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文如其人:《论语》中的孔子呈现
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孔子形象是多面的,有的是孔子本来的面貌,有的是后世强加的面貌。只有《论语》中的孔子形象,才是最真实、最丰满、最立体的。《庄子》也塑造了孔子,只是为了立论的需要,将孔子作为批判的对象,不免有虚构的成分,但庄子去孔子年代不远,也隐含了孔子原始形象的某个侧面。从汉代开始,随着孔子地位的提高,统治者根据思想和文化统治的需要把孔子粉饰成高高在上、善于说教、面目可憎的道学先生。孔子也是封建统治的受害者,我们固然反对封建统治,但不能对孔子采取落井下石的态度。
孔子是一个刻苦学习的人。孔子博学多识,却并非子贡溢美的“天纵之圣”,而是始终如一地刻苦学习的结果。孔子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学,敏以求之者也”(《论语·述而》),坦诚地交代了“好学”是自己取得成功的原因。尽管我们说《论语》的篇章结构缺乏必要的逻辑性,但全书第一句是孔子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论语·学而》),这样的安排不能不说有重要的目的。我们不妨表述为,学习是孔子成功的关键,是孔子一以贯之的态度,是孔子教授弟子的要旨,是孔子人格的基
104础。孔子一生谨言慎行,为人处事谦虚恭敬,但唯独对自己“好学”的品质引以为傲。他曾自信满满地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论语·公冶长》)。忠信是春105秋时代最重要的德性,因此孔子说像我这样忠信的人比比皆是,但像我这样好学的人却不常见。叶公问子路孔子是怎样的人,子路没有回答,孔子告诉他可以这样回答:“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论语·述而》)孔子对自己最满意的是,进入学习可以废寝忘食,沉迷学习可以忘却忧愁,笃志学习不觉时光变迁。孔子以学习为乐,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论语·学而》),把学习看成是赏心乐事。孔子真正做到了终身学习,他自述成长的历程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孔子从十五岁立志学习,到了三十岁做到言行符合礼义和规范,到了四十岁不为外物所迷惑,到了五十岁得知天命,到了六十岁能明辨各种不同的意见,到了七十岁便达到自由自在却不会破坏规矩的境界。孔子通过学习不断升华自己的境界。孔子有很多的老师,但没有真正的老师,如果有,就是圣人之道。子贡回答孔子学问的来源说:“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论语·子张》)“文武之道”就是圣人周文王、周武王文治武功的功绩。只要传授“文武之道”的都是孔子的老师。孔子确实善于向各种人学习,他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孔子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我的老师,换句话说,任何人只要有一技之长,都是
我学习的对象。孔子为什么这么重视学习呢?他对子路讲了“六言六蔽”:“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论语·阳货》)仁、知、信、直、勇、刚,是君子必备的六种品德,但如果不“好学”,不仅不能得其要义,反而会产生六种弊病。具体来说,如果不好学习,那么爱好仁德的弊病是容易被人愚弄,爱耍聪明的弊病是放荡没有根基,爱耍诚实的弊病是被人利用伤害,爱好直率的弊病是说话尖酸刻薄,爱好勇敢的弊病是捣乱闯祸,爱好刚强的弊病是胆大妄为。
孔子是一个积极救世的人。周武王建立了周朝,将天下分封
给诸侯;周公摄政时平定了“三监之乱”,扩充了疆域,巩固了统治;及至康王,人民生活安定,西周国势臻于强盛。到了昭王、穆王时代,屡屡对外用兵,王道衰微,国势日蹙。周厉王在位三十年,因用兵淮夷导致财力空虚,只得搜括百姓,终于被国人赶跑。在经历了宣王短暂的中兴期后,周幽王在内外交困的政局下倒行逆施,造成了西周的覆亡。周室东迁后,权力关系发生了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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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诸侯仅仅是名义上尊周天子为共主,但各奉其政,已经不受王室的约束了。及至孔子时代,诸侯的权力也发生了下移,出现了107“陪臣执国命”的现象,诸侯的国卿掌握了权力。面对君不君、臣不臣的尊卑倒置的局面,孔子希望能够恢复周朝的秩序,因此他积极主动地去谋求做官,目的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孔子说“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论语·子路》),认为只要有国君任用他治理国家,一年就有效果,三年就能成功。孔子自视甚高,子贡问有一块美玉,是要藏在柜子里,还是要卖给识货的人,孔子说当然卖掉它,“我待贾者也”(《论语·子罕》),孔子认为自己是一块美玉,等待识货的国君。孔子出仕后在鲁国做得不错,但因为齐国的挑拨离间,最终不得不去国远游,希望在别的国家找到实现理想的机会。周游列国的十四年间,孔子四处碰壁,受尽了隐士的嘲笑,他有时也想学隐士去隐居,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又说“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一度“欲居九夷”(《论语·子罕》),还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既然政治理想不能在华夏实现,那就不如搬到海滨的东夷去。孔子为什么这样想呢?孔子是商人的后裔,商人本是东夷的一支,东夷是孔子的血脉来源;周文王、武王和周公的功业,是在战胜商人的基础上开创的,孔子或许想在东夷的土地上重现文武周公的事业,重新恢复西周初年的理想世界。
孔子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堂堂正正,一般解释为光明磊落,这当然是孔子重要的品质。堂堂,本指盛大的样子;正正,
本有整齐的意思。孔子的言行举止、为人处事,完全称得上堂堂正正。孔子对自己的行为举止要求极高,比如《论语·乡党》记载“食不语,寝不言”,吃饭睡觉不要说话;“席不正,不坐”,坐席摆的方向不合礼制不能坐;“寝不尸”,睡觉不能像尸体一样笔直躺着;“升车,必正立,执绥。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乘车要端正地站好,拉好带子,不东张西望、不大声说话、不指指点点。孔子说话也很谨慎,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表现,力求合乎礼节的规定。孔子在乡里,“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论语·乡党》),温和恭谨,好像不会说话一样,但在宗室朝廷,“便便言,唯谨尔”(《论语·乡党》),孔子在庄重的场合表现得非常健谈,但能够保持谨慎,做到言多不失。孔子为人处事也非常周到、得体。马厩失火,孔子退朝回来,问“伤人乎”,却不问马。他关注人的生命安全,而不关注财产损失,也没有去追究养马人的安全生产责任。孔子在有丧事的人身边吃饭,从来没有吃饱过,而且他还会陪着哭,这是属于设身处地、以心比心的恕道。孔子遇到穿着丧服、礼服的人和眼睛失明的人,都会肃立行礼,经过的时候,一定快步行走。他托人带礼物给其他诸侯国的朋友,会向受托的人“再拜而送之”(《论语·乡党》)。
孔子不仅努力学习圣人之道,而且善于将所学应用到人生实践和人格锻造上,真正实现了学问和人生的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