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世外奇侠
子洋在不辨路径,只顾连滚带爬地朝山下急奔,幸亏御魔子伤势沉重,竟然不及追赶。子洋到了距青城十余里外,雨势渐弱,天色也渐渐明了。
子洋半点也不敢怠慢,急赶到阿妙寄宿的农家,吐出隐身石,随手撕下半幅衣襟,拭去脸上的泥水,正待跳墙进去,却听得“咿呀”一声响,院门打开,阿妙走了出来。
子洋见状不禁一愕,道:“你……”
阿妙原本满面忧色,见了子洋,长舒一口气,喜道:“子洋哥,你可回来了,昨夜狂风暴雨,青城山上却红光冲天,我料想上清宫内必定有事发生,心惊胆战,只盼老天垂怜,让子洋哥你平安无事地回来……这下可好了,你没事吧,怎地身上满是泥污?”
子洋心中忐忑,一面回头张望,一面道:“阿妙,赶紧收拾行装,咱们快走。”
阿妙愕然道:“为什么?莫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子洋道:“正是天大的麻烦,再不快走,只怕就来不及了。”说罢自顾自地去解那马车。
阿妙见他手足无措,知道此事必定非同小可,也连忙回房打点。
子洋将马车牵出门外,回头取了些散碎银钱放在堂屋桌上,待阿妙出来,迫不及待地纵马扬鞭,向北方疾驰而去。
二人好似惊弓之鸟,只顾拼命赶路,但一连过了数日,仍不见御魔子追来。子洋虽然大为不解,却也略略松了口气,这时再下马打听,却是已到了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福水镇了。子洋在市集上买了几个馒头给自己和阿妙充饥,一面咀嚼,一面忖道:“这一路上竟然没有御魔子的踪迹,那厮如此厉害,怎能轻易放过了我?想来是伤势过于沉重的缘故。可是他总有伤好的一天,以他的本事,找到我只怕易如反掌,到时候‘元始伏魔录’难免还是要被他夺去,我总要想个什么法子才好。”子洋正在沉思,忽见对面行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脸上满是污渍,胡须花白,手中托着个破陶碗,腰间吊了个脏兮兮的酒葫芦。
那乞丐走到一家酒馆面前,用力抽了抽鼻子,道:“好香啊,这酒只怕已经有三十年了吧。”
酒馆里的一名伙计闻言笑道:“想不到你这老叫化子倒还有些见识,咱们店里刚开了一坛三十年的女儿红……”话没说完,已听得酒馆的掌柜叫道:“小三,你不干活,跟外面的穷叫化子唠叨什么?”
那伙计吓得吐了吐舌头,转身快步向里去了。老叫化站在酒馆门口,兀自恋恋不舍,掌柜见了,随手提了根扫帚,骂骂咧咧地出来,向老叫化道:“你这瘟神,怎地还不走,似你这般站在门口,我还消做生意么?”
老叫化咧嘴一笑,道:“掌柜的你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打赏几个小钱吧。”
掌柜闻言挥舞着扫帚厌恶地唾了一口,道:“呸!没有没有,再不走我可要动手了。”
老叫化陪笑道:“没有银钱,赏口酒喝也成。”
掌柜闻言怒道:“格老子,臭要饭的还要酒喝,给老子滚!”说罢重重一脚踹在老叫化膝盖上,老叫化站立不住,登时翻跌了出去。
子洋见状大怒,正要发作,阿妙一把拉住了他,摇头道:“子洋哥,别多管闲事。”
子洋道:“可是那厮实在欺人太甚!”
阿妙道:“子洋哥,这几日来你也跟阿妙说了,咱们惹上的是十二分厉害的仇家?这时候再节外生枝,实在太不智了。”
子洋闻言忖道:“不错,兴许御魔子的爪牙就在左近,倘若露了行踪,那麻烦可就大了。”当下压住怒火,低头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
那老叫化挨了一脚,大概是受伤难行,捱到酒馆对面的墙角坐了下来。子洋正想拿个馒头过去,街面上又来了几名汉子,每人手中都抱了个酒坛。那领头的到了酒馆外,向内叫道:“掌柜的,你这就不对了,我今日送女儿远嫁贵地,才到你这里买些上好的女儿红,你怎么能往酒里掺水呢?”
那掌柜闻言慢条斯理地出来,两眼一翻,道:“你们可不要血口喷人,我这里可是二十多年的老字号。”
那汉子将酒坛往前一送,道:“不信你自己尝尝。”
掌柜撇了酒坛一眼,道:“有什么证据是本店的酒?”
那汉子道:“酒坛上刻着‘徐记’,还说不是你们的货物?”
掌柜道:“酒坛是我们的没错,你们今日跟我买过酒也没错,但货物出门,概不退换,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掺了水进去,再来讹我。”
那汉子怒道:“掌柜的,你这话可太不地道,既然你不肯认,我便去报官。”
掌柜听了哈哈大笑,道:“去,尽管去,瞧瞧是你吃亏,还是我占便宜。”
那汉子闻言领着友人怒冲冲地去了。围观的民众见状,无不摇头叹息,其中一人嘟囔道:“谁不知道官老爷是掌柜的亲兄弟,这下你可有苦头吃了。”
子洋闻言更加愤怒,忖道:“这厮原来是个仗势欺人,横行乡里的杀才,眼下先让你猖狂,到了夜里,看我不一把火烧了你的铺子。”这念头刚起,忽见那老叫化摸出腰间的葫芦在破陶碗里倒了一碗酒,啧啧有声地啜饮起来。
这老叫化的酒葫芦虽然肮脏,倒出来的酒却是异香扑鼻,竟是难得一见的极品汾酒。路人闻见酒香,纷纷驻足观瞧,不多时便在老叫化身边围了一圈。老叫化半闭着双目,惬意地自斟自饮,对身旁众人视若无睹。一名馋虫大动的酒徒实在按捺不住,上前涎着脸道:“老人家,你这酒芬芳四溢,端的是极品中的极品,只不过独酌无友,未免美中不足,不如……也分我一点儿尝尝吧。”
老叫化灌了一大口下肚,喃喃道:“说得也是,好吧,你取碗来。”
那酒鬼听了,忙不迭地到对面酒馆借碗,他是酒馆的常客,伙计不便拒绝,便借了一只给他。那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来,把碗向老叫化面前一伸,道:“老人家,碗来了。”
老叫化倒是大方得很,给那人倒了满满一碗,那人一气饮尽了,长长舒了口气,舔着嘴唇,显然意犹未尽。老叫化见状又替他斟满酒,那人连忙称谢,二人开怀畅饮,好不痛快。说来也奇怪,老叫化的酒葫芦并不大,按说倒了这好几碗,应该已经干了,但只要老叫化的手微微倾斜,葫芦中立时便有酒出来,竟好似半点也不曾减少。旁边的路人越看越奇,越聚越多,不少好酒好事的都到对面酒馆借了碗来讨酒喝,老叫化是来者不拒,人人有份,酒过数巡之后,那葫芦里倒出的酒只怕已有十几坛之多,兀自源源不断,不见枯竭。周围的众人初时只是好奇,此刻却是惊叹不已,那品出味儿来又乖巧的,立时改口叫起“老神仙”来。这下可不得了,街面上的百姓奔走相告,人人争相一睹老神仙的尊容,登时把一条本就不开阔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酒馆的掌柜也混在人群之中,心中暗忖:“臭要饭的是不是神仙不得而知,那酒葫芦却多半是个宝物,倘若将它弄来,我的酒馆就是无本生意,那还不黄金滚滚么?”想到此处,厚着脸皮上前施了一礼,道:“老人家,方才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这里赔礼了。”
老叫化瞥了他一眼,道:“罢了,我不同你计较。”
掌柜道:“多谢老人家大量。”顿了顿,故意满心狐疑地道:“您这酒葫芦……”
老叫化道:“怎么?有话就说。”
掌柜道:“那我就得罪了,冒昧地问一句,您这酒葫芦究竟真是宝贝还是您老人家的障眼法?”
老叫化闻言哈哈大笑,将葫芦递到掌柜面前,道:“我多言无益,你自己试试。”
掌柜接过葫芦,掂量了两下,翻手向老叫化的陶碗中倒酒,不一会儿便满了,掌柜顺势又将旁人的空碗倒满,一轮下来,大概倒了十几斤出去,那葫芦却半点儿也不见轻。掌柜心中暗喜,忖道:“果然是个好宝贝,只是光天化日,总不能这般明抢,况且这臭要饭的说不定真是仙人所化,来硬的多半讨不了好去,还是先探探他的口风再说。”当下假意赞道:“真是好宝贝,这好宝贝最少也值万两银子吧。”
老叫化一把夺过那葫芦,道:“什么万两银子,便是万两黄金也不卖。”
掌柜道:“是是是,此乃无价之宝,不过是这样,您只有美酒,却没美食,也没华服豪宅,有了银两就不同了,您可以购田置产,再买几个下人奴婢回来侍侯您,高枕无忧地颐养天年,何须再受这些风霜之苦?”
老叫化听了,叹了口气,道:“想想也对,我这辈子也没过几天好日子……”
掌柜见老叫化已然心动,暗暗心喜,接道:“我就不同了,开的是酒馆,专门卖酒给客人,你这宝贝倒是对我的用处大些。”
老叫化闻言将握葫芦的手又紧了紧,道:“那又怎样?”
掌柜道:“我有个提议,不如您将这葫芦卖了给我,我给您两万两银子,以后您安心养老,我专心经营,岂不是两全其美?”
围观的众人闻言登时嘘声一片,老叫化却好似有些动心,犹豫了一阵,仍是摇头道:“不行,两万两太少了,还是我的宝贝葫芦好些。”
掌柜忙道:“银子咱们还可商量嘛,不如您开个价?”
老叫化想了好一阵,伸出五个手指,道:“五万两,没商量。”
掌柜闻言一愣,忖道:“五万,我所有的积蓄也就五万,这臭要饭的还真是贪心。”略略犹豫,转念又想:“只消有了那宝贝,还在乎五万两?便是五十万也转眼间便回来了。”想到此处,将牙一咬,道:“好,五万就五万,您等等,我给您拿银票去。”说罢急匆匆地挤开人群向酒馆里去了。
旁人见状,纷纷摇头,直劝老叫化别卖,老叫化却只是笑盈盈地,一言不发。少时后,掌柜的取了一叠银票出来,总数四万九千九百四十两,加上他身上的几锭银子,正好五万。
老叫化恋恋不舍地摩挲了葫芦几下,叹了口气,道:“老朋友,再会了。”说罢接过银票元宝,将葫芦递了过去。
掌柜的拿到了葫芦,欣喜若狂,狂笑道:“大家作个见证,咱们银货两讫,可不能反悔了。”说罢手舞足蹈,疯疯癫癫地去了。
众人见这交易终于做成,都是叹息不已,正待离去,却听得老叫化道:“这许多银子,老叫化一人也使不完,你们谁家有困难的,都来分些去吧。”说罢抓了银票就往一名汉子怀里塞,众人见状,呼啦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诉苦。老叫化东给一张银票,西给一个元宝,顷刻间便千金散尽,拿到银子的千恩万谢,没拿到的忿忿不平,又喧闹了好一阵才渐渐散去。老叫化这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满面得意之色,哼着小曲儿向街口走去。
子洋从头到尾瞧着,见那老叫化离去,心中暗忖:“看这位老人家的行为气度,定是游戏人间的有道高人,倘若能拜他为师,定能学得一身本事,不至负了师父临终的嘱咐。”当下向阿妙道:“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罢站起身来,尾随那老叫化而去。
老叫化子好似浑然不觉,哼着小曲出了市镇,信步走到一片野地里,忽然回过头来,道:“小子,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作甚?”
子洋翻身拜倒,道:“小子子洋,求前辈您将我收列门下。”
老叫化闻言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我只是一名乞丐而已,收你到门下做什么?学要饭么?”
子洋道:“方才前辈的一举一动,子洋全都瞧在眼里,且不说前辈您的仙术道法,就是这份视钱财如粪土,济世助人的气度也够子洋学上一辈子了。”
老叫化笑道:“傻小子还挺会说话,不过我可不会什么仙术道法,至于银子么,反正也不是我的,老叫化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况且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你瞧,我还给自己留了三百两酒钱呢。”老叫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取出张银票,在子洋面前晃啊晃的。
子洋道:“前辈若是为钱,就不会把五万两散得只剩三百,若非施了仙术道法,就不会说银子不是您的,所以子洋大胆猜测,前辈定是用了小小手段,惩戒那横行乡里的恶掌柜。”
老叫化闻言一愕,道:“你这小子,模样挺老实,其实挺狡猾。好吧,就算老叫化用了些手段,又为何要教你?”
子洋一愣,道:“这……”
老叫化道:“没话说了吧,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就想老叫化收你?”
子洋闻言心中踌躇,暗自忖道:“世人都说江湖险恶,这位前辈虽有侠义之举在先,终究与我只是初识,我能否把离魂山魔界出口的事告诉他?”
老叫化见状道:“老叫化我可没什么耐性,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子洋正要答话,忽听得老叫化又是一声大喝,道:“又什么人鬼鬼祟祟,给我出来。”
子洋一惊,只听得草丛簌簌作响,内中钻出个少女,原来却是阿妙。
阿妙满脸都是惊惶之色,头上还粘着几根干草,见了子洋,上前道:“子洋哥,阿妙一个人心里害怕,所以就……就跟来了。”
老叫化面无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阿妙一番,忽而转向子洋道:“好吧,老叫化忽然心血来潮,收了你了。”
子洋闻言大喜,急忙跪拜,连声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老叫化道:“起来吧。我瞧你印堂中隐隐有灵光闪现,应该是有些修为的,你原先师承何人?”
子洋道:“弟子原先师父的名讳叫作风行易。”
老叫化闻言目光一闪,道:“风行易?你是风行易的弟子?那好得很啊,为何却要转投我这要饭的门下?”
子洋脸上又显出悲愤之色,道:“我师父与阳炎魔君恶战,终于同归于尽,我这做弟子的,非但不能援手,反而拖累师父,实在是无地自容。”
老叫化惊道:“风行易死了?阳炎魔君到了人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子洋闻言忖道:“既然已拜入门下,便当坦诚相待,其他的事也顾不得许多了。”当下将那日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老叫化听完,也是唏嘘不已,子洋又道:“师父,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老叫化道:“说吧。”
子洋道:“子洋有个亲如骨肉的好友,名叫云海,请师父您也将他收入门下吧。”
老叫化叹了口气,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即算是我想收他,他也未必拜入我门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子洋闻言也不便再多说,心中却想:“以后我再跟师父软磨硬泡,非让他老人家将云海也收了才行。”主意拿定,转而道:“师父,弟子还不知道您的名号呢。”
老叫化叹道:“我的名号,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望着天空发了一阵呆,才道:“师父的名字叫做薄野鹤,这世上不知还有几个人记得。”说罢又是默然不语。
子洋见师父心存感慨,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脚步声响,二人迎面驰来,见了子洋,齐齐止住脚步,其中一人嘿嘿笑道:“小子,可让我们找到你了。”
子洋早已看得分明,这二人竟是上官无心和古奇门,大惊之下,连忙四处张望,寻找御魔子的身影。
上官无心道:“小子,不必找了,乖乖地跟我们回去吧。”
薄野鹤道:“子洋,这两个是什么人。”
子洋道:“他们都是御魔子的徒弟,前些日子跟御魔子一起屠灭了青城派,都是恶人。”
薄野鹤道:“哦,原来是御魔子的徒弟,御魔子很了不起么?他的徒弟就可以欺负我的徒弟?”
古奇门闻言怒道:“臭要饭的,凭你也敢来趟这混水。”
薄野鹤向子洋挥手道:“你们先走吧,这两个不成器的交给我了。”
子洋道:“可是,师父,将来我怎么找您。”
薄野鹤道:“不消找我,我自然能找到你们,走吧走吧。”
子洋闻言,连忙招呼阿妙离去,才走了两步,只听得身后古奇门怒道:“老东西,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拦我去路。”
薄野鹤哈哈笑道:“我是什么人,待会儿打你屁股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子洋带着阿妙,一面跑,一面忖道:“阿妙的脚程太慢,看情形还是得回去取马车。上官无心和古奇门受伤应该比御魔子重,他们都已复原,御魔子就更不消说了,可是为何却不见御魔子现身?‘元始伏魔录’如此重要,御魔子居然不亲自来取,实在让人费解。”
子洋满脑疑问,不知不觉间便跑回停马车的所在,当下连忙招呼阿妙上车,自己一个箭步跨上驾座,正待提缰策马,却听得先前那酒馆里一阵骚动,掌柜的呼天抢地地奔了出来,一面跑,一面狂叫:“骗子,骗子啊,臭要饭的,杀千刀的,还我的五万两来……”也不顾方向,胡乱挑了一头,便不顾一切地撒腿奔去。
街面上的行人见了,都是一般的好奇,有人向店里的伙计打听因由,只听那伙计道:“先前掌柜的用五万两买了老叫化的酒葫芦,各位都是知道的了。”
一人道:“当然知道,这回掌柜的可赚大了,那葫芦里取之不尽的美酒,以后你们这酒馆还不财源滚滚么?”
那伙计道:“却还有你们不知道的,方才掌柜的让我去地窖取一坛好酒出来庆贺,我便去了。谁知提了一坛数十年的汾酒,却是轻飘飘的没有分量,我虽然纳闷,还是送了上去,掌柜的拍开泥封一瞧,酒坛里面竟然是空荡荡的。掌柜的大为光火,可是也不能怨我是不是?只道是封得不好,年月久了,自然风干的。我当然识得乖巧,连忙又去取了一坛来,谁知去了泥封还是一个空坛。掌柜的气不打一处来,亲自跑到地窖,连开了几十坛,每坛都是空空如也,你们说,这可不是邪门了么?”
一人道:“的确邪门,不过你们掌柜也真奇怪,宝葫芦在手,怎么不直接倒酒,反而要你去地窖里取酒?”
那伙计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掌柜的说了,葫芦里的酒都是仙酒,自然是要以十倍百倍的价钱出售,怎能浪费了?”
那人惊道:“十倍百倍,你们掌柜真是好黑的心,怪不得……算了,总之有那葫芦在,你们掌柜怎么都赚,有什么好心疼的。”
那伙计道:“赚?赚个屁呀,那葫芦里的酒倒出来还不到两碗,再怎么摇晃也没了动静,分明只是个寻常的破葫芦,掌柜的叫老叫化子给骗了。”
那人道:“怎会如此?方才我们明明见到葫芦里的酒源源不断,掌柜的也亲自试验过了,那还能有假?”
那伙计道:“这还消问么?定是那老叫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向四面望了一眼,改口轻声道:“是那老神仙用法术将咱们地窖里的酒都转到他的酒葫芦里去了,看起来取之不尽,实际上取的都是掌柜自己的酒,怪不得我总觉得那酒香熟悉呢。”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忽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之声,兴高采烈地四下奔走相告去了。
子洋和阿妙闻言也不禁失笑,只是顾虑尚有强敌在侧,这才忙不迭地策马离去。二人一路疾驰,几个时辰后已到了长江岸边,这时已是深夜,除了轻风浅浪,四下里不闻一点儿人声,子洋将马车赶入岸边林中,取出干粮来与阿妙分食,江边风大,二人又不敢点火,阿妙已冷得微微颤抖,子洋却是呆呆地,浑然不觉,心中只想:“原本我是要送阿妙姑娘回家的,现在却惹下这天大的麻烦,阿妙姑娘再跟着我,只怕没来由地害了她,但我也不能扔下她孤身一人,这可如何是好?”正在忧愁烦闷之中,忽听得阿妙道:“子洋哥,我知道这里有下江南的货船,不如咱们去买些衣衫,扮作商人模样,混入了人群,那便安全多了。”
子洋想了想,道:“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咱们的样子是不是稚嫩了些?”
阿妙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女儿家的,平日最喜欢在脸上描描画画,梳妆打扮一下,保准你少年老成,没人能瞧得出来。”
子洋闻言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阿妙道:“难道阿妙还会骗你么?总之这事就包在阿妙身上了。”
子洋暗想:“横竖也是无计可施,试试也无妨。”当下道:“好吧,便由得你。”
二人再随便聊了几句,便各自歇息。子洋在驾座上盘腿而坐,按照风行易所授秘籍上的法门运气吐纳,不多时后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竟然沉沉睡去了。
子洋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周围都是来往的行人渔家,面前站了个模样陌生的女孩,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子洋见状不禁吃了一惊,坐正了身形,结结巴巴地向那女孩道:“姑娘,你……你瞧什么呢?”
那女孩“噗哧”一笑,道:“子洋哥,这下你放心了吧。”却分明是阿妙的声音。
子洋大感愕然,道:“你……你莫非……莫非是……”
那女孩笑道:“是我啦,阿妙。”说完不由分说把子洋拉进了车厢里,随手将厢门掩上,回头道:“子洋哥,我这妆扮的技巧还过得去么?”
子洋这时已回过神来,道:“阿妙姑娘,你这改扮的功夫简直神乎其技,我可是一点儿都不认识你了。”
阿妙一笑,道:“子洋哥,我已经将衣服都准备好了,让我也给你妆扮一下吧。”
子洋点头答应,任凭阿妙在脸上一番摆弄,临到末了,阿妙又剪下些散碎头发粘在子洋口唇边,左右端详了一番,笑道:“这便成了。”
子洋大为兴奋,道:“我是怎生模样?可有铜镜么?”
阿妙摇头道:“镜子我可没有,你自己到江边看看倒影吧。”
子洋听了,正要冲出,阿妙一把拉住了他,道:“子洋哥,我拜托你老成持重些,你现在是……”说到此处,禁不住掩口失笑。
子洋不禁有些纳闷,问阿妙,阿妙却只是笑,随手递了两件衣服过来,便到车外去了。子洋换了衣衫,跳下车来,缓步走到江岸边,俯身一瞧,只见水中一个汉子,约莫四十来岁,贼眉鼠眼,两撇小胡子,一脸的奸商模样。
子洋禁不住“啊呀”一声轻呼,随即又是一阵大笑,回到马车旁,大大咧咧地向阿妙道:“小丫鬟,走吧。”
阿妙道:“我什么时候成了小丫鬟了?”
子洋道:“你这么妆扮法,不是明摆着我是老爷,你是小丫鬟么?”
阿妙叹了口气,道:“谁叫我天生苦命呢?老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子洋四面瞧了一眼,小声道:“当然是按你说的,假扮客商,混上往江南去的货船。”
阿妙嘻嘻一笑,道:“哦,奴婢但凭老爷吩咐。”
子洋得意洋洋,正待抬步向前,忽又“啊哟”一声,回转身来,向阿妙道:“我可差点儿忘了,咱们就这么走了,这马车可怎么办?”
阿妙道:“不用担心,我方才已将它卖给别人了。”
子洋愕然道:“卖了?怎么这么快法?卖给谁了?”
阿妙道:“大老爷,你就别管这许多了,咱们快走吧。”说罢从后面推着子洋,二人一起向江边走去。
江边停泊了好几艘大船,船家们正大声吆喝,招揽生意,子洋上前跟船家谈妥价钱,与阿妙进舱坐下,只一会儿的工夫,船便客满了,船家一声号子,升帆启航,大船顺风顺水,向江南而去。
暂且按下子洋不表,回头再说云海,自从参透了隐身石的法门,云海便到处玩耍试验,他原是个调皮使坏的性子,大名村中被他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但时候久了,隐身石渐渐失去新意,云海的日子又变得百无聊赖起来。
这日云海躺在屋后的干草上歇息,望着蓝天白云,暗忖道:“不知道子洋现在怎样了,算算时日,他也应该快到江南了吧,他可就舒服了,四处游历,增长见闻,剩我一个人在这里耗着,真是憋也憋出病来。唉……师父留下的古籍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口诀法门,否则我拿来学学,封印了离魂山,不是也可以象子洋一样出去玩儿了么?都怪我一时冲动,为什么要答应子洋留下来呢?”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又想起明德先生信上的图形来,转而忖道:“按说明德先生就这么神秘失踪,他留下的书信应该藏着什么秘密才是,可为什么我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呢?不行,反正也是快无聊而死,不如再到明德先生家瞧瞧。”云海想到此处,翻身跳起,直向明德先生家奔去。
云海来到院中,却不知从何处开始才好,原来这里每一间房,每一根柱,每一个细小的角落都被他翻遍了,就连茅厕,当日埋阳炎魔君头的时候也挖开看过了。云海愣了一会儿,忖道:“没理由吧,如果宝物真藏在明德先生家里,那岂不是要挖地三尺,不对,挖地三丈才有可能?难道……宝物根本不在明德先生家?可那信上并没有标注任何其他地点啊?”云海呆呆地想了一阵,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不知不觉间便来到村口大榕树下,睹物思人,云海又再忆起从前跟子洋一道,每天无忧无虑听故事的日子,不禁心中黯然,走到明德先生的竹椅边上,缓缓坐了,正要躺下,却听得“喀喇”一声响,那竹椅年久腐朽,竟然四分五裂,把他重重摔在地上。
云海揉着屁股,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自言自语道:“这也就是我,要是明德先生摔这么一跤,那还不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真是倒霉,明德先生坐了十几年也没事,怎么我一坐就垮了呢?”他说到此处,忽然心中一动,忖道:“对啊,明德先生在这里坐了十几年,不对,或许是几十年了,都没变过地方,难道是因为这颗榕树有什么特别?真是越想越有道理,这榕树的形状,不就是个三角伞盖,下面加个粗粗直直的树干么?这么看来,那宝贝真是很有可能埋藏在这树下。”云海想到此节,不禁大为兴奋,随手抓了根树枝便要挖掘,还没下手,心中忽道:“不对,现在掘宝,定要被旁人看见,难保不生出事来,还是等夜深人静再动手妥当些。”当下抛了树枝,转身向家中走去。
云海好容易熬到半夜,等爹娘都睡熟了,才偷偷携了灯火锄头,轻手轻脚地出来,四下里一望,大名村中已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儿人声。云海兴冲冲地来到大榕树下,照着竹椅原先的所在,扬起锄头便挖,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云海已挖了八尺来深,正有些气馁,忽听得“夺”地一声响,锄头似乎碰到了什么异物。云海大喜,俯下身去,扒开泥土,只见一个红色锦缎包裹着的物事显现出来。
云海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裹取出,但觉入手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不禁一愕,忖道:“这么轻?应该不会是金银珠宝,看这模样四四方方,该不会是明德先生的房契银票之类吧。”一面想着,一面将包裹打开了,内中原来是一本绢册,模样已颇古旧,上面放了张黄色符纸,符纸上又画着些弯弯扭扭的符文。云海心中不解,忖道:“这是什么意思?一本书,一道符,难道符是用来镇压书的?那可糟了,我应不应该打开来看?”踌躇了一阵,再细看那书册,只见书的封面似乎是被火焰灼烧过,上半截已然损毁,下半截残存着“伏魔录”三个字。云海见了,心中暗道:“‘伏魔录’,不管缺损的字是什么,大概都不会邪魔外道了吧。顾不了这许多,若不打开看看,怎么也不会甘心的。”他想到此处,再不犹豫,随手将书册开启,借着灯火翻瞧,只见首页上写着“无名诀”三个铜钱大小的篆字,而其后的部分则分为“御气”,“御剑”,“灵之阴”,“灵之阳”,“聚神”,“破妖”,“破魔”等二十余章节。
云海正待细看,那灯火却快速地抖动了几下,似乎就快灭了。云海见状急忙将书册纳入怀中,再向下挖了两尺,不见它物,于是翻身跃出,将先前挖出的浮土重新又填了回去。这一切做完,灯火早已燃尽,东方也渐渐泛出曙色来了。
云海回到家中,急急忙忙地又将书册拿出来仔细研读,从清晨直至午后,只不过勉强读了一页,书册上的内容之艰深晦涩,前所未见。云海半点儿也不气馁,心知越是难懂,便越是高明,反而益加兴奋莫名。此后他废寝忘食,刻苦钻研,时光在不知不觉间便飞逝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