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理解与包容
好好一锅粥端了,陈忠好像是第一次偷东西的毛贼被主人发现,方寸大乱地起来,抓起衣服奔向隔壁牛七的房间,揣着一颗惶惶不安的心,贴近门缝听着外面的动静。
贾美凤已经打开了所有的灯光,将那顿丰盛的晚餐端了出来,关闭音响后去哄劝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贾美琪:“美琪,都说你不要喝酒了吧?你看,一喝醉就哭,我还以为是你姐夫在被窝里呢。”
“姐——”贾美琪伤心欲绝,她的心都碎了,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被姐夫带到房间里来,还差点就咔嚓了呢,刚刚明明还在蓝桥新桥酒楼的清兰新品上市发布会上吃饭呢,可不蓝桥第一大老板赖国雄还跟我碰杯了呢。
“美琪,那么大人了,还哭鼻子,别哭了,快穿衣服起来吃饭吧。”贾美凤一看披头散发的妹妹就明白了,她拥着妹妹,平静地说:“你姐夫刚刚升职,千万不能在生活作风方面出问题哦。”
面对姐姐的暖心的话,委屈的贾美琪百感交集,他抽泣着诉说道:“姐,你知道姐夫……他——”
“我当然知道。”贾美凤马上打断了她的话,像个怨妇般嗔怪道:“你姐夫肯定又在单位加班了,你看都周末了,还在忙啥嘛?”
一番话,听得隔墙的陈忠心惊肉跳,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很难想象这个曾经三年军旅,四年工商所工作的陈忠,听到爱妻的大度理解与包容,将捉奸在床的戏处理得如此妥当,心里是多么的苍凉纠结!那种罪恶感实在太强烈,好像千万条毒蚕啃噬着他的心脏。渐渐地,他的酒意就消失了大半,变成了冷汗蒸发了。
音响再次响起,取而代之的是杨钰莹的甜歌,这也是老婆召唤他吃饭的音乐,每个周末,不论是刮风下雨,贾美凤准时会来这里陪他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和谈论工作,甚至在晚上还会带着宝贝儿子的照片来分享。
衣衫不整的陈忠哆哆嗦嗦走了回来,好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拎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等待老爸的责斥。
本来就有些暗恋姐夫的贾美琪一看到狼狈的姐夫,好像见鬼似的飞奔出去,伤心委屈的泪水洒了一路。她不是厌恶姐夫,而是一向疼爱又尊敬的姐姐在眼前,好像自己倒成了多余配角,她还是花一样的年龄,可不想做多余的人。
“美琪,吃饭后再走啊!”贾美凤追了出去,看到了可怜巴巴盯着自己的陈忠,马上牵着陈忠回到房间里,轻轻地关好门,柔声细语地貌似电视上的母亲一样嘘寒问暖起来。
一番欣慰的话,把陈忠说得心都碎了,他的眼睛里濛上一层雾,轻轻地说:“老婆,你真的不怪我?”
“瞧你,又没有做错事,我怪你干嘛?”贾美凤用食指点了下他的脑袋:“是不是睡糊涂了?我闻闻,是不是喝酒了!”她耸动着瑶鼻,嗅出了陈忠身上的酒味。
“喝酒了才好,我想为什么喝不醉呢,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一醉解千愁……”陈忠竟然有些激动了,他一激动,浑身的零件都不好使,先是引发一阵强烈的咳嗽,接着是胸闷,头痛,胃痛。
他得这个病三年了,自从儿子一出生就犯了病,当时他只想工作上做出成绩,不论是刮风下雨都会坚守岗位,收地摊税,宣传,走访商铺都是他的老本行,他这样做是为了实现老爸的遗愿,二来是三年的从军生涯让他一身正气。
贾美凤很着急,找来药片,端来开水,拍拍他的背脊如护士般精心呵护。
红着眼,咬着嘴唇的陈忠终于忍不住了,这些年他憋得太辛苦了,太多感慨,心里的千言万语如今相对无言,几次张口又咽了下去。
贾美琪揭开饭桌上的盖罩,一阵诱人的菜香肉香弥散开来。
两行泪水,自陈忠清癯瘦削的脸颊上滚落下来,落地有声。
善解人意的贾美凤拥着他的头,任那泪水湿透了衣衫。她柔声地安慰道:“陈忠,都是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有话就直说吧……”
陈忠勉力克制的泪水,谁知道泪水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他的身子一颤一颤的,时而用力地抱紧老婆的身子,时而咬紧牙齿咯咯作响。
贾美凤瘦小的身体几乎同矜持一样瞬间土崩瓦解,用手背抹着他狭长的眼帘汩汩涌出的热泪。她放佛看到了人世间的残忍,什么是残忍,就是眼睁睁看着丈夫一步步走入深渊却不能去阻止。
“老……婆……我做了对不起你妹妹的事……”陈忠激动得颤抖起来。“我故意把她带到家里来的!”
“不是的,你不要说了!”贾美凤用力抓紧他的肩膀。“老公,我信你,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们离婚吧!”陈忠言毕唏嘘不已。
“你疯了吗?”贾美凤似乎生气了,一把就推开他。“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想当年我嫁给你贪图你什么了?”
“我……我有错……”陈忠心里有愧,头低到桌子底下去了。
“当年追我的人,可以从这里排队到县城。我就是看中你的人品,你的前途才跟你的。”贾美凤声音大了些,她大口喘着气。
这一下,倒是把陈忠震住了。陈忠夫妻是乡镇上出名的模范夫妻,别说是吵架,就是意见争执都难得一回。原因是贾美凤是个百里挑一的大学生,又是下海淘金回乡发展支教的优秀人才。所以陈忠每次想生气,都会被老婆说得心悦诚服,而陈忠更加沉迷的,还是那个小鸟依人般的身体。
“我想清楚了,我们还是离婚吧!”陈忠突然抬起头。“我配不上你,给不了你幸福的家。”
“别说了,瞧你,好像是脑子进水了。”贾美凤边给他拭擦眼泪边说。“你的身体不好,我特意给你带来了好喝的汤,补补身子……”
一桌好菜,都是陈忠的最爱,那红薯包子是本地的特产,陈忠对它情有独钟,红薯包子是纯手工制作,茶油炸出来的,不能在空气中保鲜太长时间,陈忠想到了刚才老婆为什么一进门就匆匆忙忙进厨房,就是要把红薯包子加热加盖,要不然就会如炸尸般翻生。闻到那充满吸引力的红薯包子,陈忠顿时有了食欲,酒意全消。
贾美凤异常殷勤,又是盛汤,又是打饭,还给他递上了筷子。陈忠接过筷子,又放了下来,心里的疙瘩未解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认真又严肃地问:“老婆,我们离婚吧,我买不起房子给你们住,你瞧那些有单位的人都住上了小洋楼。我们只能住单位宿舍。”
“瞧你说的多么严重,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贾美凤不当一回事,夹上一个脆油香酥,肥而不腻的红薯包子,塞给了陈忠。“告诉你呀,老公,若是我们家里摆设得很张扬,岂不是引起人家的主意,你的打假队队长还坐得稳吗?”
陈忠瞧她说的有鼻有眼的,很有道理,他想到腾讯网上的什么局长,家里住还是平房呢。而去年刚刚下台的刘所长,便开起了丰田小车,住的是别墅。这些年,陈忠十分感激如此冰雪聪明,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妻子,让自己在工作上嘉奖连连,可是近来却发生不愉快的事,他发现了一个造假集团在市面上很活跃,一批假烟在乡里天女散花,造假技术高明的很,香烟里面真假参半,即使是老烟枪也会迷惑,陈忠明察暗访,最大的可疑就是惠民批发部,因为他的线索就断在这个骨节眼上,那一次他的线人萝莉就是这样死的不明不白的。
可是,惠民批发部的老板赖国雄倒是个乡里的大慈善家,陈忠想动手深挖时候,身体出现了严重问题,工商所里的同事劝他被总想做业绩,得配合领导安排才是本分。这话听多了,觉得非常在理,他继续寻找机会。
机会还没有来到,他的好消息就到了,上头已经下了公文,任命他为打假队副队长一职,因为正队长是空缺,有所长代替,于是他这个副队也就成了正队长一样。
当陈忠还是小职员的时候,蓝桥乡的零售市场风平浪静,可是等他一升职,却发现市面上多了许多假烟假酒。举报的消息如雪片飞来,可是等局里开会,打假队执行任务的时候,却只能查处一些毫无背景的小店和摆摊的贩子,从带回来的记录和假烟假酒来看,这些小贩子也是受害者。这时,贾美凤就会参当幕僚军师的身份,替陈忠出谋划策,教他顺藤摸瓜,查处一些售假贩子的仓库,从而立了大功,受到了上面的表扬。
于是,陈忠对老婆贾美凤的谋略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可是近来却听到岳父说小姨子出钱要买一栋县里房子来住时。一个老百姓家里突然在县城买一栋房子,在那个时候无疑是一颗原子弹爆炸。
陈忠出于职业直觉,感觉不对劲,岳父是世代行医的医生,开个小诊所也不见得是暴发户,大舅子是跑长途货车司机,家里老婆一个孩子一堆,生活也好不了哪里去,小姨子贾美琪是个超市里面的收货主管,工资也就是一千多。这样的超生家庭,哪里来钱买几十万的房子?
想了这些往事,陈忠身上的病又好像隐隐作痛了,他觉得自己活得窝囊,既没法买房也没法让老婆快活,最要紧的是明明知道惠民批发部就是假货中转站,没有线人帮助却无法查出来,他想到了个自以为绝妙的解决办法,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行动起来。
“快点吃饭吧,陈忠,饿到你的身子,老婆我心疼呢。”贾美凤端起饭碗扒饭。
陈忠喝完一口味道鲜美,回味悠长的炖汤,轻声地说:“老婆,你说美琪家是不是收了惠民批发部的红包?”
听到这话,贾美琪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的神色,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她马上用手堵住了嘴巴:“嘘——”
“要不然她家怎么会有钱买房呢?”陈忠继续追问,他放下筷子在思考。“近来,我总是发现单位在暗自调查我,我走在路上都发现后面有人跟来。”
“你管人家干吗,我娘家的事,你操什么心!”贾美凤拿起了筷子,塞到陈忠手里。“再说她们家就不能买房子吗?是什么法律规定老百姓不许买房子?”
“也是,也是。”陈忠失望地应了一声,没有问到结果,他如老僧入定,不是忘记吃饭就是忘记吞咽。
贾美凤看了很奇怪,赶紧给他无话找话,问工作上同事相处如何,是不是该给美琪找个男朋友之类云云。
“老婆,你们要是收了红包就交出来吧!”陈忠突然一把抓住贾美凤的手。
贾美凤摇摇头,肯定地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隐隐中,陈忠就断定老婆与小姨子都收了商家的红包,要不然那次就不会听到岳父说买房的事,岳父年过半百,平生寡言少语不可能开这个玩笑的,而且近来发现贾美琪穿得用的都是高档货。但是,他却什么证据也没有问出来,他矛盾纠结的心里好像插了把剪刀。
“是不是惠民批发部给你们好处了?”陈忠盯着贾美凤追问。
“乱说,当心隔墙有耳。”贾美凤迅速朝房间里扫视了一番,神色凝重地说:“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出现是我们身上呢,老公,告诉我,你是不是日本悬疑小说看多了?”
她把陈忠的手拿了起来,把筷子又递了过去。
陈忠夹起了香滑可口的红薯包子,边嚼边说:“美琪穿得衣服少说是五百多元的,香水也是高级的,女士摩托车也是日本本田的。我就纳闷了……”那个小虎队非常走红的年代,一辆本田摩托就好像是现在的保时捷跑车一样昂贵。
面对陈忠的紧咬不放,贾美凤用手撩去陈忠额头的乱发,道:“美琪是花一样的少女,她有选择男朋友的权利,若是她男朋友送的一点也不稀奇。你瞧你的样子,早就不是当年英俊潇洒的陈忠了。”
陈忠听到自己落魄的暗示,彻底无语了。
贾美凤淡淡地说:“不过没有关系,希望你可以继承你爸的遗志,在工作上有出息。我一样支持你!”
把爸爸都搬了出来,这招够辣,陈忠点头称是,可是这身病折磨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什么时候四脚一蹬,撒手归天都不清楚,谈什么未来。
端过碗,陈忠给老婆盛了一碗汤,送了过去问:“老婆,你们要是拿了人家的好处,就交出来,我好给上面有个交代,争取宽容处理。”
“都说没有!”贾美凤推开那只碗,脸上有些不悦了。
陈忠心里琢磨着:“真是刀枪不入,老婆回答的滴水不漏呀?大学生就是大学生……”他有些犯愁了,端起一碗汤,咕噜噜下了肚。他知道老婆是大学生,自己一个当兵出来的高中生,怎么能在口头上说服她呢。
“快点吃饭吧,菜都凉了。”贾美凤忙着夹菜,这一次,比以前更加的热情周到。
陈忠吃的也十分甜香。他望着贾美凤风姿绰约的身子,胸前波澜壮阔的风景,立刻有了久违的冲动,不知道是刚刚被小姨子挑逗起来的欲望,还是这滋补壮阳汤起了效果,凑过嘴巴说:“老婆,我那玩意管用了,晚上给你一个浪漫销魂的惊喜!”
“真的?”贾美凤秀眉一抬,露出了一口贝齿,呵呵笑了。
“不过,你得说真相给我听。”陈忠又绕回了那个话题。“我很信直觉,最近我常常做梦,梦到了一双无辜流血的眼睛在控诉冤情,梦见造假的人给你们姐妹许多好处,一双手铐就搭在我手上,我就进了牢房,现在痛苦的要命……”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贾美凤伸手他大腿上摸摸,那玩意儿果然有些起色,问:“都说不提这个话题,你就不怕人家偷听?”
“我才不怕,我行得正,走得直,一心想着……”陈忠拍拍胸膛说,那摸样好像是部队操练的宣誓。
他的话未说完,事情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