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七章

书名:绝色两代男本章字数:6018

  

  为了把我父亲冯江阳从劳教所的禁闭室里安然无恙地营救出来,我母亲赵巧云动用了她的秘密武器。这个武器并非指江阳县公安局副局长陈国军,而是另有其人。冯江阳所在的市劳教所虽然离江阳县不远,但并不在江阳县的管辖范围内。即便陈国军愿意帮这个忙,他也管不到人家劳教所头上去。

  我的母亲赵巧云这辈子没有机会进入官场,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赵巧云虽说是个女性,却天生是做官的材料。赵巧云善于随机应变地利用和处理一切人际关系。她的这种非凡的能力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我外公赵万山解放前经商多年家中藏有银圆数千枚。他将这些银圆用水缸装着埋在自家的菜地里,以备不时之需。我外公赵万山被关进牛棚后,我外婆章氏便把儿女们叫到一起,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给他们的父亲赵万山送点食物进去。身为家中长子的赵巧刚勇敢地站了出来,他提着一袋馒头朝牛棚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没几分钟他就回来了,手里的馒头不见了,头上肿起一个大包。赵巧刚说他和看守牛棚的民兵打起来了。对方有两个人,手里还拿着枪,但他们也没占到多大便宜。虽说有个民兵用枪托敲了一下他的头,但他的头很硬,一点儿也没有破。赵巧刚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最后终于谈到了馒头上。馒头没有送进去,不知道掉哪里了。赵巧刚边说边伸出手来抚摸头上的包,神情有些沮丧。我外婆章氏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家里的面粉已经不多了。她准备蒸最后一笼馒头给丈夫送去。你们谁愿意再去一次呢?章氏神情冷峻地逐个扫视了一遍她的七个儿女。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赵巧云身上。刚满十四岁的赵巧云是家中的长女,她在家里的威信早已超过了她的两个哥哥,在关键时刻往往能起到顶梁柱的作用。赵巧云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件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赵巧云把馒头装进篮子里,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头发,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和她哥赵巧刚一样,赵巧云还没有走到牛棚门口,就被两个凶神恶煞的民兵拦住了去路。上级有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牛棚,违者就地枪毙!一个民兵挥舞着步枪恶狠狠地恐吓赵巧云。赵巧云面带微笑镇定自若,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慌乱。赵巧云从竹篮里摸出两根香烟,上前给两位民兵一人敬了一根,嘴里说道,大哥,通融一下么。人心都是肉长的,谁没有父母兄妹呢。两个铁石心肠的民兵抽完赵巧云孝敬的香烟后,依然坚持要按原则办事,不准许赵巧云靠近牛棚半步。

  赵巧云见软的不行,就给他们来硬的。赵巧云咔嚓一声撕开自己的衬衣后,又迅速把头发弄乱。赵巧云威胁他们,如果不让她靠近牛棚她就大声喊人了,就说他们企图强暴幼女。两个民兵想不到赵巧云会来这么一手,为了不让自己的名誉受损,他们只好妥协了。赵巧云终于把那一篮生死攸关的馒头送到了我外公赵万山手中。

  我的母亲赵巧云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她都十分热情。她把他们视为她的潜在顾客。赵巧云在商场里的布匹生意做得十分红火,这得益于她和江阳县城的各个部门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赵巧云虽然没有做过官,但她能办成一些官员们都办不成的事。比如公安局副局长陈国军的女儿中考后没能考上重点高中江阳县第一中学,他想把女儿弄进县一中一时半会又找不到门路,而赵巧云跟县一中的刘校长很熟,刘校长恰好有个亲戚因为犯了事进了看守所,需要在公安局找熟人疏通。赵巧云从中给他们牵线搭桥,让他们能够权力互用各取所需两全其美。就这样,赵巧云凭着她多年来精心编织的关系网以及她长袖善舞的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她柜台里积压的大量的布匹销售出去。比如工厂做工作服,看守所做囚服,学校做校服,江阳县城的这些大宗布匹业务几乎都被她垄断了。

  当然,赵巧云的布价也差不多是全江阳最低的了。薄利而多销,一直是赵巧云坚守的经商宗旨。赵巧云曾经口出豪言,说平均每六个江阳人身上穿的衣服就有一个是用她柜台里的布做成的。

  赵巧云做布匹生意的五千元本钱是从冯江阳这儿拿的。赵巧云用这笔钱在商场里承包了一个柜台。当年我父亲冯江阳并不赞成赵巧云放弃做熟了的钟表生意弃他而去自立门户改行做布匹,认为赵巧云是不务正业。后来的事实证明赵巧云的眼光是长远的。进入八十年代末期后钟表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而布匹市场日渐兴旺。

  赵巧云的布匹生意做得最鼎盛的时候是在冯江阳去劳教之后的一两年间。在此之前她一年到头挣到的钱十分有限。尽管如此,她为人还是十分慷慨。不然她不会一次性借三千元给李爱国了。

  那时的李爱国只是江阳县委宣传部的一名普通干部,据他自己说他是赵巧云的远房亲戚。赵巧云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也记不起她什么时候有这么个远房亲戚了。赵巧云只是看了看李爱国的工作证,就打算借钱给他了。李爱国是个孝子。他借钱是为了给他在乡下种地的母亲瞧病。那时候李爱国工资并不高,他交不起昂贵的住院费。在朋友的介绍下,他硬着头皮跟赵巧云攀上了亲戚。赵巧云只是让李爱国写了张借条,就从银行取了三千元现金交给了他。那时三千元差不多是赵巧云做布匹生意大半年的纯利润了。两年后李爱国如数还清了这三千元钱。除此之外,他还加了两百元给赵巧云当作利息,赵巧云死活不肯收,她要李爱国拿这两百块钱为他大病初愈的母亲买点营养品。李爱国临走时,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拉着赵巧云的手说,他就要调到市里去了,今后有什么事用得着他,尽管开口。

  在江阳县委宣传部办公室工作的李爱国因为笔杆子厉害,接连在省报上发表了几篇有力度的文章,被市委分管政法的副书记看中,调到他身边担任秘书一职。李爱国从此官运亨通,在短短几年时间里,他就由一名副科级公务员成长为一名正处级领导干部了。我父亲冯江阳去劳教那年,李爱国升任市委副秘书长兼市政府法制办主任,可谓春风得意大权在握。

  我母亲赵巧云后来告诉我,她当初之所以愿意借钱给李爱国,就是认准了李爱国以后必定会有大出息。赵巧云说百善孝为先,李爱国是个大孝子,而古代出了名的孝子不需要参加科举就可以直接做官。一个人如果孝顺父母的话,说明这个人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而古时的皇帝就最需要这样的人来辅佐了。

  人要是做了大官,要见他一面就不太容易。对此,赵巧云有心理准备。赵巧云坐在市政府传达室里,耐心等待他的远房亲戚李爱国的接见。李爱国在电话里听到传达室门卫说出“赵巧云”这三个字后,撇下手头的工作,对他的秘书说,我有个亲戚来看我了,你打个电话给玉春楼餐馆的老板,让他中午给我留个包房,菜要搞丰盛点。李爱国交代完毕后,一路小跑至传达室。她一眼就认出了坐在角落里的赵巧云。

  有了李爱国的帮忙,事情就好办多了,当天下午我父亲冯江阳就从禁闭室里放出来了。李爱国说帮人就帮到底,把冯江阳从禁闭室里弄出来只不过是完成了第一步。下一步要想办法摘掉冯江阳的死对头劳教所副所长鲁大鹏的乌纱帽。最后,给冯江阳创造一个立功减刑的机会,争取能早点把他给弄出来。

  劳教所副所长鲁大鹏没想到他在劳教所干了近十年,最后居然阴沟里翻船,被冯江阳拉下了水。作为市法制办主任,李爱国手中原本就掌握了许多关于鲁大鹏虐待劳教人员的举报材料,他把这些材料都移交给了市纪委和政法委。市纪委和政法委成立联合调査组来劳教所对鲁大鹏进行审査时,劳教所医务室的杨医生挺身而出检举掲发鲁大鹏利用职权玩弄女性,在生活作风中存在严重问题。几天后,处理意见就下达了。鲁大鹏被调离劳教所降级使用,到一个偏远的乡镇派出所担任普通干警去了。

  鲁大鹏调走后,冯江阳同宿舍一个叫刘宝财的室友决定牺牲自己帮他创造一个立功的机会。刘宝财是个孤儿,冯江阳平日里很照顾他,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冯江阳。刘宝财并不想从劳教所里跑掉,他也知道不可能跑得掉。但为了能让冯江阳早点出去,他决定制造他要逃跑的假象。他要冯江阳在他“逃跑”之后马上去举报并亲自带武警去抓他,他会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等待冯江阳他们的到来。这样冯江阳就能够立功受奖了。而他,自然会被抓回来。作为惩罚,劳教时间必定会延长半年到一年。

  冯江阳实在不忍心这么做,可刘宝财劝冯江阳,说如果冯江阳早点出去的话,还可以通过经商多挣些钱,然后开公司干大买卖,到时他出来后可以去投奔冯江阳。而他现在一无文化二无手艺三无资金四无家庭,出去后只能浪迹街头继续违法犯罪。那样的话,他还不如先在劳教所里呆着呢,至少有事可干,有饭可吃。冯江阳思忖了一番后,觉得这刘宝财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尽管于心不忍,为了早日获得自由,冯江阳还是照他的话去做了。

  几天后刘宝财外出劳动时果然就失踪了。只有冯江阳知道他去了哪里。冯江阳带着一个排的武警出现在刘宝财面前时,刘宝财正躺在湖边的一块岩石上,鼾声如雷。冯江阳由于有明显立功表现,从一年劳教减为八个月。而刘宝财,除关了十天禁闭外,还增加了一年劳教时间。

  劳教所的干警们都有些纳闷:这刘宝财只剩一个多月就要期满释放了。他有逃跑的必要吗?纳闷归纳闷,冯江阳只在劳教所里呆了短短的八个月时间就重新获得了自由。不过,这八个月足以让他铭记终生了。

  冯江阳解除劳教那天,自认为这一生都不会流泪的他眼圈也发红了。临走的时候,他给杨菊留下一封信和两千元钱,给全体管教民警鞠了深深一躬。信是写给杨菊的,而那两千元钱,冯江阳让杨菊转交给刘宝财。

  冯江阳尽管好色,但他对杨菊并没有多少肉体上的欲望。冯江阳在乎的是在他落难之际杨菊对他的这份感情。自从那次他和杨菊把医务室的床压烂后,冯江阳再也没有和杨菊有过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冯江阳认为杨菊应该从鲁大鹏的阴影里走出来,像其他未婚女性那样,大胆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冯江阳知道他并不能给杨菊一生的幸福。冯江阳是有妇之夫,而且两人的年龄和文化差距太大。更为重要的是,冯江阳对我母亲赵巧云还怀有较深的感情。毕竟他们是一同创业的患难夫妻。更何况他们的两个孩子已经慢慢长大成人了。冯江阳写给杨菊的信的内容大意就是如此。虽然冯江阳的信没有什么文采,许多地方还画着圆圈或标着汉语拼音,我想,杨菊最终还是能读懂的。

  冯江阳从劳教所里出来后,对妻子赵巧云的看法有了很大的转变。他原以为赵巧云只是一个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家庭妇女,没想到赵巧云身上蕴藏着可怕的能量,连劳教所副所长这样的人物都能栽在她手里。

  八个月的劳教生涯让冯江阳对妻子赵巧云产生了畏惧心理,以至于冯江阳后来从我二姑妈冯江萍这儿听说赵巧云和县公安局副局长陈国军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后,一拳把街上的水泥墙壁砸了个窟窿,但他硬是没敢动赵巧云半根毫毛。他连和赵巧云吵架的勇气都失去了。冯江阳能说什么呢?如果不是他的话,赵巧云怎么会去公安局举报他呢?又怎么会和副局长陈国军发生关系呢?

  这世界没有不沾腥的猫。既然你冯江阳自己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么陈国军也没有理由对送上门来的美色视而不见坐怀不乱了。在潜意识里,冯江阳认为陈国军充当他的情敌他还是可以接受的。没有本事的男人是混不到公安局第一副局长这个级别的。跟陈国军分享同一个女人,也不算辱没了祖宗。冯江阳査过家谱,他祖上八代都是贫农,连秀才都没出过一个。更何况冯江阳一直认为兄弟似手足女人如衣服。赵巧云虽然是他人生中穿过的最体面最贵重最合身的衣服,但这件衣服毕竟有些旧了。反正自己穿过无数次了,给陈国军穿穿又何妨。冯江阳这样一想,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让冯江阳无法容忍的,是妻子赵巧云和陈国军之外的男人扯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赵巧云每隔两三天就要到发廊做头发。赵巧云白天忙生意,因此做头发的时间一般选择在晚上。赵巧云的发质很好,头发基本上没有保养的必要。她主要是去吹吹发型。

  冯江阳也喜欢去发廊。那时的发廊是有钱人最主要的消费场所。冯江阳和赵巧云很少去同一家发廊里消费。他们有着各自的巢。冯江阳爱去那种未婚青年女性开办的发廊。这样的发廊存在着挂羊头卖狗肉提供色情服务的重大嫌疑。而赵巧云喜欢去男人开的发廊。赵巧云认为男人更懂得欣赏和装扮女人。冯江阳走马灯似地在发廊之间来回穿梭,寻找适合自己的猎物。赵巧云没有冯江阳这样花心。赵巧云只去一个地方。

  赵巧云常去的发廊和我家只隔着一条街。我在这家发廊里剃过平头,觉得这儿的刘师傅手艺还不错。那时的刘师傅三十刚出头,看上去比赵巧云要小好几岁。刘师傅对我母亲又黑又粗的一头乌发爱不释手,每次赵巧云去做头发他都要摆弄很久。

  有一天晚上七点钟左右赵巧云和丈夫冯江阳一同出了门。赵巧云去做头发,冯江阳到邻居家搓麻将。那天晚上冯江阳手气特别差,晚上十一点钟之前他就把身上的钱输光了。冯江阳回家拿钱,发现赵巧云还没有回来。冯江阳就觉得奇怪都四个小时了,赵巧云的头发还没有吹干?冯江阳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对劲,他的好奇心战胜了他的麻将瘾,他破天荒地走进了那家由男人开办的发廊。

  冯江阳看见妻子赵巧云平躺在沙发椅上,发廊的刘师傅在给她做按摩,两个人的举动显得十分亲昵。看到冯江阳突然闯进来,赵巧云和刘师傅身体接触的部位像遭受电击一般立即分开了。惊惶失措的赵巧云死盯着丈夫冯江阳,生怕他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出来。冯江阳的右手插在裤兜里,赵巧云知道那儿藏着一把锋利的折叠刀。

  冯江阳在被劳教之前,并没有随身携带武器以防不测的习惯。冯江阳对自己的拳脚功夫和反应速度十分自信,认为即使是赤手空拳四五个彪形大汉也近不了他的身。从劳教所里出来后,冯江阳特意去地下市场购置了一把大号木柄折叠刀,一天二十四小时搁在裤兜里。重获自由的冯江阳对自己的生存环境变得敏感起来,他也许需要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重新找回他的安全感。

  在冯江阳午睡的时候,出于男人天生对武器的喜好,我从他裤袋里偷出这把折叠刀仔细研究了一番。和我以前玩过的折叠刀不同的是,这刀捏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枣红色的木质刀柄坚固而有质感。由不锈钢打磨而成的刀身上刻有醒目的血槽,刀尖向上翘了起来。毫无疑问,冯江阳放在口袋里的这把刀是经验丰富的工匠们刻意制作的杀人利器。每年全国不知有多少人死于这种刀下。

  幸运的是,赵巧云和那个色胆包天的刘师傅并没有成为刀下冤魂。冯江阳只是冷冰冰地瞪了蜷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刘师傅两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赵巧云,跟我回家。冯江阳把妻子领回家后,当着我和妹妹冯花的面,说出了积压已久的心里话。冯江阳说,赵巧云,你别以为你跟公安局陈国军之间那点破事可以瞒得过我。我没找你们算账,是看在陈国军是个高级人的份上。谁叫我冯江阳自己没本事呢?但那个姓刘的下三滥东西也配玩我冯江阳的老婆?他一个臭剃头的都敢给我戴绿帽子吗?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他关门!冯江阳在子女面前这一番不加任何遮掩的话让赵巧云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她恼羞成怒急火攻心,一时半会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为自己辩护,只能坐在那儿干瞪眼。冯江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冯江阳取得了对赵巧云进行道德批判的主动权后便迫不及待地试图以此来抵消他从前种种劣迹给儿女们造成的恶劣印象,将儿女们对他的憎恨情绪转嫁到他们神圣不可侵犯的母亲身上。

  冯江阳对妻子赵巧云进行了无情而彻底地揭露和批判后,认为从此他和妻子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上。他不再亏欠赵巧云甚至也不欠这个家庭什么了。因此,冯江阳觉得心里清爽了许多。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骇人的刀扔到床头柜上,吹着口哨,若无其事地溜到别人家里玩麻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