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乱局当前练瑶兵 烂船坡里显身手
春雨绵绵,寒风习习。盘和父子跟随着旺叔,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攀藤附葛,在密林中艰难前行。盘勇手持柴刀,砍去途中的藤蓬刺棘,在前头开路。今天,他们要选择一个秘密的练兵之地。
从大风谤往东约五六里地,一连数个陡峭山峰,雄伟壮观,直指云天。其中有一座山石嶙峋的崖峰,酷似一只静卧的狮子。狮子头朝南高昂,张开的大口里,一根根耸立的山石,俨然如长牙,凶狠威武,朝天长啸,人们叫它向天狮子,相传是一处圣地。民间流传有“葬到狮子开口地,子子孙孙当皇帝”之说。数年里,此地除了谋狮子福地、偷葬先祖骨殖的人外,无人来此,只有野兽出没,还不时传出一两声虎啸。
三人一连越过数个山岭,盘和眼睛一亮,“果然一处好地!”离向天狮子不远,山中三面古树掩映着一块平地,春草勃勃萌发,雨水在嫩嫩的草叶上结成晶莹的珍珠。南面敞口处,一泓清澈的春水,透明见底。敞口外,怪石高耸的两条山岭,壁陡相对,夹着一条七八丈宽的险峻沟壑,烟雨播梦飘幻,白雾翻银滚雪,美不可言。这里还有一个美丽传说。
远古时,洪水淹天,大禹治水驾船路过此处,看到这里幽美如画,焦急烦躁郁闷的心情顿时消融,就把船系在山峰上,将这里作为歇息和生活补给之地。数年后,大禹治水成功,很多船就在山坡上等待主人。大禹成仙的消息传来,这些船骤然流金溢彩,光闪闪,色灿灿。巡天大臣奏报玉帝,玉帝着管龙窖山的大臣一查,这些船都聚集了大禹们奋斗的灵魂,溢着仙气,成了神船。玉帝降旨调入天河,留一条船烂在坡里,将仙气留在人间,鼓励人们像大禹一样不屈不挠地打拼,人们叫此地为烂船坡。
“恭喜!恭喜!”雨停了,白雾里飞来两只长尾黄喜鹊,从平地掠过,在树上歇住脚,欢欣地叫个不停。
盘勇满意地说:“好啊!这里既是个极好的隐蔽之处,天然的练兵之所,更是一个鼓舞瑶兵士气、夺取胜利的出发地。”
旺叔接过话又补充说:“以后,我们制办军器,打造刀枪弓箭,整顿战袍皑甲,都需要这么个好地方。”
两天后,雨停了。一百瑶兵带着刀枪弓箭和行囊,悄悄来到了烂船坡,整草场,搭茅棚,安营扎寨。这些瑶兵是盘勇和几个关目从各洞挑选来的精兵悍将。
“杀!”“杀!”“杀!”当春阳在东山上刚刚露脸,瑶兵们早已在盘勇带领下,热气腾腾操练开了。关目和伍长领着队伍,整整齐齐,穿着单衣,取下方巾,头上仍然冒着丝丝热气,一比一划里,手中刀枪呼呼风响。盘勇在队列中穿行,不断发着响亮而短促的号令。时而停下脚步,纠正某个瑶兵的动作。
“嗖!”“嗖!”“嗖!”“嗖!”突然四声尖利风响在场边划过。
盘勇和众人抬头一望,四枝箭齐斩斩地扎在同一棵大枫树上,回头一看,众人脸上的惊奇像被风吹走了一般。
场边站着玫瑰、四毛、立春等四人,正凤眼圆瞪,怒视众人。原来,龙窖山一些年轻瑶女为了防身,也暗暗习了武,过去瑶兵守关隘,打土匪强盗,谁个喊女人去?其实,瑶女救男人的事时有发生。有一次,内冲寨两个男人到四甲铺赶圩,被两个抢了山货的泼皮打趴在地。当一个泼皮提起脚,正要向地上的男人踹去,只听见一阵风响,泼皮早被当胸一脚,踢得仰面朝天摔倒在地。男人一望挤进了人群的背影是寨上瑶女立春,回到寨上请她吃了一顿饭,立春救人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女人在众男人心中,是生孩子、转灶台、做田地工夫的堂客。如今,大敌当前,要保卫龙窖山,瑶女们无人问及。她们不服气、不甘心了。
“你们这些臭女人来这里干什么?”盘勇走上前,向瑶女们破口大骂。在家里,秋菊为排斥瑶女参加练兵,和哥哥大闹了一顿。盘勇气在心头,正无处发泄。
“男兵有什么了不起?瑶府练兵为什么不要我们,盘公子只知道自己了不得,你一个人保护龙窖山嘛!要练兵干什么?”立春气得双眼圆瞪,针锋相对逼问盘勇。
盘勇被顶撞得目堂目结舌。他举起大手,怒冲冲赶向几个女子。
“住手!”恰巧这时,盘和与旺叔来了,一看眼前情景,盘和眉毛倒竖,勃然大怒。旺叔连忙岔上前去,把几个瑶女哄劝走了。
盘和望着几个远去的瑶女,还在胡须直抖。父亲曾教盘和办大事和好事前,一定要避开女人,他将信将疑。当寨主时,寨上烧一窑陶器,一个穿戴花哨的女人从窑边经过,结果烧了一个红窑,出的全是废品,大家白忙活了半月。有一次清早,盘和去赶圩,出门碰上一个女人,结果一担货被人偷了一半。从此,盘和把父亲的话牢牢记在心上,并又将此规矩教给了儿子,还专门教女儿怎样守妇道。当峒主后,他虽然口里不说女人是不吉祥的,但心里一直讳忌着。每次祭祀盘王前,他规定瑶人要斋戒净身三曰。
如今,龙窖山练兵抗敌,又是开张曰,他能不怒吗?“哼!哼!女人就是传宗接代,到这里来捣什么鬼?这些个不懂规矩不守妇道的蠢货。”几个瑶女早走远了,盘和还在望着她们远去的方向,耿耿于怀地在心里骂个不停,似乎那个方向都沾满了肮脏,不吉祥了,必须把龌龊骂掉一样。
盘和转身眼望早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的儿子,狠狠瞪了几眼,咬牙骂了句“你个畜牲!”他自己骂人,但绝不容允儿子骂人。
入夜,一轮新月挂在东边高高的山梁上,淡淡的清辉里,不时有夜莺声从林中传出。大雁南来,紧赶慢赶向北飞,偶尔将几声“嘎嘎”留在空中。一道骡影在山岭间闪现,迅速驰到了烂船坡,旺叔来了。
瑶兵们一伙伙一团团,在月下的场上和树影里玩闹得正欢。有在小桌上掰手腕的,有下五子棋的,有舞刀弄棒的。还有一些玩样翻新,五花八门,无所不有。
几个体大身胖的瑶兵在放对争跤(相扑)。相互你捏着我的腰巾,我扳着你的两臂,死死地推搡拉扯,瞄准对手的某个破绽,突然发力扳倒或扭倒。一个痩小个头偏偏要与一高胖个放对。小个头左闪右避,忽前忽后,高个怎么也沾不上他的身,小个头在对手腋下穿插的瞬间,挥腿一扫,对手抬起的脚,一脚踩空,身躯一偏,倒地了。二人再来,高个再倒。高个不服,说他是散打。小个头争辩道:“不管怎么来,我四两拨千斤,取胜是硬的。”众人大笑,附和称好。
几个瑶兵利用场边大树上的古藤做了个秋千,荡起数丈高。他们身轻如猿猴,一忽儿荡到树顶,窜到枝桠上;一忽儿在几棵树上飞来蹦去;一忽儿无影无踪,悄无声息地从树下钻出来。
场上一角,几个瑶兵在玩一个四寸左右直径、镂空灌了砂土的大陀螺。一会儿在地上使劲抽打,一会儿用长鞭放到高高的半空旋转,一会儿准确地弹到远远的一个圆圈里。
两组瑶兵在玩跷跷板。在一块大木板下,垫上个大石头,一人猛力跳到木板悬空翘起的一头上,把站在另一头的人弹起数丈高,先是弹到一根高树上,后是弹到一个土礅上,然后又比弹得更远……
练猴功的几个瑶兵,从一棵树的枝桠里,轻巧巧就跳到了另一棵树的枝桠上。
几个瑶兵学着老虎、熊、狼等野兽动作,在推敲着如何敏捷地穿山过岭。又捏紧鼻子,头抵地面,喉咙里发出老虎或狼的恐怖叫声,似乎大地也在颤动!
练鸟鸣的瑶兵,信手摘一片树叶夹在唇间,脖子一伸,各种鸟雀声尖利响起,或是斑鸠声咕咕传出。
几个瑶兵在摆弄铁夹、套索、棍棒等暗器机关,又加上了瑶兵过去极少动用的火药,在探索怎样自爆。
禾仔和几个瑶兵在踩高跷,两尺高、五尺高、丈来高的都有,弹跳翻转,如履平地。
几个瑶兵在一高耸大石的石角上,在练习抱角爬墙上房。
还有对着灯火在练打石子的。也有戴着傩面在怪走乱跳的……
也有些瑶兵凑在一起乱侃。一个杀猪的瑶兵调侃一个做篾匠的瑶兵说,有妇多年未育,一月月在肚子上叠布,九个月后,悄悄捉了条鲇鱼放在马桶里。夜半,女人指着马桶大喊“生了,生了!”老公从马桶抓起一物问,怎么生的是鲇鱼?女人争辩说:“不!是个篾匠,你不见它口里衔着一丝篾吗?”众人大笑。篾匠反击说,有女新嫁屠夫后,告诉女友,那崽真厉害,做那事打挺杠样。女友答,他还是心痛你的,没有扯起你的两块皮吹气呢……
旺叔不声不响一一看过,满脸笑容,没有惊动任何人。
最多的一伙人在顶竹杠,不时爆出阵阵喝彩声。瑶兵叫的叫,喊的喊,你上我下,没有服输的。声音最凶的是得意忘形的雷公岩关目周婆养:“不服输的尽管来,老子全收了。哈哈……”
婆养两把特制的六十斤重的丧门锏,挥起如草芥在手,风声如闷雷滚动。他最有名的是喝酒,被瑶人们奉为“酒仙”。他怀里常常揣着一个酒葫芦或酒皮囊,不时喝几口。人们说他无酒就无神。
有一年,瑶医们要配制一种特殊瑶药,急需鲜豹血。婆养想起邻家狗吃了他呕出的残酒菜,被醉死的往事,许诺瑶医说:“明天早上,我送鲜豹来。”众人不以为然。当晚,他吃了两大盘牛肉,喝了十斤酒,跑到豹子时常出没的地方,又吃了一番酒肉,吐了一大堆。婆养夜半醒来,身边躺着一只烂醉的花豹。第二天早晨,瑶医们面对这只约十年龄、还未醒酒的大花豹,惊诧不已,服了婆养。
“我来试试。”瑶兵伍长廖阿林,与婆养叫板了。
“对手来了啊!”众人高兴地起哄了。阿林身高五尺,膀阔腰细,肤黑肌健,铁塔一般壮实,力大如牛。他爷爷年轻时善相扑,龙窖山无对手,就躲去武昌城打擂台,还打倒了两个红头发,蓝眼睛的大鼻子,轰动了一座城。碍于龙窖山瑶人不准出山比武的石牌规矩,不敢领利物(奖赏),顺手捎了一根八十斤重的红铜棍,躲回了龙窖山。阿林少时放牛,跟着野兽飞禽学动作,练得身轻如燕,活跃如猴,凶猛如虎,使起爷爷留下的红铜棍,轻如草芥。
婆养瞥了阿林一眼,三下五除二,又把阿林顶下去了。
“来呀!还有哪个胆大的?尽管上”婆养又喝了几口酒,手挥酒囊高叫。
婆养喝酒从未误过事,当瑶兵守雷公崖关隘时,一晚,得报有土匪来袭。他大醉如泥躺在关隘上打呼噜。五个土匪轻手蹑脚从身边走过,婆养左一个翻身,右脚打倒一个,右一个翻身,左脚又打倒一个。土匪一惊,一望婆养还在打呼噜,后头人又往前走,又照旧打倒一个,另一个被一脚踢下了悬崖。婆养嘴里还在说梦话:“还有一个过来呀!”说完鼾声如雷。土匪大骇,吓得掉头就跑,连滚带爬下了山,从此再也不敢来雷公崖关隘了。婆养还在关隘养了一伙猴子兵,可以守哨送讯。他是旺叔批准唯一不禁酒的瑶兵。
今晚顶竹杠,顶败了一个又一个瑶兵,独占鳌头,婆养能不高兴么?正在他摇头晃脑时,偏偏那个黑痩的冯禾仔不慌不忙走上前,对高出自己一头、体大一圈的婆养挑战了。禾仔谦逊地说:“我来陪关目尽尽兴。”
众人顶竹杠,吸引禾仔来了。他一声不响在旁看了许久,细细琢磨着婆养的招式,寻思着婆养的破綻。禾仔脱了多耳麻鞋,摘了头巾,蜕了长衣,上穿汗衫,绦巾紧紧系了腰。
“你,就你?你以为我是那条你锥的笨水牛?你不知道自己就是一捆矮脚稻草吗?也想捋虎须。哈哈,你敢不敢打赌,我输了,喊你爷爷,你输了送一坛好酒,上门来拜我做师傅,不然,我才不劳神费力呢!”婆养背着手,皮笑肉不笑,一连串刺激禾仔。
本来,众瑶兵谁个瞧得起无赖禾仔?大家对秋菊推荐,禾仔当瑶兵后连连高升重用早就不满,巴不得他当众出丑。众人轰地一声呼起:“好啊!赌,赌啊!”
禾仔哼字没一个,伸手操起了竹杠的一头,吸了几口气,收紧了朝天鼻,运起了挥绦巾的气,暗暗憋上劲。
“不做声就是怕了嘛。大家看仔细,一齐作证,噢!”婆养大大咧咧补了一句,吐了泡口水,双手一搓,心不在焉地操起了竹杠的另一头。
两人先用右手顶。婆养好胜心切,没把禾仔放在眼里,上场就使出浑身气力,来了个泰山压顶。禾仔顽强挺住后,趁着对手松劲的当儿,说时迟,那时快,风驰电掣般猛力一个反击。婆养立时步法大乱,双脚几个交叉乱踩,“扑通”摔了个嘴啃泥。
众人大惊,舌头伸得老长,场上鸦雀无声。
“好啊!”被婆养顶下场的瑶兵,拍掌幸灾乐祸,又似在激将婆养,大喊大叫:“关目不是要我们作证吗?我们看仔细了。噢!”
“哼哼!”婆养冷笑两声,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尘土,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囊,“咕嘟咕嘟”一阵猛喝,满脸麻子粒粒透红了,反手将酒囊往后一摔,像斗急了的公鸡,毛发倒竖,恨不得一口把禾仔吞下肚。他卷起袖子,又吐了一大泡口水,狠狠地搓了手,口里骂个不停:“你个朝天鼻子崽,老子不让你了。”装起门面,撑了个好大的架势,朝禾仔手直招:“朝天鼻子,来,不要怕,再来。”
禾仔仍不声不响,又不慌不忙较量开了。
二人再顶左手,婆养又输了。
最后顶肚子,两个头硬着,努力抬起,两张脸相对,两双血红的眼睛怒目相
向。你进我退,我退你进,地上留下道道深深的脚趾痕。婆养败了两场,愈来愈感到肚子上压力大,心理压力更大。他盯着相隔不到三尺远的禾仔的脸,“噗”地一泡口水吐去。哪知,禾仔早瞄着婆养分神耍手腕的当儿,骤然使出一个四两拨千斤的猛力,全身气力压了上去。婆养身子一晃,早摔了个四脚四腿仰面朝天。
禾仔竹杠一丢,双手擦着满脸口水。
“下三滥!”“下三滥!”众人一阵沉默后,笑的笑,骂的骂,咧的咧嘴,摇的摇头,纷纷斥骂婆养。
“嗨!喝醉了喝醉了,满肚酒被你老弟顶出来了,让老弟趁机沾了光。”婆养失了锐气,又丢了颜面,一副窘态爬起,赶紧为自己耍暗招找理由下台,改口再不骂“朝天鼻子崽”了。
“喊爷!”“喊爷喊爷啊!”众人不知禾仔有如此能耐,陡然刮目相看,拍手大叫,转而朝着婆养歪嘴吐舌做鬼相。
恼羞成怒的婆养犹犹豫豫,扭扭捏捏了。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走向禾仔套近乎,使起拖延赖皮计下台,亲切地对禾仔说:“老弟呀,这两天我病了,手脚都是软的。过两天,我们再比试,如果又输了,我一定兑现承诺喊爷。好汉不欺人于危难,你老弟说呢?”
“不行不行,不准赖皮,男子口里三十六牙,不是竹钉制的。”禾仔未做声,倒是众人戳穿了婆养的诡计,拍手打腿大叫。
婆养满脸麻子又涨红了,指着众人没好气地大骂:“你们这些崽,只知道往井里打石头。你们记着,老子可不是好欺负的!”转脸,又以商量的口吻向禾仔求情:“老弟呀,你比我小十多岁,最懂道理,这个爷我喊得,你如果答应了,老天不怪罪你,是啵?”
禾仔一声不哼,倒是众人又乱哄哄叫起来:“不行不行,坚决不行!”“你拿一箩铁也打不成这口钉。”“和尚相信你,鬼不相信你!”
婆养气得脖子根都红了,脸一顿,狠狠瞥了众人一眼,对禾仔说:“老弟莫听别人怂,女人的身,男子的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麻子哥!胜败无常,不要紧嘛。”一直没有开口的禾仔,冷不丁嘣出一句婆养的最大讳忌“麻子”来。场上骤然死寂,众人无不手捏两把汗:“这场恶架打定了。”
婆养大怒,身体骤然拉长,巨人般立起,猛地举起了榔头般的大拳,怒视禾仔,双眼喷血。不少人吐出了大半截红舌头,扮个鬼相等待看热闹。也有人准备上前拉架。
要是别人早吓跑了,哪知,禾仔双眼一瞥,无事般站着一动不动。
婆养一怔,犹豫了。他不知禾仔的深浅,生怕再丢丑,拳头在空中晃几晃停下了,一转身向场地边猛跑,一手拔起一根杯口粗的松树,摔在众人面前大叫:“老子也是一条好汉,说到哪,行到哪,就让你个崽沾点光,比要我喊爷好。”婆养又麻子一红,一本正经望着众人喝道:“除了禾仔,别人不许乱喊,喊了就是我儿子。”
以为婆养要与禾仔打大架的众人,松了一口气,又轰然笑个不停。
“哈哈哈……”一阵大笑传来,众人回头一望,旺叔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人群后,问:“竹杠顶得如何?”
“麻子哥输了!”“麻子哥输了啊!”众人见旺叔来了,婆养不敢撒野,乘机幸灾乐祸大叫大喊。
“麻子哥确实是一条好汉。”旺叔朝着围上来的众人说。
“麻子哥是条好汉!”“一条好麻汉!”多年来,当着婆养的面,连芝麻也不敢说的人们,接过旺叔的话,明褒暗打,不失时机奉承了。
哭笑不得的婆养,脸上肉一块块乱扯,一心想找回面子。他突然走近旺叔,拍着胸脯对众人说:“旺叔说过,婆养是龙窖山的栋梁呢!”
“栋梁不假,只是表皮被虫子蛀坏了呦!”不知谁又蹦出一句。
“哈哈哈哈……”众人又笑得前俯后仰……
“在这里练兵,大家都安心吗?”旺叔转过话题,帮婆养下台,亲切地问众人。
阿林抢先回道:“习惯,只是操练任务太重,大家心里压得痛啊!”
旺叔兴奋地说:“压得痛好喔,上了心更好。鸭婆背上一勺水,不痒不痛就没有味。瑶兵人人练得武功高强,个个成了天兵天将,托得起一座龙窖山,不就更好么?”
“托得起!”“托得起!”“肯定会成天兵天将,更托得起了啊!”众人叽叽喳喳,叫喊个不休。
场上一角,跪着两个瑶兵,旺叔走近一看,二人各举一块约四十斤重的石头。婆养把两个瑶兵违规上山打兽,告诉了旺叔。
“统领和其他关目在哪里?”旺叔问婆养。
“他们在下象棋等你呢。”
多年前,旺叔把象棋带上山,在年轻人、特别是瑶兵中传开了。大家自己动手制了不少象棋,学了汉字,有空就杀几盘。
“将军!”一个伍长冷不丁一个偏马踩去,大吼了一声。金不换洞关目赵观生,两袖卷得高高,瞪眼一望,大叫“不行不行!上盘你搞了鬼,这步重来。”边说边动手悔棋。瑶兵三个手指紧紧按在马上一动不动,说:“我搞鬼是明的,不像你把个炮藏进口里。”“半斤对八两,两扯平两扯平。”在旁观战的众人连忙打圆场。在一处亮着松明子的小茅屋里,婆养陪旺叔刚到门口,就碰上了这一幕。
众人一抬头,见旺叔站在门口,连忙一齐起身,拱起双手:“恭迎师傅!”
“不要说假话了,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服,等有了空,老朽再陪你们杀几回。”旺叔边说边大步跨进门槛,朝一边伏案的神佑走去。
神佑连忙站起,桌上摆着一些关隘、山岭草图。
“你这是画的……”旺叔边拿起草图边问。
神佑鼻子上陡地嘣出一层小汗珠,答:“我按你布置的,把龙窖山几个关隘、几条险路、几处险岭画下来,和大家一齐商量,集思广益,一处一处琢磨,怎样利用自然优势攻守防备,如何排兵布阵。我做完了再请师傅指教,进一步完善。”神佑停了停又说:“你和统领要我修改的瑶兵军纪,我还没有完成呢。”
旺叔又问:“统领呢?”
神佑把旺叔带到隔壁,只见盘勇手握墨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字。两个瑶兵在牵纸。
盘勇一见旺叔,突然抬起手就往脸上摸,把半边脸摸得墨黑,众人皆笑,他全然不知,指着桌上地上的十多幅字对旺叔说:“我把师傅教我的法宝,贴到十间瑶兵的住棚去,要求个个认得懂得,牢记在心,常常思考,时时琢磨,在自己的战位上,如何用好用活。”
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夫地形者,兵之助也”的汉字。
众头领早聚齐了,围在旺叔身边。
盘勇将两天练兵情况和以后的打算,向旺叔作了禀报,几个关目一一说过,大家一齐眼望旺叔。
旺叔从怀里悄悄摸出一粒黑药丸抹进嘴里,喝口水吞下,说:“这次练兵很及时很重要,我与大家分析过,现在,瑶兵的作用发生了四大转变,作战对象由对付土匪蟊贼,变成了对付元军;作战方式由单打独斗,变为整体战,配合战;作战武器由单兵器,变成了各种兵器加火药一齐上;联络方式由单一的牛角号,变成了牛角加各种鸟兽语。大家操练的方式突出了变化,可说是与时俱进了,很好。今后打胜仗,就是要在善变上用技巧,把龙窖山的地理优势,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山石为兵,草木为兵……”旺叔又鼓励了众人一番,最后摸着大额头笑着说:“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们对各个关隘和险要地段,是怎样利用,布阵攻防的。”
夜深了,旺叔走出门,来到两个举石头的瑶兵面前一膝跪下,平静地说:“来,我为你们受罚,你们去睡觉。”
“不!”两个瑶兵吓得一脸哭相,赶忙羞愧地跪向旺叔:“我们知错了,对不起旺叔,对不起大家,对不住军纪,今后一定改错。”
“军队没有严格的纪律,就是一把散沙,就要打败仗。”旺叔说完,双手去接瑶兵手中的石头。
盘勇和几个关目慌了神,一齐跪在旺叔面前,说:“请旺叔罚我们吧!”
“不,你们执行军纪没错,无纪不成军,军纪犯到哪,就坚决办到哪。今后,瑶兵犯了纪律,伍长一齐罚,大家犯了,连我一齐罚,任何人都不能放过。”旺叔严肃地对两个瑶兵说:“统领罚你们是对的。瑶兵就要跪军纪。明天,请你们把我的话,告诉大伙好吗?”
“好,我们一定把旺叔的话告诉大家,共同守军纪。”两个瑶兵抖着声音,却是坚定地回答。
“看在旺叔面上,今晚罚到此为止。你们要把旺叔的话记在心上,睡觉去吧。”盘勇满脸肃穆,向两个瑶兵嘴一呶。
两个瑶兵向旺叔磕了三个响头,慌忙扶起旺叔,往住棚去了。
禾仔把旺叔请到一边,禀报说:“下山的瑶兵探子告诉我,昨晚,一伙穿瑶服的贼人,偷袭了冠青里。”
春节前后至今,禾仔探明,一伙来路不明的“义军”,时常冒充胡人和瑶人,在山下杀人放火,搞得人心惶惶,义军究竟是些什么人?旺叔对禾仔说:“明天,你随我下山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