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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延安喜逢钱瑛,噩耗让谭友林深陷悲痛

书名:铁血将军旷世情本章字数:5497

  

  1944年春节,从极端困难中走出来的延安军民,在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喜庆中,开展各种各样的喜庆活动。话剧、歌剧、京剧、舞蹈、秧歌、腰鼓、社火,应有尽有,一拨接着一拨,把延河两岸的节日欢乐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中共中央党校的学员们,穿着肥厚的军装,或陪着妻子,或陪着女友,里三层外三层地踮着脚尖看热闹。有些会蹦会跳的学员,还钻进交际舞场、秧歌队里,兴高采烈地跳着扭着。

  晚上8点,两盏汽灯在中央党校大礼堂前高高挂起,躲在云后的月亮掀开纱幔,把光辉洒满党校周围的沟沟峁峁。广场上的拉歌声高潮迭起,掌声雷动。眼前万众欢腾的局面,星空排山倒海的歌声,是战斗与胜利的喜庆图,是雷鸣与电闪的交响乐。春寒料峭中的延安人,脸上绽放出绚丽的笑容。

  谭友林刚扭完秧歌,头上还在冒汗,心底溢出的兴奋,让他一脸愉悦。但眼神中露出的一丝忧郁,却传出了他内心的些许孤独。

  看着联欢晚会上出双入对的男男女女,想到同队学员中只有他和另一个人还在放“单飞”,快30岁的谭友林不由得怅然若失。

  红军到达陕北后,延安的老干部多,女青年少。男女比例1938年前是30:1,1941年是18:1,到了1944年也还是8:1。有人挖苦老干部争着与女青年谈恋爱,是“一个靶子几杆枪”。情况特殊时,还得由组织出面拉郎配。有些被组织介绍给老干部的女青年一肚子牢骚:

  “在家里是父母包办,到延安是组织包办。解放区的天是男人的天!”牢骚归牢骚,婚姻归婚姻。“先结婚后恋爱”,成为当时延安婚恋的时尚语。

  谭友林也处在组织出面找对象的尴尬之中。按照当时不成文的“258团”(25岁、8年党龄、团以上职务)规定,谭友林早已符合结婚条件,但他从不主动和女同志交往。得知俊朗潇洒的谭友林还是单身汉,一些女青年便把这位年轻将领视为心中的白马王子。在有谭友林的集体场合,女青年们眼里射出的灼热目光,像出膛的子弹,让他浑身火辣辣的。有两位漂亮女演员曾想找机会向谭友林示爱,都被谭友林先后婉拒。日子一长,在女青年的追逐目光和窃窃私议中,这位被刘少奇称为“少壮派”,被周恩来称为“娃娃政委”的战将,反倒被人们视为攻不破的“爱情堡垒”,有些尖刻的女青年还把“土包子”、“柳下惠”的帽子戴在谭友林头上。

  联欢晚会高潮迭起,上千人的广场上,穿着布鞋、球鞋、皮鞋的学员们,在尘土飞扬中翩翩起舞。谭友林的交际舞跳得好,几个同他跳舞的女青年,都被他带得轻如飞燕。但他却无意同舞伴们搭讪交流。舞伴们哪里知道,沙市沮漳河畔的朝阳大学,早有一位女学生同谭友林海誓山盟,约定终身。六年前的那一天,女学生是在“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啜泣中,目送谭友林踏浪东去的。六年多来,谭友林转战南北,栉风沐雨,早已从视线中消失的姑娘,却一直在谭友林的心里梦里想象里。他的情感空间无法容纳第二个女青年啊!

  联欢晚会在灯火阑珊中渐渐散去。突然,谭友林发现迎面走来的几个人中,有一张他熟悉的面孔。谭友林定睛细看,又惊又喜,大步上前,几米开外就喊起来:“钱大姐!钱瑛大姐!”被喊作“钱大姐”的人一愣神,谭友林的大手已把她的双手抓住了。

  钱大姐就是原中共鄂西特委书记钱瑛。六年多不见,钱瑛又惊又喜,想不到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年轻军人,竟是同她在沙市并肩战斗过的谭友林。

  钱瑛像见到久别重逢的弟弟一样,一双温柔的眼睛把谭友林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这才说道:“六年不见,长得更结实了!”说完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再没多吭一声。清幽的月光下,钱瑛的泪水像晶莹的珠子挂在脸上,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年届不惑的钱瑛,清秀端庄,脸上的倦容没有使她坚毅的风采消退,反而让人感到这位女革命家的成熟与稳健。六年不通音信,突然邂逅延安,谭友林高兴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钱瑛是千里迢迢来延安参加“七大”的,住的窑洞离联欢会场不远。谭友林陪钱瑛走进窑洞,寒气扑面而来。这是一排刚粉刷过的新窑洞,专门为接待各地来延安参加“七大”的代表开挖的。钱瑛给谭友林倒了一杯水,等他坐定,才语气沉重地说:“邱云牺牲了!是在执行任务途中牺牲的。”钱瑛说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啊!什么?邱云牺牲了?”油灯前的谭友林一脸惊愕,那神情分明不相信钱瑛的话是真的。

  钱瑛默默点头,继续说道:“你回武汉后,我让邱云去武汉找过你,想让你给省委反映,再给鄂西派几名干部。她到八路军办事处一问,知道你已离开武汉,执行别的任务去了。邱云联系不上省委,又返回沙市。后来她和王天顺等同学精心设计,把谭良英骗到船上,坠石沉江,为鄂西党组织除掉了一大威胁。那时我还希望你重回鄂西,朝阳大学的学生们也盼着你再回学校和大家一起学习生活。邱云更是多次催我,让把你调回鄂西。”

  谭友林睁大眼睛,像雕像一样木然不动,一字不漏地听钱瑛讲着:“武汉沦陷后,陈诚主政湖北,朝阳大学迁往四川。邱云父亲受陈诚邀请,把诊所搬到恩施,帮助筹建湖北医学院。邱云与恩施党组织接上头后,以随父学医为名,为鄂西特委搜集了很多重要情报。前年5月,特委派邱云和王天顺到重庆向南方局汇报请示工作,船过宜昌时被汉奸和日军发现,两人临机投江,邱云落水后再也没有下落。可惜呀,真是个难得的好同志啊!”

  钱瑛深为谭友林苦等邱云的痴情所感动,十分难过地说:“邱云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孩子,你离开沙市后,我才知道她悄悄爱上你了。后来听说你在皖北新四军,她也想去新四军。唉!等来等去,总是找不到合适人送她。如果她还活着,我这次一定会把她带到延安来。”

  邱云是钱瑛和谭友林介绍入党的,是他们在朝阳大学发展的第一个党员。谭友林那时感到,钱瑛对18岁的邱云不仅倾注了同志的关爱,还蕴含着母性的深情。此时此刻,钱瑛是抑制着悲痛开导自己啊!想到这里,谭友林握住钱瑛的手劝慰:“大姐,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要革命就会有牺牲。咱们湘鄂西牺牲了多少同志啊!前几年有些同志全家老少都被国民党杀害,我们还不是坚持下来了。邱云牺牲我是很伤心,但她牺牲得值得!她是光照华夏的英烈!”话未说完,泪水已滴到钱瑛手上了。

  钱瑛擦过眼泪,轻轻地拨亮油灯说:“友林,你说得对,我们都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伤心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过些日子,大姐找几个女青年坐坐,我希望能在延安看到你的洞房花烛夜。古人讲,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说不定你的红颜知己就在前边路口上等你呢!”钱瑛破涕为笑,又恢复了往日自信与开朗的神态。

  钱瑛把谭友林送出窑洞外,边走边开导:“感情这道门槛,跨过去了天宽地阔,跨不过去可是要跌跌撞撞的呀!我想你会从邱云的影子中走出来的!谭友林神情木讷,默默点头。

  谭友林告别钱瑛,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寒气凛冽的山梁上缓缓走去。谭友林下意识地掏出怀表一看,快12点了。攥着离别时邱云赠送的怀表,望着天上的点点寒星,朔风中的谭友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向荒野哭诉:邱云!你的水性那么好,怎么会在长江中沉没呢?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呀!”

  谭友林仰面问天,苍凉悲怆的声音在静夜中弥散,风把谭友林的泣诉传得很远。谭友林不相信鬼神,但他相信邱云有灵魂,这灵魂一定能听到他的呼唤。

  八次手术取子弹,疼得冷汗渗出衣服,医生护士都忍不住哭了,谭友林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觉得流血不流泪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战士。这一刻谭友林流泪了。为什么流泪?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真的说不清楚。

  六年的潮涨潮落,六年的花开花谢,六年的雁去雁归,谭友林没有一天不思念邱云。第一次拥抱,第一次热吻,第一次别离,他谭友林都是第一次经历。“第一次”刻骨铭心,“第一次”似真似幻,“第一次”像安放在谭友林胸中的“定心丸”,不能晃动,更不能挪开。现在“定心丸”消失了,“第一次”万劫不复,谭友林能不痛彻心扉?

  谭友林的回忆被窗外流动哨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点亮油灯,从箱子翻出邱云的信和照片,一遍又一遍地仔细端详。从沙市到豫东,从洪泽湖到延河畔,这些信物谭友林一天也没有离开过。谭友林睹物思人,月凶子一'片空白。

  小沟坪的清晨,白云渐渐镶上了金边,起床号响了。谭友林扎好腰带,大步向操场走去。

  中央党校位于延安城西北的小沟坪。这所由毛泽东兼任校长、彭真专任副校长的中共最高学府,是培育未来治党治国治军精英的摇篮。党校一部的学员,都是地、师级以上高级干部。到党校授课的人,要么是中央领导,要么是党内著名的专家学者。党校除了系统讲授马列主义理论外,还开设了预备科,讲授语文、数学、地理、历史等基础文化知识。通过全面的知识武装,让学员掌握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正确认识和把握中国革命的特点和规律。那个时期的中央党校,实际上是中央推行大政方针的核心阵地。

  军事高干队并入党校后,大家估计待在延安的时间不会太久,开始没有人谈情说爱。有人担心,在延安找的老婆带不走。也有人担心,离开延安要天天打仗,不忍心让老婆当寡妇。但年轻男学员生理冲动的天性,却时不时地冒出火花。

  “七大”推迟召开,大批城市女青年拥进延安,让从枪林弹雨中钻出来的血性汉子们眼花缭乱。每到星期天,不少男学员总要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把军装拉得平平展展,或三五结伴,或踽踽独行。有的到延河边看女青年洗衣洗脚,有的到鲁迅艺术学院看女学员进进出出。这些不讲斯文的男同胞,被年轻的知识女性戏谑为“河防司令”、“探花三郎”。尖刻的女青年甚至嘲讽男学员的做派是“四郎探母”。“司令”、“三郎”、“四郎”们听了不仅不恼,反而变本加厉,乐此不疲。一边目不转睛地呆看,一边秀色可餐地议论,海阔天空,不拘小节。虽然往返十几里路,眼珠子看得发涩,几个荤段子一说,大家觉得忍饥挨饿也值得。

  随着环境的稳定和年龄的增长,革命圣地越来越多地酿造出令人陶醉的爱情佳酿。意气风发的热血青年们,胸腔里的青春浪花翻腾起来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谈婚论嫁成为延安青年们工作学习之余的主旋律。

  愉悦总是同郁闷相伴而生的。男女比例失衡的现象,“258团”的硬杠杠,约定俗成的先红军后八路、先上级后下级的潜规则,只能让单身男人们论资排辈。许多“老资格”开始走桃花运了,他们把追逐红颜知己的目标,渐渐由陕北姑娘转移到年轻的知识女性上。眼看着职务高、年岁长的“土包子”开洋荤,职务低、年纪轻、胆子大的“土包子”也悄悄下手了。性格内向、怕惹出事的年轻干部,只能在浪漫的梦境中燃烧爱恋的烈焰,咀嚼绵绵不尽的柔情。

  在一'波接一'波的恋爱热潮中,被陈慶视为小老弟的谭友林却无动于衷。陈赓几次督促谭友林:“延安狼多肉少,僧多粥少,抓住一只兔子都是公的。看准谁你就说,不管是游击战、运动战还是阵地战,她都得给咱当俘虏。”谭友林听后总是把话岔开,以笑作答。

  1944年春节临近,眼看着谭友林还不找对象,邓颖超、陈赓、邵式平、陈奇涵等支部委员着急了。邓颖超建议党支部作出决议,依靠组织力量帮助谭友林找对象。支委会上,陈赓板着脸对谭友林说:“你也是支部委员,你的婚姻问题解决不了,人家不光笑你不行,还会笑我们党支部没有战斗力!”陈赓说完,支委们哈哈大笑,一致推举邵式平、邓颖超两个大哥、大姐,代表党支部帮助谭友林找对象。

  支委会结束后,等几位女同志走开,陈赓一把拽住谭友林问:“同志哥吔,你得老实交代,你怎么连七情六欲都没有啊!我琢磨你不找对象只能是两个原因:要不你早有女人,要不你那玩意儿不行。现在支部作了决定,你得向党讲实话!”陈赓和谭友林是八年前保安红大的同学,为人喜欢开玩笑,连毛主席也知道陈赓好出洋相。这时候“涮”谭友林一把,谁也不觉得奇怪,倒是把谭友林弄了个大红脸。

  延安的春天,寂寥旷远又生机勃勃。启明星一眨眼,城里城外的号声、歌声、操练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聚集在一起的声浪,在峁塬沟壑中回荡,如同滚动在黄土高原上的万钧雷霆。蕴含其中的巨大能量,足以把任何阻挡它的物象化为灰烬。

  生产运动的丰收喜悦,整风换来的全党团结,迎接“七大”的献礼活动,捷报频传的抗战胜利,从四面八方会集成一支宏大的交响乐章,在延安的窑洞里奏响,在延河的波浪上流淌,在延安人的心中共鸣。延安,中国革命的摇篮,共产党人的圣地,正在敞开怀抱,准备迎接历史赐予的空前喜庆和巨大胜利。

  面对如此大好的革命形势,谭友林却郁郁寡欢。他还没有走出邱云牺牲的影子。想结伙出去跳舞的杨勇、郭鹏等人,连续两个星期六找不到谭友林,以为他和女朋友约会去了。他们哪里知道,这两个星期六晚上,谭友林都是在钱瑛的窑洞里,询问他离开后邱云的详细情况呢。

  在中央党校,谭友林是舞场上的高手。他的舞技是在豫东竹沟镇新四军游击支队教导队学会的。教导队的男女学员大多是上海、南京等地的流亡学生,20岁上下,男男女女,人才济济,吹拉弹唱,无所不能。谭友林和学员们年龄相仿,朝夕相处,学习训练之余,学员跳舞唱歌总要拽着谭友林参加。一来二去,谭友林唱歌虽然跑调,但舞可是跳得有板有眼。得知邱云牺牲,谭友林哪还有心思跳舞?

  张罗着为谭友林找对象的几位支委,也发现谭友林近来郁郁寡欢,陈赓两次问原因,谭友林总是支支吾吾。陈赓火了,星期天和夫人傅涯一起,揪上谭友林到几个女青年多的学校捕捉“目标”。陈赓拍着谭友林的肩膀说: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握。只要你说行,其他事你就不用管了,保准让她成为你的压寨夫人。”

  谭友林拗不过大家,先后同两个女青年见过面,人虽漂亮,又有文化,但都不是党员,谭友林一时陷入两难之中。不找吧,支委们着急;找吧,心里不踏实。他要找的不仅是生活中的伴侣,还应当是并肩战斗的战友。在谭友林看来,硝烟弥漫的战场,艰难困苦的环境,与女人漂亮的长相是没有联系的。

  战友们的真挚友谊,像照射残寒的春光,渐渐融化着谭友林心中的冰山,痛彻多日的谭友林终于走出悲痛的黑洞。

  过了些日子,谭友林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光秃秃的枣林里传出的鸟鸣,在精神逐渐振作的谭友林听来,也和冬天的哀号不一样了,鸟儿们是在为春天歌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