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那一天

　　前天，看到汶川又遭遇山洪泥石流，我的心似被抓成一团。当天晚上，谈起汶川特大地震中抢险救灾那段岁月，全家人的思绪又回到2008年5月20日。那天，我同妻子孙兰去映秀镇、北川县、汉旺镇凭吊亡灵，看望部队官兵，耳闻目睹抗震救灾的壮举，感受大震无视生命的惨烈，写下后面这段随笔，今抄录于后。

　　灾难是人性的试金石。人性的低下和高贵在生死关头是掩饰不了的。

　　5月12日下午2点28分，我被坦克撞墙般的轰隆声惊醒，立刻判断发生了地震。两岁的小孙女洋洋正在酣睡，我喊了声“洋洋！醒来！”就跳下床跑到隔壁房间，想把孙兰和大孙女西西叫起来。看到两人已站在床下，我回身一把抓起洋洋跑出门外，同孙兰拥着两个孙女等待命运的安排。

　　那一刻，房屋摇晃，地板巅抖，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楼房，发出被撕裂的咔嚓声。常识告诉我，电梯不能用，楼梯不能下，我几乎在一秒钟内排除了所有可能逃生的。

　　四岁的西西紧紧抱住奶奶，两岁的洋洋趴在我肩膀上。可能是大人的紧张传递给了孩子，西西有点害怕，被从梦中拉起来的洋洋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声不“地扭头看我。我和孙兰大脑飞速运转，思考万一房子塌了怎么保护两个孙女。我们眼神交流了一下，觉得卫生间门外相对安全一些，便在地板的猛烈摇晃中把孙女带到那里，持守死也要保护孙女的念头，准备应对临头大难。

　　当我和孙兰为全家的安危心悬一线的时候，一场与死神较量的大营救正在另一个战场上展开。主战场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成都军区总医院，医护人员是冲锋陷阵的勇士。

　　大震发生时，身怀六甲的眼科医生邱敏主动要求参与伤病员抢救。14日她给一个重伤员缝合伤口，躬身弯腰1个多小时，第二天为另一个伤病员做了同样的缝合手术。手术结束后，她感到肚子坠痛，但强忍着没告诉任何人。

　　16日一位伤员因挤压引起肾功能衰竭，邱敏忍痛为病人做紧急治疗。连续三天三夜没好好休息，她流产了。丈夫杨运松到病房探视邱敏时，她抱歉地说：%运松，对不起！顾着抢救伤员，没保住孩子。”听了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流下了热泪。想想看，用自己胎儿的生命置换伤员的生命，这要承受多大的悲痛！

　　当时网上一张题为“地震中最美的父女兵”的图片，感动了无数网友。照片主人公是总医院骨科主任权毅和女儿权志佳。地震发生时，权毅因感冒在输液。“救病人要紧！”感觉地震时他拔掉针头，冲向病房组织转移病人、搭建露天急诊区。仅12日一天，就组织骨科实施大小手术181台次。而他还没有正式定岗的女儿权志佳，一直陪在权毅身边当助手。后来我曾对权毅同志说，你们父女传承的何止是医术，更是超越医术的品德！

　　在地震有可能把我们祖孙四人推向死亡深渊那一刻，我和孙兰都不知道，小儿子屈延正在总医院外科大楼7层给病人做开颅手术。由于精力集中在切除肿瘤上，刚开始屈延并没感觉到大楼已经在摇晃。显微镜晃动时他还生气地说：“谁动显微镜？”

　　6月27日，我从新华社记者刘永华、黎云、朱映涛的报道中看到：地震发生时，“神经外科主任屈延刚刚为患者开颅。突然，整个楼房晃动起来，医疗器械和输液瓶不停地‘砰砰’碰撞，柜子上的玻璃瓶‘嘭’的一声摔在地上。‘地震了！’有人惊呼。‘别慌，继续手术！’屈延大吼。四个手术室里的32名医护人员依然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直到16时手术全部结束”。

　　屈延缝合好最后一针，手术室里的人迅速撤离。他飞跑到楼下操场，看到神经外科的病人全部安全转移，这才想到给我们打电话，电话一直打不通。这时候正好遇到手术患者的家属，她听说手术顺利，当着几百人的面直接跪在屈延面前。CCTV3—个节目组正在楼前广场拍摄避难的伤病员，突然看见屈延穿着手术服从大楼跑出来，感到很震惊，直接上来采访屈延，并拍下病人家属跪谢屈延的镜头。央视本想播放这个感人画面，被屈延婉拒了。他说“要跪谢，应该是我们当兵的跪谢老百姓！”

　　晚饭后移动通信恢复了信号，屈延知道孩子和我们平安无事，又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抢救危重伤员身上。

　　绵竹矿工赖元平被发现时，已经在隧道里埋了196个小时。直升机把赖元平送到总医院神经外科，顾建文副院长在科主任屈延、副主任匡永勤等人配合下，为赖元平做了颅内血肿清除手术。赖元平与死神擦肩而过。新华网在5月22日的通稿中说“赖元平不仅是汶川大地震中被埋时间最长的脱险者，也创造了在生命极限下，颅内有巨大脑血肿仍然能存活的世界奇迹。”

　　20多天来，看到听到许许多多关于抗震救灾的报道，我在感动之余也思考：天灾是人类苦难的炼狱，也是人性泮火的炫炉。

　　有一天，我问屈延：%地震时你不害怕吗？”屈延说：“肯定害怕！害怕有啥用？病人把生命交给你，你把病人扔下自己逃命，那还有资格当医生！当时想，最坏的结果就是与病人共存亡。”

　　地震过后，屈延同301医院周定标教授应邀去北京，就赖元平的抢救情况接受CCTV：2采访。临行前他对我说：“医生天天都要同死亡打交道，但不能用死亡为自己开脱责任。我们是救活了赖元平，遇到医德高尚、医术精湛的医生，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现在我的女婿石辕、女儿屈力，大儿子屈渭、大儿媳盖丽，小儿媳陶凌，全都在抗震救灾第一线拼搏。女婿还荣立了三等功。他们对生命的敬畏，让我看到善良人性的本真。

　　2008年9月1日

　　11年过去了。我无意鄙薄别人的人品操守和生活方式，但我知道人性的低下和高贵在生死关头是掩饰不了的。

　　汶川特大地震让很多人知道，真正大难临头时，你的生命不是由你主宰的。人性的善恶在这一瞬间显露无遗，这与性别无关，与年龄无关，与学历无关，只与生死有关。

　　我真心希望各级都重视军队医院建设和医护队伍的建设，让这支真正用得上的坚强队伍，把抢险救灾、救死扶伤的医德医风传承下去，在业务上行稳致远，精益求精。

　　2019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