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汉
曾树龙石破天惊亮刀一吼ꎬ确实当场就把场合给镇住了ꎮ正在众人吃惊不小ꎬ面面相觑的时候ꎬ曾树龙指着自家门口那棵铁树ꎬ开口道:“想找事来闹的ꎬ是不是想看看我这鬼头刀ꎬ刀口还锋不锋利?老子就让你等看一看!”说完ꎬ曾树龙手起刀落ꎬ将那棵已经长得有一人多高ꎬ树干比海碗还大的铁树ꎬ拦腰斩成两截ꎮ砍毕ꎬ又朝那些人大骂:“哪些敢认为自家脑袋ꎬ比铁树更硬更经得起砍ꎬ不妨就过来ꎬ让老子试试刀锋!”刚才拥进曾家院子那一众人等ꎬ大惊失色ꎬ再也不敢吭声ꎬ他们当然知道鬼头刀的厉害ꎮ曾树龙扫了那些人一眼ꎬ仍怒气不息ꎬ张口又骂:“你们跟老子听清楚!我这把鬼头刀ꎬ专门是用来沾人血的!我曾某在衙门当差事几十年ꎬ经我鬼头刀砍下的人脑壳ꎬ不说上百ꎬ起码也有好几十ꎮ今天把老子整冒了火ꎬ我曾二爷就不怕再多砍下几个人脑壳下来!你个杂种些听没听清楚?敢不敢拿自家脑壳来试试?”曾树龙一边骂ꎬ一边上前一步ꎬ拿鬼头刀往那些人脑袋上方一挥ꎬ又吼叫道:“你个杂种些听清楚ꎬ哪个杂种敢过来ꎬ老子就敢砍哪个!”那些人吓得纷纷往后退ꎬ都怕曾树龙挥舞着那鬼头刀ꎬ真把自己砍着了伤着了ꎮ贵娃和刘老幺等那三两个刚才闹得最凶的人ꎬ更是脸色吓得卡白ꎬ赶忙退后几步ꎮ生怕把这个坊间有名的曾剃头真正惹毛了ꎬ会朝自己的脑壳动刀ꎮ曾树龙拿着那把亮闪闪的鬼头刀ꎬ像一尊凶神恶煞的门神ꎬ一直挡在房门ꎮ他不时开口朝那些人ꎬ喝骂一句两句ꎮ人群依旧围住不散ꎬ却再没一个人敢靠上前去ꎮ双方就这样僵持着ꎮ正在这时ꎬ外面巷子里突然一片骚动ꎬ有人高声发喊:“快跑!衙门捕快来了!”紧接着ꎬ这条巷子的前后两个巷口ꎬ都先后传来打斗声ꎬ并伴随恶狠狠的吆喝声:“闪开ꎬ闪开!跟老子闪开点!”“还不快滚!滚开点!想讨打是不是?”惊疑间抬眼望去ꎬ只见一帮分县衙门的捕快、衙役ꎬ另有若干持刀枪的兵勇ꎬ以水火棍和长腰刀的刀背开道ꎬ从巷口两边分头强行进入了桐梓坳小巷ꎬ朝福音堂这边赶了过来ꎮ这些捕快衙役和兵勇ꎬ棍喝刀打ꎬ如狼似虎ꎬ见人就是一记闷棍ꎬ或是用长腰刀之刀背ꎬ狠狠来它一下ꎮ那些动作稍慢躲闪不及的民众ꎬ或多或少都挨了打ꎮ轻者抱头而走ꎬ重者血流满面ꎮ原来ꎬ刚刚平息了檀木林天主教堂那场未遂教案ꎬ富顺知县王润田ꎬ以及分县衙门夏知事等一众官员ꎬ正暗自庆幸ꎬ多亏袍哥大爷相助ꎬ教堂闹事顺利平息ꎬ乃不幸中的万幸ꎬ却没料两名分县衙门衙役ꎬ带着桐梓坳地保匆匆赶来报信ꎮ几个人告急说ꎬ桐梓坳巷子里那座福音堂ꎬ又被闹事暴民围住了ꎮ暴民人很多ꎬ正在那边打闹ꎮ福音堂里面那个洋人牧师ꎬ如今下落不明ꎮ富顺王知县和分县衙门夏知事一听ꎬ两人又是大惊失色ꎮ尤其分县夏知事ꎬ心里暗说ꎬ糟了ꎬ糟了!是自己大意了ꎮ深怪自家当初得报ꎬ只一心想解救檀木林天主教堂的洋人ꎬ平息那边的闹事ꎬ却未想到就在分县衙门一侧的桐梓坳ꎬ巷子里还有座福音堂ꎬ那里面也有个洋人牧师ꎮ当时就忘了ꎬ也该派点衙门捕快衙役及兵勇去守护ꎮ倘若真弄出什么大事ꎬ上司追责下来ꎬ那可是要命啊!眼下ꎬ救福音堂洋人牧师和教堂要紧ꎬ不到半刻工夫ꎬ两队官府人马ꎬ都进到了福音堂大门口ꎬ以及曾家院子里外ꎮ来不及跑脱的ꎬ都被堵在了那里ꎮ在一个捕头和官军哨长指挥下ꎬ捕快和兵勇不问青红皂白ꎬ立即动手抓人ꎮ凡闯进了两个院子的ꎬ不管参没参与闹事和打砸的ꎬ先抓起来再说ꎮ那些先前不知不觉就进了院子ꎬ想今晚上要看个究竟的人ꎬ吓得哭爹叫自流井保路风云娘ꎬ赶紧逃命ꎮ围在巷子里看热闹的那些民众ꎬ一看事向不好ꎬ也哄乱逃散ꎮ正哄闹着ꎬ桐梓坳巷口ꎬ传来开道锣声和吆喝声ꎮ在数名衙役水火棍开道ꎬ一帮兵勇前后护卫下ꎬ两乘四人大轿ꎬ一前一后ꎬ进了小巷ꎮ两乘轿子ꎬ在福音堂大门前停下ꎬ富顺王知县、分县夏县丞两人先后下轿ꎮ两级地方官下轿后ꎬ他们最关心的ꎬ主要就是两点:第一ꎬ首先是福音堂的洋人牧师ꎬ在这场闹事中ꎬ受没受到伤害?第二ꎬ福音堂的房子家具ꎬ以及洋人牧师的个人财物等等ꎬ遭没遭受损失?至于其他民众方面ꎬ闹事中有没有人被打?有没有人员伤亡?这些事ꎬ在一众官员心目中ꎬ都是小事ꎮ在他等看来ꎬ哪怕事件中烧了几间民众房子ꎬ乃至死几个人ꎬ只要不涉及洋人ꎬ通通都是小事ꎮ所幸ꎬ一行人刚进福音堂大门ꎬ就得到在场的几个教民报告ꎬ说当时教堂大门被刘老幺打烂后ꎬ事情万分危急ꎮ幸亏那位洋人葛牧师ꎬ事先已翻墙去了曾二爷屋里藏身ꎬ才没被暴徒找到ꎬ所以终得平安无事ꎮ富顺王知县和分县夏县丞ꎬ一听那位洋人牧师躲过了闹事ꎬ没有受到伤害ꎬ两人心中一块石头落地ꎮ一行大小官员ꎬ在那几个惊魂初定的教民陪同下ꎬ将福音堂里外一一仔细看过ꎮ见洋教堂里ꎬ只有院子大门ꎬ以及福音堂外门被打烂一点ꎮ其他家具物品ꎬ几无损坏ꎮ察看一番下来ꎬ王知县和夏县丞心情大好ꎮ几个教民见官员神色不错ꎬ又七嘴八舌向王知县和夏县丞讲述了当时的惊险情形ꎮ他等绘声绘色地讲了ꎬ万分危急之时ꎬ曾二爷如何持刀舍命守住房门ꎬ又如何一刀砍断了自家铁树ꎬ把闹事的刘老幺和贵娃终于吓退的那些经过ꎮ“曾二爷真是条好汉啊!”有个嘴快的教民ꎬ带着敬佩又有点夸张的表情ꎬ朝几个官员连比带画地说ꎬ“葛牧师就藏在曾二爷屋里ꎬ那班暴民已经把曾家院子的木门打烂了ꎬ拥到院子里来了ꎮ眼看就要破门而入ꎬ去搜找葛牧师ꎮ幸亏曾二爷不怕事ꎬ他把在衙门当差时砍犯人脑壳那把鬼头刀拿出来了ꎬ守在屋门口ꎬ朝那些暴徒大吼ꎬ说哪个敢过来就砍哪个!这才把那伙暴徒挡住了ꎬ好险!”“曾二爷?”王知县一听ꎬ连声发问道ꎬ“曾二爷是哪个?”“回大人的话ꎬ”旁边分县衙门的一个书吏ꎬ赶忙对王知县介绍说ꎬ“曾二爷就是曾树龙ꎬ原来在分县衙门当行刑刽子手ꎮ前些年已退职离开衙门ꎬ在家中休闲ꎮ”书吏又转头指着福音堂与曾家院子相隔那堵墙ꎬ对王知县说:“这曾树龙住家ꎬ与福音堂一墙相隔ꎬ两家是邻居ꎮ”“原来如此ꎮ”王知县顿时来了兴趣ꎬ又听手下人和教民在说ꎬ那位洋人牧师ꎬ眼下也正在曾树龙家歇息着ꎬ就发话说:“带路ꎬ我等到曾家院子看一看ꎮ”衙役兵勇赶快开道引路ꎬ一行官员浩浩荡荡ꎬ来到隔壁曾家院子ꎮ逃过一劫的葛牧师ꎬ已从藏身的里屋走出来ꎬ正被曾小龙扶坐在一把竹椅上休息ꎮ虽说经历了刚才那场意外之祸ꎬ心里面多少有些惊魂不定ꎬ但神色上ꎬ仍是显得安详镇定ꎬ没多大惊骇慌乱样子ꎮ此时的曾树龙已将那把鬼头刀仔细用那块红绸子包裹好ꎬ重新放回自家卧室的床背后ꎮ这才出来ꎬ找出糖罐ꎬ去厨房给葛牧师弄了一碗红糖水ꎮ端出来ꎬ让葛牧师趁热吃下ꎬ压压惊ꎮ葛牧师正吃着红糖水ꎬ王知县、夏县丞两个地方官带着一众官员ꎬ就进屋了ꎮ只听小龙在外屋喊:“衙门的人来了!”曾树龙慌忙丢下手头的事ꎬ赶快过来迎候ꎮ曾树龙毕竟在衙门当差多年ꎬ懂得规矩ꎬ他口里连称“大人”ꎬ向王知县、夏县丞分别行了一个半跪礼ꎮ请安后ꎬ又要献座献茶ꎮ葛牧师放下正吃着的红糖水碗ꎬ起身朝王知县和夏县丞微微点头致意ꎬ表情淡淡的ꎮ又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ꎬ也不知什么意思ꎮ“抱歉ꎬ抱歉!”王知县不顾身份ꎬ走过来ꎬ对葛牧师又是拉手ꎬ又是致歉ꎬ“我等消息来得迟了ꎬ让先生受惊了ꎮ”葛牧师与平时同地方官打交道时一样ꎬ客气尽管客气ꎬ也有礼数ꎮ但神情总是淡淡的ꎬ不卑不亢的样子ꎮ对今晚这场闹事ꎬ并没多说什么ꎮ对王知县和夏县丞两级地方官ꎬ一再向他保证ꎬ会严惩那些闹事暴民ꎬ并说将会向上级衙门申报ꎬ要尽量赔偿教堂损失这些话ꎬ他也没做表示ꎮ那一晚ꎬ在桐梓坳这处福音堂里外ꎬ一共抓了三四十人ꎮ刘老幺和贵娃等几个为首闹事的ꎬ自是首当其冲ꎬ被五花大绑ꎬ捆了个严严实实ꎬ当即押回分县衙门审讯发落ꎮ当夜ꎬ王知县和夏县丞带手下人离开时ꎬ很怕再有人来福音堂闹事ꎮ又担心外面州县或乡镇里面ꎬ那些反洋教ꎬ或对洋人心怀不满的民众ꎬ听到自流井有“打教堂”的风声ꎬ赶到这边来声援ꎮ两人商议一番ꎬ就在桐梓坳小自流井保路风云巷的两个巷口ꎬ分别留下数名兵勇值守ꎬ不许闲人进入ꎮ福音堂大门外ꎬ尽管葛牧师再三说“不要紧ꎬ现在不要紧了”ꎬ两人仍是不敢大意ꎬ也派有衙役守护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