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一代枭雄
眼看临近春节,四合院里,罗家和沈家忙碌开了,准备辞旧迎新。谷春秀头戴一方巾,腰系围裙,手执扫帚,站在正厅里打扫扬尘,一边对两个在左厢房打扫卫生的女儿吩咐道:“小红,小花,拂拭仔细点。快过年了,家里头要打扫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不留晦气。老辈人常说,过了腊八就是年。眼见快过年了,你姐回不回来呀,也没个准信。小红呀,你信寄出了没有呀?”
“妈,这话你都问了好几遍了。我寄了。不信,你问小花?”沈小红厌烦妈妈老是唠叨,体会不到妈妈对女儿的关怀之情。
“妈,姐给大姐寄信了。”小花正在擦拭一扇木门,一边耐心地回答妈妈的问话。她抹完最后一手帕,跳到正堂,来到妈妈身边。
“唉哟,这小凤呀,真让人操心。这一走,去了好些年了,都快变成乡下村姑了,也不体谅妈妈的苦处。”谷春秀向小女儿倾诉。
“妈,大姐今年秋上刚回家,怕是请不了假呀?”沈小花替姐姐担心。
“是呀。”谷春秀口里赞同小女儿的想法,心里却割舍不下对大女儿的牵挂:“小花呀,你姐是公家人,哪能说走就走呀。要不是你爸新近去世,我也不会拖她的后腿。你爸这一走,你哥又不在家,你大姐又不回来,这家也不成一个家了,快要散架子了。”
“妈,哥去哪里了?怎么连一个音信都不回?队友们都在找他呢?!”沈小红听到妈妈提起沈小虎,认真地追问道。
“我哪知晓他的踪迹呀?!你们造反派,天不怕地不怕,人家躲避都来不及,哪敢追查。以后,你少打听你哥的事,免得引火烧身。你也不要去参加这个队那个队的,搞得家里鸡犬不宁。不务正业!”谷春秀警觉起来,劝阻二女儿沈小红少惹是生非,心里想开了自己的心事。事实上,她确实不知道儿子的去向,只是知道部队的同志要了他,去干一项秘密工作,而且规定家属要向外保密。在她的生活中,早已习惯了这种状态,当年沈大军参加革命工作,风里来雨里去,行无踪影,涉及部队的秘密,她从不敢打听,只是在心里默默祈望夫君平安归来。现在,她为儿子担心。
“妈,你就是落后分子,不懂得革命。”沈小红怨怼母亲不支持造反派,拖了自己的后腿。
“好了,好了,妈妈是老落后分子,妈不惨和你的大事业。打扫干净了,回头把大门的对联贴上。小红,来,跟妈去拌糨糊,好贴对联。”谷春秀邀二女儿沈小红去了后厅厨房。
四合院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丁云梅挎着菜篮带着两个孩子买菜回来,跨进了大院。
“妈,窗花贴哪儿?”小儿子罗思亲询问。
“贴窗户上呀。在你外公家,每逢春节都时兴贴窗花,图个喜庆有余。”
“妈,过年兴这么多讲究吗?多麻烦呀。”性格叛逆的二儿子罗思园不屑一顾。
“孩子呀,不管什么时候,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不能丢呀。记得妈妈小时候,一到年关,你外婆就教我们背诵过年的民谣,好让大家按时序做事,正本清源,忙而不乱呀。”
“妈,你教教我呀。”小儿子罗思亲乐呵呵地恳求道。
“好的,听仔细了,你学会了,将来也好传给你的下一代呀。”丁云梅意味深长地对儿子说。
“哥,你也听妈说。”罗思亲拉住了哥哥。罗思园被弟弟拖曳,碍于面子也停下了脚步。
“腊八粥,喝几天,稀哩哗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煮大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样样有,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两个儿子跟着妈妈饶有兴趣地学着顺口溜,一边张贴窗花。在天井左厢房完成打扫卫生任务的沈小花倚靠在门框前也跟着轻声地学读。
“小花,学什么学,有什么好学的!封资修的东西统统要打倒。快帮姐贴对子。”一声断喝惊醒了沈小花。她看见姐姐沈小红端着一盆糨糊从左耳门出来,慌张地迎了上去。
“快去厢房拿对联来呀,你呀,像只呆头雁。只顾低头拉车,不顾抬头看路,你迟早要吃亏的!”沈小红教导妹妹。
“唉。”沈小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慌慌张张地跑进正厅左厢房拿了对联,跟在姐姐身后出了大门,边走口里还振振有词的轻声念民谣:“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
“小花,还在念,你不怕挨批斗呀!”沈小红厉声地警告道。“我的司令官大人,我不念了,行不行呀?少给我戴高帽子,动
不动就上纲上线。”沈小花不满意姐姐的行径。
“小花,姐这是关心你,才提醒你。你不要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四合院大门口,沈小红、沈小花俩姐妹忙碌着把一幅门联贴好,
左右瞧瞧,沈小花认真地念着上联:“梅花欢喜漫天雪”“东风吹醒向阳院。春到人间,好联!”随着背后一人接腔赞许,
俩姐妹一齐回头张望,待看清来人,沈小花欣喜地喊道:“思故大哥,你回来了!”
罗思故穿一身劳动装,挑着一担新谷,因为赶路急,浑身燥热,他敞开了衣裳,露出了里面写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红色字样的内衣。大门外,他撂下担子歇息,说:“你大姐也回来了。”
这时,她们才发现紧跟在后面背着背篓微微喘息的大姐沈小凤。“大姐回来了!”两个妹妹高兴地雀跃起来,沈小红上前拎过大姐的包裹,沈小花锐声欢呼奔向里院报信去了:“妈!妈!大姐回来了!”四合院内,被沈小花从后厅拉出的谷春秀匆匆来到正厅,边走
边兴奋地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呀。”罗思故和沈小凤肩挑背驮来到了天井,放下担子。看到谷春秀,
沈小凤高兴地叫一声:“妈,生产队打下新粮,我们结余了些,思故哥帮我带回家来!”
“谷阿姨,东西放到哪里呀?”罗思故热情地招呼。看到满脸笑容的罗家人,谷春秀想起了沈大军的死,脸色阴沉
下来。
“妈,思故哥喊你,你不搭理人家。”沈小凤看到了罗思故尴尬的一幕,提醒妈妈道。谷春秀却不吭声,径直去了左厢房。
“思故哥,我来搬,放这边。”沈小花打破沉闷,欢快地叫道。“唉,你搬不动,会伤力的。”罗思故不放心地劝阻。“不用你罗家人帮忙,假惺惺的,我们沈家的事不要你罗家人搅
和。”沈小红劈手夺下罗思故手中的半边箩筐,与妹妹费力地合抬着去了左厢房,厢房里传来谷春秀的低声哭泣声。
沈小凤深情地看一眼罗思故,叹气道:“不晓得妈妈又犯了那门子神经,思故哥,你莫见怪。”她忙着去房里安慰母亲。
“哥,你回来了。”听到天井里没了沈家人的动静,罗思园和罗思亲俩兄弟从右厢房里探出头来,招呼大哥。
“妈呢?”罗思故寻问。“妈在屋里祭奠爸爸。”“爸爸怎么啦?”罗思故狐疑地问。
“爸爸去世了。”罗思亲冲口而出。“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呀。”“我们写信时,妈妈不让说。”
罗思故乍一听到父亲死亡的消息,犹如五雷轰顶,他冲进了右厢房。厢房内,他看到母亲正在擦拭父亲的遗像,遗像中的父亲亲切而慈祥,笑着凝视着自己。妈妈却多了满头的白发,让他感到心酸。他忍不住哽咽地自责道:“妈,儿子不孝,怪我来迟了。”
“孩子呀,来,给你爸鞠个躬。”在妈妈的招呼下,罗家三个儿子面对父亲的遗像无声地鞠躬。
“孩子呀,你们记住,你爸希望你们好好地活着,做一个正直的善良的人。”
“妈,爸是咋死的呀?”罗思故扶着妈妈坐在椅子上,轻声地询问道。
“听人说,你爸跑去省侨联找聂主任,后来,聂主任也被打倒了,你爸被抓了回来,押到工地上放炮,在一次爆炸中被炸死。”丁云梅忧伤地细诉,生活的磨难早已烧干了她的泪水,温柔文静的她从不喜怒于色,但是内心的煎熬使她头发白了不少。
“爸的遗体呢?”罗思故不舍地追问。
“孩子,哪里还找得到呀,化为粉尘了。尘归尘,土归土,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呀。”丁云梅念起了«红楼梦»里的一句话,悲从心起,眼眶渗出了泪水。
“哥,爸死那地将来变成了大水库,全淹没了。”罗思园补充道。“大哥,小花她爸也死在那儿,听说是为救我爸死的。”罗思亲
提醒说。
“胡说!别听思亲乱讲,她爸是自己被炸死的,反倒讹我们罗家人。”罗思园极力反驳:“沈家没有一个好人!”他想到沈小虎和沈小红俩兄妹对自己的恶劣态度,恨得牙根痒痒。
“别吵了,你哥打老远赶回家一次不容易,想必肚子也饿了。我们赶紧做饭炒菜。”
“妈,我还带来了一些新粮,今天尝尝新吧。”“好的。”母子俩张罗着去了后厅厨房。
沈家厢房里,沈小凤三姐妹头带着白孝布,跪拜在父亲的遗照前,听着妈妈有板有眼地哭诉:“老沈呀,你好狠心,撇下我们娘儿母子,说走就走了ꎻ叫我们娘儿母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叫我们如何过活呀。唉!老沈呀,你好绝情,我谷春秀打小嫁到你沈家,不图富,不图贵,就图全家和和美美在一起,你撒手一走,你走得轻巧,留下这一大家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呀,我也不管了,我随你去了。”谷春秀哭到伤心处,欲一头撞向柜角寻死去。
“妈!”“妈妈!”几姊妹慌忙拉住,哭喊着呼唤母亲。
过了半晌,清醒过来的谷春秀停止了哭泣,她用围裙擦了擦眼泪,突然想起一件事儿,神情严肃地对小凤说:“小凤,你对着你爸的遗像发誓,妈妈问你一件事儿,你要如实回答。”
“妈,你这是做甚么?”沈小凤不解。“你发誓。”谷春秀逼视女儿。
“我发誓。”沈小凤望着妈妈犀利的目光,心里有些发毛,预感到大事不好,轻声地回应。
“你一定如实回答?!”“我如实回答。”“你和罗家人搅在一块了?”
“妈,我们是同学,又在一个知青点同事,当然在一起。”沈小凤轻声地辩解道。
“你们在谈恋爱?”谷春秀语气变得严厉。“妈呀,你问这些干甚么?”
“是不是?你回答我!”
“嗯”沈小凤被逼无奈,轻轻地点点头,心急地解释说:“妈,本来这次回家,我和思故想征求您的意见,我们准备明年结婚”
“我不同意!”谷春秀崭钉截铁地说。沈小凤感觉到一股凉气直逼体内,寒透心底,哑然失语。
“妈妈,思故大哥是好人,大姐喜欢。我们大家都喜欢。”沈小花看到大姐痛苦的表情,在一旁帮助央求。
“你们几姊妹,给我听好了,少跟罗家人套近乎,沈家与罗家水火不容。你们私地里勾连,让我晓得,你们就不要认我这个妈了,再进这个家门了!”
“妈,妈!你听我解释。我和思故哥自小熟知,知根知底,他人好,他对我好,我们俩愿意,你成全我们”沈小凤哀求道。
“姐,爸是被罗家人害死的,你还不晓得!”沈小红气愤地指责姐姐说。听了妹妹的话,沈小凤呆若木鸡,许久,她又不相信,喃喃地自语说:“罗伯伯不会害人的。”
“姐,你就是太善良,今后注定要吃大亏的。血债要用血来还!哼!沈家人不是好欺负的,我要报仇!”
第二天清早,四合院里,早早起床的沈小凤挑着一担水桶去公共接水站挑水,听见响动的罗思故,也随后挑了水桶出门。在大门外巷子里,倚靠在墙头根等候的沈小凤看见罗思故跟了出来,迎上前去。
“小凤,你跟你妈说了我俩的事吗?”罗思故焦急地问。“嗯。”沈小凤轻轻地点头,说:“我妈知道了。”“那谷阿姨是甚么态度呀?”
“我妈不同意。”沈小凤有点心灰意懒。“那为什么呀?”罗思故紧张地追问。“还不是我爸和罗伯伯的恩怨。”
“我爸是好人,沈叔叔也是好人,为什么好人一定要受伤呀。”罗思故不解地自问,抬头看天,天色湛蓝,仿佛要从天外找到答案。“思故哥,看来,我俩的婚事要往后推了。”沈小凤情绪低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