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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宜昌港口遇险,邱云斗风浪找到新四军

书名:铁血将军旷世情本章字数:9765

  

  中共鄂西特委领导机关被破坏后,党组织通过另一个渠道给邱云下达任务:挖出叛徒的姓名和真实身份,但不能打草惊蛇。

  重新和党组织接上头后,邱云从孤独与悲愤中缓过神来。她知道鄂西还有党的组织,她不是孤军奋战。她要尽快完成任务,把罪该万死的叛徒坚决除掉。

  中共鄂西特委领导人被捕杀后,恩施特务机关受到重奖,陈诚得意地在云集恩施的湖北名流中卖乖:“辞修集中全力于抗战,共产党却从中作祟,诱骗市民与学生罢市罢工罢课,搅得省府不得安宁。其所致后果,已经影响到抗战大局。辞修勉为其难,只得解除后顾之忧。时下共产党已被从恩施驱逐,辞修将披肝沥胆,与湖北各界精诚团结,打开抗战的新局面。”邱云陪同父亲出席会议,表面鼓掌捧场,心里恨不得一枪把陈诚打死。

  返回家里,父亲神情凝重,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沉思许久才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天数未到。”说完又给邱云补课,他要把女儿培养成一名出色医生的初衷始终没有动摇。

  邱云照常在省立医院上班,但参加省政府机关的社交活动明显增多了。虽然前线将士还在浴血抗战,八路军、新四军更是与日军殊死激战,恩施又远在鄂西偏远山区,但国民党灯红酒绿的奢靡生活并没有多少改变。

  陈诚讲话之后,恩施的党政军系统借口吹诩陈诚,大吃大喝,三天一大宴两天一小宴。邱云思忖,敌人正在飘飘然,每天都有人喝得醉如烂泥,送到医院醒酒,这正是获得情报的绝好机会。于是宴请必到,逢酒必敬。邱云滴酒不沾,但从不放过给贪杯之徒灌酒的机会。等对方烂醉之后,邱云又亲自将其护送到医院,交代护士好好照顾。邱云父女在省政府的官员中留下了很好的名声。

  一次酒后,一个醉醺醺的酒鬼当场摔碎酒杯,指着对面的人大骂:“你他妈的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不是老子卧薪尝胆,凭你的本事还能把郑新民抓住?可你他妈的吃独食!向上面邀功只讲何功伟是你抓住的,不讲郑新民是老子抓住的!你他妈的升官发财捞好处,吃了肉还要啃骨头,老子连口汤也没得喝!说了竟拔出手枪要动真的。幸亏旁边人眼疾手快,一把将枪夺下,才没酿成人命。

  说者无心,听者在意。邱云听到“郑新民”三个字,惊得连头发都竖起来了。他可是何功伟的秘书啊!怪不得何功伟牺牲后,再也看不到郑新民的影子。邱云恨得咬牙切齿,但表面上不露声色,也跟着其他人劝架,谁也没想到醉鬼的酒后失态,让邱云在酒桌上完成了地下党交给她的重大任务。

  时间跨入5月,湖北医学院在恩施成立。邱成武本来也在筹备医学院的名人之列,但看到陈诚滥杀无辜学生,借口身体不好,婉拒筹备事务,专心致志地为上门求医者治病。

  医学院成立后即布告恩施各界:本院礼贤下士,广聘良医,造福三楚百姓、支援抗日战争。凡来恩施的学生,只要学过医科,都可以参加入学考试。考试合格者,过去行医的可在本院任教;母校因战乱未发毕业证者本院补发;考试不及格者本院免费允其续读。

  医学院首任院长朱裕璧教授是留德博士,治学一向严谨扎实。邱成武得知消息后,便同女儿商议:“要不要再参加一次医师考试?这几年我虽然亲自教你学医,但难免有私塾之嫌。省立医院考试偏重临床,你已经顺利过关;医学院考试侧重医理,而且还可能有外语试题,你能不能过关啊?”

  父亲苦心孤诣的谈话,目光中传递出内心的关切和期盼,让邱云深为感动。她痛快地说:“我一定去试试,只要没有德语试题,法语英语试题估计问题不会太大!”考试那天,邱云选择了当过医师的考卷,虽然花的时间较长,但80%左右的试题都答对了,其中几道英语试题也没有难倒她。

  成绩出来后朱裕璧院长登门道贺,恳切希望邱云到医学院任教。邱云借口省立医院不放,婉拒了朱院长的请求。在邱云看来,在医院工作可以接触三教九流,有利于给党组织搜集情报。

  中共鄂西特委遭受严重破坏后,幸免于难的王天顺曾向邱云转达中共南方局的密示:在难以作为的险恶环境里,不可以轻举妄动,嘱咐邱云照常在医院上班。同时让她转告邱先生,重庆几位同学受邱云之托,为诊所购买了一批急需药械,希望邱先生让邱云翻过年去一趟重庆,找人把药械运回恩施。之后王天顺便不知去向。

  邱云急切盼望翌年的到来。女儿连续几个月的焦虑,邱成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严峻的形势和无法名状的愤懑使他憔悴骨立,寝食两废但却不能怒形于色。

  1942年初,有个病人当面请邱先生将一封信转交邱云亲启。邱云收到信后用药水把信笺浸湿细辨,原来是中共南方局通知她,借购买药械的机会向南方局汇报。信中把汇报时间定在5月上旬。

  邱云看完信,高兴得失眠了大半夜。没过多少日子,失踪半年多的王天顺突然出现在邱云面前。邱云大吃一惊,让王天顺赶快潜藏,别让郑新民看出蛛丝马迹,因为他们两人工作上有过联系。王天顺听完笑了,他告诉邱云,郑新民已被党组织处决了。钱瑛大姐直夸邱云干得好,还说到了重庆一定带邱云去见周恩来同志。王天顺告诉邱云,去重庆的相关手续已经为她办好,过几天两人结伴出发。

  5月的恩施,山青水碧,稻谷吐穗,远离前线的村落中,袅袅炊烟依旧恍惚不定地在空中飘逸。邱云心头的阴影却无法挥去,她无心留意眼前的风光,急切渴望见到钱瑛,急切渴望找到谭友林。

  5月上旬,王天顺来了。他告诉邱成武,自己不是学医的,邱云希望同他一起到重庆把药械运回来,他很愿意帮这个忙。王天顺还表示,自己在东北大学学过日语,在沙市朝阳大学借读时还帮邱云补习过日语,路上遇到日本人他有办法对付。邱云更是苦苦恳求,希望父亲让她随王天顺一起去重庆。邱成武心里明白,20出头的女儿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强行阻拦是拦不住的,又见在海边生长的山东籍学生王天顺人高马大,从小习武,精壮而不失斯文,以为两人已非同学关系,仔细交代、反复叮咛后,才狠狠心让女儿随王天顺取道宜昌,乘船前往重庆。

  路上王天顺告诉邱云,党在汉口还有个地下联络站,设在舵落口小学,负责人叫王锡珍,接头暗号是“老马识途”。如果重庆去不了或遇到意外,就顺江而下,到武汉隐蔽,不能再回恩施落脚。

  宜昌码头,夕阳西下,晚霞把江面染成五光十色。靠岸的船舶也在霞云中摇晃,上上下下的乘客,神色都不轻松。

  日军对乘客盘查十分严格。王天顺与邱云手持合法证件,越过好几艘船位,刚刚登上要乘坐的客船,两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突然上船,直愣愣地冲着邱云走来。日本兵吼着生硬的汉语,要邱云马上下船,还不时借助手势吓唬邱云。邱云先是一愣,很快便意识到,一定是恩施的特务盯上她了。她瞅了一眼滔滔江水,顿时有了逃生的主意。

  王天顺一把将邱云挡在身后,用日语对鬼子兵说:“她是我媳妇,你们要敢侮辱她,我就和你们拼命!”说完转脸朝邱云使了个眼色。

  趁着王天顺向日本兵作解释的机会,邱云纵身一跃,一瞬间就被滚滚湍流吞没了。王天顺朝日本兵大喊大闹。两个日本兵趴在甲板栏杆上朝江里张望,趁其不备,王天顺纵身一跃,也跳进了滚滚长江。两个日本兵愣了半天,回身用枪托朝两个紧跟在屁股后面的中国人狠狠捣了几下,叽里咕噜地骂着下船了。

  客船离开码头,在激流中吃力地溯水而上。王天顺跳江后没有找到邱云,也没有如期赶到重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是唐朝诗人李商隐在夫妻分居两地时的感触。显然诗人相信情侣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其实,从听到邱云牺牲的那一刻起,谭友林总觉得邱云没有死。邱云是在长江里泡大的,水性之好,连在江陵生长的谭友林也自愧不如。朝阳大学组织游泳比赛,没有几个人是邱云的对手,落水后怎么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老家在安庆的邱云,从会走路起,就在长江边上戏水。安庆、武汉、荆江、沙市、恩施的江河上,都有她戏水击浪的倩影。因此,从宜昌船上跃入长江,邱云没有丝毫胆怯,倒是感谢长江成全了她继续革命的生涯。

  邱云贴着江边顺流而下,不到半个小时便爬上江岸。

  山上的月亮很大很亮,脚下的水面波光粼粼。从陡岸山林里偶尔传出的猿啼,让人头皮发紧。邱云把衣服拧干,把油纸袋里的通行证件重新包严实,沿着江边纤夫留下的小径,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约摸两小时后,她终于在一处江湾看到了点点灯光。经过仔细观察,前面的灯光下是个小渔村。邱云判断,野渡荒山,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她没有轻易靠近,悄悄爬上江湾几百米外一座破庙里坐下来休息。

  第一次和汉奸、鬼子交手就落败,邱云很不甘心。好在恩施的情况王天顺都清楚,只是自己被敌人盯上了,就是想去重庆也不容易脱身。于是到新四军找谭友林的愿望像一团火,顿时在她胸中燃烧起来。

  认识了谭友林,加入了共产党,后来又在钱瑛大姐的直接领导下开展地下工作,让邱云看到了天之高,地之广,外面世界之丰富多彩。可是半年不到,谭友林却踏浪东去,一别便是四年多。

  爱情的火焰刚刚点燃,便被突如其来的离别浇了一瓢冷水。自古多情伤离别。自那以后邱云常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孤单。但这是扑不灭的火焰,离别的时光越久,思念的温度越高。邱云不止一次地想过,谭友林在船上向她挥手告别那一刻,是否看到了她撒满一地的泪水?她喜欢谭友林对革命的忠贞,还有男人的阳刚和血性,可谭友林喜欢她吗?她从钱瑛那里知道谭友林去了新四军,可谭友林为什么连一封信也不给她写呢?邱云下定决心,要让谭友林把心里话对她掏出来,要不她会夜夜失眠。在没有见到谭友林之前,她的失眠痛苦是无法解脱的。

  天放亮了。邱云抬眼一看,朝霞穿进窗口,给露出泥胎的破败佛像涂抹了一层金色。庙下的江面开阔寂寥,水流平缓,山岚和水雾交汇,像一团团白纱在江面上慢慢地飘逸绽开。

  江湾里停泊着一片渔船,少说也有上百条。

  邱云正准备出门,几声犬吠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船上栖身的鸟儿惊恐地四散飞去。邱云循声望去,见一个中年妇女挎着篮子,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急急忙忙地朝破庙走来。

  邱云理理头发,拉展尚未干透的衣服,走出庙门,笑盈盈地看着中年妇女和小姑娘走来。

  匆忙走路的妇女,突然看到面前站了一位陌生的年轻女子,一下愣住了:“你、你,你是……”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邱云早已想好应对的话:“我乘船去汉口,日本兵半夜三更拦住我,我无路可逃只好投江自救,上岸后看到这座庙就进来歇了一会儿。”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日本兵是畜生,不是人!你个女娃能逃出狼窝子,命大呀!”说着说着中年妇女竟哽咽起来。

  邱云一看妇女篮子里放着几炷香,几根蜡烛,还有一些水果、米糕,连忙问道:“大嫂,你大清早来拜庙,有啥急事求神啊?”

  “唉!妹妹生娃快一夜了还没生出来,全家都急死了。再拖下去怕是大人娃娃都保不住了。生这女娃时幸亏了贺龙队伍的大夫,要不早就没命了。”说完又哭起来。

  邱云听面前的妇女说到贺龙时,充满了感激之情,便明白这一带曾有红军活动过。于是连忙安慰妇女:“大嫂,不用怕,我是医生,我去给你妹子接生!”不等回答,连忙拉住中年妇女,一路小跑,赶往江湾的渔村。

  两人来到一座茅屋前,只见门外围了一群女人,远处站了几个男人,屋里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哭喊声。带路的妇女推开门,邱云跨进屋内,一边让快烧开水,一边揭开妇女身上的棉絮,仔细检查产妇和胎儿的情况。一见产妇没有大出血,已经露出半个脑袋的胎儿也没有严重的缺氧症状,邱云心里踏实了一些。她用滚烫的开水煮了一把剪刀,把产道外侧下端轻轻剪了一下,不长时间一个男婴落地了。随着沉寂中的一声婴啼,产妇喜极而泣,屋外的笑声掌声响成一片。大家都说这孩子命大福大,长大了一定是个好水手。

  婴儿父亲宋老虎扑通一声跪在邱云面前,只顾磕头谢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靠江河吃饭的人家,若没有男人接续香火,只好去当叫花子。这个男人怎么能不感谢眼前这位活菩萨呢?

  房子外面的那位中年妇女,正向女人们述说她遇到女大夫的情况,大家对日本兵的恶行气得咬牙切齿,用渔乡女人最污秽的脏话,千刀万剐地骂日本鬼子。

  渔民们都希望女大夫多留几天,请她把江湾的病人都瞧瞧。邱云没有推辞,她在当地船行老板的安排下,一边给乡亲看病,一边打听当年红军在这一带打游击的情况,同时了解去武汉走水路需要注意的问题。

  过了几天,邱云知道这个江湾离宜都镇不远。有些来往的货船,常在这里私自卸货,让渔民藏匿起来,过些日子再从陆路运走。有几艘货船上的人因为私下卸货发了财,和江湾几个大户人家很熟,搭他们的货船去武汉顺水顺路,不是个难事。

  喜得贵子的宋老虎,是一条行侠仗义的汉子,把舵的功夫、水上的身手无人能敌,在宜都上下江段很有名气。听说女大夫想搭乘货船去武汉,马上挺身而出,表示要亲自护送,保证活菩萨一路平安。

  5月中旬的一个黎明,邱云坐上宋老虎兄弟俩的渔船向下游驶去。宋老虎亲自掌舵,半个多小时后,小船靠近一条停泊在江岸的货船。宋老虎稳住小船,货船上放下梯子,邱云一登上货船,宋老虎几步便爬了上去。船上的人和宋老虎很熟,他们把邱云安排妥帖,船向江心驶去。

  悄无声息地离开江湾,在荒僻的地方搭乘货船,是邱云的主意。几年来的地下斗争,把邱云锻炼得警觉机敏,沉稳冷静,凡事都有几手准备。她按照江湖规矩,换上渔家船妇的装束,加上她又是当地口音,谁也想象不到这个年轻的船妇,竟是一位通晓医术的共产党员。

  船到荆州江面,青山绿水,风景如画。眺望沙市,与谭友林在码头拥别的情景历历在目。物是人非,触景生情,邱云的泪水被江风吹得四散飘零。

  邱云重览故地风光,看着船头耕出的白浪,往事像藏在记忆中的一本书,一页一页地从她脑子里翻过。

  回顾入党以来的经历,憧憬与谭友林久别后的重逢,邱云心头热流滚滚,眼前长江波光闪闪,她被自己的回忆感动了。

  货船在邱云的回忆与眺望中,缓缓抵达汉口码头。

  眼前的武汉,让邱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码头泊位破烂不堪,江岸楼房坍塌倾斜,穿着皮靴的日军巡逻队,把凹凸不平的街道踩得嚓嚓作响,三三两两的男女乞丐被警察赶得四散逃窜……

  目睹城破政息人落难的惨痛局面,邱云目光冷峻,牙关渗血。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国破家亡的耻辱,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水深火热的煎熬。

  邱云离开这四年,是武汉历史上最黑暗的四年。国民政府撤离前的“焦土抗战”,使一些重要设施遭到严重破坏;武汉会战时日军飞机轮番轰炸,把许多城防工程夷为瓦砾;武汉沦陷后国民党空军多次突击,使武汉的连天炮火几乎没有中断。连年硝烟弥漫,让武汉陷于灭顶之灾。老百姓在死亡的恐怖中挣扎,活下去,成为武汉许多市民这个时期的唯一梦想。

  在日军疯狂的蹂躏下,在汪伪政权无耻的玷污下,武汉的人心被撕裂了,武汉的市容被撕破了。武汉——“八省通衢”的中国第二商埠——在奄奄一息的残喘中抗争。

  伫立在码头上的邱云坚信,抗日的怒潮正在武汉人心中澎湃,一旦怒潮化为怒火,必将迸发出熊熊烈焰,把日本侵略者和汉奸们统统烧成灰烬。

  邱云拦住一辆黄包车,让老师傅选择好安全路线,直奔舵落口小学与王锡珍接头。找到学校一问,王老师已辞职一个多月了。

  坐在黄包车上的邱云方寸未乱。她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家不能回,那是一幢闹中取静的两层小楼,虽有司机和保姆看守,但被汪伪政府占用了;旅馆不能住,旅馆都有日伪安插的卧底,时不时还有日伪警察进去验证;也不敢轻易找同学,虽然有的同学从恩施回武汉后,已经在几家医院上班,但他们靠得住吗?她脑子里浮现出陈立仁大夫的形象。

  陈大夫是父亲留学时的好友,回国后先在南京一家医院受聘,南京沦陷后也到武汉开诊所。陈诚在恩施纳贤开办医学院,陈大夫亦在邀请之列。只是他家老老少少30多口人,拖累太大,便婉拒了陈诚的邀请。

  陈大夫医德高尚,医术高明,在武汉人脉畅达,声望很高。武汉沦陷后,陈大夫的诊所并未受到严重干扰,日伪要员有几次染病,还登门邀请陈大夫会诊救治。

  邱云的决心下对了。

  陈大夫的私宅在中山路,离黄鹤楼不远,邱云很快就找到了。

  看着邱云突然出现在眼前,陈大夫有些吃惊。几年不见,小丫头出落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一见面差点没认出来。一转念又觉得邱成武太疏忽了,让女孩子在兵荒马乱中出出进进多危险啊!

  邱云也忐忑不安,毕竟多年不见了,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开诊所的陈叔叔,还是不是当年那个陈叔叔呢?她不能丝毫麻痹。

  夜幕下的武汉市,直射苍穹的探照灯交叉辉映,刺耳欲聋的警笛声此起彼落。陈大夫习以为常,邱云处变不惊。

  邱云先同陈大夫拉了几句家常话,接着试探性地问道:“陈叔叔,日本人啥时候才能离开武汉呀?我父亲的头发都愁白了!”

  陈大夫叹了一口气说:一样啊!你看我,头发也白了!可愁有啥用呢。回去告诉你父亲,别把身体愁坏了。这几年日本人在八路军、新四军那边吃了不少败仗,看样子他们在武汉的日子也长不了!”接着把头伸向邱云,压着嗓子说:强盗入室,豺狼当道!我要年轻20岁,也会端起枪,把这些十恶不赦的日本兵赶到长江里喂鱼!”

  陈立仁话一出口,邱云悬着的心放下了。她觉得没有必要再绕弯子,便开门见山地说:陈叔叔,我这几年跟家父学医,也算小有所成,参加湖北医学院考试还拿了毕业证书。听说新四军现在急需医生,我想请您帮忙投奔新四军!”

  陈大夫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原来文静胆怯的小姑娘,竟会提出让他意想不到的问题。但他从邱云坚毅的目光和从容的表情中看到,邱云的话不是一时冲动的豪言,而是发自内心的誓言。

  “你父亲同意吗?他可是只有你一个宝贝女儿啊!”

  “我想他会同意的,在父亲心里,国家大事莫过于驱除日寇、救亡图存了。”

  陈大夫听完,不无感慨地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巾帼英雄古已有之!你宏愿难得,叔叔当竭力成全。不知你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走陆路关卡多,走水路关卡少,但下车下船都得有人接应。”

  看着陈立仁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邱云没有再说什么,她向陈大夫道过晚安,转身回屋子休息。

  连续三天,邱云都未能同王锡珍联系上。她担心在学校附近转悠的时间长了会被人盯上,便果断放弃继续接头的打算,决定走水路去皖北找新四军。

  第三天晚上,陈大夫把邱云叫到书房,从贴身衣袋里拿出船票和证件。他告诉邱云:明天的船是法国人的船,日本人不会轻易骚扰。你老家在安庆,流亡几年回家探亲乃人之常情。船到安庆后有一位姓李的大夫举着牌子接你,上岸后有人会安排你去皖北。安庆人穿的土布衣服已准备停当,一路上带好证件,莫谈时局。你写给邱先生的信,我会设法转交给他的。”

  邱云淌着眼泪笑了,连感谢的话也不知说什么好。

  停靠在码头的法国船很大。陈大夫的座驾开到码头背人处,不等邱云道谢,汽车加大油门跑了。

  汽笛长鸣,邱云哽咽。想到父亲报国遇挫、寄身恩施的无奈,想到陈大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睿智,邱云打心眼里敬佩老一辈人对国家的忠贞。

  客轮驶进长江,劈波逐流,一往无前。黄鹤楼在乘客的视野中渐渐消失。此时此刻,李白送孟浩然的诗句在邱云脑中浮现出来。她轻声吟咏: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正凭栏眺望,听到邱云轻声吟咏,也不请自和地吟咏起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吟毕止不住潸然泪下。

  崔颢《登黄鹤楼》乃千古名篇,邱云自幼耳熟能详。看到惜别江城

  的伤感,正在乘客中蔓延,邱云劝慰老人多加保重,回身走进舱内。

  邱云专注地盯着挂在舱壁上的中国地图。长江与黄河像两条动脉大血管,由西至东地流淌,为中华民族注入生生不息的活力。可中国船、中国人却不能在长江上自由往来,随时都会被飘着太阳旗的日本舰艇拦住。想到这里,邱云不由得把目光移向豫皖苏地区。也许再过半个月,也许再过一个月,她就要在这块土地上冲锋陷阵了。一股热流荡气回肠,邱云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两天过后,轮船在安庆靠岸。邱云走上码头,大雨如注,人头攒动。在一顶雨伞下面,邱云看到一张白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接邱云的人就是李大夫。两人打过招呼,邱云从对方手中接过一把雨伞,径直向安庆一家医院走去。路上李大夫告诉邱云,要在医院待两天,才有人接她出去。

  邱云被领进一间传染科病房,换上病号衣服,只听李大夫对护士说:“这个病人是肺结核,需要隔离观察两天,然后再考虑怎么治疗。”

  邱云忧心忡忡地待在病房里,像演戏一样应付着医生护士的询问和检查,心里却在琢磨着下一步路上可能遇到的情况和应对的办法。刚过两天,李大夫让护士通知邱云,肺上没有发现新病灶,可以马上出院。

  一位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子替她办完出院手续,领她登上马车。男子一挥鞭子,马车朝着城外一路小跑。赶车人正是新四军的交通员。

  车上还有两个难民,一男一女,衣衫褴褛,年纪也是20多岁。车夫只向邱云说了一声“同路人”,再没有第二句话。天亮后马车被寄放到骡马旅店,三个难民跟着车夫取道大别山小路,昼伏夜行,向金寨方向进发。车夫告诉邱云一行,金寨周围是游击区,敌人关卡多,查得严,宁可绕道多走路,也不要随便到村寨、客栈投宿。

  6月的大别山区,风景秀美,林木葱郁,邱云一行无心观赏景致,不眨眼地盯着两侧山上的动静。走到离金寨50多里路的地方,他们遇到了前来接应的同志。

  山雨唰唰地下着,安庆来的车夫向接应人小声交代了几句,便调头沿来路返回。邱云等人拎着包揪,加快脚步向前赶,在坑坑洼洼的泥泞小道上,跌跌爬爬地走着。赶到投宿点时,四个人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

  房主老两口告诉邱云,他们俩儿子在新四军,女儿去了游击队,方圆几十里的老乡心里都向着新四军,嘱咐他们放心睡觉,晚上好继续赶路。

  第二天后半夜,邱云一行绕过金寨。没到第四天终于抵达蒙城。当接应他们的同志告诉邱云,前边就是第四师部队防区时,邱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想象着谭友林这几年的变化,想象着谭友林看见她的激动,想象着谭友林向她说的第一句话……邱云在自我陶醉中走向新四军的营地。

  一个多月的征途艰辛,笼罩恩施的腥风血雨,天涯断肠的孤枕梦呓,投身长江的无奈选择……她有太多的话要给谭友林说呀!

  邱云根本没有想到,命运再一次让失望等待着她——谭友林早在两年前就到延安参加“七大”去了。根据地没有人知道“七大”什么时候召开,也没有人清楚谭友林什么时候返回。

  置身梦寐以求的根据地,邱云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身心自由。但想到谭友林在延安杳无音讯,邱云的心神一直在落寞中徘徊。说不清是夜长梦短,还是夜短梦长,起初几个夜里,邱云都是在似梦非梦的辗转反侧中熬过的。

  邱云毕竟是邱云。没过多久,她的心绪便在自我调整中渐渐恢复平静。

  邱云没有被失望击倒。她提醒自己,解不开儿女情长的扣子,在革命的道路上是走不远的。五年时间的大坎都跨过去了,还有什么坎能挡得住吗?钱瑛大姐年届不惑,依然孤雁高飞,在生与死的夹缝中坚守党的阵地,自己才20出头,怎么能陷在感情漩涡中拔不出来呢!邱云希望组织尽快批准她参加战斗,早一天为抢救战友的生命尽心尽力。

  邱云来到根据地的消息,被新四军第四师师长彭雪枫知道了。谭友林是彭雪枫到武汉长江局请示工作时,从周恩来那里要到豫东的干部。彭雪枫虽然年长谭友林九岁,但两人亲如兄弟,在创建新四军游击支队的艰辛日子里,结下了终生不解的友谊。

  彭雪枫是个性情中人,听说谭友林老家来了女朋友,还是个学医的大学生,禁不住喜上眉梢,立即让人把邱云护送到新兴集师部,他要为没见过面的弟媳妇接风洗尘。机关几位女同志根据师长的要求,按照“不是洞房,胜似洞房”的标准,还精心为邱云布置了一间颇为雅致的新房。

  6月的皖北,天气闷热。倒映在江河里的启明星还在水中沉睡,几骑官兵已经同邱云并辔而行。彭师长命令,要早一点把邱医生接到师部。邱云没练过骑马,几个人只能起早贪黑,松缰而行。

  36岁的彭雪枫,18岁便以霍去病“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励志。投身革命后从来不谈自己的婚事,但对旅团干部中大龄战友的婚恋却十分上心。而且他还用鲁迅“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话,鼓动大家“找老婆、生孩子”。

  晚饭后散步,想到谭友林与邱云还真应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古话,彭雪枫禁不住突发诗兴,月下吟成四句:皖北六月旌旗开,湖光云影共徘徊。千帆借风迎旭日,江城佳人踏浪来。”

  快到师部时,护送邱云的排长说:“你看,彭师长正在等你呢!”

  邱云忙从马上爬下来,抬头细看,但见彭雪枫身体伟岸,相貌堂堂,紧束的皮带上挎着手枪,显得威武帅气,风度翩翩。邱云心想,彭师长果然名不虚传。

  彭雪枫迎上前去,见邱云清秀俏丽,温文尔雅,心里直为谭友林高兴。他环顾着周围的同志说:看到了吧!谭旅长艳福不浅啊!你们找女朋友,得向老谭学习!”彭师长的话,说得大家连连称是,邱云满脸飞霞,心里却甜丝丝的。

  “七大”召开的日期尚不明确,谭友林一时回来不了,师领导决定邱云先到后方医院上班。邱云多次要求参加战地救护,上级都不同意,后方医院成为她效命抗日的新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