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红迹
身后没有半个人影，只有层层相套的回廊，如一张巨网般裹着整个黑夜。
错觉？
秦书儿狐疑，又回头继续朝前走。
谁知才刚一抬脚，那细碎的声音又跟了上来。
秦书儿皱了皱眉，却没如方才般回头，而是稳住步伐继续前行。
途中她故意时快时慢，那细碎的动静果然如影子般随她同行。
秦书儿越走便越是笃定，遂在进入拐角时候突然加快了步子，一个闪身躲进暗处，而后趴在缝隙里屏息朝外看去。
视野之内仍是一片空荡，除了肆虐冷风，只有灰尘残叶。
难不成真见鬼了？
秦书儿一头雾水，刚溜达着要出来，一抹如鬼魅般的黑影突然而至。
秦书儿迅速缩回角落，再次扒着墙边儿屏息窥看。
且见那影子身高约如孟旬身边那赵衍一般，似是练过凝神止息之术，竟半点呼吸声都没有。他不断地左右看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没一会儿，他的目光便扫到了秦书儿这边。
秦书儿立即又往回缩了缩，然后定睛细看了下那鬼影的相貌。
鬼影这脸长得冰冰冷冷，肃穆到有几分喜感，亦和赵衍的气质十分相像。
秦书儿一怔，突然砸吧过味儿来。
呸，什么像，这根本就是那个赵衍好吗？！
秦书儿心头大石落定之时，怒意陡然升起！
她就说这奸佞为甚睡得那么快，敢情是在做戏给她看！
果然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秦书儿险些就任着脾气冲出去和那赵衍打上一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孟旬的眼皮底下出来的，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岂不是白耽误功夫，怎么也要先将自己的事办完再说。
秦书儿想通，生生忍下了自己的脾气，正好瞧见赵衍往反方向看，便立即回身抄小道跑了。
兜兜转转了好几圈，待确认赵衍并没跟来后，秦书儿这才继续朝着原定的方向步去。
长松书院的藏书阁是一座由废弃三层佛塔更改而成的高阁，虽后接农地水车，但余下三面，皆是孤立而置，据闻里面除旧主书籍外，此地还存放着很多他们的遗物。
山长或是因不想学子们受这煞气影响，自建院以来便将此地列为禁地，平素除了膳夫或山长指派的杂役外，皆不让进入打扫，长久以往，此地愈发有种鬼塔之感。
秦书儿先前只是路过时瞅过亮眼，今日细看，果然名不虚传。
且见本就荒凉的院子里，经过暴雨洗礼，已呈现了些许破败之相，到处都混着干裂后的泥，配上一片被风吹得嗦嗦作响的落地残叶，寒凉之气充斥其中。
秦书儿向来不畏，遂一鼓作气穿过这诡异的院落，很快便停在了藏书阁的正门前。
阴风呼啸而至，如迎宾客。
那腐朽的大门就像是一尊看守的巨兽，正俯视着秦书儿小小的身影。
秦书儿做了个深呼吸，将手覆在满是灰尘的门上，慢慢将其推开。
吱呀——！
年久失修的门发出了让人难受的声音。
秦书儿下意识掩了下鼻息，蹙眉，一股诡异又带了些腥的味道从屋中渗出。
或是那些老旧的藏书受潮发腐散发的气味，秦书儿猜测。
她定了定神，慢慢踏入门槛儿。
乍一看，里面大致和其他藏书阁无二，只是依托原本的佛塔建设，遂比其他藏书阁要大上不少，因塔外呈八角形，所以其内亦是采用环圆布局。四面书柜像是石像一样，围在这空寂而诺大的阁内。这里虽然形状奇特，但也没让秦书儿觉得有甚特别不对的地方。
她提起的心这才逐渐放下，准备加快点步子。
砰——！
这时突然有一声巨响从秦书儿身后传来！
秦书儿一惊，反射性回头看去，且见一披头散发之人正像是往里窥看一样贴在窗上！
这道影子极为怪异，但一瞬后，它便突然消失在了月光之下。
秦书儿愣了愣，喃语：“是树影吗？还是什么人……”
她半疑着继续回头，谁知那影子却再次从旁掠过！
“难道是……赵衍？”秦书儿懵了半晌，随后叉腰失笑，“怎么还甩不开了？”
秦书儿低咒了一声，迅速转身跑到院子中央。
外面依旧只有冷风，依然死寂一片。
秦书儿当真是忍无可忍了。
反正赵衍都已经跟到这里来了，她今天注定甚也做不成了，还不如回去和孟旬说道说道。
思罢，秦书儿便怒气冲冲地奔回助教别院。
头一眼先看到了院上多了一块“问语小居”的题字。
这就像是一个明晃晃的证据，证明孟旬方才其实根本就没睡！
秦书儿抽了下嘴角，继续往里走，然后将孟旬的房门一把推开！
“孟旬，你还有完没完了！”秦书儿开口就是一句怒吼。
孟旬此刻正半卧在榻上看书，他穿着一身亵衣，略略敞口，被秦书儿带入的风所动摇的烛火将孟旬的脸照得时明时暗。
对于秦书儿的到来，孟旬仅是很轻地抬了下眼睫，仍旧闲散慵懒地翻阅着他的书：“我在这里待的好好的，碍着你了？”
秦书儿几步走到孟旬榻前，双手撑在其上，一字一句：“我秦书儿既然答应了帮你保守秘密，就不会对别人说出来，如今院子我也搬了，秘密我也保了。我不过就是出去一趟，你犯得着一直找个尾巴跟着我吗？”
随着秦书儿的这句低吼，赵衍正气喘吁吁跑来。
看到秦书儿，他不觉有些羞愧。
“端公，我……”赵衍脸色无比难看，“我中途……”
孟旬了然，但也没更多的反应。
他不紧不慢地将书放在一边，慢慢坐起身。
两人距离因着孟旬这一举动顿时拉近。
秦书儿心头一滞，迅速向后连缩两步站在了榻外。
当孟旬站在秦书儿面前的时候，秦书儿仅仅只到孟旬的胸口。
他俯视着她，一如往常地挑着眉，无声地笼下了一层让人窒息的冰冷寒意。
秦书儿的汹汹来势瞬间被孟旬削弱了大半。
但她向来不服输，所以强硬地迫使自己昂首挺胸站在孟旬面前。
谁知孟旬仅是从她身边走过，给自己和秦书儿各倒了一杯水。
他一边自己喝着，一边递给秦书儿：“所以，你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溜出去，有什么是不想让我知道的吗？”
孟旬饶有兴趣地望着秦书儿。
秦书儿答道：“就是听说书院遭鬼，好奇，所以去看看，这也不行吗？”
孟旬嘴角很轻地扯了一下，将手上那杯水又放下：“原来是去抓鬼……我还以为，书儿是出去找什么东西去的。”
“大半夜的能找什么东西？”秦书儿失笑，却跟着蹙了蹙眉。
孟旬以随口的方式接了一句：“比如，可以找找箭弩什么的。”
叮……
秦书儿眼睫动了一下，有那么片刻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缓缓抬头，重新对上了孟旬的眼睛：“什么箭弩？”
“我随便说的。”
孟旬又饮了一口水，随即将杯子放在了木案上，发出了一声细微而清脆的响声。
秦书儿盯着孟旬，脸上的怒容逐渐被另一种更加深沉的神情所取代。
她在思索，时而会眯一下眼睛，半晌，说道：“孟台端来长松书院的目的，果然不简单吧。”
“没什么不简单的，都说了，仰慕秋山长已久，来学学格物。”
“既是仰慕山长，为何不选山长在时入院，为何偏偏错过？”
“我在书院又非一日两日，早晚会见，何以说是‘偏偏’？反倒你，书院遭鬼，若真想调查，为甚要千方百计躲过所有人？你在害怕什么？”
“山长交待不要传鬼邪之说，我自是不想弄些流言出来，‘怕’这个字，恐怕有些言过其实了。但若说‘怕’，以台端您的身份，完全可以直接拜访老山长，或者直接找一名书院学子去府上教授，为何要乔装打扮进入书院，还要提前封口？”
话音落下，秦书儿和孟旬皆有了一瞬的沉默，房间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寥寥几句，针锋相对。
秦书儿和孟旬皆望入对方的眼底，似乎都在尝试着挖掘出彼此藏在心里的秘密。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然而就在气氛紧绷之际，孟旬毫无征兆地滑下视线：“这是什么？”
他说着，弯身蹲下。
秦书儿因为孟旬的视线挪开而悄然松了口气，跟着看去，发现孟旬此时正盯着自己的鞋。
“这能是什么，你没见过……”
“鞋”字尚未出口，秦书儿忽然收声。
在她的白鞋前面有几滴血红。
秦书儿下意识稍稍斜了一下脚面，结果看到了更多的红。
秦书儿蹙紧眉心：“这是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孟旬突然握住秦书儿的脚踝，一把抬起。
秦书儿因着这一毫无征兆的举动连退两步，紧跟着便跌倒在孟旬的榻上。