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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志得意满骤升官 自欺欺人忽丧命

书名:千家峒祭本章字数:8952

  一个多月前,通城县兵到处捉拿乱党内贼,马贤带领手下来到龙窖山下的临乡、通城交界的深山里躲藏起来了。这里往西不远是临乡,离北不远是瑶人地盘,马贤心里有了一种安全感。他带着得海等四个保镖住进了一个单门独户的山里人家。得海不时去县城打探官军动静,又和冠青里一个里丁交好了。里丁爱财,只要给几两银子,就把里上发生的事,登门告诉马贤。有了这个耳目,马贤高枕无忧了。

  “有功有功,你立了大功!”傍晚,知县昌吉高兴得满脸通红,腆着大肚,大声称赞刚从冠青里回来的县兵都头马四虎。

  今天,马四虎带着一伙兵丁,到龙窖山下的冠青里通城与临乡界上去了一趟。昌吉听了禀报兴奋了。两月来,乱贼在通城县城乡到处杀人放火,还传他们和瑶蛮联手要来打县城,县衙胥吏和里正们惶惶不安。昌吉苦于没个由头提振大家的精气神,如今不正好借机造势吗?

  “老爷,他们是一伙收工回家的农夫,扛着锄头,挑着箩筐粪桶,县兵一吆喝,就钻进树林里去了……”虎头愣脑的马四虎,以为知县听错了,又挺起有一块血红胎记的脸,认认真真说了一遍。

  “你……你这人啦,对官场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需要的时候,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借风打石头说事。那些农夫,你可说是乱党勾结瑶蛮,加上元人细作,都被你打败,逃往深山老林去了。一伙人可说是一千人,鬼来道真相?”昌吉指着马四虎的鼻子说完,脚一跺:“就按我说的去做,没有错。”又凑近马四虎的耳朵一番嘀咕。马四虎大骇。昌吉无事一般鼓励说:“现在到处是乱象,谁知道你杀了人?没有人头,用什么证明你剿了匪?噢,挂出的人头里,一定要有瑶蛮的头哦!你去吧。”马四虎愁肠百结,手抖得老高,接过昌吉给的一百两赏银,懵懵懂懂走了。

  入夜,数月阴森森的县衙张灯结彩,场上放了一通鞭炮,打了一通连三铳,烟雾缭绕,香气四散。全县的里正都来了,摆了一顿丰盛的酒宴。昌吉趾高气扬,高声宣布县兵剿匪大捷,一举歼灭了危害城乡的乱党和与之勾结的瑶蛮。众人个个释怀,人人振奋,轮流给昌吉敬酒。

  昌吉安排今晚县衙开会,知县发表时政谕示。饭后,张喜招呼各位胥吏和里正在会堂等候,半个时辰过去,高兴得多喝了的众人,有的撑着脑壳,揉着太阳穴,有的伏在桌上鼾声如雷,涎水流出尺长。知县怎么还不来?

  张喜到昌吉家来了。昌吉肥胖的身躯,埋在堂屋躺椅里鼾声如雷,一双短腿跷在身前的桌子上。张喜想了想,倒了一碗热茶放在昌吉面前,故意把响声弄得老大,见昌吉仍在打呼噜,就拿起椅边的一件长袍,向昌吉身上盖去。

  “是哪个,干什么?”昌吉惊醒大声喝问。短腿早从桌上拿下,右手握住手边剑举了起来。

  “我,张喜。”

  昌吉满脸不悦地问:“不是开会吗,你怎么没去?”

  “大家都在等你。”张喜笑着答。

  “会不开了,你去写个告示,把县兵在通城、临乡两县界上剿灭乱党、瑶蛮和元人细作的大捷,告知县民。不,千万不要说打仗的具体地方。噢!要县人安心从农从商,明天,把告示在全县四处张贴。”昌吉吩咐完毕,又忐忑着问张喜:“你说小龙还来不来?”小龙到府上去搬官军,一走多时没有任何消息。

  “上头的事还是老爷英明,我没看准过。”张喜满脸窘困回昌吉说:“我去办告示,大家都在会堂等。”转身出了门。

  “慢!”昌吉马着脸喊住了张喜,又说:“明天早晨,马四虎把乱党和瑶蛮的头挂在四城门上后,要他带着县兵,在县城挂花游街,庆贺剿匪大捷,县城要张灯结彩欢庆胜利。是的,你告诉里正们,从明天起,我要热热闹闹巡乡,里上要大张旗鼓接待好。我要让百姓看看,这天下究竟是谁的。”

  “好,我立即办。”张喜来到会堂。

  “怎么样啦,张大人,知县呢?”早等得不耐烦的胥吏和里正们,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询问张喜。

  张喜刚说完,众人一窝蜂散去了。

  此时,马四虎在家里喝着闷酒,在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八个心腹、分四伙外出县兵归来的消息。他暗暗祈祷:“谢天谢地不能落空啊!没有四颗人头,我怎么向知县交差?赏银都拿了。”

  夜半,两伙县兵不知从何处提来两颗人头,向马四虎交了差,领四十两银子走了。他们将人头分挂在东西城门上,贴上了仅有“剿杀乱党头领与瑶蛮”寥寥数语的布告。

  马四虎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急得直搓手。“还有两伙县兵怎么没来交差?”

  有两个县兵领了马四虎一颗瑶蛮人头的任务,哪敢去龙窖山?他们带了刀具,伏在青山里的一座独木桥头,等待着路人送上头来。

  恰好这天,禾仔奉旺叔之命,在县城打探官军情况后,连夜回返龙窖山,正好经过这里。两个县兵好不容易盼来一个过桥人,眼看到了桥头。二人猛扑上去,挥刀就砍。禾仔听见风声,平地纵起丈高避过刀,从腰里抽出绦巾,左右一挥,早把两个杀手的刀具打落在地。复手一挥,打在两杀手背上腰上。杀手像猪一般在地上哼。

  禾仔住了手,捏住杀手脖子提起一看,眼里现出县兵的衣服,朝天鼻顿时喷出两股怒气。他想起有人扮作瑶人时常在山外作恶,仇恨一齐汇聚在双手上。他“嘿嘿”两声冷笑:“你们不做好事要做鬼,老子成全你。”两手各抓一个县兵的头,相互猛力一撞。两县兵头破血流,脑浆四溅,立时毙命。

  还有两个县兵领了任务,潜伏在乡下一山脚边的小路上,等了半夜,才等来二十多个上山砍柴的人。县兵哪敢动手?

  一阵话语,又送来了两个打柴人,再不动手天要亮了。两县兵挥刀扑上去,一刀砍倒了一人,另一人回头就跑,大喊“乱党杀人啊!”恰巧,从后面赶来十多个打柴人。

  众人听说乱党只有两人,挥起柴刀赶上来了。两县兵急了,分头逃窜。众打柴人死追一个乱党,活活生擒了,一顿乱打,县兵大喊:“我是县兵。”众人真假难辨,把他绑回了村。待明天解县领赏银。

  清晨,一阵锣鼓声从兵营方向传来。市民们莫名其妙。昨晚,县衙放鞭炮打大铳,今晨又是大锣大鼓,在沉闷焦虑里煎熬了两个多月的人们,不知县衙在玩什么鬼把戏。街头的巡逻队也撤了,街邻们三三两两凑着头,在角落里议论纷纷。

  “当!当!”“当!”县城值更的老头敲起铜锣在街巷大喊:“官军剿匪大捷,英雄游街,大家快去城门看人头,读告示。”

  人们迟迟疑疑,小心翼翼从门缝里角落里伸出头来,左望右望,不见了巡逻队和便衣们,一些胆大的跑上来,拦住老更夫问:“你说剿匪大捷是真的吗,没骗人吧?”

  “县衙叫我打更我打更,叫我喊话我喊话,鬼要我叫我就叫,我自己没有什么话。”老更夫头也不回,答非所问丢下几句顺口溜,敲着铜锣喊远了。

  “咚咚……锵!”“咚咚……锵!”一阵震天价的锣鼓开道,都头马四虎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脸上神情像红胎记一样呆滞。他身后跟着五十个骑兵,一百五十个步兵,众人一齐木讷着从大街上走过。两个往日里鬼鬼祟祟的黑衣举着一块大红横幅,上书“庆贺县兵剿匪大捷”。八个黑衣在游街的县兵两边,跳起脚来声嘶力竭狂叫着什么,个个脸喊得通红,锣鼓声淹没了一切……

  市民们这才走出家门,瞪着惊愕的眼睛,你望我,我望你,笑的笑,摇的摇头,让过游街的县兵,众人将信将疑,向贴告示的十字街口涌去。告示下,数不清的眼睛在极力张望,有识字的在念:

  告

  为县兵进剿,乱党大败,劝民各安本业,图报皇恩,以回天变事:乱党瑶蛮共元人细作,祸延银邑,民不聊生。知县震怒,派县兵迎敌于

  深山。乱民草寇乌合,县兵奋勇杀戮,斩获无数。贼首头颅四颗城门示

  众,以戒乱党。天下复神朗,海晏河清。尔等良民需谨记,国事国治之,

  家事家思之。高枕无忧之曰,理当各安本业,兴农兴畜,兴商兴市,兴

  学兴家。切切思之慎之!

  特至告示者。

  通城知县昌吉

  “好了,太好了啊!”1个穿绣花锦衣的小布店老板,高兴地挤出告示栏下的人群,满脸笑容向布店跑去。

  “哼!”一个穷秀才模样的人,似笑非笑地转出人群。一个刚来的读书模样的人迎上去问:“秀才哥,告示写的什么?”穷秀才头也不回,滑稽地边走边答:“要我教字是要付钱的,鬼画桃符我认识是什么字,纸背上是什么意思。”

  告示前,人们来的来,走的走,多数明白了内容的人,口里念着“鬼知道,鬼才真知道。”揶揄着离去了。

  “咚咚……锵!”“咚咚……锵!”一阵锣鼓声从东门外进了城。青山里雷霆精武馆一伙徒弟,抬着两个身穿县兵衣服的乱党尸体,径直投县衙领赏来了。原来,昨晚禾仔离去后,武馆两个路过的徒弟,高兴地捡了这个便宜。

  突然,南门也响起了锣鼓声,一伙农夫押着一个被捆绑的县兵进了城。县兵一路喊:“我不是乱党,我是县兵,昨晚杀人是都头要我去的。”

  两伙领赏人来到了县衙。摸不着头脑的街人跟着看热闹,越聚越多。有认得那个县兵的人在诧异地问:“县兵里也有乱党?”有人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知县一定辨得出真假。”

  众人把公堂前的鸣冤鼓敲得山响。昌吉升堂了,看着堂上两死一活三个县兵,脸皮直抽搐,刚听了百姓的陈述,活着的县兵大喊:“冤枉啊,我是县兵,是都头派我出去杀人的啊!”

  昌吉早把惊堂木一阵乱拍,紧闭双眼大声宣判:“把这个冒充县兵的乱党立斩示众!”抓起令牌往案前地上一摔。

  县兵仍在大声申述,四个武士早猛扑上去,扒去县兵着装,口里塞进烂布,押往市曹去了……

  “乱党敢冒充县兵,猴子扮老虎,该死。”领赏的人们提着白花花的赏银,高兴走了。

  有认得这个县兵的百姓犯迷糊了:“县兵里还有多少乱党?”但更多围观的百姓释然了,“不是乱党,知县还斩自己人?”

  百姓一走,昌吉唤来马四虎,狠狠地抽了两个耳光,骂得他狗血淋头。

  不到半个时辰,这个县兵的头也挂到了城门上。闻讯赶来的县兵家人在城门口疯狂喊冤,被抓起送了牢。

  混在人群里的禾仔看到这些滑稽事,不住地摇头。马贤手下得海,心里乐开了花。

  当天,通城县衙的“剿匪大捷”和“龙窖山瑶蛮阴谋作乱被抓斩首”两份塘报,以六百里加急向武昌府驰去。通城多时未向上报喜了,上司肯定有重赏。昌吉'一*边高兴地等侍着,'一*边风风光光地巡乡去了。

  这天,昌吉醉熏熏巡乡回到县衙,张喜兴冲冲跑上大声禀报:“知县大人,武昌府一位六品都指挥使带着一千官军马上就要进城了。”

  “啊!”昌吉刚说完,只见他双眼迷蒙,双腿走起了麻花步,一连几个趔趄,就倒在了地上,眼珠朝上翻白。

  张喜立即吩咐县兵把他扶进屋里,灌了醒酒汤。晚宴上,县兵扶着昌吉来了。昌吉一望,满肚酒化作一身冷汗冒出。擦了擦了眼再望,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啊!是你……”

  “正是,是我!”小龙身穿六品武官服,粉嘟嘟的脸,大大咧咧笑着,坐在首席上。小龙话语平静,停了停又说:“元军南下,乱匪四起,男儿理当担责,用命以赴危难啊!”

  “欢迎将军驾临。”昌吉脸上挤出几分尴尬的笑意,心里却被一个石头哽着。今天盼大军,明天盼大军,上报紧急军情不见大军,上报打了胜仗,大军就来了。当里正都不称职、军事上一窍不通的小龙,三月不见,竟然当了都指挥使,成了他的上司。

  虽然心里满是怨气,昌吉还是提了酒壶,弯腰躬背给小龙斟酒,坐在一边打尖作陪。他的心七上八下——十五个吊桶打水了,只感觉有一种莫名的颤栗,把浑身的每块肌肉都在扯动,口里却不由自主地说着:“十分欢迎将军,仰仗将军文武双全,统率大军到来,实乃通城之幸,百姓之福。以后,烦请将军多多指教,在下再敬将军一杯。”昌吉弯着肥胖的腰,双手举着酒杯,虔诚捧向小龙。

  “不客气,老熟人了,不要客气嘛!”小龙瞥了昌吉一眼,顺手拿起酒杯,头一仰,酒杯底朝天。

  小龙向同座的几个大军头领使了个眼色,大家纷纷向昌吉敬酒。他们牢记知府临行前的嘱咐:“小龙将军临危受命,开赴前线,各位务必多多出力。特殊时期,地方官员如有畏缩不前、贻误战机者斩,办事不力者撤。得胜班师之日,就是各位加官晋爵之时。”几个头领人人都不愿失去巴结小龙的好机会,一人几杯,早把中午就醉了的昌吉灌得烂醉如泥抬走了。

  从此,小龙天天把昌吉呼来唤去。昌吉气得咬牙切齿。这天清晨,昌吉早早躲出了县衙,往冠青里去了。

  小龙听了大笑:“哼!你不服气?我要让你气够……”

  几天前,得海告诉马贤,小龙带兵来了通城,上午得内线里丁报,昌吉来巡乡了,得海眼睛一亮,向马贤一阵嘀咕。马贤大喜道:“我正想要你们狗咬狗。你去办。”

  昌吉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马四虎和骑兵小队,欣赏着一路春光,欢欢喜喜地来到西乡冠青里。里正李当然组织了庞大的欢迎队伍,大锣大鼓等候在冠青屋。

  冠青是个远近闻名的老屋场。建于大宋早年,一大片青砖到顶的房屋,气势恢宏,一百零六个雪白的风火墙垛高高耸立,二十四个天井通光透亮,正堂偏堂,前堂后堂,井然有序地连接在一起,重重雕梁画栋,层层凤雀飞檐。屋场有多少间房谁也说不出个确数,屋内门柱石上,刻上的对联就有八十八副。屋前场上,石砌的月形池塘里,碧波荡漾,鱼儿成群。前面一条小河,河水从龙窖山流来,长年不断,小河两岸巨大的柳树青翠欲滴,好一处风水宝地。早年,里正选驻地时,一眼看中了这里。

  昌吉的队伍一到冠青屋,震天动地的锣鼓声里,李当然带着欢迎的人群迎上去,接过马缰,把二十多匹瞟肥体壮的高头大马,系在小河边的柳树下。扶下马来的昌吉平定喘息后,趾高气扬地向着欢迎的人群挥起肥胖的短手,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昌吉在屋中前堂后殿一一看过,评头品足大发了一通议论,结结巴巴吟起对联来。

  “好联好联,千古绝唱,对绝了对绝了!”昌吉还未说出下联,李当然就忙不迭奉承。

  中饭是通城待客最高规格的十海碗,全鸡全鸭全鹅全鱼一应俱全,香甜的米酒喝得昌吉眼睛都蒙了。中饭后喝过茶,又吃了四碗水菜点心酒,昌吉要回县了。

  李当然立即吩咐里丁去喊锣鼓手。十几个锣鼓手和几十个迎送的百姓,吃过自带的荞麦桐叶粑,在场上晒太阳。俗话说,三月桃花天,走路要人牵。大家被暖阳一晒,昏昏欲睡,不少人打着呼噜。听到里丁的吆喝,猛然醒来的人们举起锤子,就向身边的锣鼓上乱打乱敲,系马的人慌忙跑到柳树下牵来了马。李当然把昌吉扶上马,一行人在锣鼓声和呼喊声里慢悠悠离开了冠青屋。

  来到大路上,昌吉酒性发作,差点摔下马来,人一惊,酒醒了,连忙马鞭一挥,双腿一夹,二十多匹快马跟着飞也似的跑。紧随昌吉马后的马四虎猛然看见,昌吉的坐骑尾巴上,一个白色的小卷在风中一点点舒展,成了一个足有五尺长的白飘带,在马尾后“呼呼”飘响。这是什么?马四虎心哽着,感觉不祥,但又不敢喊知县停下,只好紧紧跟上。与此同时,后面的骑兵都发现前面的马尾上有一条同样的白飘带在飞扬。众人见知县和头领在狂奔,只得跟着跑。

  路上的行人看见马队来了,无不慌忙避到一边,当看到一支飘着白带的马队时,惊奇之余大笑不止。昌吉以为路人是在欢呼他,挥起马鞭以示回答,马跑得更欢了。进了县城,威武的马队从街道两旁,欢闹着指指点点的人群中跑过。进了县衙,昌吉兴奋不已。

  昌吉一下马,马四虎立即冲上去,从昌吉的马尾上解下白飘带。

  “那是什么?”小龙不知从何处冒出,大声问。

  不识字的马四虎立即将飘带递上去,小龙一看上面写着:“宋王朝要灭亡了,众人一起杀小龙。”立时气得脖子上青筋直冒,双手使劲地撕扯着白飘带,哪里扯得断,狠劲地一阵乱揉,摔在地上,用脚几踩几踩。小龙朝兵勇们一望,见大家都在搓揉同样的飘带,更加咆哮如雷:“你们在为谁做事?”

  昌吉看了飘带,眼望小龙,吓得眼珠瞪得老大,咬着牙齿手一挥,兵勇们立即站成一行。他手捏马鞭,在队前边走边破口大骂:“狗日的,你们这群饭桶瞎了眼?为什么不把飘带告诉我?”又冲到马四虎面前,狠狠地抽了两马鞭。正要一个个抽下去,小龙止住了昌吉,厉声问:“这事怎么能怪他们?他们是跟着你的!”昌吉哑然。

  当晚酒宴上,昌吉极力讨好小龙,一个劲地敬酒,很快就酩酊大醉抬走了。马四虎举着来不及包扎、皮开肉綻的手向小龙敬酒。小龙吩咐快拿药来。马四虎感动了。其实,他心里早就在担心,若是小龙知道他组织县兵杀百姓,诬为乱党上报,反而死了三个县兵,他的小命肯定就没了。马四虎立即抓住时机,将县衙新近做的假事,昌吉把家人送回了老家,一股脑告诉了小龙。

  小龙听了小眼一瞪,气呼呼了。大军头领们似乎明了小龙的意图,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熙熙攘攘叫开了,纷纷要求罢免谎报军情、欺上瞒下、剿乱不力、枉死县兵的昌吉知县之职。

  “真难喽,县治要紧,安民要紧,众意难违哟,我哪敢徇私舞弊?”小龙假意半推半就同意后,列举了昌吉蒙骗朝廷,抗敌意志衰退,纵贼不办,谎报军情,主事无方等数大罪状上报武昌府,宣布撤销昌吉知县职。当晚,小龙取了县衙印信。

  第二天清晨,小龙全身戎装,带领一群亲兵,洋洋得意在县城内转了一圈。如今,他成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了,禁不住心里大乐:“从此,老子脚一跺,大地也要摇三摇!”

  小龙回到县衙,早已红日高照。他向军头们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到大堂坐定,着人去叫昌吉、张喜和县衙一应人众到大堂来。

  昌吉迷迷蒙蒙被叫醒,脸未洗,饭未吃,就赶到大堂,只见小龙坐在他的位置上,几个军头分坐案头两边。昌吉虽然心里一痛,还是装着若无其事,连忙上前施大礼。

  “免了免了……”一个军头拖着长腔,近乎讨厌地说。接着,另一个军头宣布了昌吉的罪行,由知县改任冠青里里正。令他“戴罪立功”,限期消灭制造“白飘带”的乱党。

  宣布完毕,未待昌吉开言,小龙立即起身离去。县衙胥吏相互望望,窸窸窣窣出了大堂,只留下昌吉伏在地上泣诉:“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有这一天,但不知道来得这么快哟!我为什么要你去府上搬兵,为什么要谎报剿匪大捷?我自作自受,活该活该活该哟!”昌吉抬手一巴掌,往自己脸上印上了四个红红的指印,抬起头来,一道凶光从眼中射出:“你让我受气,我要你喝水。”

  是夜,明月高悬,清辉如许。三个过去与小龙混得厮熟的县兵小头目,拿了三十两花银,来到小龙住所送恭贺,邀他去秀水河划船赏月喝酒。小龙大喜,欣然来到河边。那只昌吉付了银子的船早在等候。三人陪小龙上了船,赏月喝酒。一个时辰后回来了。小头目怏怏地告诉在家静待好消息的昌吉说:“那船左等右等,始终没有来。”

  昌吉泄气了,知道他们没有把小龙丢进王家潭淹死,又折了自己两百两白银,长叹了一声“天意啊!”卷起铺盖去了冠青里。

  马贤为制造白飘带戏弄和挑拨小龙和知县正在高兴,里丁又来告诉马贤,昌吉被撤职放到冠青里当里正来了。马贤大喜:“快叫得海来。”得海沉思片刻说:“这不正是除了昌吉的好机会吗?一来为小龙除了对手,他不会报复;二来杀了知县,可以闹出大动静来。”“对呀!你快去办。”马贤大叫。

  昌吉到冠青里的第三天夜里,就被人杀死在床上。两个值夜里丁见杀手飞檐走壁,满身工夫,知道不是对手,忙撇了器械跪地求饶。得海一见那个内应里丁也在其中装哀求,觉得留下他终是个祸根,说不定以后见了别人的银子,还会出卖他们呢!刀一横,将二人杀了。

  得海杀昌吉和里丁的经过,被冯禾仔跟踪看在眼里。

  小龙接到昌吉被杀的报告一阵高兴,连忙吩咐把几个军头请来喝酒。大家举杯庆贺,好不欢喜。唯独一个五十出头、身材痩小的步兵都头甘长青一言不发。

  “你怎样啦,难道是同情昌吉,或是有什么瓜葛吗?”志得意满的小龙,以讥讽的口气问甘都头。

  “都指挥使说得好,这事处理不好,恐怕大家都有瓜葛喽!”甘长青闭着一双小眼,皱着八字眉,不阴不阳地答。

  “都头是什么意思?”小龙不高兴了,拉着脸问。

  “都指挥使想想,昌吉是朝廷命官,我们把他撤了,只要有人在,他即使有一万张嘴,也辨不清自己的罪。如今,他前头撤职,后头被杀,未抓到凶手。倒是县人都知道大人垂涎知县宝座已久,定会怀疑是大人指使所为。”甘长青老奸巨猾地答。

  小龙敲着脑壳想了想,诧异了,谦卑地说:“还真是啊!黄泥巴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甘都头快说,这事怎么办才好?”

  “大人要抓凶手,比登天还难,恐帕数月也办不到。不如瞒下真相,派人在汉人里大张旗鼓查凶手,尽快抓个替死鬼顶罪问斩,把这事铁板上钉钉,拐个脚,做个铁案。同时,也好向县人交差,封住众人的嘴。即使上头查问也不怕,交上案卷,天衣无缝。在下愚昧,不知都指挥使有什么高招?”甘长青不紧不慢说完,乜斜了众人一眼,事不关己地喝起酒来。

  “老兄想得好,我怎么就疏忽了。明天就把这事补上,我敬老兄一杯酒。”小龙望着深不可测的甘长青,称呼也改了。

  是夜半,在冠青里跑了一圈的冯禾仔,悄悄溜进李当然的住房,留下了一张纸条。

  第二天,小龙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来到冠青里。当他揭开昌吉尸体上的白布,看到脖子胸膛上的刀口、血痂和那杆标枪,脸上刷地一下苍白了,浑身打起颤来,差点没站住。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的被杀死的人,见血就头晕。他连忙覆上白布,忍着剧烈心跳跑出门外,许久,才呼出长长一口气,装出一副哀怨的模样,假惺惺大叫:“知县呀,我一定要翻江倒海捉住凶手,为你报仇啊!”

  甘长青一声不响,里里外外细细察看,冷笑了一声。

  吃过中饭,喝得醉醉醺醺的小龙趁着酒兴,亲自向里上人问案:“你是哪里人?”“昌吉怎么被人杀了?”又指着案头沾满血迹的标枪问:“你为什么不抓住瑶蛮凶手?”

  甘长青实在看不下去了,叫人扶起小龙去睡觉,亲自审起案来。降为副里正的李当然一脸惶恐,生怕把自己扯进去,一见甘长青就连忙分辩说,进昌吉的住房,要从两个里丁的守哨房经过。李当然为了洗白自己,又把早上醒来,放在床头的一张纸条递给甘长青。甘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凶手者,西边山中人也。”上面写着三个小村庄名。

  甘长青一看纸条,若有所思地问李当然说:“最近,通城临乡两县界上,有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发生吗?”

  李当然整天只知吃喝玩乐,哪里知道深山里的事?忙哭丧着脸答:“从未听人说过发生什么异样事。”

  甘长青冷笑两声,把属于瑶蛮的带血标枪一手拂到地上,把纸条撕得粉碎一甩,咬着牙说:“凶手转移视线,骗得别人,骗得了我?”

  “快来人啦快来人!”甘长青刚刚审过李当然,只听得小龙在内屋大喊。甘连忙起身向内屋去,与外衣也没穿、瞪着一双惊愕眼的小龙撞了个满怀。小龙慌里慌张一把抱住了甘长青……

  这天,马贤听得海报,新任知县小龙来了冠青里,在查昌吉被杀的案子,立即喜上眉梢:“瑶蛮有血光之灾了。”

  小龙一回县就发高烧,领管五百步兵的都头甘长青自然成了主事。

  四天后,甘长青吩咐从牢里拖出一个囚徒,在市曹杀了,首级挂上了城门。同时,谋害知县昌吉的凶手伏法的布告,新知县小龙决意剿灭乱党,安稳县域,劝民安居乐业的告示,一同贴遍通城城乡。

  老更头的铜锣声又在县城的街头巷尾稀稀拉拉响起来。拦住更夫,打听真相原委的街邻得到的回话是:“你问我,我问你,大家一起去问鬼。”

  街邻们奇怪了:“这次官军斩凶手,为什么不扯上瑶蛮了?”

  禾仔回到龙窖山,将义军造瑶兵标枪杀死昌吉,新县衙处斩凶手却没说瑶人,一齐禀告了旺叔。

  旺叔询问了情况,陷入沉思,小龙的官军里有高人?以后,说不定是龙窖山的强劲对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