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衙门口站笼

书名:自流井保路风云本章字数:3275

  当年从十字口往北ꎬ沿缪沟井街朝上走ꎬ走了一段路ꎬ往西有一个街口ꎬ可直通高坪地ꎮ那个街口ꎬ老地名叫“衙门口”ꎮ其来历ꎬ在于当年的地方官府自流井分县衙门ꎬ正设在高坪地半坡上ꎮ这里是通往分县衙门的必经之路口ꎮ那天晚上ꎬ王知县将两处教案风潮平息后ꎬ又将诸事向分县衙门夏县丞郑重交代一番后ꎬ就起轿连夜返回富顺县城ꎮ事关重大ꎬ夏县丞带一帮衙役ꎬ在分县衙门大堂里ꎬ不顾夜深ꎬ当即升堂开审ꎮ福音堂那几个教民ꎬ作为证人ꎬ也一并上了公堂ꎮ押回分县衙门待审的那三四十人ꎬ在几个教民反复指认下ꎬ被认定有闹事打砸行为的ꎬ一共有六人ꎮ其中ꎬ刘老幺和贵娃两人ꎬ福音堂及曾家院子ꎬ两处砸门的事都是他俩干下的ꎬ被定为闹事首犯ꎮ夏县丞也算衙门“老公事”ꎬ开审时ꎬ眼见公堂上黑压压跪了一片ꎬ心中暗想ꎬ要一下定罪处罚那么多人ꎬ毕竟于心不忍ꎮ他审讯时ꎬ有意叫那几个教民反复指认ꎬ就是为少定罪几个ꎮ审来审去ꎬ最终ꎬ经与分县衙门刑名师爷商量后ꎬ夏县丞只将被指认有闹事打砸行为那六个人ꎬ留下定罪待处ꎮ其余那三十来人ꎬ训斥一番ꎬ当庭让其结保开释ꎮ其实ꎬ那些人ꎬ绝大多数ꎬ真是在那里看热闹的无辜民众ꎮ只因看热闹心切ꎬ挤到靠前了点ꎮ巷子两头被衙役兵勇围了以后ꎬ他等没及时跑脱而被抓被押ꎬ吃的是冤枉ꎮ在押回分县衙门后ꎬ一路自认倒霉不说ꎬ心想ꎬ此番捆进了衙门ꎬ不坐几年大牢ꎬ也肯定得扎扎实实吃一顿板子ꎮ没想到ꎬ却判自流井保路风云了个“结保开释ꎬ当庭释放”的从宽处置ꎮ那三十来人顿时喜出望外ꎬ朝主审的夏县丞连呼:“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又千恩万谢ꎬ磕头不已ꎮ之后ꎬ有些被闻讯赶来的家人于公堂上“结保”接走ꎮ没家人接的ꎬ由当地街正或地保“结保”ꎬ亦先后领出了衙门ꎮ剩下的六人ꎬ又分作两种处置ꎮ刘老幺和贵娃两人ꎬ定罪为此次教案首犯ꎬ被各打二十大板后ꎬ丢入分县衙门大狱ꎮ初步拟定对两人处以站笼刑罚ꎮ刘老幺处“站笼五天”ꎬ贵娃处“站笼三天”ꎮ由分县衙门连夜公文上报富顺县衙ꎬ待县衙批复后ꎬ即予执行ꎮ其余四人ꎬ一律处刑杖ꎮ其中两人各打二十大板ꎬ另外两人各打十板ꎮ刑杖后ꎬ第二天让家人结保ꎬ亦分别接走ꎮ那天晚上ꎬ分县衙门大堂里面ꎬ一共开打了六人ꎮ因挨板子的人多ꎬ由三班衙役轮流上阵ꎬ每班衙役负责两人的刑杖ꎮ大堂上ꎬ一时间板子翻飞ꎬ被打者鬼哭狼嚎ꎬ哭爹叫娘ꎬ闹成一片ꎮ一直弄到三更已过ꎬ快接近四更的时候ꎬ才把整个案子人犯处置完毕ꎮ几天后ꎬ富顺县衙的批复公文由马快送到分县衙门ꎬ刘老幺和贵娃两人站笼的刑罚照准ꎮ县衙批复下来的第二天一早ꎬ临街或出门赶早市的一些市民ꎬ突然看见ꎬ分县衙门里一班衙役抬着两个大站笼ꎬ来到了当街的衙门口ꎮ两个站笼ꎬ一左一右ꎬ放到了衙门口两侧ꎮ这番情景ꎬ当即引起了市民的注意和兴趣ꎬ对此议论纷纷ꎮ有人说:“嗬!衙门里的站笼都抬出来了ꎬ还是两个ꎮ今天怕有好戏看了!”又有人在问:“哪两个人这等背时ꎬ要罚站几天站笼哇?”就有人说:“哪两个?还会有哪两个?恐怕是前几天在桐梓坳福音堂闹事ꎬ后来被捕快逮了那个刘老幺ꎬ还有就是那个小名叫贵娃的小伙子ꎮ”有人说:“对头ꎬ肯定是那两个ꎮ那天在湖广庙楼厢吃茶ꎬ我听衙门里的人在说ꎬ那个刘老幺和贵娃ꎬ当天晚上就各打了二十大板ꎮ还要罚站几天站笼ꎬ说是已有公文报县衙门ꎮ莫非是ꎬ县衙门那公文已经批下来了?”一众市民正议论纷纷ꎬ片刻工夫ꎬ衙门里一声炮响ꎬ立时ꎬ有衙役吆喝声响起ꎮ接着ꎬ又有开道锣声传来ꎮ锣声渐近ꎬ众人举眼望去ꎬ只见衙门里面ꎬ一个衙役敲着铜锣ꎬ行走在队列前边ꎮ身后ꎬ是四个持腰刀和水火棍的衙役护卫开道ꎬ并一路走ꎬ一路吆喝ꎬ以壮声威ꎮ再后面ꎬ是身着官服的分县衙门典史戴某ꎮ其一脸肃穆ꎬ迈着四方官步ꎬ缓慢而行ꎮ在他身后ꎬ有几个狱卒ꎬ分押着两个囚犯ꎬ一路跟随ꎮ围在衙门大门口看热闹的民众ꎬ当即认出ꎬ这两个人犯ꎬ正是刘老幺和贵娃ꎮ两人脚上戴着铁镣ꎬ颈子上套枷锁ꎬ双手也一并被这枷锁套着ꎮ又因堂审那晚上两人各打二十大板ꎬ屁股及大腿处带有刑伤ꎬ所以ꎬ两人脚下步子都走得缓慢而艰难ꎮ两人被狱卒押出大门ꎬ一左一右ꎬ来到衙门口两个站笼跟前站定ꎮ左右两边ꎬ都有持腰刀和水火棍的衙役守着警戒ꎮ那个敲锣的衙役ꎬ站在居中位置ꎬ重敲了三声铜锣:“当!当!当!”然后高喊:“分县衙门告示!”那衙役再次重敲三声铜锣ꎬ又高喊:“分县衙门告示!”两边持刀持棍的衙役ꎬ也齐声发喊吆喝ꎮ众帮腔衙役ꎬ也是一连吆喝了三声ꎮ吆喝毕ꎬ敲锣衙役退下ꎬ分县衙门戴典史这才迈着方步走上前来ꎬ清了清嗓子ꎬ朗声开读手里的那份自流井分县衙门告示ꎮ读过ꎬ即有衙役走过来ꎬ将刘老幺和贵娃两人戴着的铁镣ꎬ颈上的枷锁取下ꎬ然后分别关进两个站笼ꎮ刘老幺在左ꎬ贵娃在右ꎮ另有衙役ꎬ将一份大字抄写好的衙门告示ꎬ张贴在平时专门贴分县衙门告示、通告的那面墙上ꎮ众人围过去观看ꎬ衙门告示上清清楚楚写着ꎬ刘老幺判处“站笼五天”ꎬ贵娃判处“站笼三天”ꎮ“嗬哟!要站五天站笼ꎬ整整五天哇!恐怕不把自家小命除脱ꎬ那小子也要脱层皮!”“造孽啊ꎬ造孽!站五天站笼?那还不站死个人来摆起!”“这叫自作自受ꎬ哪个喊他要去惹洋人!”“说的倒是ꎬ如今这世道ꎬ最惹不得的就是洋人!你想ꎬ连官府都不敢惹洋人ꎬ你刘老幺、贵娃这些崽儿敢惹?”市民大众围着那告示ꎬ你一言ꎬ我一语ꎬ各有各的说法ꎮ衙门告示张贴妥当后ꎬ戴典史带着一行衙役回了县衙ꎮ不过ꎬ仍留下两名衙役ꎬ一边一个守护站笼ꎬ不许旁人靠近ꎬ以防意外ꎮ自当天开始ꎬ每天都有市民ꎬ像看什么稀奇热闹一样ꎬ来到分县衙门大门口ꎬ来看站笼ꎬ以及被处刑囚在站笼里的两个人ꎮ如同看大街闹市坝上那自流井保路风云些耍猴戏的艺人ꎬ手里牵着或笼里关着的猴子ꎮ此番情形ꎬ也如同当年在沙湾河坝或灯杆坝刑场上ꎬ看分县衙门刽子手曾树龙操刀砍犯人脑壳时那种人山人海ꎬ万人空巷的热闹场景一样ꎬ市民大众仿佛过节一样兴奋ꎬ也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ꎬ边看还边评头品足ꎮ那天ꎬ檀木林天主教堂那场教案的两个人犯ꎬ也是被判示众数天ꎮ两处虽同一天执行ꎬ但分县衙门地处新街闹市ꎬ来来往往的人更多ꎬ场面也热闹得多ꎮ所以ꎬ整个自流井来分县衙门大门口看刘老幺和贵娃示众的人更多ꎮ总是来了一批ꎬ围在站笼前看一阵ꎬ叽叽喳喳议论一阵ꎬ或叹息几声ꎬ就走了ꎮ待这批人前脚刚走ꎬ另一批看客后脚又到ꎮ也一样在站笼前看一阵ꎬ议论叹息一阵ꎬ又走ꎮ总之ꎬ从早到晚ꎬ来站笼前围观看稀奇热闹的人ꎬ一天之中就没断过ꎮ不过ꎬ这木笼里ꎬ站的不是猴子ꎬ而是两个大活人ꎮ加上那晚又被打了二十大板ꎬ身上又有刑伤ꎬ两人在站笼里ꎬ还未站上半天ꎬ就已经显得有些体力不支ꎮ到了下午ꎬ刘老幺与贵娃由于一直水米未进ꎬ加上刑伤发作疼痛ꎬ两人面色苍白ꎬ口里呻吟不止ꎮ到后来ꎬ两人脸色大变ꎬ痛苦不堪ꎬ头上不停有虚汗冒出ꎬ差不多就要晕倒了ꎮ但就是人真正晕倒了ꎬ身子也倒不下去ꎮ这就是站笼刑罚的设计者ꎬ其设计用心“高明”的地方ꎮ因为被囚在站笼里示众的犯人ꎬ如同戴枷锁一样ꎬ颈子是被木条死死卡住了的ꎮ只有脑袋露在外面ꎬ其整个身子囚在站笼里面ꎬ双脚仅仅能触地ꎮ也就是说ꎬ倘若站笼里面的人体力不支晕倒了ꎬ颈子和脑袋却是被卡住了的ꎬ身体却不倒下ꎮ人也继续在那笼子里示众受折磨ꎮ这也是站笼刑罚冷酷残忍之所在ꎮ古代ꎬ这站笼刑罚ꎬ虽不如“斩立决”和“监斩候”那样ꎬ属于死刑判决ꎬ直接了断犯人性命ꎬ但具体施刑中ꎬ常有伤人命的事发生ꎮ这是因为ꎬ若是夏天ꎬ烈日当头ꎬ暑热难当ꎬ站笼受罚囚犯ꎬ整天水米未进ꎬ极易中暑昏迷ꎬ以致倒毙ꎮ若是冬天ꎬ天寒地冻ꎬ冷风刺骨ꎬ囚犯往往衣衫单薄ꎬ甚至衣不蔽体ꎬ且不能进食补充能量ꎬ亦很容易冻毙饿毙ꎮ这天ꎬ囚在站笼里边的刘老幺与贵娃ꎬ其呻吟声此起彼伏ꎬ那番不堪忍受的惨相ꎬ令围观者中一些人同情怜悯之心渐起ꎮ现场有些人看不下去了ꎬ不断叹息着摇头:“造孽啊ꎬ造孽!”有老人又说:“三五天站笼站下来ꎬ怕硬是要站死个人来摆起!”可是同情归同情ꎬ叹息归叹息ꎬ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个不字ꎮ都知道ꎬ那是朝廷王法所在ꎮ没有人敢对朝廷王法说三道四ꎮ况且ꎬ站笼的两侧ꎬ还有带刀棍的衙役值守着ꎬ正一副凶相地望着围观民众ꎬ哪个人还有胆量敢上前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