜鼻子:“怎么不是犯人?正宗犯人,比咱们还犯人!咱们现在属于犯罪嫌疑人,他可是下了判决书的,”瞥一眼元庆,开始喋喋不休,“我跟他在一个号儿里呆过,这小子整个一个冤死鬼……他叫陈旭文是吧?外号叫大腚,他自己说的。他说他跟一个姊妹闹着玩,闹大发了,人家跟他翻了脸,他就被抓进来了。后来我看了他的判决书,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强奸……”“我知道,”元庆打断他道,“他判刑了,怎么不去劳改队?”梁川说:“他刑期短,强奸未遂,两年,在看守所直接服刑,就是大家常说的劳动号,很自由的。”
元庆笑笑,抓起馒头在手上掂了掂,很沉,小锤子一样:“死面疙瘩……”
梁川一把抢过了元庆的馒头:“嫌弃?给我!”
元庆抢回了馒头:“还是我来吧,我昨天一天没吃饭……”咬一口,粘牙,极力往下咽,嗓子有点儿疼,索性递给了梁川,“每天都吃这个?”梁川已经把自己的馒头吞进了肚子,咬一口元庆的馒头,点头:“不一定,有时候还给窝头,窝头比这个好吃,能吃出蛋糕味儿来,早晨一个,中午俩,晚上一个。中午有菜,清水煮胡子。两头都是稀饭,苞米面的和黑面的,苞米面的叫‘邪涎’,黑面的叫‘老虎熊’,喝习惯就好了,大小也是粮食,饿不死也吃不饱,就这劲儿。为得是让你赶紧‘吐鲁’干净了,好结案。赶紧吃吧,不然没有精神应付提审。”
一听提审,元庆直接蔫了,古大彬到底是怎么“咬”的我呢?
有心把古大彬已经投案这事儿告诉小满,想了想,元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关我和小满的事儿,说了容易添乱。
端起那碗“老虎熊”,元庆低头闻了闻,还好,挺正常,有一股焦糊的糨糊味道。
喝了“老虎熊”,元庆坐到褥子上,歪着头望了望后窗,阳光明媚,这是一个美好的夏日。
门口有脚步声停下了,窗口打开,两个馒头“嗖”的砸进来,滴溜溜滚到了元庆的腿边。
元庆正在纳闷,梁川捂着嘴巴笑:“够意思,哈哈,陈师傅够意思,这是给同学见面礼呢。”
元庆跟着笑了笑:“在哪里都这样,有人好办事儿。”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了,刘所手里提着一个铺盖卷站在门口:“元庆,你家给你送铺盖来了,接着。”
元庆想要站起来接铺盖,可是没有成功,感觉就像有人在他的裤裆里捏了一把似的有气无力。
刘所丢进铺盖卷,关上门,眼睛靠在小窗口上:“洗把脸,一会儿就好提审了,别弄得灰头土脸的。”
元庆好像没有听见,双手抓着铺盖卷,犯了大烟瘾似的哆嗦。
梁川端过一只脸盆,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毛巾蘸着水往元庆的脸上擦,元庆的眼泪趁机流了出来。即便这样,梁川还是看出来了,边擦元庆的脸边说:“哭吧,哭出来还好受点儿……”“谁他妈哭了?”元庆打开梁川的手,双手捧起水,一下子盖在脸上,他觉得从指缝里流出来的全是眼泪。梁川又开始给元庆擦脖子:“别装,谁都不是铁打的,世虎那么刚强的一条汉子,刚进来的时候也哭过。”
元庆别过脸去,反手揪过梁川手里的毛巾,用力擦了几下眼睛,转回头来:“有烟吗?”
梁川学刘所的样子,一瞪眼:“给你个媳妇你要不要啊?”
元庆咧咧嘴:“咱不敢要……川哥,这儿不让抽烟啊?”
梁川哼了一声:“抽烟?还让你在里面操×呢……不过也不是没得烟抽,你得有办法带进来。没严打之前,这儿松,有时候管理员在厕所里抽烟会把烟头丢在那儿,运气好的话可以带回来。火也有办法,用棉花夹根笤帚苗再用鞋底搓……钻木取火你知道不?就那意思。现在不行了,想抽烟的话就得跟提审你的警察要……哎,有了!不是一会儿你提审吗?你偷偷把烟屁股藏在鞋里,带回来咱们享受享受。”
元庆点点头:“一定。”打开铺盖卷,眼圈又开始发热。
一床褥子,一床被,里面卷着两件衣服,一件衣服的领口依稀可见一圈水渍,元庆怀疑那是他妈妈的眼泪。
梁川把毛巾又递给了元庆,他好像理解元庆的心理,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元庆笑笑,换了一身衣裳,面对着墙根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心仿佛在刹那之间硬了起来。
2
蹲在昨晚的那间办公室的地上,元庆在听小警察问话:“你再回答我一遍,古大彬敲诈黄健明一案,你到底参与没有?”
元庆摇头:“我说过了,没有。”
小警察刚要发怒,魏捷进来了:“古大彬那边的口供跟胡金和元庆的能不能对上?”
小警察摇头:“对不上。古大彬说他去找黄健明的时候,胡金和元庆都在场,可是胡金和元庆不承认。”
魏捷说声“等我一会儿”,把刚刚脱下来的警服穿上,走出去,一记巨大的摔门声让元庆打了一个哆嗦。
小警察打开魏捷留下的一盒烟,抽出一根丢给元庆:“清清脑子。”
抽了一半烟,元庆偷偷掐灭,掖到了鞋帮里,伸手又要:“再来一根,我两天没抽烟了。”
小警察点上一根烟,抽两口,递给了元庆:“在这里过完了瘾,回去以后不要老惦记着抽烟,会很难受的。”
抽着烟,元庆想,难受什么呀,烟又不是海洛因。可是元庆不知道,在看守所呆久了,烟瘾比毒瘾还大。
外面传来一声喝斥:“周继勇!装什么死人?跟上!”
一个低沉如护食的狮子一样的声音传来:“我没装,我真的快要死了。”
接着,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即没了声音,那个“狮子”好像被人给摁在了地上。
呵,大勇也进来了……元庆把烟掐灭,揣进口袋,心像是被一根细线勒了一下,我是不是要在看守所里面对他?
窗外的阳光软软地打在元庆的身上,元庆后背上的汗水出来了,汗水流过破皮的地方,传来隐隐的痛。
门被一下子撞开了,魏捷敞着怀进来,一屁股坐在小警察的旁边:“元庆,你可以回去了,但是你要记住,没有参与敲诈勒索不等于你没有犯罪,你还有很多问题没有交代清楚,回去好好反省,过几天我再来提审你。告诉你,你的案子经刑警大队批准,由我来接手!”
小警察疑惑地问魏捷:“你确定他没有参与敲诈勒索案?”
魏捷没有回答,指着元庆对小警察说:“带他回看守所。”
小警察走过来,一把拎起了一脸轻松的元庆:“走吧。事情还没完,你不要跟没事人儿似的。”
走近看守所的大铁门时,元庆突然发现大勇蹲在门口,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看样子大勇没认出元庆来。元庆理解,晚上,又那么乱,他怎么会认出我来呢?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下。
小警察歪头看了看大勇,问元庆:“你那天打的是不是就是他?”
元庆说:“记不起来了,好像不是吧……”一偏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的大腚,不禁想笑,这小子尽管比以前胖了,但是脸似乎更长了,就这模样的,拉去马戏团再拴上根链子,没准儿一下子就成动物明星了……大腚在朝元庆眨巴眼,眼皮后面就像藏着一只跳蚤。
元庆刚冲大腚点完一个头,大腚就憋着嗓子喊了一声:“洗刷罪恶,重新做人!告别昨天,重塑自我!”
元庆打了一个激灵,他这是什么意思?小警察说:“不要理他,那是个神经病。”
元庆问,他怎么了?小警察说:“他刚来的时候还挺好的,后来听说他要被判刑了,就装神经病,整天在监号里哭哭啼啼,还拿着稀饭往自己的头上倒,往同监号人的被子里面倒。后来被人修理得装不下去了,就真的神神叨叨的了,整天喊口号。”
元庆扫一眼还在冲他眨巴眼的大腚,心说,这小子肯定是装的,谁不知道谁呀。
大腚见元庆跟着小警察往里走,不理他,有些着急,又喊了一嗓子:“积极改造,前途光明!”
元庆这才反应过来,大腚这是有事儿呢,不禁放慢了脚步。
脚下有一块肥皂样的东西滚过,元庆趁小警察进门的当口,弯腰捡起来,迅速揣进了裤兜。
跟刘所交接完毕,小警察冲元庆笑了笑:“听说你的表现还不错,那就好,老实呆着,案子很快就结了。”
心里惦记着大腚给他的那块肥皂,元庆没有应声,心像被一根绳子提着,喘气都有些不顺溜了。
回到监号,元庆让梁川看着点儿站岗的班长,背对着铁门,掏出肥皂仔细地端详,他知道这块肥皂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估计是香烟或者钱。肥皂的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元庆索性掰断了它。一张纸条露了出来。元庆打开一看,上面用铅笔写着:古在后大六,胡取保,满在反三,千万别咬牙,切记!元庆看完,撕碎,丢进马桶。摸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开口问梁川:“什么是取保?”
梁川纳闷:“你问这个干什么?哦,我知道了,刚才你提审,是不是警察说要放你回家?”
元庆摇头:“不是。明白了,取保就是取保候审啊。取保候审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在家里等待审问,不用过来坐牢了?”
梁川掀开马桶盖子往里面探头:“你扔进去什么呀?是不是一封信?我看看……”
元庆踹了他一脚,差点儿把脑袋给他揣进马桶里。
梁川扶着墙,回头嘿嘿:“真小气啊……那里面说了什么?”
元庆不理他,坐到自己的褥子上,闭上了眼睛。
看样子大腚打听过他们的事情了……古大彬在后大六号,胡金取保候审了。
“川哥,后大六号在哪边?”
“后大六号?”梁川想了想,“应该是在后走廊,那边关的全是重刑号,谁关在那里?”
“我一个朋友,也算是同案吧……”元庆一时说不清楚,干脆把前面的事情详细地跟梁川说了一下,最后问,“你觉得我这事儿能判上几年?”“原来你跟这么一个杂碎拜了把子啊……”梁川仿佛替元庆惋惜了一下,“酒后冲动,纯属酒后冲动,标准的‘二逼’行为……如果你真的没有参与敲诈勒索,我估计你没什么大事儿,也就押上几天完事儿。就看这几天批捕不批捕你了,要是不批捕,最多八天就放你。万一批捕,事儿就麻烦了,最少也是个三两年的‘口子’……唉,一说你,我就想起了我自己。我吧……唉,我吧,我冤枉啊我……”
“你不是说你没事儿吗?”
“那是给嘴过年呢,”梁川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宁可错抓,不能错放,这都是有数的。”
“你到底犯了什么罪呀。”
“我……”梁川的眼神有些慌乱,“调戏妇女,调戏妇女,实实在在调戏妇女……审查我快三个月了,还没给我定性。本来前几天预审员跟我说了,要放我回家,谁知道严打来了,严打一来,我还走啥走?算了,不去想这些糟烂事儿了,活一天算一天吧,活一天就得挺一天腰杆,倒驴不倒架儿,那就是说我呢。是男人就得撅起来,宁肯被人拦腰掰断,也不能大嫚儿劈叉‘逼裂’了,活就活它个硬朗实在!”
话音刚落,隔壁张三儿的公鸡嗓子就响了起来:“梁腚眼儿,每日一歌时间到!”
梁川刚刚挺起来的胸脯瞬间瘪了下去:“哎,哎哎……打起鼓来,敲起锣哎,推着小车来送货呀……”
等歌曲唱完,隔壁的掌声也结束,元庆问梁川:“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害怕张三儿呢?”
梁川的脸红了一下,接着又黄了:“他……他手痒,打人呢,我们在大号的时候,他整天打人。”
“他打过你吗?”
“打过……没有,没打过,”梁川的脸干巴巴地黄着,“他打‘迷汉’玩儿,我又不是‘迷汉’……”
“在大号,每个‘新犯儿’都得挨打吗?”
“也不是,‘大头’们会看情况,要是觉得你‘迷汉’,就打,要是觉得你不好惹,他们也不随便打,这叫看人下菜碟呢,”梁川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比如说我吧,我刚来的时候就没挨打,咱是谁?咱是话剧演员啊,大小也是名人……后来大龙去了我们号儿,那时候张三儿是‘大头’,不知道大龙吃几碗米的干饭,想要戳弄他,没等开口就让大龙一脚踹在嗓子上,当场哑了。后来张三儿的嗓子一直就没好,你也听见了,他就是一个公鸡嗓子。大龙当了‘大头’,也那样,比张三儿还‘乍厉’,没有新来的伙计不挨‘忙活’的。有个农村来的‘庄户流球’不懂规矩,挨完打报告所长,大龙被戴了‘捧子’(一种自制戒具),这下子完蛋了,不用大龙吩咐,全号子里的人都动了手,那小子直接被‘加工’成了一只烂虾米,因为什么?这里最讨厌的就是‘点眼药’的。有一次我抽烟……”猛地一哆嗦,“小哥,你带烟回来没有?”
元庆这才想起这码事儿,连忙脱鞋:“带来了,带来了。”
“仗义,小哥你绝对仗义!”梁川边给元庆下结论边来摸索元庆的口袋,样子就像饥肠辘辘的狗看到一根骨头在空中飞。
“要看仗义的,等我以后给你表演,”从鞋里捏出那半截已经踩瘪了的烟头,元庆递给了梁川,“开始钻木取火?”
“嗯!钻木……”梁川猴子似的将烟头横在鼻子下面,用力一吸,“嗯……你卷烟,粗活儿我来。”
元庆去马桶旁边拿过一片报纸,撕了一溜长条,将烟头里的烟丝撒上去,卷成一个喇叭筒,歪着头看梁川。梁川撕开自己的褥子,从里面扯出一块棉花,快速撕扯成巴掌大小的一片,然后抓过门后的笤帚,掰下一撮笤帚苗,仔细地用棉花片卷成了半根筷子的模样,脱下自己的鞋,放在棉花条上,抡起膀子,呼哧呼哧地搓了起来。元庆忽然想起自己的裤兜里还有半截烟头,起身过去拿过大腚给他的那块肥皂,在原来放纸条的位置上将烟头塞进去,对好两截肥皂,推紧,然后用指甲将外表刮得看不出毛病,悄悄揣进了裤兜。
这边,梁川烫着似的丢了鞋,两手拽住棉花条的两头,用力一拉,凑过嘴去,老牛喘气一般地猛力吹。
慢慢的,棉花条开始冒烟。梁川挪开嘴,一手一块棉花条,弹钢琴似的上下舞动,很快火苗就出来了。
元庆叼住烟,凑到火苗上,猛吸一口,嗓子立刻像着了火——报纸太厚了。
梁川生怕元庆把烟抽没了,丢下棉花条,双手掐住元庆的脖子将他推倒在地,抢过烟,双手捧着蹲到了墙根。
元庆脱下上衣,不停地往后窗外呼扇烟味,他知道,万一这事儿被班长发现,一顿臭揍那是难免的。
抽完烟,中午饭开始了。
大腚还是不跟元庆搭腔,只是元庆的监号里多了两个馒头。
下午放茅的时候,元庆路过小满的号子,貌似无意地敲了一下门:“窗台上有肥皂。”
在厕所里,元庆趁刘所不注意,摸出肥皂,嗖地一下放到了窗台上。
回到自己的监号,吃了晚饭,元庆把鼻子伸到小窗口上,用力一吸,有淡淡的烟味从小满号子那边飘来。
元庆微微一笑,转回头来看着窗外,夕阳的光慢慢暗下去,黑暗瞬间充满了整个监号。
月光慢慢腾腾地从后窗照了进来,窗外,虫声繁密如落雨,有歌声远远地飘来: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
外面的生活是多美好啊
我却在牢中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