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四节 翁康交情有多深

书名:帝国将倾之帝国突围本章字数:2773

  翁同龢与康有为的交情有多深?这也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

  戊戌事变后,为了避祸,翁同龢曾将自己的日记做了一些删改,使有些事实扑朔迷离。但是,据专家考证,《翁同龢日记》的真实性还是比较高的。通过日记的一系列记载,仍然能够比较清晰地看出他与康有为的交往过程,更能看清康有为在他心目中的真实地位。

  1888年11月16日,康有为揣着《上清帝第一书》,登门求见翁同龢。《翁同龢日记》记载:“南海布衣康祖诒上书于我,意欲一见,拒之。”

  但康有为并不甘心,他将《上清帝第一书》“递与祭酒盛伯羲先生昱,祭酒素亢直,许之上。”转交翁同龢,请其代递皇上,仍被翁同龢拒绝。

  1894年,两广总督李瀚章奉旨查究康有为所著《新学伪经考》。为了平息此事,梁启超曾登门向翁同龢求助。“初十日,……康之弟子梁启超卓如来,未见。”翁同龢此前曾读过《新学伪经考》。“初二日,……看康长素(祖诒,广东举人,名士)《新学伪经考》,以为刘歆古文无一不伪,竄乱六经,而郑康成以下皆为所惑云云。真说经家一野狐也,惊诧不已。”

  甲午战败后,民族危机空前严峻,国难当头,变法已成为时代的主旋律,全国兴起了上书热潮。1895年7月1日,康有为前往翁府拜访。翁同龢将当天见面的情况写进日记。但戊戌事变后,他在删改日记时,将康有为的名字改为李慈铭。孔祥吉在《清人日记琐谈》中指出,翁氏忙乱之中,忘了李慈铭已在1894年就已谢世。因此,改删的漏洞一目了然。孔先生参考翁氏后人翁万戈提供的日记原稿本,发现李慈铭三字是事后剪贴上去的,做工精细,不仔细端详,几乎看不出来。那天的日记是:“饭后,李莼客先生来长谈,此君举世目为狂生,自余观之,盖策士也。”当时,李慈铭已是花甲老人,称做“狂生”显然不妥,如改为康有为,就比较好理解。因为在翁同龢眼中,他顶多只是一个口若悬河而无多少政治经验的“策士”,而“狂生”也符合翁同龢对康有为的一贯评价。

  1895年8月,《万国公报》创刊,不久就改称《中外纪闻》;11月,强学会成立。即使是在强学会中,康党的地位也是不高的,台前唱戏的是陈炽(1855―1899,时任户部郎中、军机处章京,强学会正董)、沈曾植(1850―1922,时任刑部郎中,强学会正董)、沈曾桐(1853—1921,时任翰林院编修,强学会副董)、文廷式(1856―1904,时任侍读学士,强学会副董),幕后支持者是军机大臣李鸿藻和翁同龢、充管理沟渠河道大臣孙家鼐、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王文韶、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等,主力都是朝廷命官,康有为、梁启超、麦孟华等人微言轻,在其中并无多大号召力,梁启超只担任强学会的书记员(也就是别人讲话他做记录)。现在,人们一谈到强学会,就把康有为抬得很高。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1898年1月24日,在总署西花厅里,奉光绪帝之命,李鸿章、翁同龢、荣禄、廖寿恒和张荫桓等五大臣听取了康有为的变法主张。后来,在《康南海自编年谱》中,康有为做了详细而生动地记录,让人一见其侃侃而谈、舌战群儒的风采。康有为写道:“阅日召见枢臣,翁以吾言入奏,上命召见,恭邸谓请令其条陈所见,若可采取,乃令召见。上乃令条陈所见,并进呈《日本变政考》及《俄彼德变政记》。”但是,同一天,翁同龢却对康有为的表现非常失望、反感,他在日记中写道:“传康有为到署,高谈时局,以变法为主,立制度局、新政局、练民兵、开铁路、广借洋债数条,狂甚。灯后归,愤甚,疲甚。”

  由于康有为等人的张狂生事,危害到变法大局,所以,早在戊戌变法帷幕拉开之前,翁同龢就有调虎离山的想法。康有为在《康南海自编年谱》中承认:

  于是,谤言塞途,宾客至交皆避不敢来,门可罗雀,与三月时成两世界矣。……上读《日本变政考》而善之,再催总署议覆,然以粤中学者咸集,已决归。上时决意变法,使庆邸告西后曰:“我不能为亡国之君。如不与我权,我宁逊位。”西后乃听上。于时恭邸薨,吾乃上书常熟,促其亟变法,勿失时;常熟以吾谤鼎沸,亦欲吾去;乃召还,亦听吾归矣。

  周素园曾担任过礼部尚书李端棻的文案。他在《周素园文集》中说:“苾园先生在戊戌维新史上曾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李典试广东,拔识梁启超,以其从妹妻之。启超入京会试,馆于李宅,日夜为其师康有为延誉,李亦心折之。遂介有为于翁同龢,翁向光绪帝推荐,有为遂柄用)。”

  翁同龢向光绪帝举荐了康有为的说法,无论是在当年,还是今天,都很流行。但是,翁同龢却失口否认。他在1899年12月23日的日记中辩解道:

  《新闻报》记(十一月)十八日谕旨,拿康梁二逆,并及康逆为翁同龢荐引,有其才百倍于臣之语,伏读悚惕。窃念康逆进身之日,已微臣去国之后。厥后臣若在列,必不任此逆猖狂至此而转以此获罪,惟有自艾而已。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怎么看?我认为,台湾学者高阳的观点值得参考。他在《两朝帝师翁同龢》一书中指出:

  然则翁同龢保荐康有为之说何来?一则是后党如荣禄等人,有意散播流言,因康有为与张荫桓同乡交密,而翁倚张为左右手,效此种流言,易为人所信。再则康有为刻意欲攀附翁同龢以自高身价,其《自编年谱》中,虚构与翁交往的情形,实不值一哂。

  孔祥吉、村田雄二郎通过研读《张荫桓日记》,作出如下判断:

  自丁酉至戊戌之间,政局瞬息万变。翁同龢原来为光绪皇帝所信任,但是,随着张荫桓的启迪,光绪皇帝对外认识的迅速提高,愈来愈相信张荫桓,而与翁同龢之间芥蒂日增。因此,张荫桓在介绍康有为方面有相当重要的作用。……张荫桓在百日维新开始之前,迎合皇帝之所好,在推荐康有为方面,做了许多外人无法得知的工作。

  现在还不能断定在举荐康有为时,翁同龢与张荫桓谁先谁后,谁的作用更大,但至少可以说明,不是翁同龢独自向光绪帝举荐了康有为。康有为只字不提南海老乡张荫桓的举荐之恩,是因为戊戌变法后期,他与张荫桓闹得很僵,“戊戌七八月间,御史王鹏运及王照相继上书弹劾张荫桓,揭发他贪污受贿,极力称誉‘以万金贿求保荐’的张尚达,而这两人均同康有为关系非常密切,且多次代康氏向朝廷呈递奏章。他们出面弹劾张荫桓,因此,就有人怀疑是康有为出的主意。”

  这里,有人可能会提出这样的质疑:也许是时隔数年,康有为把翁同龢凌晨冒寒去挽留他的时间记错了。据“一律以撰著时间为序”的《康有为政论集》提供的信息,《怀翁常熟去国》作于光绪二十四年六月;而《康南海自编年谱》文尾记载,该年谱作于光绪二十四年“岁暮书于牛込区早稻田四十二番之明夷阁”。也就是说,两个版本前后相距不过半年,康有为的说法竟有两处明显不同,恐怕就不是记忆问题了。当然,在谢世前,康有为对《自编年谱》做过多次修改,此处的修改情况,看到稿本即可水落石出。

  或许有人还会提出这样的质疑:康有为何必要编造这个“美丽的谎言”呢?其实很简单。正如姜鸣所说的那样,康有为是想借助翁同龢的名望,拉大旗做虎皮,以抬高自己的身价、改变人微言轻的尴尬局面。反正当年传媒业不发达,翁同龢已被罢官回家乡,无论康有为在外面怎么编造,他都蒙在鼓里,不会站出来戳穿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