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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爱国的故事,常常是这样开始的。因为,在一起的曰子,我不是在倾听他讲述故事,就是与他共同体验街头艳遇。他的讲述,有如活生生的现实教材,给我许多惊讶和满足。像古代那位守株待兔的人一样,他喜欢在马路上等待兔子们的出现。迎面走来数位,或一位,艳妆女子……这该是常有的图景吧。说起来,多少个人走过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走来的人,符不符合兔子的定义。在这方面,他的敏感、勇气和判断力都堪可称赞。现在,她或她们,挽着包,或者手挽着手,一路说笑,并没有意识到前面,会遭遇什么意外或危险。
唐同学,是不是笑嘻嘻的就迎上去?我曾经问他,你真的就是这么一副无赖的嘴脸,去跟她们搭讪?……她们不害怕吗?
“你才是个无赖呢,”他很无耻地嘿嘿笑着,“害怕什么?那时候社会风尚好得很。再说,我又不是怪物,长得又这么的主旋律——我有那么可怕吗?”
“哈哈,你还主旋律?不说你是小瘪三,小混混就好了。”我说。
“你知道个屁。深圳有小瘪三吗?那是人家上海的特产。”
“什么意思?”
“来深圳的人,通常都是来寻找发财机会,不是来混社会的。”他像是很了解这个城市。
“深圳就不是社会?深圳就没有社会?”
“什么社会、社会的?”他气急败坏地说,“跟你说得清楚吗?深圳这个城市,是没有根基的,原住民太少了,老城区太少了。明白不?深圳这座城市,没有戴红袖章的老头或者老太婆,没有这样的人,像侦探一样,出没在街头和社区。缺了这些警惕的老花眼们,这里还能像北京和上海那样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吗?”
“因为这样宽松的环境,所以,你就胆大妄为?”
“呸。”他说,“什么叫做胆大妄为?你可不可以,心
态放平和一点点?”
我对他有一些东西是很好奇的。我问他:“哎,说说看,你怎样开口跟她们搭腔呢?‘哈罗。小姐,可以认识你吗?’——是这样吗?”
“哈罗?难道我成了喜爱寻花问柳的美国水手吗?”他圆睁眼睛,一副较真的模样对我说。
我忍住笑,摆了摆手,继续问他:“你总不能用长沙话,去询问人家吧?”
“去去,呆子。我的普通话虽然不好,可是,也不至于糟糕到别人听不懂的地步吧。”
在非洲长大的法国作家加缪,曾经写过阿尔及尔的电影院,出售一种菱形薄荷糖。这种薄荷糖常常贴着红色的标签,上面写着简单的问话和回答。
标签问曰:“问君何时带我人洞房?”
标签答:“明年春天。”
标签问曰:“你爱我吗?”
标签答:“疯狂地。”
你看看,好玩不?几十年前,那些童稚有趣的非洲小黑们,就是通过这种可笑的传递糖果方式来追求异性的。呵呵,这些年轻的头脑简单的小黑们啊,若遇见心仪的小黑女,便会去将印有标签问话的糖果买来,深情款款地送给他的意中人呢。那接收了糖果的小黑女,倘若中意,就回赠一颗印有上述标签答案的薄荷糖。倘若不愿意,就装
聋作哑。
可是,中国的女孩,是何等的聪明鬼精?她们计算机一般复杂的大脑,岂是如此简单伎俩就可以蒙骗到手的?这些小人精们,她们经常吃着小点心,歪着头闲逛,对你的殷勤不屑一顾。
唐爱国回答我,说:“哼,想套出我的杀手锏?嘿嘿,老子才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不告诉就罢了。不过,我还是忍不住会去猜想,倘若他像非洲小黑们那样直截了当问这些女生,那她们嘴里嚼着的香草口香糖,没准会吓得立刻吐出来,吐到他的脸上也未可知。虽然他的确是那么的帅。他难道不知道,女孩子们其实也很容易被太帅的小伙子吓住的吗?我们不认识你。其中一个会很紧张地说。不认识?不认识可以认识的。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唐爱国这个人,热情起来,其实是蛮唠叨的。有一次,我就说他简直像长沙女人一样絮叨,结果招来他的回击。
“神经病。长沙女人才不唠叨呢。你以为都像你?”他不屑地说,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不唠叨。”我笑着说,“哪里的女人都唠叨,这个是肯定的。所以,长沙女人也没有例外。”我的脸上带着刻薄的笑意。说到“神经病”这个词,当时他想要去“艳遇”的这个女生,完全有可能会这样骂他。嘿嘿。当然,这位骂他神经病的女生,也有可能是个大大咧咧的缺心眼的胖女生。
这样的话,这种对骂,在人群密集的街道,肯定会很快引来不少围观者。接下来,让我继续猜想下去吧。倘若唐爱国不够幸运,遇见胆子大的女生,也许就很容易爆发冲突。
好在那个女生的脸藏在街灯的阴影里,所以,看不太清楚表情。这样,唐爱国不至于立刻就胆怯退缩。但是那女生尖细的声音,分明混合着愤怒和恐惧。唐爱国难道不知道吗?深圳有很多这样外表娴静,内心狂野的女生呢。这个,反正我是知道的。这些女孩来自不同的省份——看他的造化了——如果遇上那些厉害的省份,譬如,湖北、东北或者湖南的厉害女生,那就够他受的。
唐爱国呢,彼时彼刻,在那么特殊的情况下,他会难堪吗?会因此而生气吗?他会说出以下妥协或求饶的话吗?
“别骂人,好不好?又没有非礼你。”
或者,
“我是善意的。”
因为他的沉着,善良,和部分的胆怯。另外一位女同伴,便赶紧拉着胖女生想要走开。
就在这时,警察出现了。现在大街上都是两个警察结伴巡逻。他们敏锐发现情况,迅速行动,将唐爱国截住。他插翅难飞。嘿嘿,一个人一生中总会产生想出格想犯罪的念头的。不是吗?
“你锒铛人狱了?”我幸灾乐祸地说。
只不过是送到派出所或收容站嘛,这个结果我是知道的。他早先告诉过我的。现在,只是为了故意气他,我才这样说,仿佛他真成了一名罪犯。当然了,私下里,不瞒你说,我认为一个人一生中要有一次真正的人狱经历才好。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你连这个也没有做到,真没劲。”我试图激怒他,就故意这样轻描淡写地说。
“人狱?你认为这个是好玩的么?他娘的,你来试一试。”他果真恼怒了,回答我说。
“我?才不呢。我这么好的人怎会人狱?不像你,你天生是犯罪的胚子。”我努力冷静地回答他。
“小心你的嘴巴不对称。”他盯着我的脸,恨恨不已。
“什么?”我没有弄懂他的意思。
“小心被人扇耳光。”他咬牙切齿地说,这回,他因为恨而歪的脸,真正显示出了罪犯的特征。
当然,情况不会是那么糟糕的。我嘻嘻笑起来。既然这样笑,就表示我打算与他和解。虽然,虽然那两个女生很不情愿。我猜她们应该也会一同被带到派出所去。因为要录取她们的口供。只是,警察很快便会发现问题:她们不愿指控他。的确也是啊,他只是跟她们搭讪嘛。他有可能图谋不轨吗?他的图谋不轨,还没有成长为具体的犯罪形态。准确说来,就是没有实质性的犯罪行为来证明。这是对的,人家还没有来得及施行犯罪嘛。
“哈,这次警察倒被动了?”我笑吟吟地说。
唐爱国骄傲地说:“哼,他们只得公事公办,将没用
的口供录下来。”
对啊,这样的口供,对他毫无损害的口供有什么用呢?从记录的对话顺序看,反倒是她们先骂了他。当然,我们可以理解成,她们害怕,警觉,用粗鲁的语言反抗。女孩子嘛,先骂人,先发制人是情有可原的。就连母鸡,有时候也是用这样原始的手段对付外来侵犯者呢。况且,她们无法判断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不先下手为强,先骂退他,难道等他来侵犯自己?
你们警察也来得太快了些。她们俩说不定很生气,会这样说。天啊,要是她们真这样说了,岂不是好人没有好报?
年轻的警察满头是汗,立刻急忙辩解说,有路人投诉,说前面发生抢劫,欺骗,勾引,骚扰什么的,我们就立即奔跑过来的呀。我们唯恐坏人逃走,你还嫌我们来得太快?
在警校,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每天要进行长跑训练。所以他们才能跑得又快又好。没等到唐爱国这样的人犯错,犯罪,他们就飞一般到了现场,比配备了巡逻车还快。这得益于他们受过训练的强健体格。当然,还有他们真是超级年轻,脸上唇上,连短细的茸毛都还没长全呢。年轻真好,倘若让一个大腹便便的警察来试一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