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 宫 同 治
1整肃朝纲的恩与威咸丰帝尚未入土,他苦心设计的新朝政权架构便被慈安、慈禧两宫太后彻底摧毁。幼帝载淳和两宫太后接管了朝政大权,但此时的清朝就像一座千疮百孔的大厦,摇摇欲坠。要收拾这个“烂摊子”,实在不是容易之事。咸丰十一年(1861)十月底,幼帝载淳在太和殿重行即位礼,受王公大臣朝贺;同时颁布谕令,宣布改年号“祺祥”为“同治”,寓意两宫太后临朝共理朝政。以次年(1862)为同治元年,颁告天下。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慈禧在垂帘听政的第一年,行事小心谨慎,深藏不露,从不明目张胆地揽权,以免被怀疑有篡权的野心。与此同时,她努力学习如何处理国事,拉拢重臣,以获得更多的拥护与支持。同治元年二月十二日,同治帝在弘德殿入学读书,特简礼部尚书、前大学士祁寯藻,管理工部事务的前大学士翁心存,工部尚书倭仁,及翰林院编修李鸿藻授读。祁寯藻是嘉庆年间进士,官至体仁阁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先后做过道光、咸丰帝的老师。他最突出的是书法,深厚遒健,自成一体,为清代中晚期著名书法家,有“一时之最,人共宝之”“楷书称首”的美誉。翁心存是道光朝进士,官至内阁学士、兵部尚书、体仁阁大学
第五章两宫同治/65士。他死后,由儿子翁同龢继续担任帝师。倭仁也是道光朝进士,官至文渊阁大学士,是著名的理学大师。李鸿藻出身于名宦世家,累代仕进通显,咸丰二年(1852)会试及第。他禀赋聪颖,读书刻苦,十几岁时便钻研经训、博览群书,因此百家之言无所不见,才华为世瞩目。这几位帝师都是赤胆忠心的博学老臣,且各有专长。慈禧一下子延请了四位帝师,是希望通过名师的教诲,使儿子成为像康熙帝那样博学睿智的皇帝,她的用心良苦可见一斑。另外,她想借此名义拉拢这些朝廷老臣,利用他们的影响力,为她主政出谋划策。“辛酉政变”的最大功臣恭亲王奕被授为议政王后,两宫太后又颁旨封赏恭亲王。但奕坚辞不受,他深知功高盖主遭妒、位尊至极必衰的道理。不过,慈禧此举是出自真心,垂帘听政犹如在迷宫中摸索,她需要理政经验丰富的奕为她献策。慈禧明白,当务之急是重振朝纲,实施自己的听政计划,让朝中大臣都诚服于己。虽说是两宫垂帘听政,但慈安太后是一个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之人,她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后宫的规整上。每当议政王奕请她发表意见,她总是推说:“妇道人家原不懂什么朝政大事,只请六爷忠心为国,替皇上办事,遇事奏明一声便了。”所以久而久之,朝中大事便都由慈禧和奕做主。“辛酉政变”后,慈禧命内阁颁布上谕,对于听政一事,“着王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将如何酌古准今、折衷定义之处,即行妥议以闻”。大臣们一议再议、一改再改,经过半个月的反复斟酌,一份史无前例的垂帘章程终于成形,对两宫太后垂帘一事做出规定。同治元年十一月初一,两宫太后垂帘仪式在养心殿举行。养心殿从雍正帝开始就成为皇帝处理日常政务之所,批阅奏章,召见、引见臣下,均在此进行。为了显示两宫太后听政与历代皇帝处理朝政没有区别,慈禧决定召见、引见臣下的地点不变,依然在养心殿,只是在殿中挂起薄薄的帘
66/紫禁城的落日:慈禧传子。在东暖阁召见时,在东大墙前的栏杆上罩上黄幔;在明间引见时,则用八扇黄色纱屏相隔。当时,绝大多数三品以下官员都见不到太后的真容,但他们的命运却牢牢攥在这个看不见的女人手中。垂帘听政伊始,慈禧就向朝廷大小官员明确了她的权力:朝中一切用人行政事宜,均须据实直陈,封章密奏。各级官员应各抒己见,切不可以空言塞责。按照这一规定,各省和各路军营一切关于行政事务的疏章必须先呈报太后御览,然后再发还军机大臣悉心详议。也就是说,即使是奕处理政务,也必须先获得两宫太后,尤其是慈禧的允准;而太后也如同历代皇帝一样,拥有皇帝的一切权力。十月十四日,江南道监察御史徐启文呈上一份奏折,内中建议:“将列圣实录、宝训择其简明切要者,恭纂一编;将汉唐以来,母后临朝的各事实,择其可法可戒者,不假修饰,据史直书,汇为一册,恭录进呈。”这个建议正中慈禧下怀。她当即谕令南书房、上书房、翰林院着手编辑,遴选史实,简明注释,以备御览。经过大臣们五个多月的努力,这本书终于编辑完成。呈送御览时,慈禧大喜,特赐名为《治平宝鉴》,并经常让大臣们隔帘为她讲解,从中学到更多的统治之术。听政,对慈禧来说是一件极具挑战的事情,因为她所面对的是千疮百孔的政局、纷繁复杂的朝政、瞬息万变的军机。尽管她在陪伴咸丰帝时,通过各级上书、奏报,对天下大势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但要独立处理军国大事,还需要具备一定的胆识和智慧。万事有主有次,此时摆在慈禧面前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官场的腐败与官员的无能。因此,她做了三件事:第一,恢复科举,考试选拔新人;同时对朝中大员进行调整。第二,重新拟订“剿贼”计划,对“剿贼”官员进行考评与奖惩,整肃军中纪律。第三,制定有关夷务的政策,完善相应机构。她对军机处进行“大换血”,并确立了恭亲王的核心地位。值得一提的是,她将准备以户部侍郎衔调往山西的荣禄留在京师,让他担任京
第五章两宫同治/67师步兵统领,守护京城和皇宫的安全。曾国藩出祁门后,慈禧任命他为兵部尚书,授予他节制四省的大权和征讨太平天国的一切权力。左宗棠、李鸿章均授侍郎衔,分别统领湘军和淮军与太平军、捻军作战。同时,慈禧认识到,官吏投机钻营、贿赂公行、骄横不法,不思为国分忧解难。在外敌入侵、农民起义日甚一日之时,朝中缺少带兵之良将、治国之能臣,因此,治本之道当为整顿吏治。同治元年(1862),恰逢三年一次对官员进行考核的京察和大计。按照清朝的例制,京察时三品以下官员由吏部和都察院负责考核,三品以上官员及总督、巡抚等大员则先自陈政事得失,最后由皇帝敕裁,按照“称职”“勤职”“供职”三个等级,对官员实行奖惩。大计是考核道、府及州县官员,一般由各级官员依隶属关系逐级考查,做出评断,最后交由各省督抚核其事状,注考造册,送吏部复核。这种考察制度的目的在于奖优罚劣,使各级官员时时恪尽职守、效忠朝廷。京察与大计涉及官员的奖惩,故而贿赂徇庇的事早已司空见惯。“长官往往博宽大之名,每届京察,只黜退数人,虚应故事,余概优容,而被劾者,又不免冤抑。”对这一年的官员考核,慈禧已打定主意要严加整顿,而第一个撞到枪口上的是刚卸任兵部侍郎的庆英。庆英因在兵部动用公款而被议罪,兵部拟给他降两级处分。庆英想通过奕在两宫太后前说情,于是趁着夜色来到恭王府。奕推测庆英夜间来访,必与降职一事有关,坚辞不受其礼,只是苦心劝导庆英安分守己,接受朝廷安排。庆英听后干脆长跪不起,恳求奕为他开脱。奕顿时恼了,声色俱厉地将庆英赶了出去。第二天,奕把庆英所为汇报给两宫太后,同时把庆英贿送的钱物上交。慈禧对庆英之举非常气恼,命内阁发出上谕,公布事情始末,给予庆英严厉制裁,由降两级改为革职。随后,慈禧诏谕各级官员,严惩贪污受贿行为。她还处置了直隶顺天府知府蒋大镛等行贿受贿的府县官员,并明令各地“随时严查,按律惩办”。接着,慈禧处置了两江总督何桂清。何桂清早在咸丰十年(1860)
68/紫禁城的落日:慈禧传就任两江总督时,正值太平军全力进攻浙江,眼看常州将要失守,何桂清惊慌失措。有几百名当地百姓手持灯笼,在总督府衙门外排队下跪,请求何桂清守城。但何桂清贪生怕死,先将家眷转移,然后下令向拦阻他出逃的百姓开枪,当场打死打伤十余人。咸丰帝谕令将他革职拿问,刑部郎中余光倬根据《大清律》向朝廷请拟斩立决。朝中高官多与何桂清有故交,出面为他说情,希望缓刑。随后,由于英法联军侵犯北京,咸丰帝自顾不暇,此案被搁置。何桂清乘机逃往上海,利用官场盘根错节的关系,找人说情并做伪证,将他当时弃城逃走说成是去办理公事。慈禧最担心战区形势恶化,如果不刹住这种临阵脱逃的风气,战局将失控,何况何桂清出逃时还枪杀百姓,影响极为恶劣。抓住这个“典型”杀一儆百,已成必然,于是慈禧判何桂清斩监候,秋后处决。一个从一品的封疆大员被杀头,十分少见,慈禧由此树立了自己的权威,使朝廷内外对她有了敬畏之心。随后,慈禧又把矛头指向了满人将领胜保。胜保久经沙场,却是个遇险即逃的“常败将军”。在“辛酉政变”中,他全力配合慈禧的计划,为政变立下汗马功劳。但是,他到陕西督军时依然采取能打就打,打不赢就逃的策略。每攻下一座城池,他就纵兵抢掠,并向地方官索取犒军费,当地行政长官都对他恨之入骨,他的这些行径也遭到军中和朝廷众多大臣的非议。慈禧只得将他革职拿问,交刑部治罪,最终胜保自尽,在京的家产一律查抄。通过庆英、何桂清、胜保数案,慈禧以恩威并施的政治手段整饬纲纪,从而在清廷树立了绝对权威,站稳了脚跟。此外,在官员任用上,慈禧不分满汉,奖惩分明。如潘祖荫以才华出众、耿介敢言蜚声朝野。咸丰八年(1858)至咸丰十年(1860)左宗棠因与樊燮一事官司缠身时,潘祖荫积极上书为左宗棠辩白,他十分推崇左宗棠的才能,其中“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的名句就是出自他之口。慈禧垂帘听政伊始,曾经诏求谏言,潘祖荫上书请皇帝勤圣学、求人才、整军务、裕仓储,敬请免民赋以纾民
第五章两宫同治/69力。慈禧批阅后颇为欣赏,认准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京察时将他升为光禄寺卿。同时,她嘉奖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中捐躯的官员,尤其是汉人官员。湖北巡抚胡林翼自太湖回援湖北,收复黄州、德安等地,死守鄂皖、鄂赣边界,遏制太平军经河南北伐的企图,因积劳成疾而得了咯血症,最后病死于任上。慈禧下令赠授总督,谥文忠。这些措施对于改变官员尸位素餐的现状、提高行政效率、巩固慈禧的朝中威望等,有着积极作用。2重用汉臣“剿贼”对于刚刚垂帘听政的慈禧来说,直接威胁她统治的是江淮流域的太平天国和黄河流域的捻军,这些心腹大患一日不除,她的统治就一日不稳固。然而环视朝廷内外,那些满族大员不是颟顸无能,就是妄自尊大。从太平天国起义到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十余年间,咸丰帝任命了十省四十三位团练大臣,其中一直尽心尽力效忠朝廷、屡受挫折却坚持围剿太平天国的最大功臣,是以曾国藩为首的汉族官员。同治初年,曾国藩在前线捷报频传,不久便从太平军手中夺回安庆,之后的形势对慈禧愈加有利。左宗棠率军征战江西、浙江,很快把太平军赶出了浙江。三月,李鸿章率领淮军和湘军程学启①、郭松林②所部赶赴上海围剿太平军。随后,淮军在上海虹桥、徐家汇等地经过苦战,接连取胜,捕杀太平军三千余人。慈禧大受鼓舞,继续重用曾国藩等人。她下旨让曾国藩节制江苏、浙江、江西、安徽四省军务,把江南的军事指挥大权完全交给他;紧接①②程学启(1829—1864):字方忠,安徽桐城人,清末淮军名将,原为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部属,后降清,官至南赣镇总兵,攻嘉兴时中弹负伤,死于苏州。郭松林(?—1880):字子美,湖南湘潭人,晚清湘军名将,参与平定太平天国及捻军起义,赐黄马褂,授轻车都尉世职。
70/紫禁城的落日:慈禧传着又授曾国藩为协办大学士。圣眷之隆,可见一斑。为了战区绿营及各地方武装更好地配合协同作战,慈禧听从曾国藩等人的建议,任命了一批汉人官员为封疆大吏。其中,左宗棠为浙江巡抚,郑元善①为河南巡抚,张曜②为河南布政使,李续宜③为安徽巡抚,严树森为湖北巡抚,沈葆桢④为江西巡抚,李鸿章为江苏巡抚,刘长佑⑤为广西巡抚,毛鸿宾为湖南巡抚,江忠义为贵州巡抚,丁宝桢⑥升任山东按察使,等等。上谕发出后,朝中许多满族王公大臣认为,两宫太后将清朝军政大权交到汉族官僚手中,使“西至四川东至沿海”的半壁江山全掌控于曾国藩之手,实在是太冒险了。在一大片因循守旧的声音中,慈禧还征调广西臬司蒋益澧率部到浙江助剿。另外,庐州一带,归多隆阿⑦剿办;宁国一带,归鲍超剿办;颍州一带,归李续宜戡定。各路大军,皆归大帅曾国藩节制。另外,还有淮上的漕运总督袁甲三、扬州的都兴阿、镇江的冯子材⑧,虽未经曾国藩调遣,但也由他统筹。事实上,汉族官员无论是处理地方政务还是“剿贼”作战,都非常拼命。比如李鸿章率淮军在虹桥作战时,他就坐在桥头督战,面对两万多气势汹汹的太平军,他不允许不及对手一半兵力的淮军后撤一①②③④⑤⑥⑦⑧郑元善(1799—1878):字体仁,顺德府广宗县(今河北邢台市广宗县)油堡村人,清朝大臣,官至河南巡抚,以爱民与军事著称。张曜(1832—1891):字朗斋,浙江钱塘(今杭州)人,晚清名臣、将领,军政才略突出,为收复新疆、阻遏英俄侵略做出了贡献,在山东巡抚任上也多有建树。李续宜(1823—1863):字克让,湖南湘乡(今湖南湘潭)人。晚清湘军名将,浙江布政使李续宾之弟,参与镇压太平天国起义,转战江西、湖北、湖南、安徽等省,累立战功。沈葆桢(1820—1879):字幼丹,福建侯官(今福建福州)人,林则徐之婿,晚清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中国近代造船、航运、海军建设事业的奠基人之一。刘长佑(1818—1887):字子默,湖南新宁人,清朝大臣,湘军重要统帅,担任过广西布政使、广西巡抚、两广总督、直隶总督、广东巡抚、云贵总督等职。丁宝桢(1820—1886):字稚璜,贵州平远(今贵州毕节市织金县)牛场镇人,晚清名臣,清廉刚正,勇于担当,一生致力于报国爱民。多隆阿(1817—1864):字礼堂,满洲正白旗人,清朝著名将领,擅长指挥马队,与湘军第一名将鲍超齐名,有“多龙鲍虎”之誉。冯子材(1818—1903):字南干,广东钦州沙尾村(今属广西)人,晚清抗法名将,官至贵州提督。
第五章两宫同治/71步,撤过桥则斩。太平军用火炮轰击,火力非常猛。淮军“春”字营的张遇春刚撤到桥边,正好撞到督战的李鸿章,只听李鸿章一声厉喝:“拿刀来,把他的头砍了!”吓得张遇春赶忙率众掉转方向,又跟太平军去拼命。李鸿章在上海站稳脚跟后,又率军南进,向太平军占领的地区发起反击,收复苏州、常州,攻克常熟、太仓、昆山等地。慈禧因此记住了李鸿章的大名。慈禧重用汉臣,激励了在战场上厮杀的汉族将领,让他们死心塌地地为朝廷效力。在汉臣中,位高权重的曾国藩对慈禧更是感激涕零,他在攻占南京上游的安庆之后立即坐镇指挥,进攻太平天国的都城天京(即南京)。他采取了围城打援的战术,在南京城外挖掘长壕,切断南京和外界的一切通道,加上南京有湘军彭玉麟的水师和曾国荃①、杨岳斌所部联合围攻,南京变成一座困守的孤城。此时,太平天国的忠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贤率部进入江西,攻陷瑞州。曾国藩发加急手谕,让鲍超火速赴援。鲍超日夜兼程奔赴瑞州,大军行进中前面悬红绫丈余,中间书一奇大的“鲍”字,沿途太平军一见“鲍”字旗帜,纷纷溃逃。鲍超连破太平军七十余营后,将太平军驱逐出江西,江西即报肃清。曾国荃听说江西已平,心里很着急。他想得到攻克南京城的首功,但西有鲍超、南有左宗棠、东有李鸿章,三部都是虎狼之师,都可能与他抢功。于是,他与兄长曾国藩商量如何尽快克城。曾国藩担心他兵力不够,令他回湖南添募乡勇。同时稳住鲍超、李鸿章,令其暂时不要强攻南京,先肃清周边之敌。李鸿章知道曾国藩有私心,但出于对老师的尊敬以及自己仕途发展的考虑,他决定做个顺水人情,按曾氏兄弟的计划,对南京城围而不打,且一围就是两年之久。与此同时,李鸿章继续以上海为依托,收复华东大片失地。在此之①曾国荃(1824—1890):字沅甫,曾国藩之弟,湘军主要将领之一,因善于挖壕围城,有“曾铁桶”之称,官至两江总督、太子太保。
72/紫禁城的落日:慈禧传前,清廷曾同意江苏巡抚薛焕雇用美国人华尔的洋枪队,配合清军作战,由吴煦任洋枪队督带,杨坊与华尔为管带,实际上指挥权仍归华尔。因守卫上海有功,清廷赐给华尔官衔,并称洋枪队为“常胜军”。华尔在与太平军的作战中毙命后,美、英、法侵略者互争“常胜军”的领导权,在美国公使蒲安臣①的活动下,最终由美国人白齐文出任洋枪队统领。李鸿章到上海之初,采取“借师助剿”的策略,一度请“常胜军”协同作战。但到同治二年(1863)初,白齐文与吴煦、杨坊产生矛盾,以致殴伤杨坊,抢走饷银。李鸿章借机将白齐文革职,还一并处置了吴煦、杨坊,后经与外方多次磋商,由英国人戈登出任“常胜军”管带。心有不甘的白齐文投靠了太平天国,他召集旧部,抢夺清军炮船,设法购买军火,并建议洪秀全放弃苏州、南京,采取全力北伐的策略,但未被采纳。同治二年(1863)秋,李鸿章率淮军和戈登的“常胜军”进至苏州城下。几次进攻受阻后,他决定采纳戈登的“智取”之计,即招降城中的纳王郜永宽,让他刺杀守城主将慕王谭绍光。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太平天国第二重镇就此陷落。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大大出乎戈登的意料。李鸿章在营中设计杀死郜永宽等八名降将,并诛杀了城内已放下武器、毫无防备的太平军兵将,使招降的“担保人”戈登颜面大失。事后,戈登携枪找李鸿章算账未果,发表声明说:如果清廷不将李鸿章解职,他就率“常胜军”反攻淮军,交还太平军已占城池。李鸿章忙向慈禧呈上奏折,就此事百般辩解。慈禧并不完全相信李鸿章的解释,但她不仅未将他解职,反而奖赏了他,毕竟他攻下了太平天国的第二重镇,使南京城失去屏障,更加孤立无援。为了显示公正,也为了尽快平息事端,慈禧对戈登给予万两赏银和①蒲安臣(1820—1870):美国著名律师、政治家和外交家,美国对华合作政策的代表人物。
第五章两宫同治/73记头功的奖赏,结果遭到戈登的拒绝。李鸿章也不再理会戈登,自率军队攻陷常州,证明没有“常胜军”的协助,淮军依然可以打胜仗。戈登觉得无趣,卸任“常胜军”管带,回英国去了。苏州、常州两城被李鸿章攻克后,南京城的战况变得对清军非常有利。与此同时,浙江巡抚左宗棠率部自江西攻入浙江,于同治三年(1864)二月攻陷杭州,并基本占领浙江全省。曾国藩见拿下南京城的时机已经成熟,令曾国荃尽快扫除城外之敌,做好总攻的准备。同治三年(1864)四月二十七日,天王洪秀全病逝,幼天王洪天贵福继位。六月十六日,湘军轰塌南京太平门附近城墙二十余丈,蜂拥入城,其他方向的湘军也缘梯而入。洪天贵福在其他将领的护送下,乔装从南京城中逃出,城内太平军或战死,或自焚,十分惨烈。同治三年(1864)六月二十日,对慈禧和整个清廷来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以曾国荃为首的湘军攻克了南京,捷报送至北京,朝野上下一片欢腾。兴奋无比的慈禧颁诏嘉奖功臣:议政王奕主持朝廷军政大事,居首功,赏加三级军功;曾国藩着加恩赏加太子太保衔,赐封一等侯爵,世袭罔替,并赏带双眼花翎;各路统兵大员李鸿章、官文、左宗棠、曾国荃为一等伯爵;军机大臣、前敌将帅、各部、院、督抚均有重赏。对太平军的大规模围剿结束了,但是太平军的残余势力依然存在。慈禧饬令闽浙总督左宗棠清剿南逃浙闽地区的太平军残部;赏郭嵩焘三品顶戴,令其署理广东巡抚,配合左宗棠形成夹击之势。同时,由于云南杜文秀①领导的回民起义声势越来越大,慈禧擢升云南布政使岑毓英②为巡抚,全力平乱。此外,更大的麻烦是捻军迅速集结,号称十万大军将进攻京城。①②杜文秀(1823—1872):清朝咸丰、同治年间云南回民起义领袖,在蒙化(今云南巍山彝族回族自治县)起兵,攻占大理,建立“回教国”,自立为“总统兵马大元帅”,通用阿拉伯语。政权极盛时占有东至楚雄、西至腾越、南至耿马、北至丽江等地。岑毓英(1829—1889):字彦卿,广西西林人,晚清大臣,历任云南布政使、云南巡抚、贵州巡抚、云贵总督等职,曾镇压金田起义、援越抗法。
74/紫禁城的落日:慈禧传京城危急之际,慈禧想到的还是那些汉臣,她首推的统军人选自然是曾国藩,因此慈禧敕谕他统筹全局,制订围剿计划。曾国藩建议采取“追堵”之策,奏请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统领清军主力追击,湘军、淮军以及袁甲三所部则在捻军的必经之地进行堵截。慈禧认为此计可行,加授僧格林沁为剿捻钦差大臣,节制调遣直、鲁、豫、鄂、皖五省兵马,建立防线进行堵截。但是,长江至黄河流域地域广阔,当清军建立起漫长防线围堵时,捻军便化整为零,展开游击战,清军稍有疏漏便被捻军钻空子;当清军追击时,捻军又展开运动战,从江淮跑到山东,又从山东跑往河南,清军十分被动,以致疲惫不堪。同治四年(1865)四月二十四日,僧格林沁率一万一千余多人追击东路捻军赖文光、张宗禹部,追至山东曹州菏泽县高楼寨时,陷入捻军伏击圈,全部被歼,僧格林沁被击毙。满蒙第一战将僧格林沁之死,震动朝野。慈禧无奈地环视朝堂,发现可用之将才实在寥寥无几。在满蒙大臣中,稍有才能的陕甘总督都兴阿拟调回辽东任盛京将军;英桂在河南表现不错,拟调往浙闽。可是,保卫京畿是重中之重,慈禧思来想去,决定任命曾国藩为直隶总督、钦差大臣,督办直隶、山东、河南军务,以李鸿章署理两江总督。但曾国藩在剿灭太平军后已遣散大部分湘军,剿捻的主力为李鸿章部属,有令难行,曾国藩身心疲累,便向慈禧推荐了李鸿章。慈禧对李鸿章这个名字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未曾谋面。同治六年(1867)冬,慈禧改调曾国藩为两江总督,而以李鸿章署理钦差大臣,代替曾国藩剿捻。从此以后,慈禧与李鸿章逐渐形成了相互倚重的“铁杆”关系。在剿捻过程中,李鸿章的策略绝大部分与曾国藩相同,依然是堵截和追击,不同的是,李鸿章没有让捻军牵着自己的鼻子走,而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管捻军分兵运动作战也好,集中兵力重点突破也罢,他只管“先固守局而后进兵”,让捻军自己往口袋里钻。李鸿章首先实施第一步计划,即集中兵力打击捻军主力。当时捻军已分为东捻和西捻,李鸿章始终抓住最强的一股———赖文光、任化邦统
第五章两宫同治/75率的东捻,逼迫他们决战。李鸿章手下有几名令捻军闻风丧胆的战将,如程学启、刘铭传①、张树珊②、吴长庆③、潘鼎新④等人,全都骁勇善战。这年年底,东捻进入山东富庶地区筹集粮草,李鸿章马上指挥清军分三路追击:提督刘铭传为中路,潘鼎新为北路,总兵董凤高、沈宏富为南路。三路清军连同山东巡抚丁宝桢所辖之地方清军,兜地而进。东捻发现清军的围歼意图后,不惜代价突围进入江苏,刘铭传部紧随其后,紧追不舍。同时,李鸿章将另两路撤至运河防线,等待捻军再次北进。结果正如李鸿章所料,赖文光、任化邦率捻军主力在江苏赣榆一战受挫后又掉头向北,最后在北阳河、弥河之间陷入清军重围。捻军战死两万余人,另有万余人被俘,主将赖文光被擒获,几天后被杀。同治七年(1868),以张宗禹为首的西捻军进逼京师。慈禧急命议政王奕会同神机营王大臣办理巡防事宜,钦差大臣、陕甘总督左宗棠统领直隶境内各路清军防堵,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李鸿章督率所属各部急赴京畿围剿,署理闽浙总督兼江西巡抚李旭督派义勇军劲旅助剿,盛京将军都兴阿坐镇天津,以防西捻攻城。四月底,左宗棠、李鸿章、赵向东在德州举行三方会议,议定楚军和淮军“坚壁清野,分地设防”,战斗力最强的义勇军则为“游击之师”,追杀西捻。鉴于西捻马队强悍、行动迅速,李鸿章下令修筑减河长墙八十余里,利用运河、黄河等河流限制骑兵行动,从而围困西捻。几个月来,张宗禹带领西捻东奔西窜,四处碰壁。到了七月,大雨倾盆,河水泛滥。李鸿章、赵向东发现了战机,把西捻军限制在黄河和马颊河之间,圈起来打。张宗禹的马队因大雨而行动受阻,机动性大大①②③④刘铭传(1836—1896):字省三,安徽合肥(今安徽肥西大潜山麓)人,清朝名臣,台湾省首任巡抚,洋务派骨干之一。张树珊(1826—1867):字海柯,安徽合肥人,晚清淮军著名将领,曾任广西右江镇总兵,在周家口(今河南周口市)镇压捻军时战死。吴长庆(1829—1884):字筱轩,安徽庐江县南乡沙湖山人,“清末四公子”之一吴保初之父。潘鼎新(1828—1888):字琴轩,安徽庐江县广寒乡人,晚清淮军著名将领,官至广西巡抚,中法战争时率部入越南与法军作战。
76/紫禁城的落日:慈禧传削弱。他们从不敢在一个地方久驻,可是河水猛涨,道路泥泞,他们还是被困在了东昌。李鸿章、赵向东派重兵合围,全歼张宗禹的主力马队七千余人,张宗禹投河自尽,余部数万人作鸟兽散。李鸿章为慈禧除去了心头大患,战功卓著,被任命为湖广总督、协办大学士,跃升至与曾国藩平起平坐的地位。李鸿章第一次入朝觐见,被特赐在紫禁城骑马。待到觐见时,李鸿章才隐隐约约一睹慈禧真容,慈禧因帘布遮挡未看清李鸿章的长相,但看得出他比其他人高大,所以后来她就给李鸿章取了个绰号,叫“李大架子”。3支持洋务运动咸丰十一年(1861)底,正在围剿太平军的曾国藩上奏折称,目前借外国力量助剿、运粮,可以减少暂时的忧虑;将来学习外国技艺,造炮制船,可以获取永久收益。曾国藩的奏折引起了慈禧的重视。在当时内忧外患的局势下,要想挽救处于风雨飘摇中的清王朝,必须寻求一条新路。议政王奕也认为,“治国之道,在乎自强,而审时度势,则自强以练兵为要,练兵又以制器为先”。慈禧将这项工作交给了由奕牵头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如此一来,总理衙门这个机构越来越庞大,位居六部之首,而且在职能上几乎要取代内阁和军机处。它实际是总揽新政的中央政府机构。它不仅掌管清廷与各国之间的外交事务,还管理对外贸易、海关税务、边疆防务、海军建设、新式工矿业,以及建新式学校、兴修铁路等事务,实际上相当于清廷的内阁兼外交部。不过,当时的人们对于办哪些洋务并不清楚。同治二年(1863)四月,清廷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李泰国兴致勃勃地来到总理衙门,向奕报告说,他在英国为清廷购买军舰,已经组建了英中联合海军舰队,又称“阿思本舰队”。这让奕大吃一惊。原来,李泰国擅自做主,跟舰队司令阿思本海军上校订立合同,并制定了《英中联合舰队章
第五章两宫同治/77程》。合同规定,这支舰队由英国人阿思本担任舰队司令,任期四年,而他只执行中国皇帝的命令,不接受皇帝以外清廷下达的任何命令。凡是作战中缴获的船和货物,其中三分之一归清廷,剩下的由阿思本舰队自行分配。很显然,这支所谓的英中联合舰队的大权掌握在英国人手里。这个莫名其妙的合同是谁批准的呢?慈禧和奕事先都没有见过这份合同。奕听了李泰国的汇报后,当场表示不能接受。双方为此僵持了将近一个月,“阿思本舰队事件”成为慈禧垂帘听政以来遇到的第一起棘手的外交事件。到了八月初六,阿思本率领舰队到达天津后,亲自到北京跟李泰国一起到总理衙门接洽。奕决定拒绝英国的讹诈。他向两宫太后奏准以后,下令免去李泰国的海关总税务司职务,解散阿思本舰队。这件事让清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经过数次谈判,清廷须支付舰队全体官兵的工薪、酬劳、来往经费,以及数万两赏银。解散阿思本舰队,表明了清廷维护主权的坚决态度,也表明了慈禧的强硬立场。难能可贵的是,她从中悟到“自强”的重要性,洋务活动正是在“阿思本舰队事件”后逐渐形成潮流。在洋务运动正式启动之前,清廷主要支持“借师助剿”。这一点在奕等人的奏折中表达得很清楚。奕认为,太平天国、捻军等农民起义是“心腹之害”,俄国是“肘腋之忧”,英国是“肢体之患”,所以在处理次序上应“灭发、捻为先,治俄次之,治英又次之”。具体而言,奕和曾国藩、李鸿章等汉族重臣的主张基本一致,他们认为,“但求外敦和好,内要自强”,而“中国欲自强,则莫如学习外国利器;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从中可以看出,此时清廷高层已基本达成共识,即“自强”首先是强军。曾国藩担任两江总督时,曾考察湘军水师的舰船与洋人的炮舰。有一天,他登上一艘长约二丈八九尺的大船,这艘船开起来速度并不快,但船上见不到船公的身影,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黄鹄”
78/紫禁城的落日:慈禧传号。这是中国第一艘自制的以蒸汽为动力的轮船。设计者徐寿、华蘅芳告诉曾国藩,这是仿照英国人的炮舰制造的,只是没有像洋人那样安装舰炮,也不是全铁甲,航速也不及英国舰船。曾国藩很感慨,一台机器竟能代替十几个橹手,而且船行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心中“徐图自强”的想法愈加强烈。当然,也有一些朝臣反对兴办洋务。他们认为,照猫画虎很难画出虎的风貌和气质,学洋人的一点皮毛于事无补,于国无益。同治五年(1866)十一月初五至次年正月二十一日,议政王奕连续呈上三份奏折,都得到两宫太后特别是慈禧的首肯。但朝廷里一批反对学习西方的保守大臣对奕的奏折进行了抨击,由此引发了一场针锋相对的争论。争论从正月二十九日山东道监察御史张盛藻上奏发端,张盛藻指责奕是在提倡“重名利而轻气节”,学习“机巧之事”。奏折呈上去后,慈禧认为这是冥顽不灵之辞,授意内阁拟旨驳斥。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到二月十五日,德高望重的保守派领袖倭仁出场了。倭仁上奏折反对开设天文算学馆,他说国家的昌盛在于世道民心,而不在于各种各样的技术。他把争论的重要性归结到“何以立国”上,得出的结论是以清朝之大、人口之多,必定有精于天文数学的人,何必向外国人学。他担心清朝在向外国学习时“变夏为夷”,甚至认为中华民族有亡国灭种的危险。表面尊崇祖制的慈禧对倭仁的奏折很不以为然。同治六年(1867)三月初二,奕向朝廷上奏折重申招收科甲正途出身的人学习天文算学的重要性,同时指出,倭仁既然不认可这件事,想必有更好的办法,希望能够追随倭仁。三月初八,倭仁绕过奕的反击,提出“天下之大,不患无才”,不必师事“夷人”以授人权柄,意在单靠自身使中国自强起来。三月二十九日,奕再上奏折,表示兴办洋务的结果确实很难预料,接着话锋一转,要求倭仁保举几个人才,择地另开一个馆,由倭仁督导以观其效。慈禧接受了奕的建议,而倭仁不得不上折承认,他并无精于天文算学之人举荐,不敢妄保。
第五章两宫同治/79作为朝廷的最高实际决策者,慈禧的态度令人有些费解,因为这一年她和奕之间已开始暗中的权力斗争,而倭仁是支持太后的。那么,在这场争论中,慈禧为什么不偏向倭仁呢?事实上,慈禧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看是否有利于皇权的统治和稳固。在奕的强力推动下,洋务运动的步伐开始加快,而慈禧也看出洋务运动对于挽救时局的重要意义。面对改革派与保守派大臣的争论,她在等待合适的时机表明立场。洋务企业的创办最早是在同治四年(1865)。在曾国藩的支持下,李鸿章筹办了江南机器制造总局(简称江南制造局),这是当时国内最大的兵工厂。同年,李鸿章在南京设立金陵机器局。同治五年(1866),左宗棠在福建创办福州船政局,附设船政学堂,是当时国内最大的造船厂;同治六年(1867),崇厚在天津建立天津机器局。在创办福州船政局时,左宗棠深感中西科技的巨大差距和学习西方先进技术的重要性,在购置机器、雇聘外国工程技术人员时,他特别重视引进和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他说,“兹局之役,所重在学造西洋机器以成轮船,俾中国得转相授受,为永远之利”。故在设厂造船时设立求是堂艺局,后改称船政学堂,延请熟习中外语言文字的老师教授英法两国语言、算法、画法。这所学校是近代较早开设的一所以学习自然科学为主的新式学校,同时又有军事学校的性质,以培养海军和造船人才为目的。另外,清廷派遣了一批官员、学者出洋考察。同治五年(1866)春天,总税务司赫德①要回国结婚,向奕请了六个月假,并建议清廷派人到西方考察。这正合奕的心意,于是奏请派遣人员出国考察并获准,从而有了清廷派斌椿②等人走出国门的破天荒之举。①②赫德(1835—1911):英国政治家,曾任晚清海关总税务司达半个世纪之久,在任内创建了税收、统计、浚港、检疫等一整套严格的海关管理制度。他主持的海关还创建了中国的现代邮政系统。斌椿(1804—1871):中国第一个跨出国门的官员,是最早被英国女王非正式接见的中国官员,也是将标点符号引入中国的第一人。
80/紫禁城的落日:慈禧传创办洋务企业缺少资金,洋务派便采取了两个对策:一是募捐,鼓励民办;二是将军工产业商业化,兼办民用企业,如经营轮船、电报、采矿冶炼以及纺织等。开学堂、购军舰、买机器、设炮台、翻译书籍、派遣留学生等工作次第展开,这个古老的国家呈现出一片新气象。洋务初兴,慈禧非常支持,但到同治七年(1868)捻军被剿灭之后,她的热情开始冷却。她把李鸿章调去做湖广总督,那是政务最繁重的地方;左宗棠则从东南调去西北做陕甘总督,平定回民起义,那里贫穷闭塞、民风剽悍,不是办洋务的好地方。但慈禧却坚信能者多劳,仍然很器重他们。在“剿贼”和兴办洋务中,议政王奕和直隶总督曾国藩的声望日高,权势越来越大,让慈禧产生了一种大权旁落的危机感。为了遏制这种势头,她开始构思权力的再分配计划。对于议政王奕,她还没有找到最佳的处置办法,但对曾国藩,处置的借口却很多。一是国内已基本平定,裁军已成必然,可借机削减其兵权;二是曾国藩生性耿直,傲骨铮铮,不善于跟洋人打交道,不宜担当通商大臣之职。巧合的是,同治九年(1870)四月到六月发生了“天津教案”。天津民众为反对天主教会肆意宣教,攻击天主教教会,杀了数十人。此后教会动用武力,外国军舰陈兵于天津港口,七国公使联合向总理衙门提出抗议。作为直隶总督,曾国藩自然难辞其咎。不过,曾国藩是汉臣的标杆,直接将他降职或免职,会给官场造成巨大震动。偏巧,这时又发生了一起案件———两江总督马新贻①遇刺,使慈禧面临的问题迎刃而解,她借曾国藩在处理此案时的失误将其重新调回到两江总督任上。但是,谁来接替曾国藩担任直隶总督呢?慈禧心中早有人选———李鸿章。原因有四点:第一,他是曾国藩的门生;第①马新贻(1821—1870):字谷山,山东菏泽人,晚清大臣,历任安徽按察使、安徽布政使、浙江巡抚、两江总督兼通商大臣等职。在任期间,处理漕运、盐政和河工之弊政,并着手减轻农民负担,解决了许多民生问题,颇受百姓爱戴。
第五章两宫同治/81二,他是洋务运动的积极推动者;第三,他善于跟洋人打交道,有外交才能。还有一条,也是最重要的,李鸿章善于体察上意,对慈禧俯首帖耳。其实,慈禧大可不必费这番心思,因为曾国藩此时已是重病缠身。曾国藩离开北京前,正逢他六十大寿,慈禧和同治皇帝御赐给他许多贺礼,同治帝还亲手写了一首贺诗并御书“勋高柱石”的匾额相赠。到同治九年(1870)十一月,曾国藩入朝觐见同治帝和两宫太后。慈禧与他的对话看似平淡,实含深意。慈禧:“你什么时候从天津起程的?”曾国藩:“回太后,臣二十三日自天津起程。”慈禧:“天津教案的凶手归案正法了吗?”曾国藩:“还未行刑。听驻天津的领事说,俄国公使即将到天津,法国公使将派人专程前来验看,所以尚未将凶手正法。”慈禧:“李鸿章计划什么时候对这些人行刑?”曾国藩:“臣二十三日晚上接到李鸿章来信,信中说他将在二十五日行刑。”慈禧:“天津百姓现在还惹是生非、刁难洋人吗?”曾国藩:“此事之后,百姓都已安谧,不再尚勇斗狠。”慈禧:“府、县官员之前逃至顺德等处,是何居心?”曾国藩:“府、县官员最初撤任时,并未拟罪,所以他们才敢放胆出门。”慈安:“你右眼现在能看见东西吗?”曾国藩:“右眼没有一隙之光,已看不到。左眼尚且能模糊视物。”慈安:“别的病都好了吗?”曾国藩:“别的病算好了些。”慈安:“我看你起跪的时候,身体还算利索,精神尚好。”曾国藩:“精神总没有复原。”慈禧:“马新贻这事岂不是很奇怪?”
82/紫禁城的落日:慈禧传曾国藩:“这事确是很奇怪。”慈禧:“马新贻办事可好?”曾国藩:“他办事和平、精细。”慈禧:“你在直隶练了多少兵?”曾国藩:“臣练新兵三千,前任督臣官文练旧章之兵四千,共七千。计划再练三千,合成一万,已与李鸿章商明,照臣奏定章程办理。”慈禧:“南边练兵也是很要紧的,眼下洋人就很可虑,你们好好地办理。”曾国藩:“洋人确实可虑,现在尚无战事,应当防患于未然。臣计划在长江的要紧之处修筑炮台,以防外国船只强行驶入长江。”慈禧:“能防守便是好的。这洋人的教堂就常常多事。”曾国藩:“教堂近年到处滋事,教民总欺压不信教的百姓,教士出面庇护教民,领事官又庇护教士。明年与法国换约,须将传教一节加以整顿。”从这段对话可见,慈安只是关注曾国藩的身体状况,对答之间更像普通的“拉家常”,而慈禧的问题都是简明扼要又一针见血的,这位端坐帘后的权力操控者高高在上,以不容置疑的姿态问询,而曾国藩则回答得小心翼翼。曾国藩离开京城后,马不停蹄前往任所南京。一个月后,他接任两江总督,到任第一件事便是审办刺杀前任总督马新贻的刺客,判凌迟处死。同治十年(1871)夏季,曾国藩坐船巡视、游览两江各地名胜,对那里井然有序的社会秩序颇为满意,此前因为被太平天国占领多年,那里长期处于战乱之中,狼藉一片,现已恢复安定,百姓生活归于平静。在到任后的第二年,即同治十一年(1872)初,曾国藩中风昏厥,紧急救治后苏醒过来,但第二天阅览一份公文时再次中风,他强打精神,嘱咐长子曾纪泽,丧事要从简。二月初四早晨,尽管身体非常虚弱,曾国藩依然强行起身,坚持处理了一些公务。傍晚,曾纪泽搀扶他
第五章两宫同治/83到花园中散步,回屋路上再次中风。家人将他抬入正室,他口述对子孙的教诲,在家人陪伴下,他笔直端坐而逝,终年六十二岁。慈禧闻讯下旨盛赞这位忠臣,称其为“股肱心膂之臣”。与此同时,李鸿章接任直隶总督后,很快成为慈禧最得力的帮手,也成为洋务运动的主力干将,并开始探寻海军的近代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